□ 陸林森
聶耳當年去日本,懷揣著學習音樂、報效祖國的理想,還有留學蘇聯的打算。他曾制訂3個“三月計劃”,把每天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誰也不曾想到,他剛到日本三個月,就殞命大海中。
1935 年4 月15 日,日本郵輪“長崎”號??吭谏虾R山碼頭,迎候著前往日本的旅客。這天早上,23 歲的聶耳提著皮箱來到碼頭,看了看四周,然后登上“長崎”號。
聶耳正值音樂創(chuàng)作的巔峰期,此刻就要離開上海去日本了。何時才能踏上回國路呢?他不知道。為了安全,他沒有讓朋友們送行。但鄭君里、袁牧之、趙丹等演藝界朋友,還是悄悄來到了匯山碼頭,遠遠站著,目送聶耳登上“長崎”號。
聶耳為什么要離開上海到日本去?前些日子,他在霞飛路寓所通宵完成了《義勇軍進行曲》初稿,第二天清晨去許幸之(“左聯”發(fā)起人之一、左聯“美聯”主席)家,試唱給他聽。許幸之聽得熱淚盈眶,對聶耳說,自己對音樂是外行,建議將“冒著敵人的飛機大炮”改為“冒著敵人的炮火”,將“前進、前進、前進”改為“前進、前進、進”,這樣一改,節(jié)奏感更強。聶耳當即作了修改,但沒有形成最終稿。
白色恐怖越來越嚴重了,聶耳的處境十分危險,上海地下黨指示,趕緊轉移,繞道歐洲前往蘇聯。他花了十多天時間準備,放出風聲稱,自己是去日本大阪,看望做皮貨生意的三哥聶敘倫。實際上,聶敘倫早在幾年前就回到第二故鄉(xiāng)昆明了。行前,聶耳給母親寫了一封信,也沒有告訴母親離開上海的原因,而是安慰母親:“親愛的媽媽,生活變遷之快,實在給人想不到,我將在最近兩三天內要動身到日本去。因為我有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到歐洲去游歷。但是先要到日本考察一次,視成績的優(yōu)劣再定,所以我這次非努力一下不可了!所考察的是電影與音樂、舞臺戲與音樂、歌舞劇等,一切旅費及在日的生活費當然是由公家負擔,自己不花一個錢的,大概在日本有四五個月的耽擱,從上海到日本不過兩天工夫。旅費只消十幾塊,又不要什么護照,日金僅值國幣七八毛,這樣看來簡直是再便當沒有了。媽媽:您別以為我現在是到外國去,更遠的離開您了,實際上等于到南京、北平一樣。何況這是一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家里如需什么費用,可寄航空信給我……”
8 點,“長崎”號緩緩駛離匯山碼頭。一會兒,船上的檢察官來檢查了。從上海去日本長崎,按照日方規(guī)定,無須簽證,船上檢查是例行公事。聶耳出示了在昆明讀書的有關證件,輕松過關。誰也不知道,他的皮箱里,有衣服,有日常用品,還藏有一份《義勇軍進行曲》初稿,到了日本,他要進一步修改,最終完成《義勇軍進行曲》。
“長崎”號航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進了長崎港。接著聶耳上了另一艘船,經一天一夜到達神戶。他在神戶逗留了幾個小時,換乘快車前往東京。18 日上午,東京到了。他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神田區(qū)神保町,好朋友張?zhí)焯摼妥≡谏癖n淮比龑訕欠坷铩?/p>
張?zhí)焯摵吐櫠峭l(xiāng),又是同齡,都是左翼作家聯盟成員。更巧的是,張?zhí)焯摵吐櫠荒觌x開昆明到了上海。張?zhí)焯撘彩嵌惚芊磩赢斁制群?,早于聶耳一個月從上海到達東京。在神田區(qū)神保町,聶耳找到張?zhí)焯撛⑺?,房東太太將他引上二樓一個房間,面積六七個平方米,這里就是聶耳在東京的寓所。兩個好朋友重逢在異國他鄉(xiāng),簡直高興壞了,說不完的家鄉(xiāng)話,道不盡的上海情。
第二天,聶耳就忙開了,看歌劇、聽演唱會、游覽市容、趕海撿海貨,還看了曹禺編劇的中國話劇《雷雨》,幾乎天天忙個不停。在上海,他為自己訂了到東京后四個“三月計劃”,要求第一個“三月計劃”多學習日文、提高讀寫能力、突破語言關、廣泛接觸日本社會、結識日本文化界人士、參加社會活動、提高音樂涵養(yǎng)。
1935 年5 月11 日,他寫信給友人,講了近一個月在日本的大致情況:“到此將近一月,每天大部分的時間總是在音樂會中。日本樂壇的活躍真是有些驚人(當然是比較中國而言),尤其是在這春天,幾乎無日沒有演奏會,有時每日竟有兩三個以上……在‘東亞日語補習學?!险n,每日四小時,因為我是在住貸間(即聶耳住的租屋),練習會話的機會也比較多?!?/p>
7 月7 日,他在寫給孫師毅(中國著名電影編劇、歌詞作家)的信中,也講了自己在東京為音樂藝術而不停奔忙的情況:“近一月來忙于‘藝術座談會’的事,我是負音樂方面的責任,此外還參加戲劇和詩歌座談……本來我是預備三個月的計劃將日本話學個大概,結果,僅僅兩月工夫便全部實現……看了幾次日本話劇,‘新協’和‘新筑地’是比較有勁的……”
這兩封信反映了初到日本的聶耳,為了音樂創(chuàng)作,一刻也沒有停止奔走,正如他在日記中所說,“僅僅兩個月就將日本話學了個大概”,“每天大部分的時間總是在音樂會中”。
“左聯”在日本有日本“左聯”東京支盟,聶耳和張?zhí)焯摱技尤肓恕白舐摗睎|京支盟,用激昂的音符和文學的利劍,從事創(chuàng)作活動。研究音樂創(chuàng)作,提高藝術修養(yǎng),成了聶耳在日本期間的主要內容。在東京寓所,他將《義勇軍進行曲》作了修改。將曲譜寄回上海,唱響了銀幕。
1935 年7 月10 日,聶耳來到藤澤市的鵠沼海濱,第一次親吻日本海水。13 日、14 日,他又去了海濱,自感“跳浪運動”比較進步,竟然接連“下水三次”!按照行程,他將在7 月16 日返回東京。16 日是他第二個“三月計劃”的開始,他要“培養(yǎng)讀書能力”“加緊音樂技術修養(yǎng)”。做完這些事情,他就要去意大利、法國、蘇聯等國家了。7 月15 日。他收拾好了行李,打算第二天離開藤澤。朋友挽留他,礙于情面,他改變了行程,決定在藤澤再耽擱一天。不料,就在“再耽擱一天”中,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日本朋友濱田在其《聶耳遭難時之情形》一文中披露:
17 日下午二時半左右,聶耳又一次來到鵠沼海濱。就要離開藤澤了,他要再洗一次海水浴。和他一起來到海濱的有三個人:一個是濱田的姐姐,一個是濱田的外孫,還有一個是朝鮮人李相南。李相南先下海,隨后,聶耳也下海了。他們游了一會兒,李相南等人上了岸,他想與聶耳打個招呼,卻不見聶耳在岸上。于是下海去找,還是不見聶耳。大家急了,分頭尋找,仍然不見聶耳蹤影。一直尋找到夜里十一點,始終不見聶耳。第二天一早,再去尋找,仍然沒有結果。回到濱田家,大家接到了警察報告,說是聶耳的尸體已經打撈上來了,嘴里有血,頭上也有血。他的尸體,沉在了離下水大約三十米開外的海底。
聶耳再沒有回到東京,他的遺體火化后,張?zhí)焯摰热送ㄟ^日本東京中華留日基督教青年會,將聶耳的骨灰送回上海,寄存在友人處。第二年,聶敘倫從昆明來到上海,接回聶耳骨灰,將他安葬在昆明西山的一個小山坡。西山,是聶耳生前最喜歡的昆明景區(qū)之一,讀書時曾經有過隱居在這里的念頭。冥冥中,他真的回到了這里,靜靜地、永久地安臥在這個小山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