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 剛 李 石
2021年9月,國務院正式印發(fā)《中國婦女發(fā)展綱要(2021—2030年)》明確提出,“婦女是人類文明的開創(chuàng)者、社會進步的推動者,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的重要力量。男女平等和婦女全面發(fā)展程度,是衡量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志”[1]。在人類社會的歷史進程中,女性所扮演的角色是至關重要的,經過三次女性主義運動后,婦女權利的訴求也從就業(yè)、選舉等基本權利逐漸擴展至生活的大部分領域。隨著市場經濟的高速發(fā)展以及社會的進步,“男主外,女主內”傳統(tǒng)家庭結構逐步被消解,越來越多的女性參與到職場中,發(fā)揮自身的專長和優(yōu)勢,實現(xiàn)個人的內在價值和社會價值。但是,現(xiàn)實社會中女性勞動不受保護和性別歧視現(xiàn)象依然存在,甚至出現(xiàn)所謂“保護越多女性就業(yè)越難”的悖論[2]。即使女性獲得了就業(yè)機會,一旦涉及到結婚生育,母職的密集勞動就會影響其職業(yè)發(fā)展,從而構成“母職懲罰”[3]。生育行為還會導致女性職業(yè)的中斷,貶低女性的人力資本,不僅使生育對于女性的職業(yè)懲罰效應長期存在,還固化了勞動力市場中已有的性別隔離[4]。奇怪的是,生育行為也可能會提升父親的工資,形成與“母職懲罰”相對應的“父職收益”現(xiàn)象[5]。此外,女性生育次數也會直接對薪酬產生影響,每生育一個孩子,母親的小時工資比未育女性約低5%[6],總體的工資率下降約7%,且這一負面影響隨著生育子女數量的增加而變大[7]。還有學者概括了母職對女性職業(yè)地位的懲罰主要體現(xiàn)在對母親工資、就業(yè)率、就業(yè)形式、職業(yè)、職位升遷等各個方面的影響[8]。
當前我國生育政策已經做出重大調整,針對生育政策調整對女性的職業(yè)發(fā)展影響的問題,學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全面兩孩”政策實施在部分釋放家庭生育需求的同時也在加劇育齡女性的照料壓力以及職業(yè)發(fā)展困境,主要表現(xiàn)在隱性歧視強化、收入下降、職業(yè)中斷、職業(yè)發(fā)展機會受阻等方面[9]。也有研究指出,“全面兩孩”對女性求職艱難、薪酬福利減少、退出勞動力市場、非正規(guī)就業(yè)增加都有明顯的影響,且企業(yè)人工成本在“全面兩孩”政策對女性就業(yè)的影響中起著顯著中介作用[10]。許多學者的研究也印證了“全面兩孩”政策的推行使職業(yè)女性面臨嶄新就業(yè)環(huán)境,隱性就業(yè)歧視現(xiàn)象愈加嚴重[11-12],等等?!叭鎯珊ⅰ闭叩膶嵤┰俅斡|發(fā)了就業(yè)性別不平等的敏感神經,不少雇主不得不重新評估雇用女性所帶來的二次生育成本及風險,由此加重了原有的就業(yè)性別歧視,進而惡化女性的職場生態(tài)[13]。雖然既有研究大多關注“全面兩孩”政策,但是也能預估到“三孩政策”對母職懲罰的效應將會更大,企業(yè)從防御性心理出發(fā)而導致的性別準入不平等不僅長期存在,而且還可能進一步固化勞動力市場中的性別差異和性別分層。
從某種程度上說,人類文明因女性的繁衍而得以延續(xù)和發(fā)展,生育行為是女性最為獨特而偉大的貢獻。但是,社會卻沒有給予她們相應的回報和認可,反而在人類文明的進步中使她們逐漸陷入更加被動的困境,承受著性別—母職的雙重賦稅[14]。既有研究大多從廣義的女性視角討論性別與母職的懲罰,從女性長生命周期的視域研究女性將會承受的歧視、隔離,卻較少關注到女性實然層面已經發(fā)生或面臨的多重“重稅”。因此,本研究將研究視角聚焦到既要拼搏于職場追求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的實現(xiàn),又要回歸家庭承擔其生育、撫養(yǎng)、照料家庭等大多數無酬勞務的“職場媽媽”,她們作為社會發(fā)展所塑造的職業(yè)女性群體,應該得到學界的關注和重視。同時,在研究視角及方法上,學者們也較少從分配正義的視角進行討論和分析。分配正義不應只是停留在抽象的制度和規(guī)則上,更應關注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的不平等,尋找的并非絕對的正義,而是致力于減少明顯的非正義[15]。從政治哲學中的分配正義視角對職場媽媽所遭受的“明顯的不正義”進行研究或許能彌補相關研究的缺憾,提供一種新的研究路徑。
在當代政治哲學研究中,分配正義是政治哲學研究的重點,以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和瑪莎·努斯鮑姆(Martha C.Nussbaum)為主要代表的能力理論已經成為分配正義的主要理論之一,強調以人為中心,關注的是人們“可行能力”的平等,直接反映為人們所享有的實質自由。能力進路作為評估人類發(fā)展的生活質量的一種理論,并在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UNDP,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me)的《人類發(fā)展報告》中得以實踐和運用而負盛名。因此,本研究以能力理論為研究進路檢視當代職場女性在母職這一“既是天賦,又是詛咒”下的窘境。不平等的社會發(fā)展結構導致職場媽媽的能力發(fā)展受到限制,不利于女性的發(fā)展的同時也會阻礙整個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她們需要得到國家、社會以及家庭的關懷、尊重和平等的對待。根據研究問題,筆者深度訪談了不同職業(yè)的職場媽媽及其配偶(見表1),她們的年齡介于27~35歲之間,剛好處于生育與事業(yè)發(fā)展的黃金期,以她們的案例作為分析對象窺探整個社會的女性發(fā)展狀況,嘗試為實現(xiàn)女性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提供一些學理支持和建議。
表1 受訪者基本信息
婦女從傳統(tǒng)的相夫教子到如今角色的多元選擇和自由切換,是社會進步發(fā)展的重要表現(xiàn),但今天不少女性為自己贏得了獨立的、體現(xiàn)自我價值的空間后,似乎又有重新回歸家庭的“回潮”趨勢。這是女性實現(xiàn)獨立自主后的自由選擇,還是面臨多重壓力下迫不得已的無奈之舉?在社會轉型過程中,職場女性面臨著工作與家庭的雙重擠壓,工作與育兒的兩難困境成為她們面臨的新的社會風險,并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
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推進和職業(yè)多樣化程度的提高,越來越多的女性因其知識水平、價值觀念、專業(yè)技能等方面的進步而積極主動地參與社會工作中,展示自己的能力,獲取更多的權益和機會。這就要求職業(yè)女性在工作與家庭兩個領域中扮演不同的角色,但社會對不同的角色有著不同的期待,且這樣的期待是不一致的。當她們難以調和不同的角色期待時,家庭與工作的矛盾和沖突也就隨之產生。當家庭與事業(yè)出現(xiàn)沖突時,她們需要做出一些退步和妥協(xié),但不放棄自己的事業(yè)卻是她們的底線[16]。
“要是完全放下工作,回歸家庭做一名全職媽媽,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肯定也不干。經過多年的努力打拼,在工作業(yè)務能力、交往能力等方面都得到同事們的認可,還建立了自己的團隊。我喜歡這樣有挑戰(zhàn)性、有激情的狀態(tài),肯定不會輕易就放下工作,全職投入家庭和孩子上。若是讓我過那樣的生活,我可能會瘋掉的?!保ㄐ∠?,女)
對于現(xiàn)代女性來說,她們不安于現(xiàn)狀,努力提升自身能力和競爭力,不斷進取和拼搏,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已經成為她們生命歷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她們的自我價值形成于長時間能力的培養(yǎng)、遠大的志向、生活方式的改變以及價值觀的形塑等,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進程中女性獨立意識的構建和能力的增長,在自我欲望的滿足過程中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但是,從人類的生命周期來看,在女性事業(yè)上升期也剛好是生育的“最佳年齡”,她們中的大多數將會陷入“升”與“生”的兩難抉擇中?!奥殘鰦寢尅彼故镜氖乾F(xiàn)代女性努力實現(xiàn)自我價值與家庭倫理之間的平衡,但是在這一過程中,她們面臨著比一般女性更多的壓力和痛苦。
“下班回來,我得給孩子哺乳、洗澡。我家這個小孩脾氣也不好,動不動就使勁哭,我一回家就不離我的身,連吃飯我都要抱著他。生個孩子真的太難了!現(xiàn)在也是生育的最佳年齡,要是不生的話,以后生孩子對身體傷害很大,而且孩子的健康也可能存在風險。但是,我的工作方面也進入一個發(fā)展階段,辛辛苦苦好幾年,很不甘心啊。孩子剛滿月不久,我就申請入職了,擔心離職太久跟不上工作的節(jié)奏而被迫退居二線。哎,可能熬過這段時期就好了吧?!保ㄐ』?,女)
經濟快速發(fā)展引發(fā)物質消費水平的不斷提升,而工資收入的增長速度卻相對緩慢,勞動力投入率和薪酬回報率長期處于失衡狀態(tài),住房、醫(yī)療、教育等方面的支出占據家庭收入的大部分。“雙薪”模式成為很多家庭的必然選擇,只有夫妻雙方都進入勞動力市場,才能獲取足夠的經濟收入,保證家庭的生活質量。同時,職場媽媽也希望通過工作在經濟上保持一定的獨立性,避免依附于男性而喪失在家庭中的話語權。智聯(lián)招聘《2019年職場媽媽生存狀況調查報告》的數據顯示,在職場媽媽重返職場的原因中,74.9%的受訪者認為是“女性保持經濟獨立很重要”,71.3%的職場媽媽認為是“不想跟社會脫節(jié)”,59.9%是為了保持良好的自我狀況,55.9%是為了緩解經濟壓力等。因此,女性在生育之后,依然重返職場,一方面是為了追求事業(yè)的發(fā)展,展現(xiàn)個人能力實現(xiàn)自我價值,贏得社會的認可和尊重;另一方面,又是基于最基本的經濟因素,維持家庭運轉,避免依附于男性而喪失在家庭中的話語權。究其根源,這是現(xiàn)代化與傳統(tǒng)家庭理念的博弈,以往以男性為主體的家庭傳統(tǒng)在現(xiàn)代化浪潮和女性主體性權力崛起中被逐漸解構,女性逐漸改變依附于男性的傳統(tǒng)狀況,重構了新的家庭生活方式。
雖然女性在社會發(fā)展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平等對待,社會地位也逐漸得到提升,但那些慣習、職場歧視、家庭內的傳統(tǒng)分工的不平等仍然存在[17]。社會發(fā)展并沒有完全實現(xiàn)男女的平等狀況,在某些領域的不平等狀況反而越來越明顯。例如,女性在求職、就業(yè)等過程中被歧視的問題呈現(xiàn)出越來越嚴重的趨勢,她們在通往職場權力的道路上也存在明顯的性別不平等[18]。通常來說,職場媽媽往往需要比正常人付出更多的時間、精力,她們渴望被“看見”,能夠獲得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機會。
對于女性來說,生育權既是女性的特權,又是女性的基本人身權利,具有家庭內部效應和社會發(fā)展的外部效應,應該得到全社會的關懷和支持。而就業(yè)單位則是從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視角看待女性的生育行為,只關注員工能否帶來多大利益的現(xiàn)實問題,從而導致生育問題在女性追求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過程中演變成為一種無形的“障礙”。雖然從法律層面上制定了保護女性就業(yè)權益的相關政策,但女性生育福利保障的相應成本難以完全由國家、企業(yè)來承擔,最終難免有部分成本會回歸到家庭及女性身上。因而,企業(yè)與社會結構的分離形成了女性社會與職場的悖論,即女性履行社會責任、為社會做出的貢獻由個人承擔的比例越大,她們在勞動市場中的處遇就越是不公平[19]。深層次的原因在于根深蒂固的社會性別制度的延續(xù),當市場經濟的謀利天性與傳統(tǒng)性別觀念的結合則會愈加固化女性的不平等地位。企業(yè)以追逐利益為根本,更是將傳統(tǒng)觀念融入于企業(yè)的人事管理中,并將其固化成為“潛規(guī)則”“不成文的規(guī)定”。生育功能使她們失去了時間和精力優(yōu)勢,提高了就業(yè)的門閥值和離職概率,面臨晉升的挑戰(zhàn)和歧視,降低收入水平,無形中形成了“母職懲罰”,造成“性別式的市場分割”[20]。在“全面兩孩”政策環(huán)境下,女性遭遇更大的就業(yè)歧視,而這種歧視說到底還是社會性別制度的不平等在當代的延續(xù)[21]??上攵?,隨著生育政策的進一步放松,女性在職場中的發(fā)展將可能面臨著更大的壓力和挑戰(zhàn)。
職場媽媽工作之余還要肩負絕大部分的無酬家務,她們的工作與其說是“朝九晚五”,毋寧說是“白+黑”“5+2”的“全日制”模式,在社會的期待中,她們的家庭責任遠遠高于男性,性別隔離、職場中的性別歧視形成了循環(huán)疊加效應。在女性“不被承認”的家務勞動與“被承認并計入”標準國民賬戶的勞動的比率中,職場女性需要付出更多的時間成本、機會成本和勞動成本。
有研究表明,76.5%的18~29歲職業(yè)女性需要同時承擔大部分或全部孩子生活照料和功課輔導的家務勞動[22]。根據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2018全國時間利用調查公告》數據顯示,男女兩性的平均每天外出工作時間男性為7小時52分鐘,女性為7小時24分鐘,兩者基本持平。然而無酬勞動時間的分配卻存在很大的差異,男性的無酬勞動時間為1小時32分鐘,女性為3小時48分鐘,女性的無酬勞動①根據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2018全國時間利用調查公告》,無酬勞動主要是指家務勞動、陪伴照料孩子生活、護送輔導孩子學習、陪伴照料成年家人、購買商品或服務、看病就醫(yī)、公益活動等方面的勞動。是男性的兩倍之多[23]。這就意味著女性不得不付出了更多的勞動,也面臨著更重的壓力和負擔。
“以前沒有生孩子的時候,我下班回家還能認真?zhèn)湔n,為學生們多收集一些復習資料,平時也能看看書打算考一個研究生再提升一下自己。但是,現(xiàn)在我什么都干不了,大多數的空閑時間都在照顧小孩和家庭上。我老公每天都加班到晚上才回來,家里面事情基本上都是我在打理。晚上把小孩哄睡著之后,我才能備第二天的課,備完課都十一二點了。生個小孩,我的人生已經發(fā)生了明顯的改變?!保ㄐ〖t,女)
職場媽媽要做到家庭與工作游刃有余并不容易。即使職場媽媽為家庭付出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甚至是出現(xiàn)身體健康問題,大多數職場媽媽依然覺得自己對孩子的照顧不夠周全,對孩子感到愧疚。根據招聘機構BOSS直聘《2019職場媽媽生存現(xiàn)狀調查報告》顯示,雖然只有7%的職場媽媽后悔要小孩,但九成的職場媽媽認為沒有小孩目前事業(yè)發(fā)展會更好;同時,85%的職場媽媽對小孩感到愧疚,但也只有10%左右的職場媽媽會考慮轉型為全職媽媽[24]。她們不甘心放棄自己的事業(yè),相比對孩子的愧疚感,她們更害怕完全依附于男性后導致經濟不獨立、與社會脫節(jié)等帶來更大的煩惱和焦慮,而愿意忍受現(xiàn)在所遭受的壓力和不平等繼續(xù)馳騁職場。從整個社會發(fā)展來說,社會對女性職責的要求尚未發(fā)生根本性的轉變,包括育兒在內的家務勞動仍然被看作是女性的分內之事,卻沒有被當作是一份職業(yè)。她們的這種付出與犧牲還沒有被社會認可和尊重,似乎變成了一種隱形的“負擔”,形成了一種悖論,社會性貢獻越大,所承受的擠壓或偏見就越深。
在當代政治哲學研究中,阿馬蒂亞·森和努斯鮑姆共同創(chuàng)立和發(fā)展了以人為中心的能力理論。阿馬蒂亞·森認為,“能力”與“功能”密切相關,“‘功能’(Functioning)的概念反映了一個人認為值得去做或達到的多種多樣的事情或狀態(tài)”,功能性的活動包含很多種類,從很初級的要求,如有足夠的營養(yǎng)避免饑餓、穿著衣服抵御寒冷、擺脫基本的疾病避免過早死亡等,到非常復雜的活動或者個人的狀態(tài),如識字算數、參與政治生活、公開發(fā)表演講、擁有自尊等??尚心芰Γ–apability)就是某人有可能實現(xiàn)的、各種可能的功能性活動組合,可行能力因此是一種自由,是實現(xiàn)各種可能的功能性活動組合的實質自由[25]。這種能力就是實現(xiàn)各種生活方式的自由和機會,獲取所珍視的生活的實質自由。努斯鮑姆在森的基礎上將能力(Capability)理論向前推進了一步,傾向于多元能力理論(Capabilities),強調人類生活品質中最重要的元素是多樣的,擴展了人類能力的范圍,并提出了生命、身體健康、身體的完整性、情感、感恩和合理的憤怒、親密關系、玩等十項人類核心能力清單[26]。每個人都擁有人類核心能力和基本的選擇能力,都有權利在道義或法律意義上要求獲得自我實現(xiàn)和美好生活的機會。由阿馬蒂亞·森、努斯鮑姆等人為主要代表的能力理論突破傳統(tǒng)的研究,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理論范式,重新審視和思考人類發(fā)展問題。這種理論范式起源于簡單又復雜的問題: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能夠做什么,又能成為什么?他們可以得到哪些真實的機會?等等。換言之,能力理論把每一個人當作目的,所問的不僅是總體或平均福利,而是每一個人可以得到的機會,關注的是選擇和自由[26]。在當代政治哲學視域中,能力理論對于衡量和重新審視人類的生活質量與人類發(fā)展極具影響力。
當前我國已經進入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新階段,“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和社會全面進步”成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主要目標和方向之一。人的全面發(fā)展和社會全面進步將意味著人民將會過上一個體面而有尊嚴的生活,包含著追求充裕的生活品質和最低限度的公平正義,各項政策都將保障人們發(fā)展的機會以及選擇和行動的自由。能力理論能夠為國家發(fā)展政策提供某種參考和洞見。因而,筆者嘗試以能力理論剖析現(xiàn)有秩序結構下職場媽媽的生存境況。
適應性偏好是在一個人缺乏控制或意識的情況下,因某個不由自身選擇的因果機制而形成[26]。一定程度上說,適應性偏好也是行動者在深思熟慮之后所選擇或至少是認可的?;诠ぷ髋c家庭雙重的壓力與負擔,大多數職場媽媽不是尋求改變以追求自己原初欲求的生活,而是采取戰(zhàn)略性退卻的方式,通過調整自己的心態(tài)、欲望以適應她們所面臨的生活處境,以實際可能的生活方式降低她們的欲求。她們通過對外界環(huán)境的感知而進行自我妥協(xié)、調適。這是一種因外界障礙削減自身欲望的方式達至斯多葛學派式自由,形成了“幸福的奴隸”悖論。當職場媽媽面對職場的不公正對待、歧視,和擔負家庭大多數家務而失去自由選擇的機會時,漸漸養(yǎng)成了某種良好的心態(tài),坦然接受它作為她們生活和命運中自然而然和不可避免的問題。智聯(lián)招聘2022年5月公布《2022年職場媽媽生存狀況調查報告》表明,在業(yè)余時間分配上,83.3%的職場媽媽將時間主要用在陪伴家人上,顯著高于未婚女性(36%)和已婚未育女性(65.1%),也高于職場爸爸(72.2%)。具體到家務方面,61.3%的職場媽媽每天在家務中投入1小時以上,占比高于職場爸爸的56.7%,超2成職場媽媽經歷“喪偶式育兒”[27]。在這樣適應性偏好下的職場媽媽其實逐漸失去自主性,也塑造了她們帶有特定社會結構的人格特性。久而久之,職場媽媽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
“我也理解我老公的處境,工作上的壓力很大,每天要處理很多案件,而且從小也沒有做過什么家務。他一直都很懶,我改變不了他,對他要求太多也不太可能。只能自己多辛苦一點,畢竟一個家庭總需要一個人多付出一些,才能維護下去。”(小敏,女)
“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的生活模式,只要能維持家庭生活就行。生活真的太困難了,能穩(wěn)定下來,有一個家就很知足了。剛開始還不甘心,想怎么樣,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保ㄐ∮?,女)
從一定程度上說,職場媽媽因社會習慣和壓力而輕視了她們的基本可行能力,并沒有將自身當作權利的所有者,長期承受著家庭與工作的雙重剝奪?;蛟S她們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環(huán)境,不認為用人單位對她們的歧視是一種剝奪,不認為多承擔家務勞動是不公平的,甚至認為“能維持家庭”“守住一份工作就不錯了”。通過調整自己的狀態(tài)去適應所處的環(huán)境,深深地固化了這種適應性偏好。當她們逐漸喪失了自主性偏好,社會就越容易形成不利于她們能力發(fā)展的環(huán)境。更為嚴重的是,不少女性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是對權利、法律和正義的侵犯,合法的權利正因自己的默認而遭到不斷的侵犯,同時意味著她們沒有把自己視為權利的承載者和擁有與男性平等的尊嚴與價值的公民。只有當她們意識到自己有權、有機會、有能力獲得更好的待遇、生活方式時,才能真正實現(xiàn)女性的發(fā)展。
雖然女性獨立解放運動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女性在生活方式、經濟獨立等方面得到改善和提高,對男性的依賴程度也逐漸降低。但是,傳統(tǒng)社會分工沒有完全瓦解,傳統(tǒng)家庭結構下的性別分工沒有發(fā)生根本性轉變,仍然影響人們的思想觀念及行為方式,女性主體的提升也沒有實現(xiàn)傳統(tǒng)家庭分工的重構[28]。一般而言,男性通過努力奮斗為改善家庭生活、追求家庭幸福的過程也是他們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過程。而女性的價值在此過程中卻總是被遮蔽或被社會所忽視,由此所導致的不平衡隨著女性獨立、自主以及家庭貢獻的日益增長而不斷加?。?9]。在社會變遷過程中,女性承擔了諸多新的角色,但傳統(tǒng)的性別文化規(guī)制仍十分穩(wěn)定且疏于變化。她們若不遵循既有的行為準則并按此行動,就可能招致排斥和懲罰[30]。
“自古以來都是‘男主外,女主內’,男人的世界應該是外邊,整天圍在女人身邊哪里成樣子?做家務、照顧小孩本來就是她們女人的事,我們大老爺們兒粗手粗腳的,做不來這些細活。我在外邊多掙點錢,補貼家里也是一樣的?!保ㄐ≠F,男)
在現(xiàn)代社會中,男性的人生意義是在個人價值嵌入家庭意義中尋求完整與統(tǒng)一,而女性所面對的則是家庭意義掩蓋甚至替代個人價值的人生。一方面社會對母親身份的道德要求高,認為育兒主要是女性的責任,丈夫們只是在“幫忙”帶孩子而已。家庭內的家務勞動女性化和母親的時間缺失是性別權力失衡在家庭內的體現(xiàn)[31]。正如社會學家安·奧克利調查發(fā)現(xiàn),十分之九的非職業(yè)女性是家庭主婦,十分之七的職業(yè)女性也是家庭主婦,女人在諸多領域中被視而不見,在家這一領域中她被過度可見[32]。職場媽媽和男性一樣參與社會工作,共同創(chuàng)造價值,但她們回到私人領域(家庭)還要擔負育兒等家庭事務,男性卻較少承擔私人領域的責任,這是在“男女平等”制度框架下隱形的不平等;也是婚姻與生育制度對女性的生育剝削,生育被普遍認為是女性的事。尤其是當用人單位面對經濟轉型的壓力時,很容易會轉嫁到職場媽媽身上,進一步將她們推向更加不利的生活狀況中。
在育兒過程中,男性角色的缺場并不是指男性完全沒有參與到育兒的過程中承擔起男性的責任,而是說大多數育兒的責任由女性承擔。由于男性通常將自己的角色定位為努力工作賺錢就是為家庭做出了最大的貢獻,大多數男性卻忽視了照料家庭的職責和作為父親的育兒責任。生兒育女本是夫妻共同的責任和負擔,現(xiàn)實中卻可能出現(xiàn)“只見母親,不見父親”的圖景,使得許多職場媽媽們難以從時間和精力困境中解脫出來,被迫成為“超能媽媽”。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直言:“女人,不是生而為女人的,是被變成女人的”[33]。
“她只是看到我的清閑,說我沒有承擔起爸爸的責任。其實我也很累的啊,自從家里有了小孩,我的壓力比以前更大了,心理負擔也增加了許多,整個家庭都壓在我一個人身上。工作本來就很忙、很辛苦,家是一個休息放松的地方,下班回家,我就想坐在沙發(fā)上玩會手機放松放松,照顧孩子、做家務,女人多做一點也沒有什么的吧。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沒有干,她叫我做什么,我也會做一些。她忙不過來的時候,我也會幫忙帶一會兒孩子,做點其他事情的。”(小躍,男)
“我老公要么就是不干,要么就是幫倒忙。有時候,他心血來潮了,說要幫我做點事情,主動承擔起丈夫和爸爸的責任,當時心里還非常高興。結果呢,我去做飯了,他帶了一會兒孩子,竟然讓小孩碰了一個包,當時就和他吵了一架。現(xiàn)在小孩都一歲多了,他連小孩的尿不濕也不會換,教了他好幾次,還是不會弄。最后,我還是我自己親自弄,他是越幫越忙。”(小蓮,女)
可以看出,“喪偶式育兒”映射出家庭生活中男性長期以來在家庭事務中的缺場,形成了某種“不會做”的習慣,從而將大多數的家庭照料職責轉嫁到女性身上。如此一來,不可避免會擠壓職場媽媽的自主活動空間,時間和空間上的缺乏限制了她們在娛樂休閑、自我學習提升和選擇其他生活方式等方面的行動。這種能力的缺失將可能導致職場媽媽逐步被社會所邊緣化,在一定時間內與社會發(fā)展脫節(jié)?;蛟S她們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沒有行動的自由。社會對女性的偏見仍然是限制女性自由和發(fā)展的主要因素。自由被視為人類基本精神能力的發(fā)展,與身體能力一樣,精神能力只有在被運用時才能得到發(fā)展,在一個限制女性自由的社會里,人類能力會枯萎和匱乏[34]。
當前我國的生育制度與生育行為之間存在錯位現(xiàn)象。一方面強調對女性生育的鼓勵與保護,給予女性相應的產假調理身體及照料嬰兒,例如,《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guī)定》第七條規(guī)定,女職工生育可享受98天產假,各地方根據本地狀況適當增加休假時間;另一方面整個生育行為涉及到陪護、照料等一系列動態(tài)過程,但男性的陪護假期僅有15天,意味著漫長的生育假期大多只能是女性獨自料理。從這個角度上說,在生育的過程中男性很大程度上就處于某種“缺場”狀態(tài)。同時,對于許多企業(yè)而言,生育對于女性的工作正常開展將會產生很大影響,出于經營成本的考慮,企業(yè)給予女性的生育保障和福利可能并不充分,甚至會排斥她們,將其置于邊緣化的地位,有些女性在生育期間還不得不面臨著失業(yè)的風險。
“哎,生孩子已經成為職場女人的‘痛點’了,不僅是身體上的疼痛,還有生活的傷痛。我大學畢業(yè)就進入這家公司,已經五年多了,將我最美好的青春都貢獻給了公司。當我去年請假生孩子時,公司就調崗了。這幾年經濟形勢也不太好,這段時間公司好幾個請假生娃的女同事,被各種理由開除了。資本家是不講情面的,他們只在乎你能不能繼續(xù)給他賺錢?!保ㄐ』?,女)
企業(yè)總是以利益最大化為行為準則,人性和道義在資本運轉邏輯中顯得無比渺小。社會發(fā)展中若是缺乏健全的生育制度保護女性的生育行為,僅僅依靠企業(yè)管理者的自律、自覺是無法保障女性的生育權利。這就需要國家的及時介入,切實保障生育女性的合法權益,從生育制度的完善到基礎設施的健全等全方位、全過程地建立人性化的友好的生育環(huán)境。女性作為政治共同體的平等成員,有資格在生活和工作中得到平等的對待和尊重。政府有責任提供完善的保障機制,給予她們平等的權利和機會,使她們過上體面的生活。
在人類物質文明高度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每個人都應該被視為“目的王國”的成員,而不是作為實現(xiàn)他人生活、目的和價值的手段和工具。國家的發(fā)展不僅關注經濟社會的發(fā)展,更要關注國家每個資格成員能力的提升。然而,職場媽媽在主觀與客觀雙重因素的疊加影響下,限制了她們自由選擇的機會和權利,造成其能力的“缺失”狀態(tài)。因此,以平等和自由理論在內的人類能力作為研究進路,通過擴展職場媽媽自由選擇的權利和機會,從能力而非實際功能發(fā)揮的角度構建改善職場媽媽能力缺失困境的路徑。家庭、社會、國家都應該容納并尊重職場媽媽的自由和權利,促進女性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
家是充滿愛和關懷的地方,是每個家庭成員生產生活的起點和終點,也是人們接觸并且反作用于社會規(guī)范、價值觀念、權力和特權的主要場所[35]。職場媽媽作為家庭成員,在家庭中若是沒有擁有自由、平等的權利,得到公正的關愛和尊重,試想整個社會又如何會善待她們?家庭支持是女性作為目的存在的起點,也是提升女性能力的起點。首先,家庭分工是保障職場媽媽充分享有平等的公民權利的重要方式,或許女性比男性更適合照料家庭,但這不應該是理所應當地對女性“剝奪”,更應該尊重女性的付出和勞動。其次,正視她們作為家庭成員應該擁有的成員資格的權利和自由,男性應轉變“幫忙”的邏輯慣性,主動承擔家庭事務并視為分內之事,夫妻雙方共同照顧孩子,使女性從繁重的家庭事務中解放出來,獲得選擇其他生活、學習方式的機會和自由,實現(xiàn)女性的充權。再次,家庭是人們成長和接受教育的第一所學校,教育又是一種孵化性能力,從一開始就廣泛影響公民生活的權利和自由,每個女性都是作為目的存在的家庭成員,她們在家庭中應該獲得與男性同等的權利和自由選擇的機會。形成良好家庭環(huán)境的過程也是發(fā)揮教育的孵化性能力的過程。以家為起點擴展至社會,內化女性的權利意識,最終形成男女平權的生活習慣和社會規(guī)范予以調和女性權利。家庭結構中的性別規(guī)范效益并不局限于家庭內部,也會在社會上更高級的機構、組織中得到反映和重塑。質言之,這不只是家庭和家庭成員之間的簡單的事情,而且是關系到超越家庭的更高層次中對性別如何認同,以及在當前的新性別規(guī)范形成過程中女性如何參與的問題。家庭既是國家的基礎,深受國家法律、制度的影響,同時又具有社會構建性意義,反過來形塑國家的法律制度規(guī)范。
在長期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秩序中,女性群體要獲得更大的發(fā)展空間和機會,就需要主動地聲張自己的價值。職場媽媽需要改變她們的思維模式、生活慣習和行為方式,從以他者為主導的適應性偏好轉變到以自我需要為主體的主動性偏好。當然,個體的力量是微弱的且難以發(fā)生實質性效能的,她們需要聯(lián)合起來“抱團取暖”,從一盤散沙凝結成堅固的堡壘形成變革性的內生性力量,發(fā)揮合力,與家庭、職場中的歧視、不平等博弈抗爭,爭取平等的權利和機會。團結與合作是“弱者”的武器,更是在外界壓迫之下的一種聯(lián)合自衛(wèi)自救運動,其根本目的是增進女性社會關系和增強女性能力,而不僅僅是一種工具、手段。誠如努斯鮑姆所言,對于每一個通常在各自家庭中被孤立的女性來說,從群體團結中尋求力量是改變自我認知的一個主要來源,明顯能增強反對家庭暴力的博弈能力,能夠對惡劣的行為采取行動,但這種能力也因為一個女性在群體中獲得的力量感和尊嚴感而得到增強[26]。
同時,在女性團體內部,職場媽媽之間可以情感溝通、分享生活經驗,甚至可以彼此提供貸款、生活或職業(yè)幫助,在團體中得到支持與關愛,進一步地打開通向幸福的更多大門。職場媽媽在團體中被平等尊重和對待,獲得真摯的友誼,從而增強其生活的自信心、尊嚴感和可行能力。因此,建立職場媽媽團體是滿足女性聯(lián)絡感情、獲得社會支持,增強社會地位、提高其對自身權利的覺悟的有效途徑。尤其是在互聯(lián)網高速發(fā)展的時代,職場媽媽們可以充分利用網絡資源,突破時間、地域等界限方便快速地組織起來,以QQ群、微信群等及時溝通交流,形成傳達姐妹情誼、深層次感情交流與相互支持的重要平臺,也能通過微信公眾號、微博、論壇等手段發(fā)布信息,形成輿論壓力,引發(fā)政府、社會等主體的關注。她們通過組建團體結成集體行動,增強整體博弈能力從而在家庭與工作中產生積極變化,贏得尊重,實現(xiàn)“重生”。由此反復,在這個過程中職場媽媽又能獲得新的博弈力量,進而助推支持女性爭取更多的合法權利和機會。
賦權(Empowerment)起源于社會工作領域,主要關注到社會中明顯處于不利地位的人群(弱勢群體)。賦權意指個人對自尊、成就與權力等方面的主觀感知,還包含對資源的權力與控制[36]。賦權是一個動態(tài)地賦予權利(權力)的過程,給予弱勢群體(被賦權者)更多的支持與照顧,增強其選擇的機會與自由,從而提升其維護自身權利、利益的能力。對于職場媽媽而言,賦權意味著給予她們做某些事情的權力,使她們能夠更多地掌控自己的生活,而且能去尋求更好的體面的且受尊重的生活。換言之,賦權就是讓職場媽媽擁有能力去做她們想做的事,能夠自主做出選擇和決定,而不是被動地接受別人代表她們所做的決定,發(fā)展獲得對她們生活進行合理控制的技術和可行能力。從賦權的視角擴展女性的主體性能力,是承認增加女性權力的重要性,增加其自我依賴和內在的力量,而不是依附他人權力、地位而獲得,引導她們感知到她們做出決策的能力和資格的過程。
具體而言,賦權應涉及個人、組織和體制等三個方面,通過教育、培訓和接觸信息等提升女性的知識水平、素質,改變女性的認知結構,從自我意識、價值層面進行解構與重構兩性關系,提升女性權利意識;組織層面要真正發(fā)揮婦聯(lián)等女性組織的效能,幫助職場媽媽維護自身合法權益,使得其在實踐中進一步增強權利意識和獲得感;體制性賦權強調的是政府在推動男女平等方面的努力,在制度層面保障女性權益,為她們創(chuàng)造尊重和關愛女性發(fā)展的社會環(huán)境。從個人認知的改變和提升,到社會組織的幫助與推動,再到制度上的切實保障,形成一套動態(tài)的賦權體系,使其獲取對所珍視的生活的更多自由和選擇機會,從而擴展女性的主體性權力。當把女性發(fā)展定義為擴大她們選擇的過程和自由時,賦權與女性發(fā)展也就產生了交疊,女性發(fā)展需要擴大選擇,而賦權則是獲取在擴大的選項中做選擇的能力的過程。
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美德[37]。在一個和諧的社會中,社會制度首先是正義的,目的在于消除明顯的不正義,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制度不僅是社會治理的重要手段,也是國家與社會互動的競技場,持續(xù)規(guī)訓著各類主體的思想和行為,具有引領、規(guī)范、促進和保障等重要作用。換言之,制度不僅對社會形成強制性的規(guī)范力量,還能通過形塑某種制度文化影響人們的行為邏輯,“社會的制度形式影響了它的成員,在極大程度上決定了她們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以及她們實際上是什么樣的人”[38]。制度的構建應避免原則性的法律保障制度與實際上的落地保障嚴重不足或需求不符的錯位,給予兩性提供契合真實需求的家庭支持政策。家庭支持政策應該輻射包括夫妻雙方在內的所有家庭成員,而不僅僅是針對年輕夫妻。既有研究已表明,父母的照顧支持以及公共幼教資源的存在有助于緩解生育對女性就業(yè)的不利影響[39]。良好的制度環(huán)境也有利于形成生育是整個國家、民族和社會的共同責任理念的社會共識,對職場媽媽給予更多的尊重、寬容和關愛。這不僅僅指多設母嬰室、實行彈性工作制、供給更多社會福利等物化的保障,更重要的是對女性精神層面的關心和包容,促進公眾更多認可她們的付出與價值。傳統(tǒng)觀念慣習、社會結構、市場預期等對女性都產生不同程度的擠壓和歧視,通過制度的完善推動整個社會觀念的轉變,以制度設計形塑國家與社會的生育友好型文化和環(huán)境,消解女性生活和職業(yè)發(fā)展的約束和障礙。生育是一種女性的自由和權利,是出于愛的自主選擇,不應該是女性必須承擔的義務。
男女平等一直是人類社會所關注和亟須解決的問題,當今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和地區(qū)在法律法規(guī)明確規(guī)定了“男女平等”,這是人類文明進步的象征。然而,由于歷史文化、制度習俗、生活方式等因素,社會性別權力的不平等并沒有從根本上消除,現(xiàn)實生活中依然存在很多限制女性發(fā)展的因素。從男女兩性構建命運共同體的角度來看,兩者之間是相互影響和制約,“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40],實現(xiàn)女性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也是在促進男性更加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換言之,在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中,男性的發(fā)展一定程度上是以犧牲了女性的發(fā)展為代價,束縛了女性作為“人”的發(fā)展,使她們處于一種“欠發(fā)展”的狀況,其實也約束了男性以及整個社會的全面進步。當職場媽媽能夠在家庭與工作之間自由選擇與切換,獲得與男性平等待遇,得到社會的愛、關懷與尊重,才能夠在實質意義上獲得各種選擇機會和行動的自由以過上獨立自主而有尊嚴的生活。讓女性沒有顧慮去選擇她們熱愛的,不論是選擇事業(yè)還是家庭,都應該被尊重和支持。所以,從能力的角度討論職場媽媽工作與生活的權利和自由,不是再一次認證她們的弱勢地位,強化社會對她們的不公正行為,而是呼吁全社會關愛、重視和尊重女性的努力和付出,最終目的是提升她們的可行能力,增強女性發(fā)展的核心能力,促進女性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