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暢

下午放學時間是4點50分，每次送完孩子們回到辦公室，我總會走過一條長廊，此刻也是夕陽正美的時候。冬日里的夕陽是油浸浸的橙黃色，在三樓的走廊上散發(fā)著和暖的香氣。我為這“色香味俱全”的美景駐足了幾回，忽然想把它介紹給我班上的孩子們。

于是我特意更改了從班級到校門的放學路線，從走廊里經(jīng)過時，我停了下來，對他們說：

“從今天開始我們每天放學時都要做一件事情——觀察夕陽?！?/p>

孩子們趴在欄桿上向遠處望去，夕陽融化了遠方橫跨天空的電線，在湖面上撒下粼粼的光與影。

“老師，是要寫作文嗎？”

我笑而不答，于是他們澎湃的心潮中添上了一絲忐忑。

“夕陽像什么？”我問。

小熹說：“蛋黃！”

小安說：“蛋餅！”

小諾說：“蛋撻！”

小馮說：“老師，他們把我說餓了！”

孩子們哄然地笑起來，我沒有像上課一樣去做小結(jié)，帶著一絲神秘結(jié)束了當天的觀察。

第二天，我們依然路過這條走廊，這次不用我說，孩子們已經(jīng)如麻雀般蹦蹦跳跳地落在欄桿邊上。與昨日不同，層云遮住了夕陽。

小馮撓著頭：“今天沒有夕陽啊?！?/p>

旁邊的小安立刻反駁他：“怎么沒有，藏在云后頭呢！”

小熹補充道：“而且云的顏色也不一樣，靠地面的更深，越往上就越淺，最上面是金黃色！”

她的發(fā)現(xiàn)讓孩子們的喧鬧聲忽然安靜下來，大家都開始尋找云層的顏色，片刻后，走廊上爆發(fā)出一陣“真是這樣”的歡喜驚呼。

此后的幾天，我們每天都會看夕陽，對于觀察到細節(jié)的孩子，我豎一個大拇指作為表揚，依然不去總結(jié)什么，只讓他們用一雙干凈的眼睛去映天空的模樣。

其實，天空并不是每一天都有大變化，許多時候的它是雷同的。于是某天有個孩子跟我說：“老師，今天的夕陽好普通哦！”

我搖搖頭：“今天可不一樣?！?/p>

孩子們都看向我，吊足了胃口之后，我說道：“今天有三個夕陽。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水里，誰能最快找到第三個夕陽？”

沒想到，一個平時幾乎從不開口、聲音細細弱弱的女孩小葉忽然激動地說道：“在那里，在那里！”她舉起手，指著旁邊那棟樓的窗戶：“玻璃上有個太陽！”

褐色的窗玻璃反射出一個更明亮的夕陽，照在孩子們的心里，他們恍然大悟，舉一反三，很快就在樓下路邊停得滿滿的車玻璃上，找到了四個、五個、六七個太陽。隔天，小熹告訴我，昨晚的夢里一直有個太陽，曬得她暖暖的。

我始終沒有布置這篇關(guān)于夕陽的作文，可后來我卻幾次在孩子們的日記里看到了他們觀察夕陽的體會。小熹寫下了顏色的秘密：

夕陽原來不止一個顏色，它下半部分是橘紅色的，越往上，顏色越淡，到了最上面就變成金黃色的了……第二天我又來到了這個地方，云把太陽都遮住了，但云層的邊緣有一點點太陽的光亮，下面是橙紅色，上面是淡淡的金黃色，和夕陽一樣！

小安則記下了她的獨特發(fā)現(xiàn)：

……云聚在一起，變成了橙色的云團，我忽然想起之前學過的詩里寫“白銀盤里一青螺”，今天的天空是彩色的，太陽和云團是橙色的，看起來就像“調(diào)色盤里三橙螺”啦！

“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孩子們充滿靈性的語言，讓我真切感受到無功利觀察的力量。從靜止的夕陽到不斷變換色彩和形態(tài)的夕陽;從眼中所見的平常景色，到每個人心里獨特的“那一個”……他們欣然地、從容地去發(fā)現(xiàn)大自然饋贈的奇妙禮物。當敏銳的童心和萬物碰撞，便會激蕩出無數(shù)童言妙語;當豐富的體驗被點燃，寫作也就變成了蓬發(fā)的情感的具象。

有家長問我，孩子寫作文時總是抓耳撓腮，許久寫不出一個字，平時該怎么輔導呢？我總是告訴他們，只管帶孩子體驗生活，觀察細節(jié)，體會樂趣，不忙提寫作的事。一切的積累、修辭，如果沒有孩子自己的生活體驗作為“食材”，都將是“無米之炊”。技巧章法最易學，并且隨著年齡增長，其難度會越來越低，可觀察世界的眼睛卻相反，它是每個孩子用進廢退的天分，如不在孩童時加以引導和保護，隨著齒序漸增，那眼睛就愈發(fā)地普通起來。因此，在習作之初強調(diào)技巧，是舍本逐末，萬一損害了孩子寫作的興趣，那就更是南轅北轍了。

我班上的孩子們很愛“看夕陽”這項活動。但遇到陽光太過強烈時，我便不讓他們再趴在欄桿上，反而轉(zhuǎn)身向后，看著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映在淡黃色的墻壁上，大家用上渾身解數(shù)，給影子加上了自己的特點，有比個兔子耳朵的，有舉起眼鏡的，有張開雙手裝小怪獸的……我半蹲下來，將手臂舉起，在墻上“畫”出半個愛心的形狀，有個孩子湊上來，踮起腳、伸出手，和我組成了一顆完整的心。和孩子們相處三個月，那一刻，我的心像夕陽一樣燦爛。

傍晚時分，帶學生去看夕陽吧，讓留心觀察和自由表達為兒童生活增添無限的樂趣……

（作者單位：江蘇蘇州中學附屬蘇州灣學校）

責任編輯 張 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