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麗，林光釗

（寧夏大學 人文學院，寧夏 銀川750021；福建師范大學 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澹生堂藏書目》為明代江西參政、藏書家祁承?所作，該書記錄了祁承?家藏圖書，為明代編修質(zhì)量較為上乘的私家書目，姚名達《中國目錄學史》贊四：“統(tǒng)觀有明一代中，對于《隋志》之修正，分類之研究，比較肯用心思、有所發(fā)明者，允推祁承?為冠軍?！雹僖γ_：《中國目錄學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80頁。今人對祁承?藏書思想多有關(guān)注，視之為“圖書館學的先驅(qū)”，但大多學者對祁承?藏書思想研究多從理論視角切入，從宏觀層面展現(xiàn)祁承?的藏書思想。而以其所著目錄書為切入點，從微觀層面展現(xiàn)祁承?藏書思想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較少，此方面有進一步的探討空間。祁氏《澹生堂藏書目》的目錄體例在因襲前人的基礎(chǔ)上加以創(chuàng)新，在具體的書目分類上獨具特色，其分類構(gòu)思，值得重視和進一步挖掘。基于此，筆者試析《澹生堂藏書目》藏書，期以展現(xiàn)祁承?的目錄學思想。

一、《澹生堂藏書目》概況

祁承?（1563—1628），明末浙江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官至江西參政。祁承?酷愛藏書，其澹生堂藏書達十萬多卷，是明末首屈一指的藏書樓，而《澹生堂藏書目》即為其書樓藏書目錄?！跺Ｉ貌貢俊吩谥浬霞扔泻兔鞔渌夸洉粯拥娘L格，也有著自己的特點，其在分類上依四部著錄，類目詳細，而在具體的著錄中又不失簡要，代表了明代目錄書較高的水平。

（一）四部著錄

明朝第一部官修書目《文淵閣書目》旨在登記圖書，故未采四部分類法著錄圖書，而是另辟蹊徑，以“千字文”排字為序，每字號按類集中圖書以著錄，起“天”止“往”，將官府藏書分為十六類?！段臏Y閣書目》創(chuàng)新體例的做法，使得明代大多目錄學家各自構(gòu)筑書目大廈，自創(chuàng)體例，如《國史經(jīng)籍志》采取五部分類，《世善堂藏書目》使用六部分類等。

《澹生堂藏書目》依“經(jīng)史子集”分類圖書，經(jīng)部分易、書、詩、春秋、禮、孝經(jīng)、論語、孟子、經(jīng)解、理學、小學，共十一類；史部分國朝史、正史、編年史、通史、約史、史鈔、史評、霸史、雜史、記傳、典故、禮樂、政實、圖志、譜，共十五類；子部分儒家、道家、釋家、諸子、農(nóng)家、小說家、兵家、天文家、五行家、醫(yī)家、藝術(shù)家、類家、叢書家，共十三類；集部分詔制、章疏、辭賦、總集、余集、別集、詩文評，共七類?！跺Ｉ貌貢俊吩诜诸惿衔醋詣?chuàng)體例，而是因襲前人，仍采用傳統(tǒng)的四部分類方式分類圖書，統(tǒng)次各類。

表1 《澹生堂藏書目》類目分類

（二）類目詳細

明朝經(jīng)濟平穩(wěn)發(fā)展，涌現(xiàn)出大量的藏書家，“明代的藏書家多達八百九十七人，近乎宋元兩代的總和”①范鳳書：《中國私家藏書史》，大象出版社2001年版，第166頁。。藏書家也進一步推動圖書事業(yè)的發(fā)展，在圖書的具體分類上更加細化。如《隋書·經(jīng)籍志》分為四十類，《崇文總目》分為四十五類，成于明前期的《文淵閣書目》分為三十九類，《國史經(jīng)籍志》錄有五十二類，而《百川書志》則達到了九十三類。祁承?亦對圖書的具體分類做了探析，《澹生堂藏書目》二級類目達到了四十六類，三級子目達到了二百五十一目，分類較前代某些書目更加詳細。

表2 部分書目分類數(shù)量統(tǒng)計

表3 《澹生堂藏書目》子目分類統(tǒng)計

類目的劃分不僅僅只是讓書目著錄更有條理，它還有“辨章學術(shù)，考鏡源流”①程千帆、徐有富：《校讎廣義（目錄編）》，齊魯書社1999年版，第10頁。的功能。祁承?將圖書類目詳細劃分，是在吸取了明代圖書分類的基礎(chǔ)上，加以整合調(diào)整而得出的，這體現(xiàn)出《澹生堂藏書目》別于《文淵閣書目》等書目“記賬簿”的價值，也進一步反映了明代社會的圖書實際情況。

（三）著錄簡要

明代藏書事業(yè)逐漸繁榮，猶勝前代?！罢貢鴶?shù)量宏富，并在不同層面上建立了比較完整的藏書及管理體系。私家藏書數(shù)量之多、分布地域之廣、藏書家之眾都遠邁前代且不比后世遜色”②王國強：《明代目錄學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9頁。。據(jù)統(tǒng)計，《文淵閣書目》著錄圖書7200余部，達43200冊，數(shù)量猶勝前代。正如前文所述，《文淵閣書目》的編纂旨在著錄，類似于“記賬簿”：“查照本朝御制及古今經(jīng)史子集之書，自永樂十九年（1421）南京取回來，一向于左順門北廊收貯，未有完整書目，近奉圣旨，移貯于文淵閣東閣。臣等逐一打點清切，編置字號，寫完一本，總名曰《文淵閣書目》。合請用廣運之寶鈐識，仍藏于文淵閣，永遠備照，庶無遺失?！雹郏勖鳎輻钍科娴龋骸段臏Y閣書目》，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版，第2頁。故而記載極簡，僅在書名下注明卷數(shù)，附上“完全、闕、殘缺”等字樣，大多不注明撰人姓氏，序、解題皆無。此舉影響了明朝眾多官私書目，以至明朝許多書目著錄都比較簡略，如《內(nèi)閣藏書目錄》僅有部分解題，《百川書志》僅著錄書名、卷數(shù)、著者姓名。

與大多明代官私書目著錄不同的是，《澹生堂藏書目》著錄有圖書的卷數(shù)、版本，某些書目還有一些小注，雖亦無序與解題，但較大多數(shù)明代書目，其蘊涵的信息要豐富得多。此舉廣受后世好評：“所有這些都說明此目不是單純的登錄簿，而是體現(xiàn)了編者目錄思想的著述?！雹軄硇孪模骸豆诺淠夸泴W淺說》，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137頁。此外，祁承?撰有《庚申整書例略四則》，有一部分有關(guān)撮述古籍源流正變的介紹，起到了序的某些功能。此外，祁氏還撰有《讀書雜記》十二則以介紹圖書，這些雜記兼具解題性質(zhì)和版本鑒賞功能?！跺Ｉ貌貢俊冯m然延續(xù)了明代書目簡單著錄的風格，但在內(nèi)容上卻有所豐富，以“簡要著錄”稱之更為合理。

二、《澹生堂藏書目》分類理論

《澹生堂藏書目》在分類上受到了鄭樵很大影響，但在實際的應(yīng)用上，祁承?的圖書分類理論比鄭樵要合理得多，⑤張瑋：《祁承?澹生堂藏書及文獻學思想研究》，南京大學2012年博士學位論文。其根據(jù)圖書內(nèi)容和學科性質(zhì)調(diào)整圖書類目，通過因循改造，進一步將圖書分類合理化，其在此基礎(chǔ)上提出的“因”“益”二法，即為對圖書類目分類理論的探索，有其合理性和進步性。

（一）“因”：遵守四部分類

明代書目的類目設(shè)置按照是否依據(jù)四部分類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為因襲四部分類，并在此基礎(chǔ)上加以增刪調(diào)整類目；另一為摒棄四部分類，自創(chuàng)體例。這兩種分類方法看似截然相反，但實際都是為了適應(yīng)明代圖書發(fā)展變化的需要，在客觀上有助于圖書分類的發(fā)展。

《澹生堂藏書目》為遵守四部分類之書目，“因”即遵守四部分類法：“因者，因四部之定例也。”⑥［明］祁承?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42頁。祁承?對四部分類法十分推崇：“而要以類聚得體，多寡適均，惟荀氏之四部稱焉，兩漢而下，志藝文者無不守為功令矣?！雹撸勖鳎萜畛?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42頁。四部分類圖書，多寡適均，在分類上有其益處。祁承?將書籍視為“墨兵”，以四部分類恰能以簡馭繁，將圖書有機的組織起來，綱舉目張，秩序井然：“架插七層，籍分四部，若卒旅漫野而什伍井然，如劍戟摩霄而旌旗不亂?！雹伲勖鳎萜畛?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40頁。書目的類目設(shè)置是一個整體系統(tǒng)，祁承?認為這個整體系統(tǒng)必須“目由類分，類由部統(tǒng)”，而四部分類能夠?qū)⑦@一體系變得“井然有序，雜而不紊”。另外，四部分類“簡而盡，約而且詳”，能夠簡明詳盡分類圖書，故祁承?認為四部分類“莫以為善”。前文談到，自《文淵閣書目》摒棄四部分類，獨創(chuàng)“千字文”歸屬圖書后，各官私書目也不斷突破四部分類，各自創(chuàng)新，在這種背景下，祁承?回歸使用四分法歸類圖書，是對傳統(tǒng)目錄分類法的回歸和堅守，也是對明代目錄學各種過度創(chuàng)新的糾正。②［明］祁承?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81頁。從祁承?對于四分法的優(yōu)劣分析可以看出，其回歸四分法不是標新立異，而是在具體分析后所做出的決定，清朝《四庫全書》延續(xù)使用四分法分類圖書體現(xiàn)出祁承?使用四分法的合理性。

（二）“益”：增加類目數(shù)量

祁承?雖贊賞四部分類，但對于具體類目的劃分，卻未墨守成規(guī)，而是參照以往官私書目的分類，并加以改造調(diào)整，使之適應(yīng)實際。其提出的“益”法云：“益者，非益四部之所無也。而似經(jīng)似子無間，亦史亦玄之語，類無可入，則不得不設(shè)一目以匯收。而書有獨裁，又不可不列一端以備考?！雹郏勖鳎萜畛?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42—43頁。可以看出，“益”法非對立于四分法，而是在四分法的基礎(chǔ)上進行調(diào)整改造，增加一些類目，使一些無法歸類或歸類不當?shù)膱D書找到適合的位置。其闡釋“益”法時舉了5個調(diào)整改造的類目：“約史”“理學”“代言經(jīng)筵”“叢書”“余集”，其中：

1.“約史”：二級類目，分屬史部，類下無目；

2.“理學”：二級類目，分屬經(jīng)部，下有“性理”“詮集”“遺書”“語錄”“論著”“圖說”六個子目；

3.“代言經(jīng)筵”：經(jīng)部三級類目，二級類目“經(jīng)總解”之子目，著錄時改為“經(jīng)筵”；

4.“叢書”為子部二級類目，著錄時改為“叢書家”，下有“國朝史”“經(jīng)子雜史”“經(jīng)匯”“子匯”“說匯”“雜集”“匯集”七個子目；

5.“余集”：集部二級類目，分屬集部，下有“帝王集”“漢魏六朝集”“唐詩文集”“宋詩文集”“元詩文集”“昭代御制集”“國朝閣臣集”“分省諸工詩文集”八個子目。

除了上述舉例的五種類目外，《澹生堂藏書目》還新增了三個未在“益”法中闡釋的類目，④《澹生堂藏書目》還有一些類目為省并前人書目，類名相同而收書異于前人書目，詳見嚴倚帆《祁承?及澹生堂藏書研究》第五章第六節(jié)《綜合評論》，臺北花木蘭文化工作坊2005年版，第155—164頁。分別為：

1.國朝史：二級類目，分屬史部，下有御制、敕纂、匯錄、編述、分紀、武功、人物、典故、時務(wù)、稗史、巷談、風土、行役十三個子目；

2.通史：二級類目，分屬史部，下有會編、纂略兩個子目；

3.禮樂：二級類目，分屬史部，下有國禮、家禮、樂律、祀典四個子目。

這八個調(diào)整改造的類目，皆為祁承?對之前書目分類不合理所做的有益嘗試，以“理學”為例：

“理學”非祁承?原創(chuàng)，《文淵閣書目》設(shè)有“理性”這一類目，祁承?對此加以增益改善。在《澹生堂藏書目》編成以前，祁承?在《藏書訓略》對“理學”這一類目有過闡釋：“宋儒理學之言，概收于子，似矣，然皆半解經(jīng)語也。漢之訓詁，何以列于經(jīng)而獨宋儒之子乎？如《正蒙》《皇極》及《程朱語錄》《近思》《傳習》之類。余欲仿小學，而別類以理學，是又一見也?！雹荩勖鳎萜畛?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24頁?！袄韺W”主要指宋儒理學之書，之前大部分的書目將之視為子部之書，祁承?認為此舉不妥，“理學”大都為解經(jīng)之語，這點與“小學”之書相同，故“理學”可仿“小學”，將之置于經(jīng)類。祁承?在《庚申整書例略》進一步對“理學”的四部歸屬做出說明：“性理一書，奉欽纂于文皇，雖近錄宋儒之詮述，然而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他如《伊洛淵源》《近思錄》及《真文忠公讀書記》，黃東發(fā)之《日抄》，與湛文簡公之《圣學》《格物通》，王文成公之《則言》《傳習錄》，或援經(jīng)釋傳，或據(jù)古證今，此皆六經(jīng)之注腳，理學之白眉，豈可與諸子并論哉？故于經(jīng)解之后，益以理學者二?！雹伲勖鳎萜畛?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43頁?！袄韺W”之書援經(jīng)釋傳，據(jù)古證今，為“六經(jīng)之注腳，理學之白眉”，其地位比諸子要高，故祁承?認為將“理學”置于子部不甚恰當。

“理學”一書是否應(yīng)該置于經(jīng)部，這點值得商榷，如陳第《世善堂藏書目錄》于子部設(shè)立“輔道儒諸書”收錄理學類書籍，而后《明史·藝文志》《四庫全書》亦將理學類書籍錄于子部。“理學”獨立為類并無不妥，但置于子部更為合適。②嚴倚帆：《祁承?及澹生堂藏書研究》，臺北花木蘭文化工作坊2005年版，第156頁。祁氏此舉雖有不當，但這種改革在一定程度上有益于目錄學的發(fā)展，且“益”法讓圖書類目更能準確反映圖書性質(zhì)，其進步性不容忽視。

三、《澹生堂藏書目》體現(xiàn)的祁承?目錄學思想

《漢書·藝文志》承襲《七略》，將圖書分為“六藝”“諸子”“詩賦”“兵書”“數(shù)術(shù)”“方技”，反映了漢朝的圖書價值取向，而后《隋書·經(jīng)籍志》延續(xù)使用四分法，將圖書分為“經(jīng)”“史”“子”“集”四部進行編排，在序列部次上都體現(xiàn)出“辨章學術(shù)，考鏡源流”的學術(shù)思想，而《澹生堂藏書目》在對圖書的編次方面，也有著鮮明的價值取向，展示出祁承?的目錄學思想。

（一）尊王服圣

祁承?具有濃烈的家國情懷，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對明王朝可謂一片赤誠。其所處時代，明王朝正遭遇努爾哈赤女真族的崛起和倭寇侵擾，在此嚴峻形勢下，祁承?積極建言獻策以御之。如其著《遼警》組詩二十首展現(xiàn)遼東戰(zhàn)事，輯《宋西事案》提供御敵之法，奏《海防議》建議加強東部海防等，這些都體現(xiàn)出祁承?對于國事的關(guān)心。祁承?這種赤誠，實際上是儒家文化中“忠君”思想的體現(xiàn)，這種“忠君”思想，影響到了《澹生堂藏書目》的序列編排?！跺Ｉ貌貢俊肥凡肯略O(shè)十五類，在編次上未遵從置“正史”為首的傳統(tǒng)，而冠以“國朝史”，此舉表明其“尊王服圣”之心，是其“忠君”思想的體現(xiàn)。其自述道：“余以國史一代之典章，自宜尊王，而家籍一人之移藏，不妨服圣，仍以六經(jīng)冠之群書，而特以文由圣翰，事關(guān)昭代者，每列于各類之首，則既不失四部之體，而亦足表尊周之心。”③［明］祁承?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23—24頁?？梢?，除“史部”之外，另外三部也依“尊王服圣”的原則，將明帝御制等各類書籍列于各部之首，如集部便首設(shè)“詔制”一目冠之。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將“國朝史”置于史部首位，并非祁氏首創(chuàng)，《文淵閣書目》已設(shè)“國朝”一類收錄明帝御制、敕撰、政書、實錄等書，表示尊王之心，但這種做法卻混亂了四部編排。前文談到，祁承?對“四部”排列書籍持贊成態(tài)度，故其對于將“國朝”之書置首的編排持否定態(tài)度。于是他在遵守前人的基礎(chǔ)上加以創(chuàng)新，將明史有關(guān)之書籍匯成一類，名曰“國朝史”，亦有尊王之意。祁承?這樣編次二級類目，既守四部定例，又不與其尊王服圣的思想相矛盾，確有可取之處。

（二）經(jīng)世致用

祁承?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使其形成了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這也反映在他的藏書理論中。故其雖將經(jīng)部之書置于四部分類之首，但在實際上，他對史部之書更加推崇。他認為藏書不在于數(shù)量的多少，而是要做到為國計民生有所幫助?！皹I(yè)為世用，孰先經(jīng)濟，古人經(jīng)濟之易見者，莫備于史”④［明］祁承?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21頁。。“經(jīng)濟”類圖書關(guān)乎民生，史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故尊經(jīng)尚矣，就三部而權(quán)之，則子與集緩，而史為急”⑤［明］祁承?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21頁。?？梢娖畛?更為關(guān)注圖書的實際價值?！跺Ｉ貌貢俊芬馈敖?jīng)史子集”編次，但絕非盲目遵從前人，實際上有著其獨特的價值判斷，這反映其經(jīng)世致用的目錄學思想。

祁承?對“經(jīng)史子集”的價值闡釋道：“夫垂于古而不能續(xù)于今者，經(jīng)也。繁于前代而不及于前代者，史也。日亡而日逸者，子也。日廣而日益者，集也。前有所亡而后有所益，聚散略相當者，類書、雜纂之流。前者尚存，后者愈蔓，紛沓詼譎而不可律者，雜史與小說之類也。”①［明］祁承?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8—19頁。從聚散上看，唯有“集部”之書“聚散略相當”，其余圖書不及“集部”，而從圖書著錄內(nèi)容看，“子部”存有大量“紛沓詼譎而不可律”之書，故而在學術(shù)價值上，“子部”“集部”不如“經(jīng)部”“史部”：“故得史十者不如得一遺經(jīng)，得今集百者不如得一周秦以上子，得百千小說者不如得漢唐實錄一，此書之不相及也?！雹冢勖鳎萜畛?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9頁?！敖?jīng)”“史”二部在實際淵源上早于“子”“集”，故而從價值上看，“子”“集”二部價值稍遜“經(jīng)”“史”二部。以“經(jīng)部”為首，主要還是為了遵從圖書的“正統(tǒng)”地位，但從經(jīng)世致用的角度上考慮，祁承?認為“史部”有著更為獨特的民生價值，這才是“史部”編次前于“子部”“集部”的真正原因。

在更為細致類目的編次上，祁承?也非率性而為，同樣有其對圖書的價值判斷。以“史部”為例，類目編次為：國朝史、正史、編年史、通史、約史、史鈔、史評、霸史、雜史、記傳、典故、禮樂、政實、圖志、譜。祁承?將“正史”與“霸史”“雜史”進行了比較，正史為封建社會所欽定之史，具有判定正統(tǒng)，約束輿論的作用，而“霸史”為記載一個割據(jù)勢力的歷史，“雜史”為記一時見聞或記一事始末的歷史掌故。從有利于統(tǒng)治的角度出發(fā)，正史的重要性大于霸史、雜史，“就史而權(quán)之，則霸史、雜史緩，而正史為急”③［明］祁承?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21頁。。故在《澹生堂藏書目》的史部二級類目編次上，“正史”排在“霸史”“雜史”之前。具體到《澹生堂藏書目》每部書目的編次上，祁承?也在實踐其經(jīng)世致用思想：“就正史而權(quán)之，唐以前之史者精專于史，以文為史之余波，故實而可循；唐以后能文者，泛濫于文，以史為文之一體，故蔓而少實……《史記》之于《漢書》，氣勝也；《漢書》之于《后漢》，實勝也……”④［明］祁承?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21—22頁。觀《澹生堂藏書目》“正史”所錄圖書，表面上看似以朝代先后為準來編排，但實際上卻也有著祁承?經(jīng)世致用的價值判斷。

（三）遵從實際

“樂”為六經(jīng)之一，書目多有將樂類書籍置于“經(jīng)部”，但樂經(jīng)早已失傳，故而將樂類書籍置于“經(jīng)部”有不當之處。另外，禮書非“禮經(jīng)”，更不應(yīng)置于“經(jīng)部”。祁承?從實際出發(fā)，未遵循前人著錄，將此二類從經(jīng)部抽出，歸并為一類：“余謂一代之禮樂，猶一代之刑政，從典故儀注之后，而附之史，是一見也。”⑤［明］祁承?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24頁。這反映出祁承?遵從實際來著錄圖書的目錄學思想。

除卻調(diào)換圖書的四部所屬外，祁承?也依據(jù)實際情況來編排子目。如“國史”類，此類子目的出現(xiàn)絕不是僅由其“尊王服圣”思想，還有明代的學術(shù)變化對其產(chǎn)生的影響。據(jù)李小樹統(tǒng)計，《明史·藝文志》所載各類明人史部著作中，當代史占了極大比重：正史類110部，當代史69部，占62.7%；雜史類217部，當代史201部，達到了92.3%。⑥李小樹：《封建傳統(tǒng)史學的沒落與通俗史學的興盛——明代史學探論》，《北京社會科學》1999年第1期。明朝當代史的產(chǎn)生主要是由于當時國史修纂的失敗和當時的學風等眾多因素導致，在此不一一贅述。⑦具體見楊艷秋《明代史學探研》第五章《以當代史勃興為特色的私家史學》第一節(jié)，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5—162頁。祁承?敏銳地捕捉到當代史繁盛這一特點，并于《澹生堂藏書目》設(shè)置“國朝史”收錄這些當代史，體現(xiàn)出當時的學術(shù)情況，對于研究明朝的史學有一定助益。

在子目的圖書分配上，祁承?也遵從實際。如“圖譜”一類，各家目錄書分類不一，如《七志》列為專志，《通志》置為附錄。但“圖譜”一類實可按照性質(zhì)分入各部，《七錄序》載：“王氏圖譜一志。劉略所無，劉數(shù)術(shù)中雖有歷譜，而與今譜有異。竊以圖畫之篇，宜從所圖為部。故隨其名題，各附本錄，譜既注記之類，宜與史體相參，故載于記傳之末?！雹伲矍澹輫揽删骸度瞎湃貪h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6692頁。據(jù)此，祁承?在實際分類中將“圖譜”散入各部，如經(jīng)部易類設(shè)“圖說”，詩類設(shè)“考證圖說”，論語類設(shè)“圖志”等，這些都體現(xiàn)出祁承?在子目的分配上注重實際。

祁承?還遵從目錄書為工具書的實際情況，采取了表格著錄的方式，為閱覽提供便利，使《澹生堂藏書目》更具實用價值。表格式著錄最早起于《紅雨樓家藏書目》，但僅為局部著錄，且著錄較為簡單?！跺Ｉ貌貢俊吩诶^承此著錄方式的基礎(chǔ)上，加以補充，使著錄更為全面。②張瑋：《祁承?澹生堂藏書及文獻學思想研究》，南京大學2012年博士學位論文，第72頁。其著錄分為左右兩欄，左欄記錄書名，右欄第一欄記錄卷數(shù)、冊數(shù)、著者等，根據(jù)信息的多寡，還會在右側(cè)適量分欄，記錄版本、細目、附錄、注釋等。③具體介紹可見錢亞新《浙東三祁藏書和學術(shù)研究》，江蘇省圖書館學會1981年版，第16—17頁。明代的書目編纂更加強調(diào)書目的檢索功能，祁承?重視實際，使用表格著錄圖書，具有時代特點。

“書有定例，而見不盡同，且亦有無取于同者”④［明］祁承?撰，鄭誠整理：《澹生堂讀書記 澹生堂藏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23頁。。不同的藏書家對圖書的見解都不盡相同，祁承?認為在編排書目時，只要遵守“定例”，在具體細節(jié)上可以有所發(fā)揮，這是非常開明的看法。作為杰出的目錄學家，祁承?的圖書分類不盲從時代的創(chuàng)新，遵守“定例”，回歸四部分類，并對其加以闡釋，對四部分類的傳承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此外，《澹生堂藏書目》從分類選擇到順序編排，從子目增減到著錄形式，這些都有祁承?獨特的價值判斷，有其理性自覺性，在一定程度上展現(xiàn)出明代學術(shù)的發(fā)展狀況，值得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