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橋

唯有父母情緒平穩(wěn)，孩子才有底氣輕松對待世界。

“小橋老師，我兒子今年高一，他好像抑郁了！每天放學就躲在房間里不出來，一句話都不跟我說！他會不會想自殺呀？”跟子墨媽媽第一次接觸是在電話里，她剛自我介紹完就忍不住帶著哭腔跟我說了這些，請求盡快安排時間給孩子做一次心理咨詢。

一個周末上午，子墨在爸爸的陪同下來到我的心理咨詢室。

手背上的斑斑點點

子墨的身材比同齡人看起來健壯些，他坐在我的對面，有點兒拘謹。我問他是自己想來咨詢的嗎？他點點頭，問什么都回復(fù)得很簡短，也不主動說任何事。

我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他接過杯子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手背上有些細密不均的暗紅色斑點。我隨口問：“你手背上那些是濕疹嗎？”他頓了一下，回答說：“不，是我拿筆尖扎的。”原來，他心情不好時無處發(fā)泄，就只能用筆尖扎自己，會感覺舒服很多。在我期待的目光下，他喝了口水，好像下了決心一樣，跟我講起自己的故事。

初中時，子墨成績不錯，考省重點不是問題。但中考前，子墨第一次模擬考試失利，媽媽著急地補課加碼，找一對一的老師，子墨自己也上火。結(jié)果心態(tài)崩了，中考成績不理想，子墨考到一所市重點高中。

媽媽覺得都是子墨的問題，自己每天5點起來給他準備營養(yǎng)早餐，多貴的水果都舍得買，多好的補習班都舍得上，子墨卻如此不爭氣。出成績后的每一天，媽媽都要指責他，說話也陰陽怪氣。

那個暑假，表哥邀請子墨去他家小住，子墨小心翼翼地征求媽媽的意見，剛說完媽媽就生氣了?！澳阒锌汲煽兡敲床睿€有心思出去玩？”媽媽越說越控制不住情緒，竟然拿起自己的皮包劈頭蓋臉地打他！后來親戚們急忙過來把她拉到一邊才作罷，子墨坐在沙發(fā)上，尷尬得恨不得鉆到地縫里。

子墨知道媽媽難過，但是媽媽生氣時說的話、做的事都讓他無法接受。有一次吃晚飯又被媽媽一頓訓，回到房間，他用筆尖在手背上扎了一下，那一刻的刺痛好像緩解了他內(nèi)心的壓抑。后來每當媽媽批評他，他都會用筆尖扎自己，同時他還學會避免和媽媽接觸，因為這樣就不會激發(fā)她的情緒，可以減少很多沖突和傷害。

“我還很怕媽媽在外面受委屈。因為她回家以后會拿我出氣，即使我那天沒做什么錯事也會挨批?！?/p>

情緒總是流向弱者

“媽媽發(fā)脾氣時，你爸爸會怎么辦呢？”

“如果爸爸去制止，媽媽就會朝著爸爸發(fā)火。后來不論媽媽怎么說我，爸爸也不敢說話了，我知道他也不想引火燒身呀！我媽不開心，甚至還會跟姥姥發(fā)脾氣，我們家誰也不敢惹她！”子墨說完，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我問他：“恨媽媽嗎？”他說不恨，因為他知道媽媽也很難?！靶蚶蠋煟芨覌屨?wù)剢?？讓她知道我的想法，我不敢跟她說，她總是發(fā)脾氣?！蔽尹c點頭，同時我也跟他說以后不要再用筆扎自己了，難過時可以嘗試在家里做俯臥撐、平板支撐來緩解，運動后身體里會產(chǎn)生多巴胺，情緒也會舒緩很多。

子墨和爸爸走后，我跟子墨媽媽通了電話，希望她抽空兒來咨詢室談?wù)劇?/p>

下午，子墨媽媽來了。剛坐下還沒等我開口，她便聊起自己在經(jīng)營一家物業(yè)公司，收入不錯，但業(yè)務(wù)瑣碎，要和方方面面打交道，很累心。子墨媽媽文化水平不高，全憑吃苦走到今天，所以特別希望孩子能好好學習，不走她的辛苦路?！昂⒆影职謫挝恍б娌缓茫o職回家，全家上有老下有小，這幾年的經(jīng)濟收入都靠我一個女人，感覺特別辛苦……”說到這兒，子墨媽媽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在我眼前的，不是一個被情緒控制了的媽媽，而是一個在生活重壓下不堪重負的女人。

我問子墨媽媽，上次跟孩子發(fā)脾氣是什么時候？她說是前天，因為孩子數(shù)學測驗成績不理想，晚飯時候被她批評了，孩子飯都沒吃完就回房間了。

“那天你在單位狀態(tài)好嗎？”我問子墨媽媽。她搖搖頭，說：“不好，那天公司里遇到一件很難纏的事，一天也沒解決好，又累又煩，回到家后聽說他的數(shù)學測驗成績，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燒起來了。我在外面已經(jīng)這么辛苦了，孩子還不讓我省心！”

“如果那天你在單位心情不錯，知道他的成績后還會發(fā)那么大脾氣嗎？”我換了一種假設(shè)。她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雖然會生氣，但不至于發(fā)那么大的火?！薄耙簿褪钦f你發(fā)脾氣的原因，有時候并不是子墨的成績，而是工作?！弊幽珛寢尦了剂艘粫?，點點頭?！凹热皇枪ぷ鞯氖虑樽屇闱榫w不好，為什么不在單位把情緒處理掉呢？”我問。“可我也不能跟客戶和員工發(fā)火呀，客戶是上帝，員工也不能惹，畢竟現(xiàn)在有經(jīng)驗的不好找，而且我也得維持形象是吧？”子墨媽媽說完這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客戶不能得罪，下屬面前要保持形象，都不能惹，就要回家惹孩子嗎？他學習也累了一天，為什么放學之后要當媽媽的出氣筒呢？”按照她的思路，我這樣問。子墨媽媽很久沒有說話，低著頭，一直揉搓著手里的紙巾。

不要讓孩子當我們情緒的“替罪羊”

“每個人做事都會考慮代價，惹客戶和員工都有代價?？墒前亚榫w丟給孩子，之后他還管你叫媽，跟你好，看起來似乎一點代價都沒有對不對？”

“我……”子墨媽媽抬起頭看著我，眼里都是淚水?！澳俏以撛趺锤哪?？”

大家都是普通人，有情緒是正常的。情緒有正面也有負面，當自己心里不舒服的時候，總是想發(fā)泄出去，但發(fā)泄的對象有時卻是我們不經(jīng)意間“精挑細選”的。

我們不敢跟老板發(fā)火，不能跟客戶發(fā)火，不想跟下屬發(fā)火，也知道跟伴侶發(fā)火會換來大吵一頓。選來選去，便只剩下弱小的孩子了，他是我們生的、養(yǎng)的，似乎承受我們的情緒也是應(yīng)該的。但其實，孩子有什么錯呢？即使他在學業(yè)上、生活上沒有達到我們的預(yù)期，也遠遠稱不上是“錯”，更不該承受大人一次次傾倒情緒垃圾！

心理學上有一個“踢貓效應(yīng)”，是指一種典型的壞情緒傳染。人的糟糕心情，一般會沿著等級和強弱組成的社會關(guān)系鏈條依次傳遞。由金字塔尖一直擴散到最底層，而無處發(fā)泄的最弱小元素，則成為最終承受者，在一個家庭里，一般是孩子。

即使當了父母，是社會意義上的成年人，很多人在處理情緒方面還是不及格的。在和孩子溝通前，首先要覺察自己是否帶著不良的情緒，如果父母本身就帶著一些來自工作、人情方面的負面情緒，孩子的行為可能只是根導火索，引爆家庭矛盾。

其次，要注意更換環(huán)境。當我們感覺對孩子產(chǎn)生了焦慮、激動的情緒時，要立刻提醒自己暫時離開當下的環(huán)境，到另一個房間，比如對著衛(wèi)生間的鏡子看自己，數(shù)數(shù)兒并深呼吸;或者去廚房喝杯水，去陽臺看看外面。這時的情緒會比剛才舒緩很多，等一切稍微平靜之后，再和孩子嘗試溝通、解決問題。

這次咨詢中，子墨媽媽開始意識到孩子“抑郁”的原因居然在自己身上。在我的建議下，下周她將和子墨一起進行咨詢。臨走時，我拍拍她的肩膀說：“不要因為孩子愛媽媽，就讓孩子當媽媽情緒的替罪羊。愛孩子，不只要為他花錢，還要為他改變，您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