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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以類相聚”到“數據聚合”:叢書概念的歷史溯源及認知邏輯

        2022-06-22 01:11:09張文彥李麗萍
        現代出版 2022年1期
        關鍵詞:數據庫

        張文彥 李麗萍

        關鍵詞:叢書;出版理論;出版史;數據庫;概念史

        引言

        對于中國出版而言,叢書是一個相當關鍵的概念。它是我國書籍的一個古老門類,是中國文化生產與傳承的一條獨特路徑。歷代叢書綿延盛大,浩如煙海,累積形成了專門的編纂學問與技藝,其出版史上的碩果,《四庫全書》《萬有文庫》《新青年叢書》《走向未來叢書》等知名叢書,已成為意義深遠的歷史標志物。叢書雖然廣泛存在于各國出版業(yè),但在西方學術研究中卻沒有如此顯著的地位,對歐美文化具有重要影響的是另一種圖書類型——類書,誕生于18世紀的大型類書《百科全書》是書籍史研究的經典案例,在圖像學、新媒體研究、文化史、思想史、政治學和知識社會學等眾多領域也深有影響。叢書和類書,是塑造知識不同結構和秩序的兩種典范,代表著中西知識生產的不同“表征”,凝縮著中西書籍文化的不同取向。對我國叢書概念的歷史性考察,是出版理論建設的基礎性工作,具體意義如下。

        首先,叢書概念中沉淀著中國出版的歷史經驗。叢書是在我國古代思想觀念中生長出來并持續(xù)存在的文化概念,承載著歷代學者集成處理知識的集體理念,儲存著中國過去社會和文化思維結構的東西,叢書與中國出版不僅是個體與總體的關系,叢書結構的變化和秩序的形成影響著中國出版的邏輯嬗變;叢書概念的顯現、延續(xù)和變化,是中國出版歷史進程中的重要動力;理解叢書概念中的復雜含義和內在矛盾,是洞達中國出版變遷的途徑之一。

        其次,叢書概念是理解中國出版變革的切入點。19世紀末,我國出版開啟了一次從組織方式、內容秩序到生產技術的全面革命,出版的舊概念被取代或改造,新的概念群如“印刷”“裝幀”“版權”“封面”“出版社”“編輯”“發(fā)行”等被移譯創(chuàng)制出來。在語義巨變的時期,叢書這一概念卻較少受到西方影響,其內在的邏輯和秩序得以保留,并在接下來百年的運用中,為新知識的規(guī)模性引入、中國知識倉庫的持續(xù)擴張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同時推動著大規(guī)模的古籍整理,甚至將其理念延伸到今天各種數據庫的設計營造中。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叢書是中國出版縱貫線式的概念之一,是銜接傳統(tǒng)性與現代性、中與西的軸承式存在。

        再次,中國有著書籍研究的悠久歷史,校讎學、目錄學、版本學、文獻學、考據學等蔚為大觀,但現代出版學并非從這些學科中脫胎而出,而是“出版革命”引發(fā)研究范式轉換后的結果。建立出版的概念譜系,是出版學科建設的基礎性工作,叢書則是其中具有通慣性和主導力的一種概念。結合我國叢書所涉及的事物域,對書籍歷史中相關概念表達的語言進行梳理,是促進出版學理論化發(fā)展的—種嘗試。

        最后,在萬物皆可數據化的今天,數據庫給予用戶高效訪問海量信息的可能,在功能和容量上都遠超叢書。數據庫同時又引發(fā)我們觀看和思考方式的急劇變化,這是否意味著叢書將要被取代?計算機將傳播與呈現媒體的功能,置于其生產或儲存媒體的功能之上,也就是說,數據庫由“文化層面”和“計算機層面”兩個層面組成。那么,叢書與數據庫的“文化層面”是否會存在著相互影響、彼此型構的可能?這亦需要從概念層面探尋二者的邏輯法則,嘗試對未來的預測。

        概念并不是固定的詞語義項,而是具有歷史性的流動經驗。概念可能有比其明確意義更豐富、復雜的意義,人們如何動態(tài)地理解和運用概念,是關于叢書的概念史需要處理的問題。從研究方法來說,本文借用了概念史的一些相關思路,但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概念史研究,我國有關叢書方面的資料浩瀚,只能避實就虛,在眾多路徑中選擇一條探險之路,對叢書概念的變遷做一歷時宏觀考察,通過分析那些操控意義之前提的變化,尋找叢書“根基持存性”所在,進而嘗試在舊的秩序被瓦解的新媒體時代,為叢書的未來尋求新的“根基持存性”——在此借用海德格爾的這個哲學術語,是希望能夠采取一種“回到故鄉(xiāng)”的思路。概念如何“回到故鄉(xiāng)”?這其實是筆者自我提醒要透過眼前的資料,充分發(fā)掘叢書概念得以形成和演變的外在條件和內在可能的整體性和豐富度。這就要具備以下兩方面的清醒度。

        第一,需要明晰中國自古以來書史研究的特征——帶有重人倫、輕技術、輕物質的儒家文化共同特點,偏重以精神世界的秩序和等級去劃分書籍世界的秩序和等級,研究對象集中于儒家經典之善本,尋求確保典籍跨越時空保持整體性、穩(wěn)定性的方案。認識到這個特征,我們就能更好地解釋叢書概念所蘊含的一些傾向性,是如何成為應用中的導向之力。

        比如,叢書編纂的文化保守性特征:每當出版技術發(fā)生變革的時刻,重要叢書尤其是儒家典籍往往呈現出抵御這種變革的保守姿態(tài),比如以紙代簡、雕版印刷取代手抄的歷史時刻。紙張雖然輕便廉價,卻被認為不宜久存,魏晉時期,雖然民間已經廣泛使用紙張書寫,而政府文件仍然刻在簡牘之上,直到唐代,皇家刊定的儒家經典還要抄寫刊刻于土墻、木板以及石碑之上。

        又如,叢書以促進書籍精準性為原則的編纂目的。印版書雖能化身千萬、無遠弗屆,卻引發(fā)古代學者頗多焦慮。南宋葉夢得對比手抄本時代與刻本時代書籍的觀點廣為流傳,認為前者“人以藏書為貴,而藏者精于讎對,往往皆有善本”,后者則“學者易于得書,其誦讀亦因之破裂……既一以板本為正,而藏本日亡”。近代葉德輝論及明代刻書工價之廉時,他引用了清代蔡澄《雞窗叢話》中極盡刻薄之辭,如“此等板籍幸不久即滅,假使盡存,雖則以大地為架子,亦貯不下矣”,“以祖龍手段施之,則南山柴碳必賤”;提出“昔人謂明人刻書而書亡”之說,對明版書龐雜不倫之傷的批評,卻遮蔽了其宋元無法企及的磅礴豐富。

        第二,需要辨析西方書籍史與中國出版史等相關研究差異性的原因,以更好地把前者的理論方法為我們所用。西方現代書籍史主要是以1450年古騰堡金屬活字印刷術之后的書籍為研究對象,從機器動力、電氣動力到今天的數字化動力的加速發(fā)展,造就了西書研究自始而顯現的對物質技術的關注。西方書籍史引入我國之際,也正是出版技術發(fā)生重大變革的時代,這也引起了我國出版研究對技術物質的重視。對中西研究進展的交叉審視,有助于讓我們認識到圖書是文本記錄、物質媒材、歷史原境、歷史記憶和歷史經驗的“統(tǒng)一場”,筆者所使用“故鄉(xiāng)”的概念,是啟發(fā)于海德格爾的“天地人神”四方游戲說,希望于叢書概念成長其中的“風土人情”中發(fā)現其演化的動因,盡可能避免單一維度的解釋。

        一、以類相聚:叢書概念的緣起

        叢書是一種古老的出版類別,在世界各國普遍存在。在我國歷史上,叢書有叢刻、叢刊、叢鈔、匯刻、匯刊、匯鈔、匯編、叢編、文庫、全書、講座、大全等多種名稱?!皡病弊殖恋碇鴧矔@一類書籍與其他書籍之不同?!皡病痹诠糯胸?、橫等寫法,《說文解字》中,叢為“聚也”。叢書別名中最常出現的“匯”字,古代寫為、集、涯等?!墩f文解字》中,匯為“器也”,并引注禹貢“東匯澤為彭蠡”,“大澤外必有陂圍之。如器之圍物”。由此看來,叢書定名為叢的初意是有目的地將書籍匯聚起來,盡可能多地保存知識?!皡病庇钟蟹彪s、細碎的意思,是指匯集的文本。英語中叢書稱為Series,德語稱之為Serie,法語為Serie,則是皆有系列、連續(xù)之意,與“叢”之意頗有差別。今天,叢書與類書等其他書籍區(qū)別的最顯著特征,是由多種獨立完整的著作組成,一套精心策劃的叢書往往有一個中心題目,各種之間會謀篇布局形成周密的結構,從而代表自成格局的一種思想觀點或是一套知識體系,比如專業(yè)類叢書;也可只有形式上的共同特征,思想內容可以沒有太多聯系,比如綜合類叢書。與單冊書籍相比,叢書出版往往需要集結足夠的人力、物力、財力和較長的時間,以家族方陣的形式登場,以取得更大的社會影響力。

        中國叢書的概念源自何時?最早用“叢書”作為書名的,是唐代陸龜蒙所編的《笠澤叢書》,張舜徽認為這只是他個人筆記,“實非叢書之體”。張舜徽認為最早的綜合性叢書是宋代俞鼎孫所編的《儒學警悟》(刻于1201年)七種四十一卷,只不過未標叢書之名。名實具備的,是明代嘉靖年間(1522-1562年)的《漢魏叢書》,該書收錄的古經、野史、小說、筆記等都是完整著作,此后叢書的名稱日益推廣,有的《格致叢書》《唐宋叢書》等生生不息,叢書這個名稱也就穩(wěn)定下來,成為這一類型圖書的常用名稱,《四庫全書》還在經史子集之外專門收有“叢書部”。

        那么,在叢書概念出現之前,叢書之實從何而起?這是學術界長期以來討論未定的問題,素有先秦說、漢代說、南朝說、五代說、宋代說等說法,各家說法分歧,主要是叢書功能的不同、圖書形制的不同影響了大家的概念判斷。需要注意的是,概念史所考察的對象不僅包括業(yè)已形成的概念——具有關鍵意義的、濃縮的詞語,還包括“人們已經有所體認,對某物已有概念,只是還沒有一個表達概念的恰當詞語”的情況。從這個思路出發(fā),我們需要追溯中國圖書的發(fā)展脈絡,去判斷叢書概念中的關鍵要素如何滋生出來,又在何時互相銜接成為完整的叢書概念。

        中國的文字何時匯成圖書?學界基本的觀點是,刻于甲骨、銅鼎上的文字不能成為書,而是官方的檔案文書。在漫長歲月中,檔案文書中的文本分離出來,傳播出去,經過加工、挑選、匯總等流程,獲得了較大獨立性和超越性的時候,就能稱之為書了,雖然此時還帶有較強的檔案文書色彩。對于古書的流變,李零以三態(tài)形容:戰(zhàn)國秦漢古書如氣體,種類和篇卷構成與后世差距很大;隋唐古書如液體,雖還不太穩(wěn)定,但種類和構成漸趨統(tǒng)一;宋以來古書是固體,一切定型,變化多屬謄寫或翻刻之誤。在書籍的演化過程中,當叢書的內部結構和秩序日益穩(wěn)定,成為書籍世界中一種重要且普遍的現象時,叢書的概念就顯現出來了,并且成為一種反過來影響書籍秩序和結構的力量。今天,這個過程似乎又在快速地逆轉,紙本印刷書經由數字化轉制,成為可以跨媒介傳輸的“數據流”;當萬物皆可數據之時,數字化的書籍在不斷膨脹的、去中心化的數據庫中,可以隨時因引擎命令而呈現出片段或全貌,而且存在著被隨時改變內容和形式的可能,在數據宇宙中仿若漂浮不定的氣體。這種逆轉會消解叢書的概念嗎?關于這方面的探析我們放到最后一部分去說。這種書籍形態(tài)的變化,讓我們注意到,不能以載體或技術角度作為判定叢書概念的標準,否則,我們從任何一個時代的叢書樣貌特征中所提煉到的,只是叢書概念的切片,我們應將概念視為一個過程,就像考察種子與花朵內在的聯系那樣,去分析蜷縮于原初、歷時才得以顯隱的諸多可能,才能更為真實地接近這個物種。

        回到文本在時空中呈離散狀態(tài)的先秦時代,人們需要以思想和想象力為腳手架,跨越時空,辛勤營造,系統(tǒng)化地提取、匯集、加工,這種技藝是否是叢書之叢的最初耕作之力?

        姚名達在《中國目錄學史》中提出先秦之說:“《詩》《書》者,上古之叢書也?!辈苤畡t認為這是把包括若干部分的一部書視為叢書,《虞書》《夏書》《商書》《周書》等應是《尚書》的內在部分,而不能視為獨立之書,《周易》和《詩經》亦如是。姚名達并不認為《虞書》《夏書》《商書》等本是同一部書的不同部分,而認為是古代史官記錄之文獻在漫長歲月中散落遺失后的存留,以單篇的形式“流動不居,如浮萍然”,“隨處依靠于各叢書中”。四經三禮中除了“《周禮》組織甚密外”,其余都是在流動的單篇文本中雜湊同類而成之叢書。姚名達強調了單篇的獨立性和叢書的結構,對于“篇”與書的關系卻未加詳辯,因為他并不是為了探求叢書概念的起源,而是為了實用這種概念來指責儒家經典的“先天不足”?!吨袊夸泴W史》出版于1936年,恰逢西書譯叢出版的高峰期,時年31歲的姚名達曾在商務印書館參與《萬有文庫》的編撰工作,對叢書的當代概念和特征自當非常敏感。在這里他指出《詩》《書》等儒家經典實為“古代叢書百一之殘本”,痛陳分不清叢書與“專家之學”而帶來的中國書文化之積弊,其實是想從編輯的角度,來指責《詩》《書》所用材料之差,以打破儒家經典獨尊眾書之上的光環(huán),讓“后世專家之學盡可離經而獨立”。這種尖銳視角,打上了鮮明的時代特色,與《狂人日記》中痛訴古書滿紙“吃人”如出一轍,亦揭示了叢書之“書”的古今不同。

        叢書的概念是否萌發(fā)于先秦?這就需要理解先秦時期“篇”和“書”的概念。錢穆曾說:“文運未興,篇章之觀念,胥有待于后起?!虼松袝队浹浴贰粢院笫牢恼录夷抗饫K之,實未成為一篇獨立完整之文章也?!痹谥R的童年時代,先民并無考慮文章整體或篇體的觀念,先秦的“篇”不等同于后世與卷、冊、本等單位相對應的“篇”。周室微,禮樂廢,“道術將為天下裂”(《莊子·天下》),李零認為,各種篇章文本在離散中失去其固有的存儲秩序,又因諸子百家的崛起而被匯集編纂,賦予新的用途,才形成后世意義上的“書”,但當時尚無后世圖書的概念?!赌印分皶癫薄皶诓摺钡葧囊馑?,是著、記、書寫之意?!傲洝敝械摹稌罚约捌渲兴ǖ摹队輹贰断臅贰渡虝返?,雖以書為名,卻為史官“記載”之意。六藝《易》《書》《詩》《禮》《樂》《春秋》是種類名而非書名,諸子著作則往往被稱為某氏之書,這都是在流傳中形成的習慣稱呼,但如前文所說,已然具備了更大的獨立性和超越性,可以成為“古書”了。

        那么,如何看待這些古書中對匯聚、分類的特征?出土文獻可以給我們更多的直觀感受。據文獻推測,先秦時期典籍體量應十分龐大,但現存極少,今人對先秦古書整體了解十分有限,但從目前出土文獻中仍可發(fā)現一些相關線索。比如,所發(fā)現的簡帛書籍皆無大題(書題),而只有小題(篇題),漢代熹平石經尚無大題,唐開成石經始有大題,這給予先秦“單篇流行”的說法以旁證——大題并不重要。由此,我們將先秦之“篇”理解為“種”更為合適,小題可以理解為文本的身份標識,代表文本自身的獨立性。在清華簡公布的9個篇目中,簡長一致、簡制統(tǒng)一,這些類型相同的文獻編排在一起,顯示了先秦古書“以類相存”的特征,且不僅僅是保存,而是經過形式的整理,這與我們今天叢書編纂的一些原則,比如開本、裝幀一致,成套保存,有著內在理念上的聯系。

        從知識社會史的角度來看,人類要掌握和運用知識,就必須進行知識的分析與傳播,“以類相存”是知識分析的結果,有助于將單篇著述固定下來,但匯總過程卻相當復雜,取舍多端,形成“出此入彼”的現象,有時會形成分合無定的許多種書,尚無后世之穩(wěn)定面貌,叢的概念,在此時還很原始,很粗糙,卻成為我國知識處理傳統(tǒng)的開端。

        叢書是編者的理念,“以類相存”可以視為叢書編輯技藝的開始。編輯出版學界不乏將孔子推為我國歷史上第一位編輯家、“述而不作”是其重要編輯思想的觀點。但亦有學人認為孔子編輯六經之說缺少可信的史料證據。但可以肯定的是,《詩》《書》《禮》《樂》《易》《春秋》這六部典籍,并非一時一地一人的產物,而是歷時長久、假以多人手的匯編過程,這個過程至少與后世編纂叢書有著相同的動因。王中江認為,中國是世界幾大文明體系中較早形成經典傳統(tǒng)并由“經典”引導的文明和文化,儒家經典及圍繞它們而形成的經學,能夠成為文化的引導者,與其體系化、規(guī)?;头柣兄匾P聯。六部典籍有著各自不同的功能與定位,但將其組合排列起來,并以“六經”命名之時,這些書籍就具備了一個整體性的意義,而每部典籍也成為這個整體視角下代表某種意旨和意義的符號了。建構整體性意義,賦予了叢書概念超越性的色彩,叢書由此獲得了不同于單種圖書的新的象征意義、閱讀方式和傳播價值,同時,也有可能遮蔽了單種書的原有光華或缺陷。

        從書籍本身來看,這六部典籍在后世成為中國叢書的代表與軸心,單從這種傳承的角度,刊載于竹帛之上的原始六經,是叢書最初的概念土壤,六經漫長的形成過程,也是叢書經驗不斷累積,讓人們從中提煉技能和理念的過程。

        二、劇場美學:儒學叢書的理念傳續(xù)

        古希臘城邦依山而建的圓形劇場里,輪番上演著人、神命運之間的沖突,以實現教化公民的作用。在詩書禮儀之邦的古代中國,圖書往往扮演著相類的教化角色,編者以導演的身份指揮數種書籍以統(tǒng)一的裝幀形制隆重登場時,就首先在視覺和心理上為讀者營造了一個劇場式空間,讓讀者翻看書頁之前首先要對這一整體進行“觀視”,這種“觀視”所帶來的驚奇、信任、服膺和仿效等心理上的趨向,構成了塑造叢書概念的兩個關鍵要素:權威性和公共性。叢熹平石經到《四庫全書》這一脈,更多顯現的是權威性的概念,其中所蘊藏的力量,激勵著一代代統(tǒng)治者以儒家叢書為主角、中國文化營建永恒劇場的傳統(tǒng)。

        六經自先秦開始,至少歷經了千年,到漢代才完全定型。在變動不居的手抄本時代,熹平石經的刊立可謂是定型化的重要推動事件,李春光將這次事件視為叢書的開始,他對古往今來的叢書進行了詳盡的考察和分析,進而得出叢書概念:“叢書就是以一種書為基本單位,依據一定的原則和體例,把兩種以上的多種著作匯編為一新的書籍集合體,并題以總名?!?/p>

        李春光認為《詩》《書》叢書說有些牽強附會,但沒詳細解釋原因;熹平石經是很大一部“特殊叢書”,主要是認為匯集的品種是七種書。也就是說,李春光認為漢代相對定型了的六經才有圖書的概念。這里似乎暗藏著邏輯上的問題——因為學界對熹平石經刊刻原因最常見說法是:有人賄賂蘭臺令史、偷改漆書經文,引發(fā)中央政府的焦慮,因而選擇堅固石材、開展了長達六年文本遷移的浩大工程。如果熹平石經是叢書,那么藏于蘭臺、慘遭篡改的七經就不是叢書了嗎?筆者認為,李春光實際的意思是,蘭臺之中的七經并未經過石經之選擇和匯集的編輯過程,未曾“叢”之,仍是文獻,不是叢書。

        公元181年完成的熹平石經,共46石,包括今文《尚書》《周易》《國詩》《春秋》《儀禮》五經及《公羊傳》《論語》共七部經典內容。石經以何種面貌出現?據學者推測,石碑加上碑座,從地面到碑首高度超過2米,選石標準并不十分嚴格統(tǒng)一,原碑尺寸大小略有不同,字體皆為“八分隸書”,排版方式是通欄而下,文字從陽面刻至陰面。

        《后漢書》記載,“碑立太學門外,以瓦屋覆之,四面欄障,門于南,河南郡設吏卒視之”,“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余兩,填塞街陌”。這種“觀視”是政治文化需要和技術生產能力調和折中的結果,在沒有發(fā)達復印能力和流通網絡的時代,劇場化的方式最能吸引受眾、建立權威。然而,因為場地有限,無法提供太多近距離圍觀的機會,密集文字從兩米多高的碑面通貫而下,且背陰面光線不足,兼有“瓦屋覆之”,都不利于閱讀和抄寫,亦無充分證據證明此時已誕生捶拓技術。在精讀方面,這種石質“叢書”顯然遜于簡牘紙帛書籍,但簡牘紙帛書籍也遠帶不來這眾多高大碑刻令人震撼、仰望的“觀視”功能。

        有學者指出,熹平石經對東漢社會影響不大,歷代研究也寂寥。因為東漢亡于公元220年,雖曹魏政權在此增刻了魏石經,但兵火燹災接踵而至,漢魏石經“旋即殘損毀棄、改造他用、輾轉遷徙之命運接踵而至,到初唐魏征糾聚石經,已十不存一,僅有之遺存經盛唐而中唐,已希如星鳳。即蕭梁所拓摹本,亦僅存十三紙”。作為物的石經消散了,但熹平石經的這種策劃和刊立方式,卻一直傳承下來。至此,我們可以說,作為叢書概念的必要環(huán)節(jié),熹平石經在叢書選擇、匯集、復制、公布等編纂、“發(fā)行”方面已完成了串聯,但在讀者閱讀方面,功能卻還不完整。這些環(huán)節(jié)的補足,在后來有石質叢書和紙質叢書接續(xù)中才得以完成。

        首先接續(xù)的是開始刊刻于魏正始二年(241年)的魏石經,刻成后立于洛陽太學漢石經西面,一般認為共28石,因以古篆、小篆與隸書三種文字書寫,故又稱三體石經或三字石經。三體石經是對熹平石經的接續(xù)和補充,刊刻了古文《尚書》《春秋》以及《左傳》至莊公中葉止。值得注意的是,《尚書》中三種文字有的呈品字式排列,有的向下排列成直行,有專家推測是因品字式太費石頭或不方便刊刻,之后改用三體直下式。無論是品字式還是直下式,都不是為了方便閱讀或抄錄而設計的,而是為了實現“劇場化”的美學。

        唐代開成二年(837年)刊刻完成的開成石經,則在劇場功能中開始兼顧讀者使用功能。該石經立于長安國子監(jiān)太學,共114石匯集12部儒家經典:《周易》《尚書》《詩經》《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谷梁傳》《孝經》《論語》《爾雅》,并附有《五經文字》《九經字樣》?,F今石經基本保存完好,陳列于有“石質書庫”之譽的西安碑林博物館。開成石經碑石高約2.16米,面寬71至97厘米不等,碑陽碑陰雙面刻字。

        相對熹平石經,開成石經更優(yōu)異的實用功能體現在版面設計上:巨大的石面從上至下等分為八欄,每欄從右向左縱向書寫,標題、字數與卷數為隸書,內文為楷書,約為34豎行,每行10個字。碑高字小,同樣不便于直接閱讀,但這八欄設計,使每欄高度都在27厘米以內,樣式很像唐代卷軸,而后者高度一般在25至27厘米之間,這種形制的匹配很可能是為了支持“數據”的傳遞:刊刻石經可能是以??焙玫木磔S經書作為摹本,石經的分欄讓捶拓經文以成卷軸成為可能。此時已有捶拓技術,這讓讀者高效“下載”石經內容成為現實,儒經也由開成石經而開啟了精準化、規(guī)?;膫鞑ァ_@種對實用功能的“加載”,恰如古雅典劇場銷售劇本,加強了儒家文叢的社會影響力,也讓叢書概念中的閱讀環(huán)節(jié)趨于閉合。

        那么,開成石經的刊刻及傳拓技術是否共同促進了雕版印刷術的發(fā)明?學界有不同觀點,筆者也已另行文分析。只從叢書編輯刊刻流程看,比熹平石經更為復雜化、標準化,儒經叢書編纂技藝也更為成熟。

        開成石經推進一步,但叢書閱讀環(huán)節(jié)仍有缺失的最后一厘米,直至五代馮道以其為底本雕版刻九經事件才將這個缺失徹底補上了。雕版儒經面對的是讀書個體而不再是群體,服務的是精讀而不再是觀視,印刷技術將叢書由編纂到發(fā)行再到閱讀的鏈條一一打通,為最晚于宋代出現的有實無名的民間叢書提供了必要條件。開成石經在實用閱讀方面的過渡性職責逐漸萎縮,但石碑刊刻經書仍然作為一種傳統(tǒng),延續(xù)到雕版印刷技術至臻發(fā)達、《四庫全書》包容萬千的清代,乾隆石經作為更為純粹的天命、文治的表演方式,在中國帝制結束的那一刻凝固成永恒,成為叢書概念中不可忽視的紀念物。

        三、學術視域中叢書概念的發(fā)展

        叢書概念的形成,一條是特殊歷史脈絡,即儒家經典的編纂;另一條是普通歷史脈絡,即學術領域中叢書的編纂。這兩條道路時常交互纏繞,彼此影響。厘清二者的關系,能幫助我們理解在叢書的概念發(fā)展中“歷史沉淀于特定概念并憑借概念成為歷史”的過程。

        叢書是知識生產的一種秩序,因此一直被把握在社會精英的手中。在中央直接施加影響的儒家正典之外,經由一代代學者編者的努力,其他類型的叢書也在多個領域成長起來,因為沒有過多追求整齊劃一的干預,許多叢書得以定型的時間更為漫長,定型后也往往多有形變,構成由編者的世界觀和閱讀興趣所左右著的“層累形成”的進程。所謂古書“層累形成”之說,是李零對顧頡剛“層累造成”說改造提出的?!皩永墼斐伞蓖鶗屟芯空哒J為考古地層學中,“晚期地層中可以有早期的東西,但早期地層中不可以有晚期的東西”;“層累造成”則意味著“即使是寫定了的書,往往也還會加進更晚的東西和進一步變形?!眳矔母拍睿彩窃谶@種“層累形成”的過程中得以顯現的。儒家正典雖然已有叢書之形,卻始終未冠以叢書之名,但在叢書概念的形成過程中,一直扮演著軸心的力量,影響著這個概念的意識形態(tài)和內涵邏輯。

        治學求知本是先秦典籍得以“分類聚集”最顯著的原因,但漢代對儒家的推崇,使得叢書的政治功能發(fā)展起來,經由熹平石經而成為古代最顯性的特征。叢書的學術功能,在周王朝權力沒落、諸子百家時期是顯性的存在,但經歷漢朝獨尊儒術之后,學術功能隱退,政治功能顯現。隨著書籍世界的擴散、知識倉庫的擴張,學術功能被治學之人重新發(fā)掘出來,成為叢書概念凝聚的重要根基性特點。清代學者李調元持叢書“五代說”的觀點,即將《隋書·經籍志》所載《地理書》《地記》一類的書視為我國一切叢書之祖,而包括熹平石經在內的六經都不被認可為叢書,就是將叢書視為專為治學之物的理念的結果。

        醉心于學問的文獻學家張舜徽亦認同這種說法,他對叢書源起的表述為:“由于各種叢書日益繁多,研究專門學問的人,不容易找到材料,于是在學術界很需要有聚集同類書籍,合編為書,便于誦習的本子,這便是叢書的起源。”同樣從“治學”視角出發(fā),張舜徽也同意《地理書》《地記》的叢書之祖地位,解釋這是南朝齊人陸澄、梁人任防匯編《山海經》以來的眾多地理著作而成,此類叢書產生是因治學所需,人們手抄相同性質的書籍,就形成了最典型、最原始的“專科性叢書”。但張亦強調,這是最原始的叢書,因為全靠手抄不會發(fā)展太多,雕版印刷術盛行后才逐漸發(fā)達,并且衍生出新的類型,即“綜合性叢書”和“地方性叢書”。

        曹之卻不認同李調元的說法,推論《地理書》《地記》是節(jié)抄之作,卷數比原著總和少,是“兩個簡而又簡的本子”,換言之,曹之認為叢書必須保持原作的完整性,這要到宋代才有必然之條件:

        “首先,宋代古籍整理取得了史無前例的成就,官方組織力量整理了大量古籍。而古籍整理需要大量閱讀原著,這些原著一字不漏,保持了原書的風貌。叢書所收正是未經刪改的原著,正可滿足古籍整理的需要。其次,從圖書流傳看,宋人已痛感圖書亡佚的嚴重性……為了減少圖書亡佚,必須尋找一些切實可行的辦法,而編輯‘叢書’正是保護圖書的有效辦法之一?!?/p>

        同時,曹之認為叢書需要有成熟的圖書復制技術作為支撐,包括圖書制作方式、裝訂形式和編撰形式等方面:

        “從圖書制作方式看,宋代已經完成了從人工抄寫到雕版印刷的轉變。叢書部頭大、卷帙多,手抄實屬不易,而雕版印刷則易如反掌,不管一書有多少卷,一旦雕版成功,就可以化身千億。從裝訂形式看,宋代已普遍采用冊頁裝,和卷軸裝相比,它具有容量大、體積小等優(yōu)點。把多種卷數叢重的圖書裝訂在一起,亦并非難事,只不過多裝幾冊罷了。從編撰形式看,宋代繼南朝庾仲容《子鈔》和唐馬總《意林》之后,盛行‘雜纂’這種圖書編撰形式。所謂‘雜纂’就是‘褒聚諸家,摘存精要,而仍不亂其舊第者’?!?/p>

        雕版印刷所賦予的書籍生產力,為叢書帶來了可供加工的資源、編纂印刷的便利性,成為這種出版類型由少而多的內驅力;叢書概念的進一步凸顯,也是書籍激增所產生的閱讀壓力的應激性后果。明代知識的生產積累和刻印技術都大大發(fā)展,圖書門類前所未有地豐富,圖書的質量卻良莠不齊,叢書概念也彰顯著這個時期學者營造天下知識倉庫的熱望,明代即產生了合刻經史子集四部之書的倡議。

        對于娛樂休閑類圖書而言,單冊與叢書在閱讀實用價值上沒有本質的區(qū)別,而學術類叢書卻在單冊叢書的學術價值之上,增加了建構流派體系、導航知識系統(tǒng)的功能,尤其對于不常見的專業(yè)門類,叢書的輯佚匯總行為,更是為缺少公共閱讀資源和服務的古代研究者提供了其他讀物不可替代的便利。古代學術類叢書自浮出歷史湖面的那一刻,無論是私刻、官刻還是坊刻,就都浸染著公共性的色彩,帶有為天下讀書人而服務的使命感和榮譽感。

        叢書概念中服務學術的另一特點在于儲藏。中國古書時常面臨兵火燹災,以至損毀流散。叢書作為一種可觀的生產力,成為讀書人對抗書籍易損命運、建立知識共同體的重要方法,明代學者即有合刻經史子集四部之書的倡議,該倡議與乾隆主編《四庫全書》的政治訴求有著全然不同的出發(fā)點。但是,在當時的生產組織方式和技術條件下,除中央集權之力,沒有任何讀書人或組織能具備合刻四部之能力,何況《四庫全書》還是依靠抄寫之力才實現七部的“發(fā)行量”。讀書人的這種夢想直到1922年才實現,商務印書館采用影印技術將這種概念化的設想變?yōu)楝F實——將多種古籍縮印成為多達二千一百冊的大叢書《四部叢刊》,并陸續(xù)推出《四部叢刊續(xù)編》《四庫叢書三編》各五百冊,開啟了現代技術重印大型古籍叢書的新傳統(tǒng)。

        隨著叢書編纂刊印技術的發(fā)展,其他類別書籍的體量也大大擴張起來。李春光在對從古代到現代各類叢書論述的基礎上,對叢書與其他有相似特點的書籍進行了區(qū)別,尤其是強調了“種”這個量詞——應用這個具有普遍意義的分類詞匯,而不是篇、章、冊這些現代書籍的專有量詞,有助于排除因形制載體不同而帶來的對叢書概念界定的干擾,打通這一概念在漫長歷史演進形變的內在譜系,是比較適合我國這種書籍源遠流長歷史悠久特征的研究思路。

        根據“種”這個分類方法,李春光舉例《資治通鑒》《明實錄》這樣卷帙浩繁的大部頭典籍只能算一種書;龐然巨著《全唐文》雖收有三千多人的文章,達一千多卷,但其中并沒有多種書的出現。雖然《全唐文》與《詩經》《尚書》等都是收錄多篇、多人文章,但唐代早有書籍的概念,與單篇文章已有顯著的區(qū)分,與單篇流動不居、書之形態(tài)尚在混沌的先秦時代有著質的區(qū)別。此外,叢書與類書雖然均有百家匯流、分門別類之意,但前者可以包含后者,而后者不能包括前者。類書是資料性工具書,輯錄、選摘各種書中的材料,而非直接輯錄完整的書籍,并以某種方式編排起來,以備資料者查閱。雖然叢書和類書最初常有類似之處,但當書籍文化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叢書和類書的區(qū)別就日益明顯了。

        無論是儒家正典,還是學術典籍,叢書這種概念的使用,具有加劇其內容致密度和文化吸引力的功能,同時,也因知識的粘稠度而表現出強烈的階級性、專業(yè)性色彩,傳播擴散范圍和速度遲滯于“亞文化”“俗文化”類別的叢書。隋唐以來,雕版印刷術作為一種新技術多用于佛教寺院刻書和歷書等民間系統(tǒng),也因此對國家文化影響“不顯于世”。后唐長興三年(932年)馮道才組織國子監(jiān)刊刻雕印九經,而這次刊刻實屬無奈之舉,后唐“朝廷日不暇給,無能別有刊立”,只是節(jié)流權宜之計。而自馮道至宋英宗治平元年(1604年),都只能由政府印行官定版本,禁止私刻。這種傲慢的遲鈍在帝制晚期愈演愈烈。

        我國古代紀事多用竹木,紀功專用金石,祖先們將他們認為不容篡改、最希冀垂范后世的重要文本刻在最為堅固持久的載體之上,叢書亦成為“紀功專用”,儒家叢書成為我國古代書籍世界的軸心和強秩序,學術叢書和其他叢書,都日漸被這個軸心束縛,合成一種指向古代、緩隉流動的時間方向,這與歐洲“現代性”不斷尋求進步、加速、創(chuàng)新的時間方向大相迥異。

        四、天工人代:叢書概念的擴張

        1772年,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歷用皇家的權威和物力,前后共集結360多位高官兼文化精英詔令開始編纂《四庫全書》,皇帝的雄心將叢書概念創(chuàng)新擴展為類似于今日“元宇宙”一樣的巨大概念?!端膸烊珪偰刻嵋分惺珍浟藭芍笥垃岊I銜全體編纂人員呈于皇帝的總結報告《進表》,歷數中國自倉頡造字以來的所有關于書籍的傳說美談和要聞大事,竭力贊揚弘歷下命編纂《四庫全書》,是一項囊括中國書文化和書歷史的豐功偉業(yè),實現了從空間和時間雙重維度上對典籍的全部占有。(《卷首二·進表》)“書卷帙浩博為亙古所無”,叢書所蘊含的“匯集”之意被推向極致;同時又前所未有地強化了叢書的政治秩序,弘歷以帝王之尊為叢書編纂“特創(chuàng)新規(guī)”,“每進一編必經親覽,宏綱巨目悉稟天裁”,從而“定千載之是非,決百家之疑似”,從而實現“自有典籍以來無如斯之博且精矣”(《卷首三·凡例二十則》)。中央刊刻叢書所扮演的“文化法典”功能被《四庫全書》發(fā)揚光大了:東漢熹平石經是通過“石質叢書”的“出版”,以六經為讀書世界建立一個軸心;《四庫全書》則是通過將天下典籍囊括在內,按照文治需要全部給予加工改造,為當下和未來的全體讀書人建造一個凈化了的書籍時空。

        作為中國古代最大規(guī)模的叢書,《四庫全書》可以視為人類與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文化之間力量對比發(fā)生根本性轉變的一個巨大的標志物。在乾隆皇帝弘歷的親自主持下,清王朝在中央政府藏書的基礎之上,面向全國廣征圖書,對中國歷代典籍進行了一次亙古未有的系統(tǒng)整理與復制,借用文化和政治的合力,實現了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空間和時間雙重維度上最大限度的操作,以至于弘歷對該書的編纂工作發(fā)出“凜然于天工人代”(《四庫全書總目》《卷首一·圣諭》)的贊嘆。

        《四庫全書》的體量超越了以往叢書的量級,也因此超出了當時圖書生產的技術限度。纂修初期,清廷亦曾有將征集圖書分為應存、應抄、應刻三類,刊印書籍以流傳的愿望,但因實際編纂時間漫長,弘歷命先印的一些書籍,首先對四種書進行了雕版印刷,在此過程中,負責官員金簡發(fā)現若照此方式刻印下去,不僅“所用版片浩繁”,“且逐部刊刻亦需時日”,為了能迅速出書且節(jié)約成本,他向皇帝提議改用木活字印刷。早在雍正時期,清廷就曾鑄造銅活字印成大型類書《古今圖書集成》64部及樣書一部,該書1.7億字,共投入有字銅字1015433個、無字銅字188 404個,印刷費用逾白銀百萬兩??上н@些銅活字已被弘歷熔鑄成雍和宮的佛像了。金簡于是選了成本低廉的木活字,刻制253500個,總費用約2340兩,印成一套著名叢書《欽定武英殿聚珍版書》,含圖書134種共2400卷,其體量與最后收書79079卷、總字數近8億字的《四庫全書》當然不能等量齊觀,但從印刷技術上來看,已是高難度的操作了,書目繁多,流程復雜,而且對印刷工人文化水平要求高,因此,這種木活字印刷實踐未能持續(xù)下去,更沒有引發(fā)技術的擴散,“積年既久,不常印刷”,終毀于同治八年(1869)武英殿的大火。

        唐宋之后,雕版印刷的優(yōu)越性體現在內容適中且常見常用、復制量大的書籍上;在手工作坊式的印刷程序中,金屬活字或木活字一般適用于內容大而少見、少量復制的書籍上?!端膸烊珪啡萘烤薮蟆⒑币姳径嗲也恍枰罅繌椭频奶卣?,令當時的印刷技術陷于尷尬之境,最終只得選擇人工抄寫這種原始的復制方式。

        《四庫全書》先后抄寫七部,分存于專門為之建造的南北七閣之中。今天學術界多從古代藏書樓傳統(tǒng)和現代圖書館概念來解讀這七閣的社會功能,筆者則認為不能僅從文化空間的角度來解讀。與其他藏書樓和圖書館不同之處主要有二,一是七閣是《四庫全書》的專屬存儲借閱空間;二是先編書后建閣,閣因書而生?!端膸烊珪肺闯芍H,弘歷認為該叢書體量之大,即使在“宮禁之中”,也“不得其地”,因此籌劃建造文淵閣為“貯書之所”(《高宗御制文二集》卷十三,頁一至二)。七閣的物質特征是由被包裹其中的《四庫全書》的編纂邏輯所決定的,換句話說,它們可視為叢書概念的延伸和異化,物化為這部大叢書的定制版豪華封面。

        從閱讀角度看,七閣及其儲存管理制度亦可視為叢書概念中延伸向讀者的端口或界面。其建筑風格融中央藏書機構的威嚴與民間藏書樓典范天一閣的氣質于一體,正對應著左右《四庫全書》成書的兩種力量:乾隆皇帝“寓禁于征”“垂示萬世”的政治意圖和叢書編纂傳統(tǒng)中“嘉惠士林”的公共目的。這兩種力量又存在著彼此掣肘的關系,南三閣雖然面向普通士子開放借閱,但其嚴格的管理制度使得讀書人只能采取抄寫的方式從這三個終端碎片化、低效率、低精確性地“小流量下載”,這不僅限制了這部昂貴叢書的傳播范圍和效率,也沖淡了中國叢書所秉承的藏與傳并重的精神。

        具體來看,北四閣均在皇家禁苑,管理制度嚴格,借閱功能極為有限,主要發(fā)揮的是知識保存與文治象征功能?!澳先w”定位于被視為“人文淵藪”的江浙地區(qū),是為了更好地影響、塑造當地的讀書人,因此乾隆反復強調要開放借閱,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實現這部叢書的編纂意圖。推動這項叢書文化工程的內在動力有二,一是為了更多更廣地占有知識,二是為了能夠傳播操縱知識。北四閣更多體現了前者的功能,而南三閣則更多發(fā)揮了后者的功能,卻因其管控制度的嚴厲和社會復制技術的不足,而失去了“化身千萬”的可能。

        總體而言,《四庫全書》是中國現代化前夜古典叢書的登峰造極之作,在皇家力量掌控下的叢書這種獨特的圖書概念,實現了編者對散布在古代中國時空中的知識最大限度的占有,但這種叢書文化和皇權所結合的畸形果實,是舊有藏書空間所無力容納的。七閣的根系深植于《四庫全書》所代表的中國古代叢書編纂思想之中,與舶來的圖書館理念有質的區(qū)別。運用雕版或活字印刷術處理《四庫全書》計劃的失敗,以及七閣后來所遭受的各種厄運,均體現了叢書概念內在邏輯和圖書生產傳播技術之間的不對接關系,導致了社會對這部巨叢的消化無力,有清一代,除了巍峨的閱讀象征意義之外,《四庫全書》的實際閱讀價值卻沒有得到有效發(fā)揮。

        直至19世紀中葉以科學為動力的現代出版技術引入我國之后,叢書這一概念才突破《四庫全書》的生產傳播困境,也突破了《四庫全書》對概念中權力維度的畸形伸張,但另外一對矛盾又顯現出來,并且與日俱增,那就是叢書生產能力和社會閱讀能力的不對接關系?!罢l能讀完四庫全書”已成為網上的公眾話題,其中最明確的答案,是歷史學家陳垣用了十年時間連續(xù)閱讀《四庫全書》,這部巨叢的卷帙浩繁,已然超越了普通讀書人的閱讀能力,而現代科技則賦予叢書更大的生產力——2021年12月的一篇報道顯示,我國國家圖書館和全國39家古籍保護單位共數字化了7.2萬部古籍,相當于數字化了20部四庫全書的體量。這種內在的矛盾,會成為叢書概念的內部離散之力嗎?

        五、此顯彼隱:叢書概念的內在轉化

        清王朝走向頹敗覆滅的過程中,叢書的文化統(tǒng)治功能逐漸瓦解掉了,叢書褪去了舊文化的長袍,披上了新文化的禮服,從傳統(tǒng)文化、接續(xù)傳承、維護權威的象征物迅速轉變?yōu)橥鈦砦幕?、文化?chuàng)新、消解中心的代言者。但這并不意味著叢書概念的斷裂,并非叢書這個名詞有了新的指代,而是叢書蘊含功能的此消彼長。在清朝文化高壓控制下,叢書的學術功能一直處于帶著鐐銬跳舞的狀態(tài),叢書編者們在《四庫全書》籠罩四野的思想框架之中,只能展開指向軸心和古代的安全勞作。在這個思想框架開始崩塌的清朝末年,叢書理念中長期低蜷著的、指向外界和現代的向度破殼而出,于是從釋放集結文化的保守之力轉向離散文化的反叛之力。理解這種概念所包含可能的顯隱轉變,而非概念本身的變革,就需要追溯叢書概念中這—可能的歷史應用。

        在叢書編纂作為營造中國古代知識倉庫的一種概念,自熹平石經刊立以來,日漸彰顯出有利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知識體系穩(wěn)定、統(tǒng)一的功能,從而強化了儒家正典作為出版物之精神萬有引力的地位,并衍生出目錄學、版本學、校勘學等操作經驗系統(tǒng)。這種光彩之下,叢書的其他功能相形晦暗,比如引介異質文化。自漢至明,中國知識線與外國知識線時有接觸乃至融合,晉唐時期佛學發(fā)展出北宋佛教叢書《大藏經》,即使鴻篇巨制,卻未能撼動儒家文化在叢書中的主體地位。1584年(明神宗萬歷十二年)至1790年(乾隆五十五年)至少有80名不同國籍的耶穌會士西書中譯共計437種,其中數量最多的三類占比為:基督教(或天主教)類占比57%,科學類占比30%,人文科學類占比13%。其中一些著作被明清叢書一再收錄,甚至包括《四庫全書》?!端膸烊珪肥珍浲鈬鴷傮w數量很少,具體數字學界存在各種分歧,有503卷、415卷等不同統(tǒng)計結果,對于這部的巨大叢書的結構和面貌來說,影響是微乎其微的?!端膸烊珪ぞ幾敕怖返谄邨l如是所言:“亦間存一二外國之作,前史罕載,然既歸王化,即屬外臣,不必分疆絕界?!彪m然頗有夜郎自大的意味,但這種收錄體量,在中國官修叢書中已是空前未有的了。

        這種情況自19世紀中期開始改變,迫于外來局勢,國人終于開始主動譯介西方知識文化,匯編各類書籍。1897年商務印書館的建立標志著中國出版開啟包含新技術、新內容、新形態(tài)及新管理四維度的全面變革,變革并非全然決裂,而常常是曾隱沒的可能獲得了顯現的路徑,而顯現卻遁入陰影之中。為了更好地追蹤這種顯隱變化,筆者將一百多年來叢書的出版史簡要歸納為三次浪潮:20世紀30年代第一次,80年代第二次,21世紀以來第三次。每一次浪潮中叢書的概念都豐富了新的維度。

        在前兩次浪潮中,叢書對異質文化編譯傳播的功能走向臺前,對傳統(tǒng)文化聚合傳承的功能退為背景。筆者借用潘諾夫斯基“母題”(naturesubject matter)和“程式主題”(conventionalsubject matter)的概念來分析中國叢書概念從古典向現代內部邏輯的變化。所謂母題,是指一件作品最原始的主題,是自然意義的載體、純粹形式的世界,是主題的第一性;程式主題可以理解為主題受到民族、時代、階級等因素影響而展現出來的第二性,是特定主題或概念的世界。叢書最原初的編纂形式——把單篇流行的文獻匯聚起來,分類加以保存、傳播和閱讀,就可視為叢書的母題。上文所分析的古代叢書以儒家正典為核心、公共性與權威性雜糅等形式,皆可視為古代中國叢書的最大程式主題。第一次和第二次浪潮,都展示了叢書主題的轉移,轉向了西方、科學、民主、啟蒙、現代性、馬克思主義、布爾什維克等新的特定主題。叢書被當作一種快速、高效重塑知識結構和國民精神面貌的利器,不僅商業(yè)出版機構源源不斷地策劃、翻譯各類新知書系,各種文藝社團、政治組織也將叢書視為觀念的傳播載體、創(chuàng)造力的結晶,比如《共同社叢書》《創(chuàng)造社叢書》《文學研究會叢書》《中國科學社叢書》等。

        這些新主題是一條條新路徑,意味著人們運用叢書這種概念試圖揭示真理,通過聚合相關知識實現認知的上升。通過對新主題的開拓、展示、加工和閱讀,叢書從一種指向傳統(tǒng)、巡視本土文化疆域的出版理念,成為指向現代、指向未來、游牧世界的出版理念。從叢書題目風格即可見一斑,如民國時期的《萬有文庫》《中國新文學大系》《漢譯世界學術名著》《世界文庫》《馬克思主義全書》等,20世紀80年代的《走向未來叢書》《二十世紀文庫》《文化:中國與世界叢書》《海外漢學叢書》等。

        主題決定著社會對不同知識關注度的分配權,但技術卻給予不同知識生產的普遍動力。退居為背景的整理古籍叢書功能并沒有衰弱,實際上卻得到了現代印刷技術的加持,具備了重新解決《四庫全書》叢書發(fā)展與出版技術之間矛盾的能力。古代叢書與現代古籍叢書的關系,是古典原型與再現傳統(tǒng)的關系,但在這種再現的過程中,古代叢書以新的敘事方式出現,實現了“古典母題”與“古典主題”之間的分離,比如古籍叢書從權威的象征、倫常的綱紀成為有待搶救的國故、“重新復興的文化宇宙”,國人以世界的眼光看古籍叢書,這些搶救、整理和傳播工作,就不僅僅是出版業(yè)或學術界的事情,而具有了“人類的事件”的意義。由此看來,出版革命后的叢書成為西方文化、外來思想、自我革新的代名詞,譯叢或各類新文化叢書看似成為同報刊、電影一樣的新型媒介,但實際上只是其傳承傳統(tǒng)文化的一面被遮蔽掉了,而非決然斷裂開來。斷裂的是技術和物質,是鉛活字代替了雕版、油墨代替了水墨、機器裝訂代替了線裝、進口紙代替了土紙……

        無論是西譯叢書、古籍整理還是當代叢書,同樣面臨著社會巨變,中國人思想、趣味和閱讀方式的變化,西書譯介或古叢再版的過程中,實現了概念與技術、物質的新結合,激發(fā)出一系列充滿創(chuàng)造性的新形式,并擁有了和其他媒介對接和交互的可能,比如古籍的排印、影像化和數字化,《萬有文庫》對地方圖書館設計的迎合和介入,學術叢書的線上系列導讀等。叢書的形制也在不斷變化,期間產生了出版社應圖書館需要而特別裝訂、精良耐久的館配版(library edition),80年代輕薄短小的32開或小32開叢書,商品經濟潮流中作為“裝修元素”的豪華大部頭叢書,叢書邁入千姿百態(tài)的現代性之中,直到遭遇到千變萬化的數據庫。

        在前兩次浪潮中,叢書憑借出版革命所帶來的精神和物質的驅動力,快速擴張了信息邊界,加速了信息流動,從而革新了讀者與時間之間的關系,造成“與世俗時間的斷裂”,從而將母題從舊的程式主題中分離開來。

        如果前兩次叢書出版浪潮帶來的是“斷裂”和“分離”,那21世紀的第三次浪潮,則是“縫合”和“復興”。叢書出版的蔚為大觀,在空間意識上縫合著中國與世界、在時間上縫合著過去、現代與未來,相較于報刊、影視等媒介和單冊圖書而言,叢書以其成規(guī)模、成系列的形式,系統(tǒng)化、完整化的內容,能夠讓讀者獲得更加有力的時空定位感以及掌握所在時空的自信。在第三次浪潮中,叢書迎來了技術物質力量和人力知識資源的頂峰,以前所未有的速率和數量增長,出現了“數據庫化”的現象。但是,當加速度超越任何系統(tǒng)中的某一臨界值時,離心力就會出現,破壞力和瓦解力隨之而來。從編者一文本一作者這三角關系來看,數據化技術讓叢書編輯模式與數據庫數據生成方式趨同,但文本與讀者的關系卻有著本質的差異。叢書與讀者最主要的關系是閱讀,而數據庫和讀者的主要關系卻是搜索一閱讀,顯然,后者更適用于今天的社會閱讀趨勢。那么,數據庫時代,叢書概念的未來如何?

        六、聚合與組合:數據庫時代的叢書未來

        列夫·馬諾維奇將數據庫定義為數據的結構化集合,計算機對存儲在數據庫中的數據進行組織,以實現快速存取和檢索,這種方式成為構建自身體驗和世界體驗的全新方式,使世界成為一個包含圖像、文本和其他數據記錄的無限度、無結構的集合。他認為,在數字化技術的驅使下,不管是圖書館還是博物館,任何一個文化數據的集合體,都會被計算機數據庫所取代。當數據庫成為超媒體的時刻,現存書籍就開始了歷史上的第四次大規(guī)模轉制,追溯前三次轉制,從口語到書寫,從草、皮、金石等載體向紙張載體,以及從手抄書向印刷書,都可以視為人類語言系統(tǒng)之中的轉制。第四次則是從人類語言向機器語言的轉制,書籍匯入數據海洋的同時也開始與影像、聲音等其他信息交融重組,包括叢書在內的人類文化,都深深嵌入計算機技術提供的邏輯之中。我們只能從數據庫的邏輯出發(fā),去考察叢書概念邏輯中所暗藏的命運。

        馬諾維奇借用了聚合(paradigm)概念來指代數據庫,用組合(syntagm)概念來指代敘述。在符號學研究中,在一個系統(tǒng)中的元素,以特定的順序連接起來,就是組合的維度;這些元素存在多種多樣的連接可能,但這些連接關系只存于想象而沒有實際發(fā)生,就是聚合的維度。在前數字化時代,構建敘述(聚合)的數據庫是隱性的,實際敘述(組合)是顯性的。換句話說,就是前數字化時代,聚合處于遮蔽狀態(tài),無法直接與主體發(fā)生關系,組合作為蘊含其中的各種可能性的一種形式彰顯出來,比如成為書籍中的語句、電影中的鏡頭而具備了物質存在,從而能被主體加以對象化的把握。數字化技術使得聚合由隱而彰,數據庫便具有了物質存在,用戶通過交互式界面與數據庫產生物理和心理層面的交互,只是在一系列預先定義的軌跡聚合中選擇了一個軌跡,從這個角度來看,聚合走向臺前,組合的重要性則被弱化,而成為用戶可在聚合之中選擇的任意一組虛擬鏈接。

        數據庫與敘述是兩種互相競爭的想象力、兩種基本的創(chuàng)作沖動、兩種對于世界的基本回應,馬諾維奇以這種觀點將現代媒介之前的圖書分為兩類:一類是敘述,比如古希臘荷馬史詩以及后世的各種小說;一類則是聚集,比如西方18世紀最大的出版項目——狄德羅主持的《百科全書》。同時又表明,這些作品又都是數據庫與敘述的混合體,因此很難找到沒有任何敘述痕跡的百科全書,而敘述之作中又都包含著一部虛構的百科全書。但狄德羅《百科全書》的真正影響力不僅在于數據庫的規(guī)?!?8卷對開本中71818個條目、2885幅版圖,更在于一種強有力的敘述——“試圖在理性并只在理性的支配下勾勒出知識世界新圖景的新邊界”,是一種“認識論上的轉變”,也正因這種形式的組合,這部巨大的類書才成為“百科全書學派”和“啟蒙主義”的象征。在紙媒介為主的時代,無論是《百科全書》還是《四庫全書》,其編纂、印刷、傳播均由人力鏈接而成,無可避免地要受到人類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物質等各種因素的影響,柏拉圖的“影像說”能夠很貼切地解釋這種現象,即這些出版物是人類世界的紙上倒影。

        今天,雖然現實世界中的數據庫無法達到純粹的聚合,政治與文化傳統(tǒng)、法規(guī)制度、資本力量以及數據化過程中作為行動者的人,都仍然影響著數據庫,讓這種聚合建立在組織的架構之上。但現代介質和數字化技術賦予數據庫紙媒介所無法匹敵的容納量和開放性,新數據源源不絕地涌入,舊有數據持續(xù)更新,組合方式隨時出現新的可能,如前文所言,這讓數據庫的聚合凸顯出來,給予用戶通過交互界面展開更多組合方式的可能。只不過這些組合被機器語言的邏輯遮蔽其中,新媒體藝術家和設計師探索創(chuàng)造的網絡游戲、數據可視化以及元宇宙等新的敘述方式,促使了新的組合顯現。據此,筆者認為叢書概念中仍然隱藏著如下可能。

        首先,作為“導航”的叢書。在人工智能“奇點”降臨仍然是一種理論假設的今天,人類已無力與計算機抗衡聚合能力,但組合仍然是人類文化的獨特象征,在《攻殼機動隊》《超體》《詩云》等眾多科幻作品的終極想象中,這種能力甚至意味著人類的救贖,而計算機的組合(算法)經常代表著毀滅(比如《生化危機》中的紅皇后)。從以上前提看,叢書仍然是一種優(yōu)秀的敘事性媒介,而其敘事價值又恰哈辯證地體現在其獨有的聚合性之中,從這種混合特性來看,叢書具備一種充當數據庫世界導航系統(tǒng)的潛力。

        其次,作為人與數據庫間媒介的叢書。叢書可視為今日數據庫的近親,血脈中所共同流淌的“聚合性”,讓二者之間存有諸多交互可能,尤其是同—類型的叢書和數據庫,比如古籍整理類叢書和古籍數據庫、西方當代科學類叢書和科學數據庫、抗日戰(zhàn)爭史料叢書和抗日戰(zhàn)爭史料庫等,這需要編者和數據庫設計者彼此照觀、合作探索、嘗試對接,以對接為目標遴選、加工素材,讓叢書成為數據庫潛在的多元組合關系中優(yōu)秀而無可替代的輸出形式。

        最后,作為一種閱讀文化的叢書。如開篇所言,數據庫有兩個層面的邏輯,一個層面是數據邏輯,一個層面是文化邏輯,文化層面的邏輯讓人機對接成為可能。叢書有著漫長的歷史,人類的閱讀需求是叢書概念得以凝聚的土壤,因此,叢書概念必然被包含于數據庫對文化邏輯的表現形式中。只不過要清醒認識的是,叢書在舊介質時代要求不斷擴張、無所不包的夙愿,已被數據庫所繼承,求大、求全、追求閱讀象征意義不應醍叢書體現自我價值的方向,而須反復考量篇幅與成本、讀者閱讀效果之間的關系,設計規(guī)模適當并具有開放性(可持續(xù)策劃多輯)、具有多媒介轉碼能力的叢書產品。

        叢書概念發(fā)展的過程是人類思想運動的過程,這是與設計搜索引擎最大的區(qū)別。我國的數據庫雖是一種舶來技術,但也在發(fā)展過程中與中國悠久的叢書文化有融合的需要和實際,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展現出叢書的“倒影”——叢書概念中的秩序與結構,已經延伸到各種數據庫之中,并對其聚合進行著再一次的組合。

        七、結語

        王國維先生所說的“凡解釋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中國叢書歷史悠久、類別繁多,“叢書”二字概念背后豐富的內涵、復雜的路徑絕非本文的框架所能容納。本文只是在概念史思路引導之下的一次嘗試,通過尋找叢書作為特定詞語之歷時意義嬗變的連接點,回到叢書概念的“故鄉(xiāng)”,尋找這種書籍類型與人類文明相依良久的“根基持存性”所在?!案魃鳂拥拿浇橛^念有其歷史性,我們不能把今天的觀念簡單地套用到過去,而是要努力重演過去的人類經驗。”在萬物皆數的時代,我們只有通過重演,才能發(fā)現作為概念的叢書,是否有新生長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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