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易

[1]

“趙和和，你怎么又沒寫試卷？”班主任走進教室的那刻，周奕不顧我哀求的眼神，大聲問道。拜他所賜，這節(jié)課我只能在走廊上度過了。

春末的風(fēng)依舊很大，我打了個噴嚏，趴在窗臺上趕試卷，累了就從教室后門狠狠瞪一眼周奕，然后開始后悔、接著心里竟然涌起酸澀。這一刻我特別想質(zhì)問他，不是為什么全班都沒寫的卷子，他故意來抽查我的，我絞盡腦汁也想不通的，是他為什么在看到我的小字條后，就開始處處針對我？我不過是真情實意地寫了一句：“周奕，我喜歡你。”雖然我承認，這份告白多少有點沖動。

其實，我和周奕的關(guān)系很好。我倆的爸爸是同事，小時候總在大人們的婚禮上一起玩卡片，后來成了同班同學(xué)，雖然大家都說他高冷不好相處，但再忙他也會每天寫數(shù)學(xué)的重難點給我;我心情不好他給我講過冷笑話;還會在晚自習(xí)給我一根棒棒糖……

不過真正的“王炸”，是在上周。大概是高考臨近，大家脾氣都不好，同桌讓我買練習(xí)時幫她帶一本，我忘記了，第二天去接水時，就聽到她跟別人抹黑我：“趙和和好有心機，可惜她那么努力，成績還是很差?！?/p>

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周奕說：“恭喜你們又浪費了一分鐘，說不定高考差的就是嚼人舌根沒學(xué)到的這一分。”雖然話不難聽，細品卻挺狠的，看著周奕面不改色的好看模樣，我人生第一次斗膽，還只是膽小地寫了張字條。不過很快我就冷靜了，因為表達出的心思，就像周奕面對我的告白時，潑在我身上的水，收不回，又冷冰冰。

[2]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哪得罪他了。如果是開玩笑，我沒必要單獨跟他說，如果他不喜歡我，大可以不理我，可他不僅開始小學(xué)生似地跟班主任告狀我沒寫作業(yè)、上課睡覺，還一如既往將數(shù)學(xué)重難點和水果味的棒棒糖放在我桌上。難道他跟我一樣腦子亂成漿糊了？毫不夸張地說，哪怕他三番五次當(dāng)著我的面告狀，我也沒有勇氣將一句為什么問出口，無數(shù)次我氣急敗壞或是平靜釋然地面對他，張張嘴，這么簡單的三個字，就是跑不出來。

可周奕是學(xué)霸啊。他能解答所有的題目，而我是個笨蛋，一道題要他講十遍八遍才行，后來他忙競賽實在沒時間，就把每天的重難點寫在紙條上給我，他寫得好詳細，我一下就明白了，他便日復(fù)一日寫給我。想到這，我心里又苦又酸，好在今天的風(fēng)也把我吹了個半醒，我決定從這種奇怪的狀態(tài)拔出來，生活終將繼續(xù)，未來依舊可期。

我拿出紙筆，決定采取迂回戰(zhàn)術(shù)——讓周奕捉不到我的問題。我細細列下周奕關(guān)注的點：上課不說話、不睡覺，作業(yè)按時完成，認真背書……寫到這，我心里涌起一絲異樣，周奕該不是像校園劇里那樣，在督促我好好學(xué)習(xí)，想跟我考同一所大學(xué)吧？

我承認，那一刻我的少女心又沉溺于瑪麗蘇劇情，傍晚時再吃著糖看數(shù)學(xué)解析時，每個字都變成了星星，點亮我心里原本無盡的、迷茫的路途。

[3]

我想是周奕的良苦用心改變了我，向來被家長老師說吊兒郎當(dāng)?shù)奈?，開始行得正、坐得端，上課認真聽講，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還聽個英語單詞……但幻想終歸是泡沫。距離高考只剩下兩周時，學(xué)校還抓著我們跑操，我終于忍不住在最疲憊的周五偷懶，跑第一圈時就輕車熟路從小門逃回了教室。軟軟的座位太舒服了，我打了個哈欠，剛閉上眼睛，第六感就告訴我，不妙了。我睜開眼，看見了周奕白皙好看的臉。“你怎么在這？”我有點心虛。嚇得一個激靈?！皯?yīng)該是我問你吧？”班主任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大事不妙了。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往操場走時，跟自己說：夢該醒了，周奕只是想捉弄我而已。由此可見，即便是被少女心加持過的plus版泡泡，只要周奕動手，一秒就能輕易戳破。

我被罰跑操場三圈，2000多米不算很長，但慢慢地，我有些恍惚，胸膛開始發(fā)痛，還摔了一跤。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時，我突然看見周奕站在操場盡頭，一瞬間，羞恥、憤怒、委屈和疲憊裹挾著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我邊哭邊問他：“是因為字條嗎？”

他不吭聲，把手里的水遞給我，我更難過了，把瓶子砸向他，“那我收回字條上的話，你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吧，行嗎？”周奕可能是被我嚇到了，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松了口氣，心上的大石頭挪開了，可往教室走時，心里還是堵得慌。

但我想算了，以后他走陽關(guān)道，我走獨木橋。只是，周奕竟然不講信用。

[4]

晚自習(xí)時，班主任突然說：“趙和和，晚上留下來背完地理再走?！痹谝黄蓖瑢W(xué)同情的目光中，我分明看見周奕帶著做賊心虛的表情，飛快地回過頭看了我一眼。

我當(dāng)然沒那么聽話，等辦公室的燈滅了就溜，走到學(xué)校大門口，又被周奕攔了個正著。“請問您又想干什么？公交車都快沒了，我現(xiàn)在只想回家吃飯。”我已經(jīng)破罐子破摔了。然而周奕遞給我一個卷餅，說：“我送你回家?！?/p>

他攔了輛出租車，我把車窗開得很大，沿途的風(fēng)里全是花香，卷餅也很香，但我有點咽不下去：“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嗎？”

我想學(xué)校的測溫儀是不是壞了？周奕竟然用很溫柔的聲音回答：“再等等，好嗎？”等什么？驢唇不對馬嘴，他高燒說胡話嗎？可是經(jīng)過那一晚，我好像也有點糊涂了，我還是對周奕討厭不起來，我承認，雖然他說得模模糊糊，但其實我心里已經(jīng)相信他了。

我心里甚至又燃起一絲幻想，覺得可能要等到高考結(jié)束吧？小說里不都這么寫嗎，很適合周奕這種有點古板的人?？上?，考完最后一科，我逛遍了學(xué)校也沒找到周奕的身影，倒是被班主任揪去估分了?？粗且豁擁摌藴蚀鸢?，說不緊張是假的，我的手快抖成帕金森了，好在，分數(shù)似乎還不錯！

連班主任看了都挺高興，“不錯，看來班長的督促很到位?！币娢乙活^霧水，班主任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你膽子可真大，都要高考了還敢給他寫字條?！?/p>

周奕這個叛徒，連這種事都告訴老師，我感覺血壓猛升。

“他還不舍得把紙條給我，把我氣得……我就讓他發(fā)誓，配合我讓你在最后的時間里好好學(xué)習(xí)，敢有任何出格行為或者告訴你，你們就不能考去同一座城市?！?/p>

嗯？我猛地抬起頭?！皠e瞪了，狀是我讓他告的，你也覺得他很傻吧？還相信發(fā)誓，但也說明他很在意你。我還治不了你們？”

[5]

我覺得我又沖動了，在我仔仔細細理清了點頭緒后，在學(xué)校門口堵到了周奕，看著他深褐色的眼睛，卻突然語塞。還好他及時遞來一張舊舊的字條，上面我那句被水暈過的話下，他清晰地寫：“我也喜歡你?！?/p>

他還體貼地回答了很多問題：“潑你水是無意的，我太激動了，把瓶蓋擠掉了。但告狀是故意的，特別是讓你晚上留下來背書，那天你好像很生氣，我就慌了?！?/p>

“等下，你做這些不是被班主任逼的嗎？”

“你都知道了？其實不全是，我的確不敢違背誓言，但也一直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有老師幫忙，的確方便多了。”他好像很得意，我想起過往種種心酸、難過和疑惑，還是決定原諒他。

因為這個我喜歡的少年還說：“對不起，我好像用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手段，但我只是想拉著你一同進步?！?/p>

像一個重要的謎題終于被解開，一瞬間我百感交集，想起好多在他也喜歡我的甜和我自作多情的酸之間，反復(fù)徘徊的過往。好好開心啊，幸福的幻想不只是白日夢。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