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金
一直以來,西方哲學家始終在探尋世界本原,并始終將追尋的目標放在客觀存在范圍,但自笛卡爾的觀點“我思故我在”(sum cogitans)提出以后,哲學家逐漸將關注點投向了我思本身,而康德針對我思依照存在而使得我思無法擴展的窘境,創(chuàng)造性地扭轉了兩者的關系,把我思放在了主導位置,認為存在必須依照我思,從而解決了我思無法擴展的問題,并使得關于我思的哲學研究轉向了新的方向,即哲學本原問題研究的方向從存在轉向了我思,此舉被稱為“哥白尼革命”。
但是鑒于康德的研究不夠深入,針對其中存在的問題,存在叫作“是”,希臘語是einai,Being,亞里士多德將存在的含義稱為ousia,實體。后來也并沒有做出全面徹底的解答,因此在康德之后,西方哲學家又對其觀點提出了種種疑問,一種疑問是將世界本原歸為我思,雖然確保了最初的明見性,但是不是太過唯我了?另一種疑問則是“我思”存在于諸多主體中,而其他主體顯然無法確?!白晕摇钡拿饕娦?,且哲學又會陷入形而上學的境地。如果不能夠解決這些問題,那么康德的“哥白尼革命”則會限制“我思”研究的擴大與深入。于是,胡塞爾便針對這些疑問,給出了“交互主體性”這一“答案”。解讀這一“答案”,正是本文研究的內容。
康德的“哥白尼革命”,將世界本原轉向“我思”。思,cogitatia,不強調是我在懷疑,我作為一個實體存在。意識活動中的存在不是指時空中的存在。康德認為存在必須依照我思,而對于哲學家本人來說,“我思”是明見無疑的,因此,此觀點的提出有力地使哲學避免了各種懷疑論,但由于“我思”僅限于自我主體中,這使得哲學易于陷入唯我論的境地。而要避免唯我論,就需要引進其他諸多主體,但如果引入其他主體,則又帶來了另外的問題,即:如何確保其他主體對“我思”具有明見性?諸多主體是否存在“隔閡”?倘若其他主體與“我思”存在“隔閡”,又否定了“我思”這一世界本原的客觀性。
以上種種問題則限制了康德這一觀點的前進步伐,而相對于前人將“世界本原研究的目光局限于存在方向”的方法,康德的觀點無疑更具有廣闊的前景,且也符合哲學前進的方向。于是,自康德之后,西方哲學家將思考的關注點放在了解決這些疑問之上,即有沒有一個“答案”,既能夠立足于“我思為世界本原”的基礎,確保哲學開端的明見性,又能夠引入其他主體來消除唯我論,且消除其他主體與自我主體之間的“隔閡”,完成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的統(tǒng)一,從而肯定“我思”這一世界本原的客觀性。
簡而言之,須找到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之間的共性,且這種共性是必然的、客觀的,并不會根據存在的變化而變化。唯有如此,才能夠避免唯我論與獨斷性,并回擊相對主義與懷疑主義,將“哥白尼革命”進行徹底。
針對這些問題,胡塞爾從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出發(fā),立足于康德的“存在必須依照我思”,解決了康德的“并沒有深入研究按照意義和有效性構造一切存在物的絕對主體性”這一問題,提出了“交互主體性”這一“答案”,既保證了“我思”的明見性,又避免了陷入唯我論的泥淖,還回擊了相對主義和懷疑主義,實現(xiàn)了徹底的“哥白尼革命”。
針對康德“哥白尼革命”存在的問題,胡塞爾從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出發(fā),以“我思主體”為開端,開啟了尋找“答案”的歷程。胡塞爾在其著作《笛卡爾式的沉思》中描述道:“看起來,它的最初的對象,因而也是它唯一的對象,就是并且只能是我這個正在哲思著的人的超越論自我?!陂_端上不能設定任何別的東西是存在著的,除了這個自我和包含在這個自我本身中的東西……因此,它一定是作為純粹的自我論而開始的,并且一定是作為一門似乎被我們判定為一種盡管是超越論的唯我論的科學而開始的。”這說明了胡塞爾以“我思”的自我主體為開端(確保了明見性),開始思考世界本原問題,而其對于“唯我論”的否定,則基于對“一門似乎被我們判定為一種盡管是超越論的唯我論的科學”的分析。我們可以認為,胡塞爾既接受了別的哲學家對唯我論的質疑,也否定了開端的“唯我論”傾向。
至于胡塞爾消除“唯我論”的方式,其在1914年的一份手稿中描述道:“有關另一個人的經驗之可能性,在有關他的現(xiàn)實的經驗之前就被給予了,因此這是有關另一個人之在某種意義上的先天特征的理念。”從中可以看出,其他主體同樣被胡塞爾現(xiàn)象學賦予具有開端意義的明見性,也就化解了別的哲學家對現(xiàn)象學陷入唯我論的質疑。
正是對于其他主體的引入,并闡述了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之間先天性的、不可還原的關聯(lián),才使得胡塞爾現(xiàn)象學最終將世界本原還原為了交互主體性。在這一思考過程中,胡塞爾先是發(fā)揮了其作為數學家的優(yōu)勢,采用了數學解題的假定方法,在其著作中假定道:“為了正確地前行……我們首先就要在超越論的普遍領域內部實行一種獨特的主題性懸擱?,F(xiàn)在……我們不必考慮一切可與陌生主體直接或間接地相關聯(lián)的意向性的構造成就……在這種意向性中,自我就在它的本己性中構造出了自身?!?/p>
懸擱了諸多干擾因素,針對自我主體與其他諸多主體是如何在確保最初明見性的前提下達成具有先天性、不可還原性的統(tǒng)一的問題,胡塞爾描述道:“我所是的這個我能夠意識到我所不是的另一個我,一個對我來說的陌生者?!薄拔乙矒碛形业淖晕遗c另一個自我的純粹關聯(lián),這另一個自我是作為存在著而剩留給我的,作為未被排除的自我?!薄白晕揖屯耆珡氐椎爻隽怂谋炯捍嬖凇!薄爸黧w性只有在交互主體性之中才是它所是之物,即以構成的方式起作用的自我?!?/p>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在“我思”中,面對同一個客觀世界(比如自然),自我主體不僅有著自我意識,還有著與“陌生者”相關聯(lián)的意識,這個相關聯(lián)的意識必然帶有“他我”的意識,即“一個對我來說的陌生者”,而這種關聯(lián)則表明了必然有著“交互意識”,而交互意識對于同一個客觀世界來說,是不以存在的變化而變化的。因此,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的關聯(lián),是先天性的、不可還原的、統(tǒng)一的。
胡塞爾拋開別的哲學家的質疑主題,從自我主體的“我思”開端,引出了其他主體與自我主體的關聯(lián),最終提出了“交互主體性”作為解決問題的“答案”,即“在前四個沉思中必定已經以隱含的方式是一種交互主體性的領域了”“在還原一開始,超越論之物就已經自在地是交互主體性了”。這表明,對于不同主體來說,同一個客觀世界之所以統(tǒng)一,是因為客觀世界是由交互主體性在其交互主體知識中構造出來的。
回顧整個過程則會發(fā)現(xiàn),胡塞爾采用假定這一數學方法取得了成功,因為不論最終得出世界本原是什么,都不影響開端的明見性,即自我主題的明見性。更重要的是,交互主體性的發(fā)現(xiàn),讓整個思考過程從“我思”出發(fā),擴展為了諸多主體的各個領域,擴展為了絕對存在,并解決了康德“哥白尼革命”的種種問題。
交互主體性的發(fā)現(xiàn),針對康德“哥白尼革命”不夠徹底的問題提出了解決辦法。而對于交互主體性的客觀性的思考還在繼續(xù),比如,如何消除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之間的“隔閡”,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之間的關聯(lián)狀況、交互主體性客觀與否等。經過長期的研究與思考,胡塞爾在其不同時期的著作中針對這些問題陸續(xù)給出了描述,從而逐漸完善了現(xiàn)象學,使其完成了徹底性的“哥白尼革命”。
針對如何消除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之間的“隔閡”,胡塞爾這樣描述道:“他人與我的單子是在實項上相分離的,這是因為,沒有實項的聯(lián)結從他人的體驗引導到我的體驗,也沒有實項的聯(lián)結從他人的本己本質性引導到我的本己本質性?!薄八?,與此相應的一定是一種實在的分離,這種現(xiàn)世的分離,即這種關于我的心理物理學的此在與他人的此在的分離,由于客觀身體的空間狀態(tài),其本身表現(xiàn)為空間上的分離。”基于這樣的描述,胡塞爾現(xiàn)象學的思考回歸到了懸隔假定的思考上,認同了別的哲學家的疑問,即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在空間上是分離的。
而對于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的關聯(lián),胡塞爾則寫道:“另一方面……存在者與存在者共在于一個意向的共同體中。這是一種原則上獨一無二的聯(lián)結,一個真正的共同體?!表樒渥匀坏兀麪柆F(xiàn)象學指出了具有“交互意識”的交互主體性。這出乎原先質疑現(xiàn)象學的別的哲學家的意料,但又無可辯駁。這是行得通的,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的關聯(lián)則是一個真正的共同體,即在意識上的聯(lián)結,被稱為“交互意識”,證實了交互主體性的客觀性,也使得交互主體性擴展為了絕對存在。
隨著對現(xiàn)象學的繼續(xù)深入研究,胡塞爾深化了這一觀點,在其著作中寫道:“對處于其固有本質之中的諸多心靈來說,決不存在彼此外在性這樣的分離……在懸擱中就轉變?yōu)榱思兇獾囊庀蛐缘谋舜藘仍诘臇|西?!薄霸跇闼氐膶嵲谛曰蚩陀^性中是相互外在的關系,如果從內部來看,就是意向上彼此內在的關系?!睂Υ?,基于胡塞爾現(xiàn)象學,我們可以認為,我、你、他等諸多主體,并是孤獨絕緣的,而是存于一個看不見摸不著但卻離不開的“共同體”中。作為單子的每一個“自我主體”,都在超越自身的“意向性”之中,包括在共同的交互意向性之中,也即“這些主體當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能擺脫意向性的關聯(lián),按照這種意向性的關聯(lián),他預先就包含在每一個其他主體的地平線之中”。
而對于不同個體的陌生感知,他描述道:“如果我們把這種(對感知的)一般的認識運用于陌生感知的場合,那么,由此也要注意到,陌生感知之所以能夠進行共現(xiàn),只是因為它在呈現(xiàn); 共現(xiàn)只有在那種與呈現(xiàn)的共同作用中才能存在于陌生感知之中。但這就意味著,這個陌生感知所呈現(xiàn)的東西,一開始就必須屬于在此被共現(xiàn)出來的那同一個對象的統(tǒng)一體。”從中可知,自我個體所感知到的新的現(xiàn)象(陌生感知),則是包含了其他個體的“統(tǒng)一體”中的一部分,又意味著存在著“另一個新的自我主體”,而這另一個新的自我,對原來的自我主體來說,必然是“絕對在這里的”。這也便是交互主體性的客觀性。陌生感知通過進一步延伸至自然,也可推定出自然的唯一性,那就是沒有兩個自然,只有同一個客觀世界。因此,這個交互主體性的客觀世界就是絕對存在。
交互主體性的客觀思證,完成了胡塞爾現(xiàn)象學最后一步的思考,實現(xiàn)了徹底的康德的“哥白尼革命”。
胡塞爾從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出發(fā),立足康德的“存在必須依照我思”,以自我主體為開端(確保了明見性),懸擱了諸多干擾因素,其中就包括“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的隔閡”,從自我意識中引出了交互意向,從而提出了“交互主體性”,最終證實了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的關聯(lián)的客觀性(避免了唯我論),消除了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的“隔閡”,并最終建立了一個交互主體性的世界,實現(xiàn)了真正的康德的“哥白尼革命”,進一步發(fā)展了現(xiàn)象學。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見識到了胡塞爾數學家出身的優(yōu)勢,也學會了運用懸擱(Epoche)假設方法與逆向思考方式。正是通過這種方式,胡塞爾反其道而行之,將其懸隔不理,采用數學假定的方法逆向推出了交互意向性,解決了困擾別的哲學家的“不同主體之間的隔閡問題”,徹底解決了康德遺留下來的現(xiàn)象學問題“并沒有深入研究按照意義和有效性構造一切存在物的絕對主體性”,根本上克服了相對主義與懷疑主義,并最終重又回歸到了世界本原的“交互主體性”上,實乃哲學界的一大創(chuàng)舉。
總的說來,胡塞爾現(xiàn)象學是對笛卡爾“我思故我在”、康德“存在必須依照我思”等相關哲學思考的綜合,解決了康德“哥白尼革命”不徹底的問題,包括唯我論與明見性的矛盾、自我主體與其他主體的隔閡、相對主義與懷疑主義的質疑,也使得后來的哲學家將其探尋世界本原的目標放在了“自我我思”的范疇,開拓了哲學研究的道路,克服了我思無法擴展的窘境,真正使得哲學思考進入了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