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照

晨起，拉開窗簾，陽光粲然，似聽得光瀑浩浩而瀉之聲，窗前的木槿花植株高大，花開得明媚又嫻靜，宛如端莊俏麗女子，風(fēng)姿綽約，隔著玻璃，入眼又多了一份蒙眬感和嬌羞態(tài)。

花有多美，夏天就有多美?；ㄊ晴R子，照出夏的模樣。在一樹花前，關(guān)于夏天的燥熱、焦渴等種種不好，都敗下去了。唯太陽殷勤，一大早，就熱烈得不得了，似要把花心吹開。

“花照”一詞兀自跳出。昨晚讀沈復(fù)的《閨房記樂》得悉，所謂花照，便是在瓶中四周插了花，中間燃了燭，神誕之夜，洞庭君祠回廊里，花光閃閃，燈影重重，香氣浮蕩，宛若龍宮夜宴。讀到此處，并不為夜色中的奇景而動，倒是尤喜這“花照”二字。

這二字，極妙！有動感，也不乏意境，燭光打在花上，花透亮，似點(diǎn)燃，在漆漆夜色里，夭夭地綻放。夜色有了花光燈影的參與，瞬間多了幾分生機(jī)和神秘。廳下笙簫悠悠，歌聲裊裊，兩人對坐，煮茗閑談。這等盛景，在沈三白的咀嚼里，蕓娘聽得蠢蠢欲動，為避世俗之嫌，冒險喬裝男兒前往。

花照何止在沈復(fù)的文字里？茫茫天地間，哪里又缺了呢？

我常去公園，散步，更是為了賞花。春日，湖水清澈，微蕩漣漪，河邊柳樹垂下萬千絲絳，桃花傻傻地開在枝頭，迎春花金燦燦，一朵連著一朵。湖水的存在，讓岸上、水中的景致，成了彼此的倒影。就著一湖春水，花們看到了自己的風(fēng)姿。這一“照”，便勝過萬千描述。

能當(dāng)鏡子者，便是生活和閱歷，能照得見自身污點(diǎn)和模樣者，往往是到了花敗香隕之時，不過，因人而異，也有早慧先覺之人。

臨水照花，是女兒態(tài)。《紅樓夢》里有“嫻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fēng)”句，來寫病美人林黛玉。無風(fēng)起，水面平，一朵花亭亭玉立臨岸邊，它照在水面上是什么樣子，黛玉就是什么樣子。一個女子的美若跟自然融合起來，那真是胡蘭成筆下的慧英，生活在有理有秩序世界的男人，見了她就得了解放。

女子生來就是一朵花，跟自然界里的每一種花，每一朵花，想必都一一對應(yīng)。只是品種、風(fēng)姿、氣韻各異罷了。能自照且照人者，乃花中之精品也。

我們再回到《浮生六記》，蕓娘是花照。她巧女紅，擅持家。事上以敬，處下以和，為家和受冤不伸，為妯娌獻(xiàn)出貴重珠花。于家人，她是花照，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亮和溫暖予人。她與沈復(fù)，飲酒對詩，舉案齊眉。顛沛時，她身患血疾，卻硬撐著病體，做女紅補(bǔ)貼家用，且能陪伴鼓勵困境中的丈夫，她一直照亮著沈復(fù)，直到無力。

她死后，沈復(fù)寸心欲碎。“梅逸”筆名，便取之憶和靖“妻梅子鶴”語，以寄對亡妻之念?；ㄕ罩耍锌蓯劭上е?。

夜晚，透過窗戶，再去看那木槿花，便覺是樹舉起的一朵朵燈盞了，與空中之星月，室中之燈火，交相輝映，夜晚有了亮色。

展書再讀沈復(fù)與蕓娘，那一個個文字，成了花照，我的精神高地也覺著亮了起來。

食帖

下班路過菜市場，我定要進(jìn)去轉(zhuǎn)轉(zhuǎn)?？傆X菜市場是流動的生活，煙火騰騰，一日三餐從這里流向灶臺。買了羊肉、蘿卜回家，用砂鍋燉，頃刻，香味四起，滔滔浪浪，盈滿室。外面冷得驚天動地，有這一鍋羊肉足以暖胃御寒。這一日三餐，雖流俗，可誰又能繞得過去？

蘇東坡繞不過去。他被貶謫黃州，生活窘迫，豬肉價如泥土，他就絞盡腦汁，硬是用柴火做出色艷味美之東坡肉，且寫了《豬肉頌》來記之。到惠州，羊肉價貴，他吃不起，就拾沒人要的羊脊骨，拿回家，煮透、淋酒、火炙微焦，食之津津，并把此吃法告知子由，這在《與子由弟十首》之七里有載。他靈機(jī)而做的豬肉，在若干年后，成了招牌菜，并以其名冠之，他恐怕連做夢也不曾想到。

蘇東坡真是才子，詩詞書畫，樣樣皆上品。他做的美食，我覺就連灶間巧婦，恐也要甘拜下風(fēng)了。想來，食物也是智慧蓬出之花，嘗試結(jié)出之果啊。

民以食為天，文人還以食來抒懷寄情。讀蘇軾的《寒食帖》，一片蕭索意，惆悵又蒼涼。濕葦、破灶、寒菜，這煙火生活還有什么好氣象？好歹東坡的心境蒙塵，也就一時半會兒，之后，心又豁達(dá)如天，風(fēng)煙俱凈，美滋滋地經(jīng)營自己的小日子了。

腐乳雖臭，可粥可飯，蕓娘喜食，沈復(fù)卻拒食，蕓娘強(qiáng)塞其口，無奈他掩鼻而嚼，嚼著嚼著竟覺味道其實(shí)亦美，從此喜食。蕓娘或加麻油白糖拌之，或以鹵爪搗爛拌之，味多了幾重，且各有千秋。經(jīng)這一拌，沈復(fù)便也離不開了。輔食雖小，不可缺，就如蔥蒜姜、油鹽醋般，讓食物之味有了山重水復(fù)之妙。

要說食，《紅樓夢》里吃的講究也精致。其中一道叫作茄鲞的菜，須擇新鮮茄子去皮切丁，須凈肉切丁用雞油炸，須將雞脯、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細(xì)丁用雞湯煨，須加糟油拌，須裝罐密封，吃時還須跟炒雞瓜拌。如此煩瑣復(fù)雜，讀得我驚心動魄，有錢人的任性和排場，由此菜可見一斑。這“茄子吃出雞味兒”的神仙菜，劉姥姥若不唏噓嘖嘖，也太不正常了。

以前讀，覺得再好的菜吃下去就沒了，耗時費(fèi)工，不值得。現(xiàn)在細(xì)想來，全因生活拮據(jù)，食物能果腹就可。條件好了，誰又會抗拒美食？一日三餐，精心打理，如寫文字一般，雖不能句句驚艷，卻也不能似白水流淌。餐具是自己喜歡的，擺盤也刻意，這樣一來，這食物也變成了美食。時代進(jìn)步了，我們生活的精致度不能倒退。

美食，于富裕生活是錦上花。食物于饑餓的胃，就如文字于精神一樣重要，斷了，都得死。

讀蕭紅的《餓》，讀得心疼，腸斷。別人門前掛的“列巴圈”，是她餐桌上的夢想，她會巴巴地看，她空落落的肚子像“被踢打放了氣的皮球”，她餓極了就問：“桌子可以吃嗎？草褥子可以吃嗎？”甚至想到去偷。這個倔強(qiáng)的才女，被食物擊敗了。餓里的掙扎，卻也袒露了人的自然本性。這世界，跟什么都可逞能要強(qiáng)，唯食物不能。

蕭紅的文字，似一道小菜，清新別致，透著女主的慧心靈氣。觀之驚艷，食之味美。文與食一樣，最先看到的是語言。也讀一些所謂名家作品，在大刊頻頻出現(xiàn)，找來一讀，并無驚艷之感，硬著頭皮讀完，也看不出好，許是我不才。語言不好，瑕疵就遮不住。蕭紅的文字，是雞群之鶴，失群之鳥，孤獨(dú)，卻有飛翔的力量。AEC2C78E-E1B4-4A27-9936-26B9DBE299F8

窗外，剛剛下過一場春雨，天地潔凈，風(fēng)里帶著新涼。植物園一片勃勃生機(jī)，桑樹長出葉片，蒲公英舉著小傘，草像長絨毯，苜蓿一畦一畦，迎著風(fēng)輕輕舞。下課后，我要去采苜蓿，回家包餃子，做涼菜，這樣想著，胃也不覺盈滿了。

是夜，書也要讀，不能讓精神缺食。

異類

一直崇尚張岱的隨心所欲，性情一來，就是野馬脫韁，就是江上飄蕩的小舟，任意東西，才不受世俗綁縛、規(guī)矩困囿呢。張岱活在人群之外，耀人眼目，成了格格不入的異類。

一場大雪，人鳥聲俱絕，張岱擁毳衣，帶爐火，獨(dú)往湖心亭看雪，此舉已有悖常理。月夜，張岱于金山寺，張燈擂鼓攜戲具，兀自唱起大戲，直唱至曙曉將白，這就更離譜了。眾僧疑其為怪為鬼。那天，我給學(xué)生講《金山夜戲》，聽得有學(xué)生悄悄說：神經(jīng)??！

學(xué)生是不能理解張岱的，在俗人眼里，張岱是怪物。

但，我能理解。標(biāo)新立異為博眾人眼球，這種刻意，是嘩眾取寵。張岱的舉動是自心底蓬出，性情使然，故有天真任性的孩子氣。一種自然質(zhì)地上生長出的脫俗之株，是不會被煙火熏染褪色的，且會日日茁壯。

雨下得隨性，沒有章法，一滴兩滴地打在車窗玻璃上，“啪”的一聲，濺出一朵水花，兩朵水花，一片水花。漸漸看到雨簾，此刻，車穿雨簾定是小城奪目的風(fēng)景。車行至?xí)x商公園，我竟停車，冒雨步行。自己并不知要去干什么，也許什么也不做，只是心血來潮的隨意之舉。

無人跡，絕鳥聲，雨落湖水如入弦，音浪一圈一圈，漾出唱片播放之狀。風(fēng)來，花瓣落，再看腳下，落英粉粉白白一片，被雨水一洗，艷艷地在顯示生命最后的絢爛。心里到底是涼涼的，春落也驚心。一場花事了，當(dāng)另一場花事上來時，已有了夏的氣息。四季更替，景色會不間斷地續(xù)上，自然多情也慷慨，總是拿出誠意予人。

雨時小時大，浸發(fā)濕衣，也入膚至骨，不由雙手抱肩，渾身瑟瑟。至家，擁被而臥，噴嚏不斷。夫責(zé)怪我冒雨去看什么花落，弄得這副慘狀。我懂他的關(guān)心，他卻不懂我。親睹雨中春落，如觀煙花綻放，絢爛的余韻在雨中氤氳，那種遲遲緩緩中帶著留戀與不舍，人的惆悵意是一點(diǎn)點(diǎn)升起來的。太陽下看春落，遠(yuǎn)不是這樣。

讀蘇東坡的《定風(fēng)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就覺他是常人眼中的異類。“穿林打葉”可見雨之大之猛，他拄竹杖、曳草鞋，悠悠然行走于雨中，一路吟詠還長嘯。那是“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狂在隨行者狼狽相的襯托下，是賞心悅目的。過后，他還能以此生發(fā)哲理，用詩把一顆曠達(dá)之心托舉，成珠，成燈，照著困境中的迷路人。

讀陶淵明詩，總能讀出一些別樣味道，這味道只屬于他，帶著春日破曉的清新、田園牧歌的自由，也帶著凌霜傲寒的菊之高雅氣韻。脫俗了，就難免為世俗所不容，就難免被帶上異類的帽子。俗人活著活著，就離心遠(yuǎn)了，他卻相反。

以前總是不理解張愛玲，過疏離人群的生活，幾乎把自己幽禁起來。關(guān)在屋里不停地寫，然后聞得胡蘭成窘迫，便想都不想就把錢匯過去。有點(diǎn)傻，且不是一點(diǎn)。后來，逐漸明白，張愛玲并沒落到霧處，只是還有愛，對于不純粹的愛，終歸不可屈就。出名就到處昭昭，趁著風(fēng)勢欲飛上天，如若這般，就不是張愛玲了。

傻呵呵像一朵滿開的花，那是曾經(jīng)。風(fēng)霜染鬢的年紀(jì)，更喜內(nèi)斂和孤獨(dú)，更愿意活出秋陽淡遠(yuǎn)的意蘊(yùn)。言不由衷是一件痛苦之事，虛偽應(yīng)酬，更勞神累心。做一朵自由的云，能舒展氣息，多好！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那是凌寒獨(dú)自開的梅，孤獨(dú)也有風(fēng)骨。哪一個被稱作異類的，又不是梅呢？

古文之美

近來讀古文，讀得坑坑洼洼，像嚼著一口夾生飯，牙齒咯嘣咯嘣地硌得難受。語言習(xí)慣畢竟隔了萬水千山，硬著頭皮讀下去。讀完一遍，了解個大概。又讀一遍，有頓悟之明。掩卷回味，其好竟?jié)u漸浮上來，如窗外爬在墻上的朝顏，在陽光下泛出光來，隱隱卻又艷艷。

有些文字的好，不是一眼就可洞穿?？快o和想象打通，黑暗里方見光束，然后別有洞天。比如有些女子，寡寡的表情帶著冷漠，讓人望而卻步，相處之后，其內(nèi)涵和韻味會打動你。我讀古文大抵如此曲婉。

讀劉禹錫的《陋室銘》，極喜！有一種整齊回環(huán)之美，似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間都是教養(yǎng)。讀來如鳴佩環(huán)，泠泠作響，似清泉石上流，蕩漾一種清氣，在唇齒間，久久散不去。想來劉禹錫著文，也是頗費(fèi)心思，字斟句酌。忘記了，他是詩人，我覺還該給他加別的頭銜，比如音樂家和美學(xué)家，不然，這文字里怎么有音韻蕩漾呢？

文學(xué)與美學(xué)，與各種感性為主的領(lǐng)域，都藕斷絲連，看似獨(dú)立，卻又彼此相融。就如花與葉，誰又比誰重要？誰又能離得開誰呢？

句式和語言都是文章的外衣。今人為文，莫說散文，就是詩歌，也少有韻。這種沖破藩籬的束縛，如云，如風(fēng)，如春日奮蹄之馬，自由馳騁，放蕩不羈。沒有了音樂的唱和，文字似乎不那么熱鬧了。其實(shí)不然，是另一種熱鬧，良莠不齊，嘈嘈雜雜，爛文堆堆，好文寥寥。

凡古文，都簡約。用最短的語言表達(dá)最長的意思，詩歌為最，古文次之。張岱的《湖心亭看雪》，用語極克制?！办F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diǎn)、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绷攘葦?shù)筆，卻把一個冰天雪地移至讀者面前。別人要用十二分力才有的效果，他卻只用五分，甚至，看似毫不費(fèi)力。其實(shí)，他是把力用在暗處。用到暗處的力，能透紙背。

誰說少了形容詞，就不是夏天？白描的本質(zhì)，就在簡。如素顏之美，在于自然本色。

夏有夏的繁復(fù)之美，冬有冬的素樸之潔。讀周曉楓的《有如候鳥》，會把你帶入夏季，郁郁蔥蔥之綠、五彩斑斕之色，盛裝出宴之隆重，金碧輝煌之富貴，皆有。就如觀賞油畫，在艷麗的交疊里，感受到的是一種擁擠的貴氣和陡峭的美。這美，同樣有磁鐵之力。

古人喜簡約，并非厭修辭。讀先秦散文，哪一篇能少得了修辭？不過是修辭也極簡罷了。你看“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比喻、對比、對偶，三種修辭，濃縮于八字之中，這古人用語也太克制了吧。AEC2C78E-E1B4-4A27-9936-26B9DBE299F8

余秀華說，她選擇詩歌作為抒情達(dá)意的工具，皆因腦癱之疾，打字之難。一切皆有因果。古文之簡，大概跟時代有關(guān)。人窮就要節(jié)儉，紙貴理應(yīng)惜墨。紙不缺了，卻已成習(xí)慣。物質(zhì)的匱乏，讓簡潔文風(fēng)蔚然而生。

夜色下來，月光入戶，照在翻開的書頁上，如古人的眼神閃爍其間。窗外風(fēng)來，颯颯有聲，似有古人隔窗與我對語。再一聽，卻又無聲?；氐綍?，只有一行行文字，孤零零地躺在紙張上。

如果能把這一本又一本的古書讀完，我不敢奢望有一雙翅膀，讓我穿越，跟張岱，或者劉禹錫，或者其他古文人，月下對酌，但與他們的距離，一定是近了一步。一小步也是行走。

我又一頭扎進(jìn)古文里。

晤對

日暖暖的中午，我常躺于沙發(fā)上，慵懶地享受一朵陽光的溫度。隨手翻書，《枕草子》《方丈記》之類，短短碎碎，卻別有韻味，適合枕邊讀，斷開也不怕續(xù)不上。不像長篇，縈縈繞繞于腦際，容易生悲情。

每讀至妙處，有被電擊一下的感覺，人像打了雞血，喜歡藏不住了，急于跟人分享交流。于是入群，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腦兒寫下贊譽(yù)之詞，告知她們。其實(shí)，她們也沒多少，就兩人。

月牙和清風(fēng)，乃文友兼知己。我認(rèn)為的知己，便是：你說，她懂;她說，你曉。不會讓話題凍結(jié)，且時有智慧之花迸濺。那花有光亮。彼時，雖隔屏幕，卻似晤對，也算世間熙熙多趣之一趣吧。

氣息一致之人，天涯比鄰;反之，則形同陌路。

嘴，是表達(dá)的出口;耳，乃接收的容器。哪一項(xiàng)功能消退，都是辜負(fù)。無論嘴還是耳，都受制于性情和思想，就如讀書一樣，須有辨析度，也須挑剔。

在《陡然草》里，吉田兼好是這樣說的：“與志同道合者悠然閑話，吟風(fēng)誦月也好，談?wù)摤嵤乱擦T，均能真心相對，毫無隔閡，彼此言語互慰，實(shí)乃一大樂事?！蔽沂琴澩?。人與人相處，真誠乃基礎(chǔ)。如若藏掖或迎合，就索然無味，不如獨(dú)處靜坐。

劉備三顧茅廬，不惜枉身屈就，足見其誠;諸葛亮出生入死，除了報(bào)知遇之恩，拳拳臣心也無摻雜半點(diǎn)假。隆中一場晤對，是智慧與智慧的碰撞，是抱負(fù)與抱負(fù)的攜手，雖一面已勝千年。

再讀《列子· 湯問》，還是感動。伯牙游泰山，逢暴雨，步不能行，只好操琴而鼓抒無奈與悲情，鐘子期似伯牙肚子里的蛔蟲，把他的心境洞察得不失毫厘。一個善琴之人，如若對牛彈琴，那才是悲哀。琴音是語言，二人晤對，于伯牙是久旱逢甘霖??！

有時閑很可怕，空落落揪人心。月色入戶，照著無眠人，被貶的蘇軾心中涼意汩汩滔滔，不能讓它沖垮意志！那就從閑里生風(fēng)情。這如水月夜，可以釋愁。邀誰呢？張懷民！同是天涯淪落人，意趣相投。那個月夜，徐徐步行中，即使無言，也似晤對久久，軟語體恤了。

胡蘭成說他與張愛玲是“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起初的相伴，彼此是有黏性的。也許讓這個連別人迎合都休想的女子，低到塵埃里的就是這“語不息”吧。這“語不息”，最終把她害了。害死了愛也沒完全熄滅。

陸游與唐婉，吟詩作對，夫唱婦和，晤對語語。一個是湖水，一個是印在水上的月亮。夫妻做到這份上，也是要羨煞人。精神品相有似，心靈能晤對，那歡愉如琴音入弦，似春光入懷，那些耳鬢廝磨的俗世夫妻，怎么能比得了？

言語與語言，如若交結(jié)，就如江河起浪花，滔滔不絕。但更多的時候，是平行線。所謂話不投機(jī)半句多。有時，我害怕人群，有人群的地方就有語言。言不由衷，沉默是金。時間久了，我怕我的語言功能下降，乃至消失。

人生來便要飽食孤獨(dú)。

城外有一片小樹林，春天會看到各種鳥蟲，聽到各種天籟聲，啾啾之音，唧唧之聲，似一股清氣蕩漾，我極喜。它們并不怕我?；蛘驹跇涠?，看著我，叫幾聲，算是打過招呼;或圍著我蹦來跳去，一副歡快樣。我有時只默默看它們，有時會跟它們說話。我想，它們能聽懂。風(fēng)過樹葉唰唰響，我覺這是樹在跟我說話了。

夜色下來，我翻開書，一個個文字活了，它們是李白、杜甫、曹雪芹、關(guān)漢卿……就坐在我的對面，我的語言亢奮起來。

作者簡介：王玲花，系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散文百家》《延河》《散文選刊》等刊。出版散文集四部。

（責(zé)任編輯 劉月嬌）AEC2C78E-E1B4-4A27-9936-26B9DBE299F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