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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有一片樹林”:阿麗莎的靈與欲

        2022-06-11 03:37:20
        上海文化(新批評)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杰羅姆紀德米德

        張 博

        《窄門》,是紀德發(fā)表于1909年的一部作品,也是紀德第一部受到法國批評界和讀者群體廣泛贊譽的作品。對于中國讀者而言,《窄門》亦堪稱最耳熟能詳?shù)募o德作品之一。早在1928年,海派作家穆木天便將其譯成了中文。1940年代,著名詩人卞之琳也對其進行過細致的翻譯和解讀,他對《窄門》愛不釋手,念茲在茲,直到1980年代,還在對譯文進行后續(xù)的修訂。1986年,在《〈窄門〉新版譯者序》中,卞之琳寫道:

        上帝創(chuàng)造世界,創(chuàng)造亞當與夏娃,一旦發(fā)現(xiàn)他們知道了男女事,構(gòu)成人類的“原罪”,就把他們逐出了伊甸園。虔誠的凡胎俗骨就以“贖罪”為畢生的最高理想!……小說女主角阿麗莎,本來是那么可愛的姑娘,卻正按此求“德”,折磨自己也折磨與她相愛的故事敘述者芥龍,逼他進“德”,變成了矯情的慈善庸人——可憐可氣的婆娘,實在何苦!她在暗中(在日記里)表現(xiàn)的靈肉沖突,發(fā)出的絕叫,也就慘極人寰。

        卞之琳的這段評論,可謂一針見血。當我們閱讀《窄門》,閱讀這個主體上由杰羅姆第一人稱敘述的故事時,我們很容易體會到,阿麗莎與杰羅姆之間的感情,實在是一場折磨,尤其是朱麗葉結(jié)婚之后,阿麗莎對杰羅姆的抗拒,更顯得那么不近人情。如果沒有《阿麗莎的日記》,全書以第八部分做結(jié),那么讀者一定能感受到杰羅姆的怨氣,整部故事則難免變得平淡,落入一種“愛而不得”的老套,阿麗莎的形象也會變成一個單純的苦修者,顯得片面而單薄。不過,紀德在《窄門》中最為出彩之處,正在于隨正文附上了《阿麗莎的日記》,使得我們在杰羅姆的敘述之外,額外收獲了阿麗莎的視角,從而能夠?qū)Χ说母星楣适录右愿尤娴陌盐铡?/p>

        對比十一年后完成的《田園交響曲》,在牧師的第一人稱敘事中,關(guān)于盲女吉特呂德的內(nèi)心世界,以及她在感情與信仰方面發(fā)生轉(zhuǎn)變的內(nèi)在原因,讀者其實一無所知,必須通過想象去加以回填和構(gòu)建。而在《窄門》中,由于存在《阿麗莎的日記》,我們便可以直觀地透視阿麗莎內(nèi)心的沖突,理解她在愛情與信仰之間的選擇絕非一蹴而就,更能明白她對于杰羅姆真實的情感深度。這個人物形象也因此變得立體和豐滿起來?!栋Ⅺ惿娜沼洝方Y(jié)尾那一句“我情愿現(xiàn)在就死,快,在再次認清自己孤身一人之前”,可謂全書真正的高潮所在,其中蘊含的情緒之激動慘烈,讀之令人動容。正如卞之琳所說,“她在暗中(在日記里)表現(xiàn)的靈肉沖突,發(fā)出的絕叫,也就慘極人寰”?!墩T》中的戲劇性沖突,也就不僅存在于杰羅姆與阿麗莎之間,也同時存在于阿麗莎本人的內(nèi)心之中。相比前者,后者在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發(fā)掘方面,更能彰顯紀德的力度。如果說,《田園交響曲》中留下的文本空白,正是文學的魅力之一,可以帶來閱讀時想象的樂趣,那么《窄門》中的這一次文字增補,同樣可謂文學的魅力所在,為讀者打開了另一片文字天地。

        正是因為出現(xiàn)了《阿麗莎的日記》,整部《窄門》真正的主人公,從杰羅姆轉(zhuǎn)向了阿麗莎。紀德研究專家、紀德的中國友人盛澄華先生曾經(jīng)這樣評價道:“《窄門》描寫一個極端神秘傾向的女性阿麗莎,以及一個性格軟弱的男主人公杰羅姆。深根于阿麗莎身中的新教背景,某種對堅忍、純潔、自制的執(zhí)著必然使她偏向于峻險的靈的生活,因而進入窒息的神秘境界。小說是用杰羅姆的第一人稱所寫的。這使紀德感到莫大的疲累,因為為適應這軟弱而寡趣的主人公的性格,紀德不能不配以同樣軟弱而陰沉的文體。”盛澄華對女主人公的定義略顯簡單,將男主人公定性為“軟弱而寡趣”卻頗有道理。就整部作品而言,杰羅姆雖然是敘述者,存在感卻不如阿麗莎,顯得相當被動,一直在跟著阿麗莎的邏輯團團轉(zhuǎn)。與之相比,阿麗莎則是真正的主導者,性格更加復雜,內(nèi)心沖突也更加激烈。所以,要理解《窄門》,首先要做的一點,便是理解阿麗莎。

        “這里有一片樹林”

        要想理解阿麗莎,最重要、最直接的門徑,便是《阿麗莎的日記》。在日記中,有許多讓讀者印象深刻的片段。例如,某天晚上,阿麗莎躺在沙發(fā)上,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之間觀察自己的腳尖,又比如,當她感覺到杰羅姆在她身后的呼吸,慌亂到幾乎無法自控。這樣的細節(jié)描寫,相當直白地透露出阿麗莎肉身欲望的萌動,對此,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顯然不難體會。我想談論的,是一些更為隱微的、讀者更容易忽略的細節(jié)。例如:

        我對自然世界的感受,在封格斯瑪爾深具基督教烙印,在這里卻不由自主地變得有些希臘神話色彩,這讓我驚訝,甚至近乎驚恐。不過,這類越來越令我感到壓抑的畏懼依舊是宗教性的。我呢喃地念著這幾個詞匯:“hic nemus”。空氣晶瑩:它造就了一種奇異的寂靜。我想到了俄耳甫斯,想到了阿爾米德,這時突然響起一聲鳥鳴,僅此一聲,離我如此之近,那么悲愴,那么純粹,甚至突然讓我感到整個自然世界都在等待著它。

        在這段日記中,有幾個細節(jié)頗有深意。首先一處,便是阿麗莎在林間漫步時,喃喃自語的一句拉丁語:“hic nemus”,意思是“這里有一片樹林”。這并不是一句簡單的應景之詞,一句單純的風景描述,而是一個西方古典文學中的典故。維吉爾在其著名《牧歌》的第十卷中,寫過這樣兩行詩句:

        ,,,

        ;

        這里有柔軟的草地,這里有泉水清涼,

        這里有一片樹林,我和你可以在這里消磨時光。

        在紀德的學習時代,也就是19世紀末,拉丁文依然是法國中小學生的必修課程,例如著名詩人阿爾蒂爾·蘭波,最早在學校中便以善于創(chuàng)作拉丁語詩歌而出名。而維吉爾的《牧歌》,正是學習拉丁語的必讀課文之一。所以,對于當時法國社會的中上流階層而言,他們面對這些拉丁文語句,就如同我們對入選中小學教材的唐詩宋詞般熟稔。因此,紀德讓阿麗莎念出原詩前半句,無論是對于這個人物而言,還是對于法國讀者來說,其實都已經(jīng)足夠了。當她說出“這里有一片樹林”時,她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無疑是沒有念出的下半句:“我和你可以在這里消磨時光”。而這個暗藏的“你”,當然指的是杰羅姆。所以,她其實在默默思念著杰羅姆,她希望杰羅姆能夠陪在她身邊,甚至她也許感覺遠方的杰羅姆就陪在她身邊,但出于女性的羞澀,她只念出了上半句,把下半句留在了心里。做一個類比,這就相當于一位中國女孩在日記里寫下一句“紅豆生南國”,意思當然不是描述紅豆生長在南國的事實,而是傳達“此物最相思”的幽情。阿麗莎隱忍的情愫,在這半句引文中展露無遺。另外,引用維吉爾的詩句這一行為本身,也同樣值得深思。維吉爾作為公元前1世紀的古羅馬詩人,生活在一個多神教的文化氛圍之中,而古羅馬的諸神,與古希臘一脈相承,是非常人格化、人性化的,與后來的基督教文明大相徑庭?!赌粮琛分斜磉_的情感與心境,也是一派日常的恬淡。所以,正如《牧歌》一般,阿麗莎的這種情感,是獨屬于人間的情感,是田園牧歌、悠悠人世的情感。不是“這里有一間教堂”,而是“這里有一片樹林”,這是塵世的風光與趣味,是要和杰羅姆一起手牽著手體驗這個真實而具體的世界。這句引文的本質(zhì),與宗教情緒極為對立。阿麗莎近乎于無意識地呢喃出這樣的詩句,而不是《圣經(jīng)》中的《詩篇》或者《雅歌》,透露出了她內(nèi)心中隱藏的人間面向。

        日記片段中第二個值得深思的細節(jié),是阿麗莎的這句話:“我想到了俄耳甫斯,想到了阿爾米德”。這又涉及兩個西方古典文學中的著名典故。俄耳甫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人物,一位著名的抒情歌者,后來成為了“詩人”的象征。他的妻子歐律狄刻被毒蛇噬咬意外去世之后,俄耳甫斯出于對妻子的愛,毅然前往冥界試圖將其帶回人世。他在冥王和冥后面前演奏豎琴,最終用琴聲感動了他們,使得他們同意讓俄耳甫斯把歐律狄刻帶回陽間,條件是在離開冥界之前不能回頭看她。但是,在即將離開冥界之前,俄耳甫斯遏制不住心中的愛意,轉(zhuǎn)身想確定歐律狄刻是否跟在身后,結(jié)果功虧一簣,使得歐律狄刻永遠留在了冥界之中。俄耳甫斯代表著一種為愛不惜一切的膽魄,以及一種失去愛人的痛苦。阿麗莎想到了俄耳甫斯,意味著在她心中同樣擁有為愛情破釜沉舟的勇氣,卻預感到即將與愛人生離死別的苦楚以及愛情遭到剝奪的疼痛。另外,值得思考的是,俄耳甫斯試圖將歐律狄刻從冥府帶回人間,而非從人間帶向天國,阿麗莎提及這個人物,是否在潛意識中也有這方面的傾向呢?結(jié)合上文維吉爾《牧歌》的引文,我認為這一推論合情合理。阿麗莎希望在陽光下享受她和杰羅姆的愛情,此時此刻,她想要的不是天國,而是人間。

        阿麗莎提到的第二個人物阿爾米德,則是16世紀著名意大利詩人托爾夸托·塔索在其巨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侗唤夥诺囊啡隼洹房胺Q16世紀的《伊利亞特》,是一部宏闊壯麗的戰(zhàn)爭史實,只是地點從特洛伊城變成了耶路撒冷,交戰(zhàn)雙方換成了基督教軍隊與異教徒。阿爾米德是異教的魔女,她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言辭,撩撥圍攻耶穌撒冷的基督世界英雄們的欲望與同情心,最終把他們一一誆騙,引入了她布下的羅網(wǎng):“為誘惑更多人墜入她的情網(wǎng),她搜腸刮肚,玩弄各種花招,從不對所有人采用同一伎倆,而是因人而異,隨機應變。有時故作端莊,目不斜視,有時搔首弄姿,頻送秋波;還根據(jù)別人對她的迷戀程度,或百般挑逗,或大潑冷水?!敝?,書中的傳奇英雄里納爾多將這些囚犯解救了出來,自己卻被阿爾米德俘獲。而在此過程中,阿爾米德竟然愛上了里納爾多,將他帶回自己的秘密領(lǐng)地,一同沉迷于肉體之樂:“她解開薄薄的衣衫,露出酥胸,任憑暖風吹亂秀發(fā),顯盡風騷。晶瑩剔透的汗珠閃閃發(fā)亮,更增添臉上泛起的紅暈。從水汪汪的雙眼中露出的笑容,宛若浮光掠影,勾魂攝魄。里納爾多擁著軟玉溫香,欣賞著阿爾米達的明眸?!焙髞恚锛{爾多在同伴的棒喝之下,他作為戰(zhàn)士的責任重新覺醒了,毅然離去,回歸戰(zhàn)場,阿爾米德則因愛生恨,召集人馬與之爭鋒。全書結(jié)尾,在異教徒兵敗之際,阿爾米德受盡愛情折磨意欲自殺,此刻里納爾多趕到,將她救了下來,二人最終和解。縱觀整部《被解放的耶路撒冷》,阿爾米德與里納爾多的故事是其中最重要的情節(jié)之一,日后在歐洲文化中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烙印,蒙特威爾第、格魯克、維瓦爾第等音樂大師都曾譜寫過以阿爾米德為主題的歌劇。阿爾米德這個人物形象,代表著肉體的欲望,代表著愛情的瘋狂,代表著與基督教禁欲思想背道而馳的及時行樂。阿麗莎想到了阿爾米德,意味著她對于杰羅姆的情感,絕不僅僅是為了在上帝身邊相聚,卻同樣包含塵世的歡愉,以及某種不顧一切乃至于引火自焚般的肉體沖動。當然,作為一位內(nèi)斂的女性,阿麗莎不會把這些話赤裸裸地寫出來,但“阿爾米德”這個名字本身,已經(jīng)暗示了所有。

        阿麗莎的靈與欲

        在整部《窄門》中,阿麗莎追尋一種“屬靈”的生活,試圖將“德行”作為自己追求的人生目標,希望杰羅姆能夠與她一同超越塵世,抵達至福。這些內(nèi)容,在作品中都是一目了然的。而通過以上這些例子,我們又可以看到,在阿麗莎的內(nèi)心世界中,她對于杰羅姆的愛意,同樣具有人間的、日常的、肉身的一面,只不過被她有意無意地壓抑了,但在字里行間依然留有痕跡。這兩種完全對立的情感和生活態(tài)度,不可能不在阿麗莎身上造成矛盾沖突。這一點在她的日記中同樣有所體現(xiàn)。對比以下兩段:

        這個房間挺讓我喜歡。潔白無瑕本身便足以作為四壁的裝飾。感到自己近乎歡悅的心情讓我極為震驚。因為我對人生已再無任何期待。因為我現(xiàn)在必須完全投身于上帝,因為上帝之愛唯有占據(jù)我們的全部身心方能卓越非凡……

        這就仿佛是對于我人生的一次突如其來的澄清,破除一切假象。我似乎第一次看到房間四壁光禿得慘不忍睹。我感到害怕?,F(xiàn)在我依然在寫日記,以此讓自己安心,讓自己平靜。主啊!但愿我至死也沒有說出什么褻瀆的話語。

        前一段話寫于阿麗莎剛剛住進療養(yǎng)院之時,她愛上了這個潔白無瑕的房間,信誓旦旦準備“完全投身于上帝”。而后一段則寫于阿麗莎臨死之前,她發(fā)現(xiàn)“房間四壁光禿得慘不忍睹”,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人生也和這墻壁般蒼白單調(diào),險些就要褻瀆上帝,破棄自己的信仰。這兩段敘述中的尖銳對立,恰恰包含著阿麗莎的靈肉沖突,這面沒有任何裝飾的墻壁,正是阿麗莎人生的隱喻。讓我們回想一下阿麗莎家中的房間。曾幾何時,里面擺滿了各種有趣的文學書籍,掛滿了各色鮮艷的藝術(shù)畫片。而有一天,杰羅姆發(fā)現(xiàn)畫片都被揭下了,書籍都被移走了,只剩下“一堆毫無意義的通俗宗教小冊子”。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細節(jié),代表著阿麗莎重要的精神轉(zhuǎn)折,意味著她在追尋上帝的道路上邁出了重要一步。對此,阿麗莎這樣解釋:“他們匍匐在上帝面前,仿佛被風吹倒的野草,不存惡念,不懷惶恐,不逞美色。他們認為自己無足輕重,知道自身唯一的價值就是在上帝面前謙退消隱?!倍约?,最終也在“上帝面前謙退消隱”,于是她的人生漸漸變成了一面白墻,所有的人生價值與意義都被她寄托到了天上和彼岸,至于此世的人間,則一干二凈,一無所有,一窮二白。而在臨死之前,她發(fā)現(xiàn)這面白墻慘不忍睹,因為生活的意義,原本應該是在這面白墻上作畫,充分地體驗、參與。她沒有這么做,于是最終發(fā)生了這樣“一次突如其來的澄清,破除一切假象”。她執(zhí)著一生的、屬靈的世界崩塌了,她的肉體在最后一刻發(fā)出了不甘的吶喊。阿麗莎臨死前的徹悟,因此顯得慘烈而苦楚。在阿麗莎身上,著實存在深切的靈欲沖突,但她直到死前的一刻方有所察覺,已無力奢談什么解決辦法。所以她的人生,更像是一個缺少答案的問題。

        現(xiàn)在,讓我們回到《窄門》。《窄門》這個標題,正如書中所交代的,來自于《圣經(jīng)》中的一段經(jīng)文:“你們要努力從窄門進,因為寬門和大路引向沉淪,走進去的人很多,而通向永生的窄門與小徑,只有少數(shù)人將其尋獲?!薄罢T”與“寬門大路”相對,是一種獨屬于少數(shù)人的“通向永生”的路徑。作為一個出自《圣經(jīng)》的典故,“窄門”二字自然具有明顯的宗教涵義。不過,就整部小說而言,宗教更近似于一個故事的外殼,與其說紀德在其中大談宗教教義,不如說他把宗教作為隱喻,切入如何追尋人生意義的話題。畢竟,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法國,世俗化還遠遠沒有完成,宗教依然遍布人生與社會的方方面面。小說以宗教作為切入點,無論對于紀德本人還是法國讀者而言,都極易理解,以此為基礎進一步加以引申,也順其自然。在當時的文化語境中,宗教可謂最高價值的代名詞。尼采口中的“上帝死了”,亦等同于最高價值的自行貶黜。阿麗莎追尋上帝,究其根本,其實是對最高價值的探求。所以,所謂“通向永生”,完全可以理解成“自我克服、自我超越、自我完成”。這是一條艱難的路,一條不合于流俗的路,一條屬于少數(shù)人的路??v觀紀德的論述,我不認為他試圖通過杰羅姆與阿麗莎的故事去否定窄門本身,而是提出一個問題:真正通向這座窄門的道路,到底是哪一條?這條路又究竟應該怎么走?在全書第八章開頭,紀德曾在初稿中寫過幾段話,大意是杰羅姆在離開阿麗莎之后,隨波逐流,放浪形骸,沉迷于“最荒唐的淫樂”,似乎愛情的失意令他自暴自棄。這樣的設計,無疑指向?qū)ΠⅪ惿呐u乃至控訴。不過,在小說出版前夕,紀德把這一頁抽去了(讀者可以在本書第八章開頭的注釋中讀到全部內(nèi)容)。紀德之所以這么做,當然是為了避免讀者把斥責的目光過度集中到阿麗莎身上。但他之所以曾經(jīng)這樣寫過,卻又說明在紀德看來,阿麗莎這樣靈肉分離的方式,確實需要警惕和反思。

        ? 卞之琳著,《卞之琳譯文集·上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12月第1版,第410-411頁。

        ? 盛澄華,《盛澄華談紀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8月第1版,第43頁。

        ? 塔索,《被解放的耶路撒冷》,楊順祥譯,花城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第128頁。

        ? 塔索,《被解放的耶路撒冷》,楊順祥譯,花城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第495頁。

        ? 盛澄華,《盛澄華談紀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8月第1版,第4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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