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與一許久沒有聯(lián)系的朋友,偶然聊到近況,竟得知他三年前就離婚了。而離婚的原因,只是為了避開買房限購令,從銀行獲得更多貸款額度。
我大吃一驚,在我眼中,他向來是魯迅一樣的正直人士,眼里容不下任何人性丑陋,怎么一扭頭,為了買房,竟然跟很多俗人一樣,做出與妻子離婚的決定?而且,一晃三年過去,夫妻倆誰也沒有提出復(fù)婚。做妻子的,因為近四百萬的房子已在自己名下,大約覺得老去的男人無關(guān)緊要,復(fù)不復(fù)婚,這輩子有房有子有穩(wěn)定工作,都挺好的。做丈夫的,大約也覺得女人老了,忠心耿耿地跟了他大半輩子,年輕時自己心猿意馬,她都從未離開,而今老了,更不會有什么想法,所以也懶得去領(lǐng)那一紙證書。
于是,兩人便這樣在一個屋檐下,以離婚的狀態(tài),一起生活了三年,如果沒有意外,此后余生,他們應(yīng)該會繼續(xù)這樣生活下去。這聽起來頗有趣,鉆了購房政策的空子,卻并未因為一紙離婚證書,而棒打了鴛鴦。
去領(lǐng)離婚證那天,朋友特別叮囑妻子,要盡量做出悲傷的表情來??墒牵?dāng)他們看到排在前面的一對年輕夫婦,手牽手進去,又手牽手說笑著從民政局出來,便知道假離婚買房,已經(jīng)不是多大的罪責(zé),也就放下心來,輕松辦理了離婚。
在人對房子的欲望面前,婚姻原來有時也可以是一個輕松的玩笑。
想起最近無意中看到過的一個人的墓碑,上面除了姓名、生卒年月、刊發(fā)作品,還特別注明了“某某學(xué)院院長、某屆某文學(xué)獎評委”,看完啞然失笑。若此人在世,這樣的簡歷也無不妥。但人已去世,為何還眷戀這些人間的虛名?難道直接用評論家、教育家或者作家這樣簡練的字眼概括一生,不是更妥當(dāng)嗎?
如果我去世了,最好連墓碑也不要,就讓家人將我的骨灰灑在森林邊緣的一棵樹下。如果他們有暇,就來看看我,為這棵樹澆一桶水,施一些肥,或者坐在樹下看一會天空,聽聽花草的私語。如果他們忙碌,把我放在心里就好了,且讓我的魂魄在大地上自由地流浪吧。生前就不喜熱鬧,死后更要遠(yuǎn)離喧嘩。除了英雄豪杰或歷史人物,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在離開塵世之后,都將被這個世界很快地忘記,只有真正愛我們的親人,才會將祛除了社會身份的我們,放在心里,永遠(yuǎn)思念。如果一定要做一墓碑,我就在上面只寫一句話:這是一個寫作者,她曾記錄過這個世界。
夜已經(jīng)深了,這關(guān)于生與死的人生思考,讓我許久都無法入睡。窗外正有雨,滴滴答答地下著。雨打濕了大地、花草、樹木、昆蟲,還有無邊無際的夜幕。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夜晚,或許有很多人,和我一樣不能睡去,并被無休無止的世俗的欲望折磨。那些不死的欲望,像一只只虱子,在棉被下慢慢爬著,攪擾著我們的睡眠,讓我們有那么一刻,覺得這漫無邊際的濕漉漉的人生中的一切,糟糕透了。
如果人生可以逃走,如果通往死亡的道路上,有無數(shù)的洞穴,讓我們暫時地躲避,舔舐受傷的身體,就像被猛獸追捕的獵物,在驚嚇中逃進漆黑的洞穴,在恐懼中等待猛獸消失,或許,一切都不會如此難過。而死亡,這人生的終點,看上去也并不會那么痛苦。
但我們大多數(shù)人,不過是戴著面具茍活于世,承受著欲望的折磨,甚至為此忍受著羞辱,將最寶貴的東西打碎,任由尊嚴(yán)喪失,卻忘了在這個世界上,人類所有得到或得不到的欲望,最終都將化為泡沫,離我們而去。沒有什么是永恒的,除了死亡。死亡讓一切都?xì)w于沉寂,讓一切都瞬間消失,讓貧賤和高貴的人,歸于平等,化為虛空。
只有祛除功利的愛與生命,成為我們在這個世間存在的意義,成為那照亮漆黑大地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