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薇

摘 要：創(chuàng)立于1905年的和豐紗廠是近代寧波民族資本工商業(yè)的杰出代表，是20世紀初浙江最大的四家機器紡紗廠之一。和豐紗廠的興衰，是民族資本家艱苦卓絕奮斗的縮影;罷工浪潮的興起，是勞資雙方矛盾沖突的反映。1926年6月20日至25日，和豐紗廠爆發(fā)了“六月工潮”，這是在黨的領導下發(fā)起的有組織的罷工斗爭，當時各方團體介入?yún)⑴c，共同與資方、軍閥政府博弈，此次工人運動取得了勝利并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

關鍵詞：和豐紗廠 六月工潮 工人運動

1905年戴瑞卿、顧元琛等人聯(lián)合組成“和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經(jīng)過十余年的草創(chuàng)時期，該廠于1917—1924年進入極盛，不斷增加紗錠，擴大資本規(guī)模，籌辦第二廠，逐漸成為浙江省第一大紗廠。紗廠工人數(shù)量也在不斷增多，成立之初僅有職員40人，工人約計200人，發(fā)展至1920年時，職員又增加40人，工人增至2500人，“男工六百名、女工一千三百名、童工六百名，共計日夜班二千五百人，平均每日工資約需四百元”[1]，1919 年、1920 年該廠盈余甚至高達140萬元、152萬元。在利潤的刺激下，該廠日夜開工，工人遭到了較重的剝削和壓迫。工人日勞動12時，勞動強度大、工資低，男工月工資最高僅30元，普通11元，最低6元;女工減半，安全設施差，人身安全無保障，工傷事故經(jīng)常發(fā)生，工人進廠就受工頭的嚴密監(jiān)管，失去了人身自由。[2]工人備受壓迫，遂在1926年6月20日至25日爆發(fā)了該廠建廠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工人罷工運動，震驚寧波各界，在全社會引起了強烈反響，史稱“六月工潮”，這場罷工反映了大革命背景下工人運動的蓬勃興起以及工人階級的力量壯大。

一、“六月工潮”全過程

1926年6月20日上午八時許，寧波江北和豐紗廠甲班細紗部女工盧紀毛因上廁所不小心折斷兩枚紗頭，監(jiān)工方寶來察覺后想要罰洋二角（約其四天工資），在場的女工、共產(chǎn)黨員方阿秀挺身而出，責問監(jiān)工：“我們一夜的工資只有五分，你好狠毒！”[3]眾多工人紛紛指責監(jiān)工的過分行為，與之理論。方寶來便將情況匯報于車務總管黎永華，黎“當責盧紀毛何以任將紗頭斷光，方阿秀事不關己，更不應出面干預打人”[4]。雙方爭執(zhí)不休，黎當即辭退方阿秀等四名女工代表，于是39名工人因此罷工與資方理論，紗廠以“擾亂秩序”為由電告縣署和警廳，要求派警察鎮(zhèn)壓工人罷工。“旋縣署派防勇，警廳派警，先后馳至彈壓，并將方阿秀及較激烈之女工陸阿利、王杏云等拘押警廳，致該廠細紗部全體女工（約四五百人）一致罷工”[5]，遂成罷工風潮。

6月21日上午，兩百余名工人持香到警察廳請愿，要求釋放被捕工人，并向社會各界請求援助，社會各界團體均對女工的悲慘遭遇表示同情。在工人階級的抗爭之下，最終“此次工潮前日下午，被拘女工由警廳釋放，被開除工人，廠方已諒解”[6]。工潮至此似乎已經(jīng)得到解決，但之后又忽然呈現(xiàn)出擴大態(tài)勢。

廠方認為“工人所組之長生會，將有加薪運動”，遂“又開革男女工百人”[7]，工潮又一次擴大。6月23日下午2時，韓署長馬隊長親自到場勸工人及時上工，工人未給明確答復，后接到林廳長電話“謂如有不服解散及煽動之人，立即拿辦”，“韓君當時擬拿送二三為首之人，不料工人大呼同去，不得已乃下令逮捕余仁土、張阿華、王阿元、張阿友等四人，解送警署拘押，而其余之二百余工人，亦即隨之而行”[8]。在同警方的斗爭中，有兩人受傷，工人甚至無飯可吃、無房可住，工潮遂又擴大。官廳認為此次工潮有一些無可諱言的團體在從中鼓動，特別是陳某、沙某二人，并下令函電嚴禁學生參與。

6月24日上午十時，以汪孝銘為首的學生代表和請愿工人商定調解條件，請求區(qū)署長居中調解。雙方多次交涉，由韓署長擔保日后不再發(fā)生工潮，最終達成以下協(xié)定：“一開除工人除少數(shù)一時未能復工外，余準回復工作;二所住房屋準予照常居住;三復工后，被拘工人自可釋放;四取消工會，會費余款一概分還?！盵9]6月25日，在各方代表和工人的共同努力下，當?shù)卣坏貌会尫疟徊豆と?，細紗車間工人派代表敲鑼打鼓迎回了被釋放的工友，一場工潮就此結束。

二、工潮中各方的態(tài)度

由于勞資沖突關系到國民革命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穩(wěn)固，因而此次工潮引起了社會各團體的密切關注，紛紛派代表調查真相，登報申明調查結果及發(fā)表態(tài)度。

該廠前經(jīng)理顧元琛認為本廠待遇較厚，“有不良分子煽惑無知童工，動員罷工挾制”[10]，勸告工人應該本著良知自重自愛，千萬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蠱惑。罷工過程中，多次請求警署派警鎮(zhèn)壓，維持紗廠治安，認為工人蠻橫無理，不聽勸告，甚至動手毆打監(jiān)工，還罷工影響工作。在事件解決之后，紗廠費經(jīng)理訓話工人云：“本廠待遇工人，向稱優(yōu)良，你們何以聽人唆使，組織工會，結果至于犧牲金錢?！盵11]

政府則站在資方角度，聲稱工人蠻橫無理，蓄意挑事，于是進行武力鎮(zhèn)壓。6月23日下午，工人再次進行游行請愿，隊伍行進到木行路時被大批軍警阻攔，后隊伍游行至尚書街時，又遭到保安隊的毆打，以致眾多工人受傷。司令部即道署發(fā)布公告“不準事外人干預，如有阻攔工人上工及募捐等情事，查實即行拘拿，情節(jié)較重者，送本司令部司法審判”，并致函學校，嚴禁學生掀動工潮“若出校掀動工潮，即屬越軌行為”[12]，希望學生專心學業(yè)，約束自身行為。指責社會各界團體對于此次工潮進行的募捐行為，并聲稱有人故意挑動工人罷工，擾亂社會治安，因此進行武力鎮(zhèn)壓是合理必要的。

國民黨通告各黨部聲稱嚴密調查和豐廠工潮之真相，希望勞資雙方彼此讓步，勿趨極端，并“基于人道主義觀念，應組織募捐隊，募與接濟受厄之人”[13]。早在1924年1月廣州召開的國民黨一大會議上，就以孫中山的新三民主義為指導，確立了“制定勞工法、改良勞工生活之狀況、保障勞工團體并扶助其發(fā)展”[14]的進步勞工政策。同年11月，廣州國民政府頒布了有助于改善勞工政治地位和工作生活狀況的《工會條例》，因此國民黨方面對于本次工潮的態(tài)度在工人是否遭毆打一事上，不可辨明;但資方勒令工人出屋，將其東西丟出屋外，工人忍受饑餓、冒著大雨在外過夜，有違勞工政策。國民黨本著“人道”“公理”的精神，對工人的遭遇表示同情，希望雙方讓步，工潮得以早日解決，對于寧波工商業(yè)、寧波政治經(jīng)濟都是大幸。

學生聯(lián)合會在此次工潮中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工潮發(fā)生伊始，學生會即派沈孝績、李順卿二人為代表，調查事情真相，并同費經(jīng)理接洽。6月22日召開臨時大會，討論解決辦法，決定組織募捐，并印發(fā)傳單，接洽新聞界，使得事實真相公之于眾，指責廠方“將其家具衣服盡數(shù)拋之室外”“工人慘立屋角墻蔭”[15]，工人冒著大雨無處生活，遭遇十分悲慘，資方行為有違人道主義精神。最終由汪孝銘等學生代表代表罷工工人同資方進行談判，商討工潮和平解決之辦法。

對于此次和豐紗廠工人罷工，社會各界各團體都積極關注，積極表明態(tài)度和實施相關措施。資方和軍閥政府指責社會中有人故意挑動此次工潮擴大，工人蠻橫不講道理，因此進行強力鎮(zhèn)壓;而共產(chǎn)黨、國民黨、學生聯(lián)合會都對工人的悲慘遭遇表示同情，號召工人團結起來戰(zhàn)斗，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并號召各界進行捐款。

三、爆發(fā)工潮的原因

在國民革命形勢的影響下，寧波工潮時有發(fā)生，此次和豐紗廠因紗頭折斷導致勞資雙方發(fā)生爭執(zhí)，也并非什么雙方不可調解之大事，如此之小的事故，何以造成燎原之勢，導致此次罷工的規(guī)模和影響都不斷擴大，主要有以下原因。

（一）此次工潮是由共產(chǎn)黨進行組織領導的，工人階級不再是一盤散沙，而是由先進思想武裝的有組織斗爭

在資方開除四名女工，并召警察逮捕罷工工人時，時任和豐工會的寧波地委委員陳洪立刻召開緊急會議，號召動員細紗車間全體工人罷工，并希望其他車間工人可以一起聲援，地委婦委也開會討論聲援辦法?！吧虬⒋娴裙歉山拥街甘竞螅⒓唇M織部分細紗工人分頭在‘一百間頭’（工人住處）和江北岸廣泛進行宣傳動員?！盵16]工會還暗中聯(lián)系其他社會各界團體進行響應，如中華全國總工會、國民黨、寧波總商會、寧波濟難會、學生聯(lián)合會等，報道罷工的事實真相，爭取外援，擴大影響。6月22日下午4時，紗廠附近有若干女校學生分發(fā)傳單，進行演講，傳單上提出四項要求，“下署和豐紗廠工會”[17]。同時地委委員陳國詠和團地委委員史永（沙文威）分別以寧波公團聯(lián)合會和寧波學聯(lián)代表身份向廠主交涉。[18]此次工潮，是在黨的領導下進行的有組織的罷工斗爭，運用多種斗爭戰(zhàn)略，發(fā)動工人，聯(lián)合社會各界團體，反對資方和反動軍閥政府對于工人的壓迫，從而保障工人的合法權益。

（二）工潮之所以可以發(fā)動工人集體罷工示威，主要是因為工人當時已有一定的階級覺悟，才勇于奮起反抗

早在1924年，中共寧波支部便委派卓蘭芳到和豐紗廠領導組織開展工人運動。他利用工人上下班在甬江擺渡的機會，攙扶童工和帶小孩的女工上下船。沒幾天，就和工人們搞得很親熱，人們尊敬地稱他“卓先生”[19]。并且經(jīng)常親切詢問工人們的生活狀況，了解他們的處境，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因此，他對于和豐紗廠工人的真實生活有一定了解，對于工人們的悲慘生活有切身感受。在此期間，他開辦工人夜校，教授文化知識，宣傳革命思想，成為日后革命的火種。1925年春吸收沈阿存、方阿秀等工人積極分子加入中國共青團，成立細紗間工會。在“五卅慘案”之后，中共寧波支部加強了對工人運動的指導，派陳正浩到和豐紗廠進行組織宣傳，經(jīng)常出入紗廠了解工人情況。中共寧波支部委員楊眉山也經(jīng)常帶領啟明女中的女學生來廠，對女工進行階級教育。[20]同年8月，和豐黨支部成立;12月底女工方阿秀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成為和豐紗廠第一個共產(chǎn)黨員。1926年5月和豐紗廠已有黨員27人。

中國共產(chǎn)黨在建黨初期就已明確，要通過接近個人，在工人中灌輸馬克思主義理論，并建立黨的基層組織來壯大黨的力量，從而動員、組織工人參加工人運動。興辦夜校就是一條有效途徑，夜校在由下及上的民主革命斗爭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共產(chǎn)黨通過興辦夜校，宣傳了文化知識，也進行了階級教育，工人的階級覺悟得以大大提升。同時中共寧波支部多次派代表了解和豐紗廠的情況，深入工人群體，有極廣泛的工人基礎，并發(fā)展黨員，成立黨支部，廠內(nèi)有較為健全的組織機構和領導人，因此，工潮才得以發(fā)生壯大。

（三）各方團體的聲援及媒體的大肆宣傳，導致此次工潮“星星之火”，終成“燎原之勢”

學生會、國民黨、濟難會等團體紛紛調查干預過問此事，導致此次工潮雖然主要由工人領導，卻涉及了多方政治力量的博弈。且這些團體皆對工人反抗資方和警署，不惜付出生命代價的勇氣給予了贊賞，也對資方、警署打傷工人，甚至將工人的生活用具丟出屋外，不許工人居住房屋，導致工人夜間冒著大雨無處避身的過激行為表示有違“人道主義”精神，對工人的遭遇表示了同情。還號召社會各界進行募捐援助工人，保障工人的生活;還將調查結果登報，使得更多人明了事情真相。在各方團體的介入干涉、從中斡旋、主流媒體的多次報道下，工潮的影響逐漸擴大。

由于工人的強硬態(tài)度，罷工的人數(shù)逐漸增多，導致紗廠幾致停廠，影響了紗廠的正常運轉。寧波道署懼于工人罷工產(chǎn)生的巨大社會影響，為維持社會治安穩(wěn)定，使紗廠早日復工，保障寧波實業(yè)的經(jīng)營，給各方一個交代，早日讓事件平息，最終不得不派代表到紗廠同罷工工人協(xié)商解決問題，釋放被捕工人，保障工人的基本權益，一場工潮遂得以解決。

四、“六月工潮”的影響

由于斗爭力量的懸殊，以及工人各房之間的幫派眾多，削弱了工人運動的力量，導致工人被迫做出一些讓步，罷工并未取得完全勝利。但作為在黨的領導下進行的有組織的罷工運動，罷工規(guī)模宏大，社會各界參與斡旋，其影響深遠。首先，在這次工潮中，工人最終還是保障了自己的一部分權益，比如罷工期間工資照發(fā)，房屋仍允許居住等，工人的斗爭取得了實際效果。其次，鍛煉了工人的斗爭能力，提高了工人的階級覺悟，同年六七月及之后的很長時間內(nèi)，寧波各地要求加薪的運動此起彼伏。這次在黨領導下的罷工運動使得階級斗爭的理論得以實踐，使理論最終轉變成為具體的行動，增強了工人的斗爭本領。在此過程中，工人也看到了反動軍閥政府的殘酷與黑暗，認清了統(tǒng)治者的真面目，使他們之后緊緊團結在一起，明白只有團結起來斗爭才能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才能取得最終勝利。最后，“六月工潮”結束之后，黨組織進行深刻反思，認為此次斗爭未能取得完全勝利，主要是因為缺乏堅強的組織領導，因此推動了寧波總工會的誕生。之后由于全國革命形勢的不斷高漲以及進步力量的推動，1926年10月21日在小校場召開三千余名工人代表參加的大會，宣告寧波總工會成立。

五、結語

寧波和豐紗廠“六月工潮”是大革命背景下我黨領導的規(guī)模宏大的工人罷工運動，在寧波工運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對寧波的工人運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展現(xiàn)了我黨在大革命背景下從基層中發(fā)動群眾，同國民黨等各團體團結在一起的組織策略，共同反對黑暗的軍閥政府，為工人階級爭取利益。也反映了工人運動是保衛(wèi)自身生存不得已而發(fā)起的階級斗爭，工人在運動過程中，不斷提高了自身的組織紀律性和斗爭藝術，強化了自身的階級意識，認清了反動政府的真實面目，接受了先進的馬克思主義思想，逐漸成為一支有力量的隊伍，推動了全國革命形勢的蓬勃高漲。

參考文獻：

[1] 佚名.和豐紗廠調查錄[N].時事公報，1920-11-04.

[2] 鄞縣婦女聯(lián)合會.鄞縣婦女解放運動史[M].寧波：鄞縣婦女聯(lián)合會，不詳：7.

[3] [16] [19] [20]寧波市江東區(qū)檔案局，寧波市江東區(qū)政協(xié)教文衛(wèi)體和文史委員會.百年和豐[M].寧波：寧波出版社，2013：59，60，57，58.

[4] 佚名.和豐廠細紗部之工潮[N].時事公報，1926-06-21.

[5] 佚名.和豐紗廠之工潮[N].申報，1926-06-23.

[6] [10] [13] [15] [17]佚名.和豐廠細紗部工潮三志[N].時事公報，1926-06-23.

[7] 佚名.和豐工潮忽又擴大[N].申報，1926-06-25.

[8] [12] 佚名.和豐廠工潮漸趨擴大[N].時事公報，1926-06-24.

[9] [11] 佚名.和豐廠工潮昨已解決[N].時事公報，1926-06-25.

[14] 榮孟源，孫彩霞.中國國民黨歷次代表大會及中央全會資料：上冊[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5：22.

[18] 中共寧波市委黨史研究室.四明風采——建黨九十年來寧波九十事九十人[M].寧波：寧波出版社，20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