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京易
你渴望下課鈴嗎?哈哈,我想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很難昧著良心,說自己多么不情愿聽到打鈴。我也是。但是,有一個老師的課例外。
那是帶給我生命感動的老師。每次上她的課,我總是害怕聽到下課鈴。對,是害怕。下課鈴一響,就意味著她的課結束,因為,她從不拖堂。
這是她在第一節(jié)課就給我們的承諾。課堂四十分鐘,下課十分鐘,這是基于教學規(guī)律的制定。學生要有自己的時間。課堂老師的時間有多么神圣不可侵犯,下課學生的時間就有多么神圣不可侵犯。
她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她是一個很“真”的人,教的語文也很“真”。
還記得她第一堂課教導我們,寫作文的第一要義在于“說真話”。她對學生編造親人去世的那些作文總是感到很難過。她并不否認重大事件、重大災難中閃現(xiàn)的人性的光輝,而是希望糾正我們以為唯有大事才能打動人,因而不惜作假的錯誤的作文觀念。我小學那會兒,寫過不少“假”作文,寫的假事往往還能以假亂真。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之前一篇寫童年趣事的作文,我寫自己捅馬蜂窩。而事實上,我一個女孩子,別說捅馬蜂窩了,就是馬蜂窩,我都沒有看到過。但是,我的動作、神態(tài)、心理等各種細節(jié)描寫,細致得倒是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兒。類似的“假”作文基本上都能得到“優(yōu)”,甚至被老師作為范文在班級里朗讀一番。雖然我寫的假話不是什么重大悲劇,但和濫造重大悲劇的劊子手在本質上是一致的—缺少細致觀察生活美的眼睛。她說理的“說”從來不是說教的“說”,她說的道理永遠帶著一種溫度,帶著一種親近,把聽者的心撫摸得平平整整的,能飄到心靈的深處。
她的每一堂課都洋溢著真情。她總是帶著真情講課,講到課文動情之處就開始插入許多故事,“我以前……”“前天,我下樓……”“我去歐洲旅游的時候……”臺下的我們總是專注地看著她,不時點頭,不時大笑,初中三年上過多少節(jié)語文課,就至少聽過多少個故事。正是這些故事鋪就了我們走向語文的道路。在這些故事的背后,我感受到了語文帶給我的感動。語文永遠不是停留在書本上冷冰冰的呆板的教條、教義。語文是可以被觸摸的,它不遙遠;語文扎根在生活當中,它是鮮活的。只是扮演語文復讀機的人,他對語文的理解是狹隘的。他不屑講那些故事,脫離課本的無關習題的都是在浪費時間。但如果真的是讓他講,他也不會講故事,他講出的故事是干癟的,只是徒有一個空殼罷了。
她的這種真情帶給我的感動,不僅僅是對語文的感動,更是對生活的感動,對生命的感動。對語文充滿真情的她,用真情的溫度去融通“有字之書”和“無字之書”。她總是真情淋漓地傳遞著多姿多彩的生活。在她的學生時代,一個同學的書被他人經常惡意從五樓扔下去,她對自己陷入集體沉默感到無限的自責和悔恨;她被不久前才學會走路的女兒,跌跌撞撞地跑到附近的公園,僅僅是為了采一朵花而深深地觸動—這份獨屬于母親的感動……她的遺憾,她的向往,她的感動,無聲地滲透到了我們日常的為人處世的原則中,更成了我們人格中的一部分。每當她從書本的課文展開,延伸生活中的故事的時候,我總覺得她像是彈著一把沒有弦的琴,琴聲清越,如風入松林,洗滌著我的心靈和靈魂。愛因斯坦曾經在一次演講中說道:“忘掉在學校里學到的每一樣東西,還剩下來的就是教育?!蔽蚁?,愛因斯坦說的所謂“剩下的”,除了一個學生在學習中不斷鍛煉出來的能力和具備的素養(yǎng)之外,對于我來說,還有她真摯的情懷。這即便是我想忘,也忘不了的。坦白說,她講的課文文學常識和考試答題技巧等太多的內容,實在難抵時光浪潮的淘洗,已經漸漸模糊。但是,她用故事傳遞的真情,沒有隨時間的流逝而褪色,反而在生命的原點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輝。
一個老師要有一桶水,才能給學生一瓢水。而她的一桶水,不是滿的,而是溢出來的。她帶給學生的影響是巨大的。我的班主任曾在一次班會課上說:“你們的語文老師實在是幫我解決了太多管理班級可能會遇到的問題?!彼粌H僅教給了我們與人相處的原則,讓班級氣氛和睦融洽,更教給了我們人生的準則。
哪怕在中考前的最后一堂課上,她還在用真情說著真心。她講了什么故事,我已經記不太清了,但是,我仍然記得她講完后問我們的問題:“你們有誰知道語文的真諦是什么嗎?”她的樣子,像是在問我們,又不像。不待我們說什么,在班級的一片寂靜中,她轉身在黑板上寫下遒勁有力的四個字:悲天憫人?!澳銈円坏┳x懂了這四個字,就讀懂了語文!”
當時的我還太過于天真,天真到以為自己理解了她所說的“悲天憫人”。自以為它不過是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博大胸襟;不過是墨翟日夜兼程十天十夜游說楚王,以一人之力阻擋楚國的千軍萬馬,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只愿避免生靈涂炭的義無反顧……現(xiàn)在想來,實在是膚淺。即便現(xiàn)在,我依然沒有底氣說自己懂得了“悲天憫人”,只是認識更深入一些。隨著中考全市前十的喜悅漸漸淡去,我慢慢地感受到了中考前她的良苦用心。中考,對于初三學生來說,似乎是生命的全部。但從整個人生來看,就算再怎么輝煌,也只不過如煙花,僅僅在剎那間絢麗奪目,須臾之后便消融在天空的一片漆黑之中;也只不過是漫漫人生中的一個驛站,絕非終點,再怎么輝煌,還是要再度出發(fā)。它只屬于一時。而“為天地立心”的真心,為“生民立命”的真心,為“往圣繼絕學”的真心,為“萬世開太平”的真心,才能延續(xù)整個人生,才是漫漫人生中的定海神針。只有把自己的痛苦和幸福深深地埋進社會和歷史的土壤里,將個人的悲歡離合融入時代當中,才能成為這個社會、這個時代人類的器官,才能夠讓生命的意義得以沉淀,回憶往事時不覺虛度此生,嘆息自己不過是“百代之過客”。
德國著名的哲學家雅斯貝爾斯在《什么是教育》中曾經寫道:“教育的本質意味著,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彼盟难孕袀鬟f著教育的真諦,也深深地影響了我。初中三年,她始終在教導我們如何感受“真”,理解“真”,傳遞“真”,鼓舞我們努力去做一個說真話,抒真情,永遠守好心中的那把尺的“真”人。她就是一棵教育的大樹、一朵引領的云、一個靈魂大師,她感染著我,引領著我,更喚醒了我。說她是帶給我生命影響的老師絕對不是夸大其詞,當我在專業(yè)課學習遇到困難的時候,當我陷入人生岔路口的時候,當我產生一點兒背離自己真心的念頭的時候,我的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出她的身影,她似乎又要說出什么抑揚頓挫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