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煒寧
在我國,孝行文化有著悠久的傳承歷史,它從家庭開始,在家庭中的社會角色中得到磨煉,并在深層教育意義上延續(xù)到更廣闊的世界,正可謂“善緣潤教育”。
《莊子·大宗師》寫道,“善夭善老,善始善終,人尤效之,而況萬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這是告訴我們要善待孩子、善待老人,做事情有始有終,人們爭相效仿。老北京俗話,“百善孝為先?!痹凇墩撜Z·為政》中,也有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的記載,中國的善老文化與孝文化結為一體,但善老文化的范圍和對象又遠遠超過了孝文化,而究竟如何做到善孝老人呢?我們不能僅僅將滿足老人口腹之欲作為孝善唯一的標準,《論語》中也認為不能僅僅為老人提供衣食,而忽略了對于老人和顏悅色的態(tài)度。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禮記·禮運篇》中寫道,“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鄙评系膶ο蟛粦搩H限于自己父母,還應拓展為廣義的師友,學業(yè)上的引路人乃至社會上年長的老人。將善老與大學教育結合在一起,善老不僅僅是在社會上、家庭中尊重老人,也是尊重學脈,尊重前人,尊重歷史。
中國的山東大學與美國的貝洛伊特學院是合作多年的友好學校,山東大學雖在山東,但與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北京文脈聯(lián)系緊密,對于善老文化的解釋非常獨到。山大文院就將善老文化后的尊師傳統(tǒng)融入到教育的一點一滴,我不止一次地聽到文學院的教授、教師乃至輔導員說過,“青春讀書處,永遠一家人。”情同父子的感情從文學院的裝潢就能感受得到——這便是山大文院給學生的第一印象,內(nèi)斂儒雅,傳統(tǒng)厚德,這便是文脈相傳的重要標志,也像一個家庭一樣,再從大學到大學,從家庭進入社會。
蕭滌非先生是聞名海內(nèi)外的文學史家、杜甫研究專家,也是清華大學的校友。他家境貧寒,父母過早去世,靠著哥哥和叔父的資助考取了清華大學中文系,并在七年間師從國學大師、清華大學教授黃節(jié)先生。蕭滌非先生對于恩師和長者的態(tài)度非常恭敬,對于前人的文獻研究非常之謹慎,對于學生和友人的態(tài)度則是關心寬和。他曾經(jīng)寫了一首詩以紀念恩師,至今被裝裱在山東大學文學院的博物館墻上“永念先師故,未敢一絲茍”。“尊師重長”不得不說,這也是善老、孝老文化的一種體現(xiàn)。
蕭滌非先生在清華園的教育經(jīng)歷給他留下了寶貴財富(1930年清華大學中文系畢業(yè),1933年清華大學研究院畢業(yè)),不僅是學習全優(yōu),是一名體育健將,曾經(jīng)創(chuàng)下了清華大學百米紀錄和擔任足球隊的隊長,而且在北京留下了大量如手足般的師友聯(lián)系。他的兒子蕭光乾先生在圖書《山東現(xiàn)代著名社會科學家傳》第一集寫道,“1933年,父親清華研究院畢業(yè),還是找不到工作,經(jīng)黃節(jié)先生力薦,才到青島國立山東大學任中文系專任講師。那時,系主任也是黃先生的學生,黃先生對這名學生說,如不接受就斷絕師生關系,所以父親常說黃先生是他的‘恩師!1989年,他懷著崇敬的心情,為即將出版的《黃節(jié)詩集》一書題寫了書名。” 而蕭滌非先生的學生、朋友,都受到了他這種謹慎尊師精神的影響,乃至于著名作家、學者臧克家和蕭滌非先生建立起了深厚情誼。在《山東大學學報》1998年刊上曾經(jīng)刊登文章《生平師友份 歲數(shù)伯仲間——臧克家和他的老師蕭滌非先生》中寫道,“臧老有一首詩:‘老友老友,心中老有,意志契合,如足如手。這是他對老朋友一片癡心的表白,對蕭先生這位良師益友,無時不在念中。雖時隔多年,對1956年夏天與蕭先生在青島相聚的情景,卻仍記得清清楚楚?!?/p>
整個山東大學文學院的走廊都在講歷史,講的是一代代文脈情懷的傳承,這里不僅僅有師生情,也有母子情,更有同學情、知己情。這是在告訴我們,文學院所推崇的漢學精神,從來都不是冷冰冰的,被刻板在書本里的知識,而是一代代執(zhí)手向前、言傳身教的“人情”。如在山大文學院展覽墻上,有一組這樣的照片,注釋中寫道,陸侃如、馮沅君為卞孝萱之母作《娛親雅言》手記,其中寫道,“兒讀書,母為師。兒果腹,母忍饑。含辛茹苦甘如飴,賢而有立兒是期?!弊詈?,作者寫道,“孝萱先生索書娛親,以此應命,并希兩政。”這組照片要山東大學的學生記住,孝文化是中華文化的重要傳承,也是文脈能夠世代相傳,經(jīng)久不衰的見證。
卞孝萱是著名的孝子。由于父親早逝,卞孝萱由母親含辛茹苦養(yǎng)大,所以格外孝順母親。同時,卞孝萱也是著名的國學大師,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而《娛親雅言》正是為了祝母親大壽而征集作品。在百年前的大洋彼岸,有著這樣一所大學,每年初春都會重復一種景象:半人高的印第安納護堤上午還是被白雪覆蓋,下午棕黑色的肌膚上就站滿了幾十只毛茸茸、胖乎乎的松鼠。一仰頭便能看到的是,五指狀光禿而挺拔的松樹冠,樹皮還略微泛著初春的腥咸味道。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樹木便頂著積雪吐出了嫩芽,當然,這是必長久不了的,因為梅花鹿正在附近覓食,這種味道深切刺激著食草動物的味蕾,它們此刻正用頭上的角蹭著枝干,樹根下的,成百上千的嚙齒類動物一刻不停地挖掘,為下一個冬眠的愛巢奮力施工。就在這些生機勃勃的動物身旁,佇立著一座白色的大樓,這就是現(xiàn)代語言文學系的主樓——純白的大理石,黑木的門框,門口熱情夸張而抽象的雕塑,年復一年,陪伴著來此研究各國文學的學生,陪伴著研究中國文學的一代代西方漢學學者。遠處的太陽升起得格外早,淡紅的光輝把地平線從零下四十幾度的冰窟中,一點點拯救出來。
這便是美國威斯康星州南部貝羅伊特學院的現(xiàn)代語言文學系大樓,自由開放的裝潢,青春洋溢的自然風光,其實就如同儒家的善老文化的精神如出一轍:冬去春來,周而復始,青春無限。貝羅伊特不僅和山東大學是友好學校,而且和卞孝萱的《娛親雅言》也有很深的淵源。著名國學大師、上海交通大學創(chuàng)始人唐文治曾經(jīng)撰寫了《娛親雅言題辭》,而他的長子唐慶詒,正是美國貝羅伊特學院的第一位中國學生,后來考取了哥倫比亞大學碩士,最終也成為了上海交通大學教授。學脈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跨越大洋彼岸,聯(lián)結歷史與未來,正如文章開始Robert André LaFleur所講述的,“(孝道)從家庭開始,在家庭的社會角色中得到磨煉,并在深層教育意義上延續(xù)到更廣闊的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