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欣

內(nèi)容摘要：《城南舊事》是林海音的童年自傳，以林海音的縮影小英子為觀察者為我們敘述了一個孩童在北平的短暫、豐富帶有淡淡哀思的童年生活。本文將從以下三個方面：內(nèi)聚焦型敘事、敘事的語言特點、敘事的感情基調(diào)來分析作品。希望能通過以上分析進一步透徹地挖掘作品的敘事特色。

關(guān)鍵詞：林海音 《城南舊事》 敘事特色 兒童視角

《城南舊事》是以林海音七歲到十三歲的生活為背景的一部自傳體短篇小說集。在這部作品中林海音選擇從兒童這一特殊敘事視角來敘述全文，表情達意。作品借孩子的童眸，以內(nèi)聚焦視角來切入，內(nèi)聚焦視角雖在有限的范圍內(nèi)觀事，但其“留白”的特點使文章富于特色。而兒童視角下的內(nèi)聚焦，更將孩童的感知體現(xiàn)徹底，其以童言敘事，文章鍍上童真，簡筆的描述使人物特色呼之欲出。文中蘊含著復(fù)雜的感情，歡樂中夾雜著傷悲，明線現(xiàn)其樂，暗線顯其悲，讀此作品，使人頗感深刻雋永。在英子的靜觀下，一幅幅二、三十年代舊日京華的風(fēng)物人情畫呼之欲出，一出出夾雜著快樂與悲哀、歡笑與哭泣的人間正劇也在人物的陸續(xù)登場中緩緩拉開了序幕。[1]

一.內(nèi)聚焦型敘事

敘事，簡單而言便是對故事的描述，它是指敘述一個或者一連串的真實或虛構(gòu)的事件。內(nèi)聚焦型敘事，它完全憑借一個或幾個人物（主人公或見證人）的感官去看、去聽，只轉(zhuǎn)述這個人物從外部接受的信息和可能產(chǎn)生的內(nèi)心活動，而對其他人物則像旁觀者那樣，僅憑接觸去猜度、臆測其思想感情。[2]其結(jié)果是人物的視角受到一定限制，在這種視角中便極易留下空白，這種空白攜著的意蘊令人揣摩。當(dāng)敘述者變?yōu)閮和瘯r，敘事便產(chǎn)生了“陌生化”，將兒童與成人“對立”起來，更凸顯兒童視角的獨特。

1.內(nèi)聚焦的“留白”

小英子作為全文的敘述者，僅能從自己的所知所感來認(rèn)識人和外在的世界，因此她的視角難免會受到限制，不能將事件完整地向我們交代清楚，但這并未成為文本敘述的缺陷，因為外在人物的言行埋下了暗示，讓讀者免于產(chǎn)生缺陷感，也避免了過于直白所導(dǎo)致的干癟生澀。在《惠安館》中，英子機緣巧合幫秀貞找到了她的小桂子，使得妞兒重回母親的懷抱而不至于孤立無親，母女倆在雨夜相認(rèn)，秀貞終于有所依靠，也有了與思康見面的勇氣，秀貞拉著妞兒一起出了門，英子只能夠目送她們漸行漸遠(yuǎn)。雨水從人家的房檐直落到英子頭上、臉上、身上，伴隨著母親的呼喊，她倒在雨中，曾在小英子生命中鮮活存在著的秀貞和妞兒也一并消失了。到這里，英子已經(jīng)交代完了她所知的惠安館中的事，至于秀貞和妞兒何去何從，她無從知曉，文章中就此留下空白。由于英子的視角限制，此后故事的內(nèi)容就由他人來代替?zhèn)鬟_，“唉！越想越怕人，乖乖巧巧的妞兒！唉！那火車，倆人一塊兒，唉！我就說妞兒長得俊到是俊，就是有點薄相……”[3]這種于英子視角外的人物話語幫我們把故事補充完整，敘述者仍然是“無知的”，而卻教讀者有所了解。但我們所知曉的大抵不過是秀貞和妞兒興許是喪生于火車輪之下了，然而何種原因?qū)е铝诉@樣的結(jié)局呢？這其中發(fā)生了什么樣的事？我們無從得知，英子也無法告知讀者，這也為文章留下了必要的空白，從而又將這段故事的續(xù)寫權(quán)轉(zhuǎn)交給了我們每一個人。

2.內(nèi)聚焦的“陌生化”

兒童自有其獨特世界，他們的所感所聞與成人相區(qū)別，兩者的感受大相徑庭，便產(chǎn)生了“陌生化”。這在作品的每個小故事中都有所體現(xiàn)，它實際上也成為文本一大特色。在《惠安館》中，所有人都認(rèn)為秀貞是個瘋女人，他們自己避之不及的同時也讓孩子們要防著她，而小英子把秀貞當(dāng)作鄰家姐姐，她絲毫不害怕秀貞，在與秀貞第一次的接觸中，她僅擔(dān)心他人看見秀貞和自己在一起，從而制止兩人見面，這種擔(dān)心是源自于孩童與成人的差異，成人會將自己的觀點加之于孩童身上?！段覀兛春Ｈァ分?，小英子把人人都認(rèn)作小偷的“厚嘴唇”年輕人當(dāng)作自己的大朋友，她突破成人的眼光看到的是個人身上的美好品質(zhì)，他是一個好人，所以英子與他交往并許下一起看海的約定。在“壞人”最終被繩之以法時，英子母親等一眾大人皆拍手叫好，而唯獨英子因為朋友的失去感到難過，在這里成人和孩童的“陌生”達到最高峰。這是由兒童與成人自身經(jīng)驗的差異決定的，孩童尚未經(jīng)世事，因而總是能發(fā)現(xiàn)被成人世界忽視淡化的人性美。

二.敘事的語言特點

敘事語言主要特點是其敘述性，它向來不以數(shù)量取勝，而以其質(zhì)量見長。樸實而簡短的語言雖平淡但卻不失其光華。語言作為人表情達意的工具，它所傳遞的不僅是敘述的內(nèi)容，更表明作者的態(tài)度。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感受，雖著同一字卻有萬種風(fēng)情。孩童的語言較之成年人有一層懵懂，用以敘事更添生機趣味。

1.淡筆勾勒的人物

《城南舊事》以兒童視角敘事，其并沒有繁瑣、雜亂的語言，三言兩語的描述，人物情態(tài)全出，凸顯了這部作品清新簡單的敘事語言特色。

在《惠安館》中，秀貞僅是一個梳著油松大辮的大姑娘，和平常人并沒有什么不同，她雖有一段漫長、痛苦的個人經(jīng)歷，但作者并未落入俗套，大段描述其個人經(jīng)歷，用以塑造人物，而只是通過文章中瑣碎的細(xì)節(jié)、他人的回憶間接地折射出人物形象。從小英子的眼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身穿絳紫色棉襖、留著一排劉海兒、辮子上束著大紅絨繩的鄰家姑娘，從宋媽等人的談?wù)撝形覀円裁靼琢诵阖懩樕野椎脑?，作者用最簡潔的語言勾勒了一個可愛、可憐、可悲的女性形象。

在《我們看海去》中，成人世界所謂的賊，是英子眼中禿著頭、濃眉毛、厚嘴唇的老實人，“兒童對是非善惡有一套自己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并不像成年人是非分明?！盵4]小英子在與年輕人交談中，更多體會到的是他對弟弟的愛，在英子的是非標(biāo)準(zhǔn)中，他不是一個壞人，他雖做著賊的勾當(dāng)，但不過是想為弟弟創(chuàng)造更光明的未來，一個無奈、心酸、令人同情的社會下層人民的形象躍然紙上。林海音在塑造“賊”這個人物上，雖然筆墨不多，留給人們的印象卻是深刻的。[5]

作者對于蘭姨娘也是寥寥幾筆勾畫而出，從與母親比對中提到蘭姨娘坐車時對她的照顧，提議做西瓜燈用以安慰英子，在離去時不忘感謝，掛念著英子并囑咐她不要淘氣，這樣淡淡的描述，并不奢華，但卻將一個淪落煙塵卻依舊保持著善良的女性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宋媽就更不用提了，她貫穿于英子整個童年生活，一方面于生活的瑣碎之中，她的大黑棉褲、銀耳挖子，將一個粗俗的農(nóng)村婦女呈現(xiàn)于讀者面前，另一方面她對于英子等一眾孩子的細(xì)致照顧，尤以其最后離開林家時，對于燕燕、英子、珠珠的叮囑，以及那說到嘴邊卻不知怎么開口的話語，化作一聲感嘆，將其對于英子一家的不舍完全地展現(xiàn)出來，又無不突顯其善良、淳樸。

2.趣味盎然的童語

《城南舊事》屬于兒童讀本，作品的敘述語言帶著小孩子獨有的特色，但又不會讓成人讀來覺得幼稚可笑，反倒增添了許多趣味，這也便是為什么它雖為兒童讀本卻受到青年廣泛喜愛的原因。“妞兒，只有一條辮子，又黃又短，像媽在土地廟給我買的小狗的尾巴”[6]孩子的語言形容總是那么的實際、可愛，而當(dāng)問及英子的出生時，小英子用青草、綠葉、不冷不熱，這樣平淡如水的語言來描述了她出生的那個春天。這樣的語言是符合兒童心性的，又讓人更感孩童的純真，她們的童年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兒童旺盛的生命力就在此體現(xiàn)出來，無限的美浸入我們的心靈。英子對于宋媽的丈夫是沒好氣的，“宋媽為什么嫁給黃板牙，這頭蠢驢”[7]這樣的童語讓人忍俊不禁，小英子的形象在這種帶有個人情緒的語言加持下顯得更加靈動。在惠安館中，英子學(xué)魚喝水的描述十分動人，她把鼻子頂著魚缸，看邊游邊張嘴喝水的金魚，自己的嘴也跟著金魚一張一合，當(dāng)金魚游至她的面前，她就和金魚隔著玻璃“頂牛兒”了，這樣的描述將一個愛觀察、愛模仿的小孩子形象塑造了出來，使得文章盎然有趣，富有童真。

三.敘事的感情基調(diào)

情感活躍于文本之中，對作者產(chǎn)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因而敘事中處處滲透著作者的感情，通讀全文使人感觸深刻?！冻悄吓f事》看似只是將林海音童年發(fā)生的一件件事串聯(lián)了起來，但疏通作品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在收獲了短暫的童年歡樂之余的淺淡哀愁。

1.清淺之悲

在《城南舊事》中，文章中所有女性都承擔(dān)著傳遞作品潛在哀傷的使命，文章的敘事情感也就隨著女性的不幸而至。

妞兒本該是和英子一樣擁有幸福童年的孩子，但她從始至終都沒能迎來自己真正的童年。她是一個被養(yǎng)父母虐待，被逼著唱戲的賺錢工具。她的童年是不幸的，出生就被拋棄，而又在尋回自己的生母時慘死于火車輪下，她的童年也即她的一生就斷送于此。

秀貞未婚先孕，而思康又不見了蹤影，這種情況在傳統(tǒng)社會中決不被認(rèn)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作為不恥的代表勢必要被拋棄。失去唯一精神的寄托，秀貞成了別人眼中的瘋子，而她的一生也就在孩子的失去中慢慢被消磨殆盡，小桂子的回歸，也并沒有阻止悲劇的延續(xù)，反而產(chǎn)生了雙重悲劇。

宋媽得知自己的女兒被丈夫送了人，兒子由于丈夫不細(xì)心的照看溺死在河中后，她只是哭，沒有爆發(fā)，更未與丈夫決裂，只是感嘆自己命運多舛，隨后跟著丈夫回家。沒有任何人認(rèn)為她的丈夫需要對其種種劣行負(fù)責(zé)，英子的母親還勸說宋媽回家繼續(xù)生育，而對自己年年大著的肚子，她也從未覺得不妥。

蘭姨娘是時代背景下的典型產(chǎn)物，她代表了當(dāng)時那個環(huán)境中的大部分女性的生存困境。她從小就被當(dāng)做自由買賣的物品，淪落煙塵，而后賣身為妾，她最后的出走也并未真正擺脫悲慘命運。于英子家中，她與德先叔相識，在英子的撮合下走到了一起并雙宿雙飛離開了北平，但縱觀這個由無限擴大的北平組成的世界，她們又能逃到哪去呢？況且，德先叔能陪她走到哪一段呢？我們都不得而知。

相比之下，“童年的小英子真是時代寵兒”[8]，她是賣切糕的商販口中的大小姐、父母的心肝寶貝，她有的是人疼、有的是人愛。而英子個體感受到的幸福，卻被這些處于英子生活圈中的女性的不幸包裹著，使得兒童的敘述著上了別樣的顏色-悲。

2.別離之傷

《惠安館》《我們看海去》《蘭姨娘》《驢打滾兒》《爸爸的花兒落了》這五個故事為《城南舊事》的主體內(nèi)容。每一個故事中都有一個特定的主體，秀貞和妞兒、厚嘴唇的年輕人、蘭姨娘、宋媽、英子父親，他們每一個人都在英子短暫的童年中留下了深深的足跡，對于英子來說舉足輕重。妞兒是她最好的同齡玩伴，她們一起喂小油雞，在西廂房里唱歌，英子還幫妞兒和秀貞相認(rèn);宋媽跟英子朝夕相處，細(xì)心照顧她的起居，雖然英子有時會覺得宋媽討厭，但從英子惦記著在宋媽離開后誰來幫她梳辮子就能感受到她對這個朝夕相處的人有著別樣感情;厚嘴唇的年輕人和英子很聊得來，他是英子的大朋友，他們約定一起看海，盡管兩者并沒有更為深入的交際，但年輕人出現(xiàn)對英子有著不可言喻的影響;雖然英子對與爸爸曖昧的蘭姨娘很不滿，但是蘭姨娘對英子真摯的關(guān)心，她也真切地感受著?？墒请S著英子慢慢地長大，這些陪她度過最美好時光的人都離開了，他們隨著作者失去的童年而失去，卻又深深扎根在作者的記憶之中。[9]而爸爸呢，他是英子難過時的依靠，他是英子理直氣壯的勇氣，爸爸的存在使得英子有一段完整美好的童年時光，可是爸爸的花最終還是落了。像花開自有花落一樣，“落花”是一個告別，是生命中必須要經(jīng)歷的一個時刻。[10]五個故事中主人公的離去為英子的童年畫上了句點。童年戛然而止，英子也必須長大了。于時代的推動下，英子告別了她的童年，告別了她童年中形形色色的人，這其中蘊含了作者對她生命中出現(xiàn)的所有人命運的感傷，對她自身處于一個風(fēng)云變幻之社會中，童年必然逝去的哀嘆，時代的手用一種決然的方式切斷了英子與童年的鏈鎖，逼迫著她開啟一段全新的旅程。

3.返鄉(xiāng)之愁

回憶童年往往是成年人找尋心靈家園的一種路徑，童年就像是成人精神寄托的后花園、夢想中的烏托邦。[11]那么對林海音而言，北平就是她的精神寄托。似乎多數(shù)作家都對某一城市存有別樣的感情，有種特殊的心結(jié)，正如張愛玲與王安憶對于上海的特殊執(zhí)念，林海音也對北平無法忘懷。無法忘懷的原因無外乎兩點，一方面北平記錄了她短暫的童年。林海音在北平整整住了26年，從孩童到少女再至為人婦，她生命的一半都在北平度過，北平見證了林海音生命中最為關(guān)鍵的節(jié)點，在北平，她收獲了童年，獲得了成長，走向了成熟。另一方面，于北平度過的童年喚起作者對于童年中所有人的懷念，這勾起了她對于逝去童年、消失的人事難以言喻的悲傷。林海音寫作《城南舊事》時已至中年，此時，她已經(jīng)離開大陸十幾年之久，當(dāng)她再次執(zhí)筆，回溯那段遠(yuǎn)去的時光，進入她最為懷念但又觸發(fā)了其內(nèi)心深處情感的“樂園”，難免懷著無限憂傷。她在細(xì)膩的書寫城南的故事時將這種對于北平的淺淺哀愁埋下，從這些潛含傷悲的文字中我們走進故事里的城南與林海音的滿溢情思撞了個滿懷。作者乘這艘時光飛船再次夢回北平，完成了一次精神的返鄉(xiāng)。

《城南舊事》從兒童視角出發(fā)，以其淺顯而質(zhì)樸的語言訴說了一個個故事，每個故事都承載著作者的一段別樣感情，展現(xiàn)作者對童年的深情。選取兒童這個特別的敘述視角來敘述文章，避免了成人世界的約定俗成，不必受條條框框限制，還原了事情最為本真的一面。而其作品穿插著孩童的稚嫩言語，使得文本的敘述帶上了孩童特有的童趣，變得更加鮮活，別具一番風(fēng)味。作品在其淺層的言語敘述表面寄托了其傷，傳遞了其愁，帶有淡淡之悲，這所蘊含的豐沛情感，使文章內(nèi)容更加飽滿、真摯。在童真、快樂中，英子收獲了童年，于離別與感傷中，英子完成了蛻變?！冻悄吓f事》 就在作者的童年敘事中傳遞其對童年的懷念與成長的感傷，表達作者深沉的哀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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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羅相娟.以質(zhì)樸童心感悟人性之美——林海音《城南舊事》的兒童敘事視角[J].中共鄭州市委黨校學(xué)報，2005（06）：165.

[5]余之.小說《城南舊事》藝術(shù)特色賞析[J].文藝?yán)碚撗芯浚?983（02）：95.

[8]唐川北.亂世中的英子，永恒的兒童——再讀《城南舊事》[J].中國圖書評論，2016（06）：27.

[9]楊曉泉.從兒童的視角看世界——論林海音《城南舊事》的思想內(nèi)涵[J].語文學(xué)刊，2016（07）：81.

[10]周莉.在離別中成長——再讀《城南舊事》[J].世界華文文學(xué)論壇，2009（03）：33-34.

[11]張艷輝.基于兒童敘事視角解讀林海音《城南舊事》人性美[J].語文建設(shè)，2015（29）：26.

（作者單位：重慶師范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