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叢叢

致千里之奇士，總百家之偉說?！边@是北宋政治家、文學家司馬光在敘述戰(zhàn)國時期齊國教育和學術中心稷下學宮時寫下的話。2022年4月，經(jīng)過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近5年的考古發(fā)掘，“尋找稷下學宮”考古項目獲得重大突破，位于淄博市臨淄區(qū)齊都鎮(zhèn)小徐村西的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筑基址群，被基本認定為稷下學宮遺址。

穿越2000多年時空，稷下學宮“大門開啟”。除遺址范圍，其樣貌特點、歷史職能、文脈流變等話題，也引起了人們的興趣。

“百家爭鳴”的中心園地

2017年，當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考古團隊首次來到小徐村西附近時，那里尚是一片平整的麥地。雖已掌握了大量的稷下學宮位置線索，但從眼前的莊稼地里找出幾千年前的遺跡，也并非易事。即便是今天，當大面積的建筑基址群進入視野，普通人也很難把它與稷下學宮聯(lián)系起來。

據(jù)介紹，在該遺址中部，穿越而過的一條鄉(xiāng)村公路歷來被稱為“黌大道”，由此路進入村莊的大門名為“黌門”?！包Z”者，學府。在考古工作人員看來，歷史仿佛留下了“蛛絲馬跡”。

那么，是誰修建了這所學府？它又在歷史上發(fā)揮了怎樣的作用？

東漢徐干在《中論》中記述：“昔齊桓公立稷下之官，設大夫之號，招致賢人而尊寵之。自孟軻之徒，皆游于齊?！贝颂幍凝R桓公是田氏代齊之后的田午，于公元前374年至公元前357年在位。主流觀點認為，稷下學宮即始建于田午時期，其后的齊威王、齊宣王也為其發(fā)展作出了很大貢獻。

西漢劉向的《別錄》記載：“齊有稷門，齊城門也。談說之士期會于其下?！庇纱丝梢姡⑾聦W宮有期會辯論的傳統(tǒng)，各家各派不僅爭鳴學說、來去自由，還被齊王賦予“不治而議論”的權力，即便不擔任任何官職，依然有權力就國家事務建言獻策。比如，《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記載“（齊）宣王喜文學游說之士”，當時被封為“上大夫”的稷下人士就有76人之多。

山東省考古學會理事長、山東博物館館長鄭同修介紹，在最興盛時，稷下學宮云集了儒、道、法、農、名、兵等各家最有影響的學者上千人，圍繞王霸、義利、人性善惡等論題展開學術辯論?！梆⑾聦W宮依托于齊國的強盛國力而興建，同時它也發(fā)揮了‘國家智庫的作用。從諸子辯論中，齊國能夠廣泛獲取對于政治、經(jīng)濟及社會發(fā)展有益的成分?！编嵧拚f。

考古的確認與釋疑

史料記載，作為百家爭鳴主要園地的稷下學宮存續(xù)約150年。后來，經(jīng)歷了齊閔王時的中衰、齊襄王時的中興，它最終沒能延續(xù)既往的鼎盛，而是隨著秦滅六國走向消亡。

其后，歷代學者意圖尋找稷下學宮，留下的多處文獻指向其應在齊故城西門外，但究竟位于大城西門外還是小城西門外，并沒有清晰記述。也有人認為，稷下學宮可能在小城南門外，甚至在稷山之下。

此次考古發(fā)現(xiàn)的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筑基址群東與齊故城小城相接，南寬北窄，略呈直角梯形，東西寬約210米，南北長約190米，總面積近4萬平方米，共4排建筑基址。這也是在整個齊故城西墻及南墻外側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處戰(zhàn)國時期高等級的院落式建筑群?！靶〕浅呛局苯訉⑵淙ψo在內，可見兩者是一體規(guī)劃、一體建設的。”對此，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館員、稷下學宮考古項目領隊董文斌認為，田氏代齊后，齊故城小城作為新修建的政治中心與稷下學宮建設并舉，既是為把學宮置于肘腋之處，便于利用控制，也昭示了君主欲稱霸天下的雄心。

山東省考古學會名譽理事長、二級研究員王永波認為，從歷史上所辦官學皆附屬于政治中心來看，稷下學宮不會建在荒郊的稷山下，而應處于齊故城附近。這次考古發(fā)現(xiàn)的位置既在城外，又與權力中心距離適中，也能夠與史料記載的“淳于髡一日而見七人于宣王”的說法相印證。

在位置、形制等基本吻合的同時，考古發(fā)掘的證據(jù)能否對應相應的歷史年代及事件？相關專家認為，當前考古發(fā)掘的這片區(qū)域曾出現(xiàn)過“三期”文化遺存，從夯土地基、出土陶器等判斷，“一期”文化遺存的遺物上鑲嵌貝殼，很不一般，判定時間是春秋末期或再晚一些;小城西門外建筑基址群是“二期”遺存，“三期”又呈現(xiàn)了新用途，在建筑基址群西部普遍出土鑄幣遺存，從出土的齊國刀幣等判斷，應屬于戰(zhàn)國晚期，且可以確定進不了漢代。

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孫波認為，從上、下限年代來看，可以判斷小城西門外建筑基址群建設并使用于戰(zhàn)國田齊時期。經(jīng)過樂毅伐齊等歷史事件，齊國元氣大傷，后來齊襄王雖復國還都，恢復了稷下學宮，但已風光不再。有種推測是，建筑基址群西部正是在田齊復國之后成為“造幣廠”?！瓣P系國家命脈的鑄幣機構能放在此處，說明這是一處封閉區(qū)域且受國家控制，也間接證明了這里曾是稷下學宮之類的官辦機構。”他說。

“前空往劫”的文明貢獻

相關專家表示，稷下學宮項目考古發(fā)掘5年，“面紗”才剛剛打開，還要再接再厲。比如，相關年代數(shù)據(jù)需要進一步求證，長條形排房建筑或為兵營的可能性也要排除，目前仍欠缺帶有文字證據(jù)的實物資料，這都有待今后進一步完善證據(jù)鏈。

“但通過綜合分析論證，目前證據(jù)都指向這里是稷下學宮，如果要推翻這個判斷，也必須拿出過硬的實證?！痹搶＜疫€談到，從世界文明史層面來看，稷下學宮考古項目的重大突破，證明了“世界上最早的大學”也曾出現(xiàn)在東方，可與柏拉圖學園雙峰并峙，且其遺址規(guī)模更加恢宏。

近代以來，眾多專家、學者指出，稷下學宮是中華文明在世界文明史上的卓越貢獻。梁啟超認為，稷下學宮是“前空往劫、后絕來塵”的歷史絕唱。郭沫若也曾說：“這稷下學的設置，在中國文化史上實在有劃時代的意義?！绷碛袑W者認為，稷下之學所呈現(xiàn)的憂國憂民、拯救天下的歷史責任感和自強不息、積極有為的進取精神等，對于中華民族精神的形成起到了巨大作用。

文脈一直在延續(xù)。2022年，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將繼續(xù)對小城南門進行完整揭露，并尋找西墻垣和北墻垣，進一步探尋稷下學宮的“文化密碼”。與此同時，圍繞保護好、傳承好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山東也將繼續(xù)探索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兩創(chuàng)”路徑，實現(xiàn)“破圈”發(fā)展。據(jù)悉，圍繞建設齊文化傳承創(chuàng)新示范區(qū)，齊都文化城、蹴鞠小鎮(zhèn)等一批項目已投入運營，正不斷煥發(fā)出地域文化的生機活力。

文章來源：《中國文化報》

（責任編輯：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