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秦怡
綏芬河“別勒洼交通線”遺址。
站在山腳向上看去,郁郁蔥蔥的山林中依稀有一條小徑。時值夏末秋初,小徑上長滿了綠綠的野草……這便是當年中共六大代表所走的綏芬河出入境通道“別勒洼交通線”遺址。
除了別勒洼,當時綏芬河出入境通道還有東北溝、21號界碑等處。94年前,中共六大代表中的一部分人正是從這些通道穿越國境線,秘密前往遠方的海參崴(今符拉迪沃斯托克),再從海參崴坐火車到莫斯科。
在這些過境人群中,有幾個特殊的身影。他們不是六大代表,卻往來于中蘇邊境,為六大代表的安全出入境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們就是中共綏芬河國際秘密交通站的交通員。
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在莫斯科郊外的五一村秘密召開。
“這是一次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召開的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會議,也是中共歷史上唯一一次在境外召開的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中共六大歷史資料館館長王玉富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
1927年,蔣介石和汪精衛(wèi)相繼叛變革命,蔣介石在南京建立反動政府,第一次國共合作全面破裂,持續(xù)三年多的大革命以失敗而告終。這時的中國共產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據(jù)周恩來在六大上所作的“組織問題報告”中統(tǒng)計,從1927年3月到中共六大召開前夕,被慘殺的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達34萬多人。
鑒于國內白色恐怖嚴重,黨的地方組織遭受嚴重破壞,中共中央一時難以找到比較安全的中共六大開會場所。1928年2月,中共中央決定報請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請求批準中共六大在蘇聯(lián)境內召開。不到一個月,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便討論通過了這一報請。在此形勢下,如何保證中共六大代表們安全出入境,成為中共六大召開的首要問題。
1896年,俄國強迫清政府簽訂《中俄合辦東省鐵路公司合同章程》,決定由俄國在中國境內修筑中國東方鐵路(以下簡稱中東鐵路)。1903年,中東鐵路全線通車,中國國內路段以哈爾濱為交通樞紐,東至綏芬河,南至大連,西至滿洲里,東西兩端分別與俄羅斯西伯利亞鐵路接軌。在中東鐵路東線,綏芬河和哈爾濱之間有4趟客郵、貨物列車往來,綏芬河成為連接中俄兩國的重要通道。
隨著中國共產黨的成立,1922年7月,中共二大決定加入共產國際。不久,中共中央在中東鐵路沿線建立國際地下交通站,綏芬河國際交通站以小鋪子為掩護,成為中國共產黨聯(lián)絡接頭的重要場所。
在綏芬河這條國際通道上從事秘密工作的交通員們,前有蘇子元、高慶有,后有趙毅敏夫婦等人。他們所經(jīng)歷的艱苦卓絕的斗爭故事,感人至深。
1926年,22歲的蘇子元來到綏芬河,擔任光華小學校長,并在這里成立了中共綏寧特別支部,光華小學也成為中國共產黨聯(lián)系共產國際的交通站。同年,高慶有受黨組織委派到綏芬河開展革命活動,并在東寧組建了中共東寧特別支部,擔任特別支部書記。二人不畏艱險,以小學校長、鐵路職工等身份作掩護,幫助從哈爾濱來綏芬河的同志,秘密穿越國境奔赴蘇聯(lián)。
至1928年,“上?!枮I—綏芬河—海參崴—莫斯科”這條地下交通線已經(jīng)非常成熟。
當年,六大代表們往返于莫斯科和國內的路線主要有兩條:一是經(jīng)哈爾濱走西方口岸滿洲里,二是經(jīng)哈爾濱走東方口岸綏芬河?!敖椃液幼湓谥卸磉吘尘€上,因為中共六大這次會議深深鐫刻下國際紅色通道的印記?!蓖跤窀徽f。
左上圖:蘇子元。左下圖:高慶有。右圖:中共綏寧特別支部舊址(原光華小學)。
六大代表從綏芬河邊境線出境線路示意圖。
1928年春,即有六大代表陸續(xù)啟程前往蘇聯(lián)。走綏芬河路線的六大代表,由哈爾濱乘火車到達綏芬河后,先與交通站的同志接頭,一般被安排在他們的家中休息吃飯。到了晚上,由蘇聯(lián)方面的人帶路過境,途中翻山涉水,走很長時間,一般第二天早晨才能到達蘇聯(lián)境內的約定地點。然后六大代表們乘火車到達海參崴,再由海參崴直抵莫斯科。當時火車是燒木柴的,這幾段路程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
因為從滿洲里線到莫斯科距離更近,出境時,哈爾濱接待站盡量安排六大代表們走那條路線而不走綏芬河。但六大結束后,出于安全考慮,盡量避免走重復的路線,代表們則多從綏芬河入境。
據(jù)不完全考證,六大代表中,瞿秋白、蔡暢、龔飲冰、孟堅、龔德元等19人從綏芬河出境。周恩來、羅章龍、王德三、鄧穎超、李立三、蔡暢、鄧中夏、楊之華、向忠發(fā)、張國燾等51人都是從綏芬河入境。
為接應六大代表回國,綏芬河地下交通線的交通員們做了不少工作。其中的典型代表之一就是以估衣店為掩護、護送六大代表入境的趙毅敏和凌莎夫婦。
據(jù)趙毅敏的女兒凌楚回憶:“那是1928年冬天,我父親從莫斯科坐火車回國,他是從綏芬河入境走中東鐵路到哈爾濱,我母親后來也經(jīng)此線到哈爾濱。本來組織通知他們到上海中央局工作,我父親也是作好了去上海的準備,可是當時綏芬河交通站的負責人資道昆受傷,急需有人去接替其工作。是去中央局還是接手交通站?當組織來征求我父親的意見時,他沒有二話,表示一切聽從組織的安排?!?/p>
當時,國內革命形勢嚴峻,需要大批人員回國工作,與趙毅敏一同歸國的從莫斯科東方大學、莫斯科中山大學畢業(yè)的學生共27名。為什么承擔這項重任的是趙毅敏?
趙毅敏后來回憶,他回國到達中蘇邊境格羅捷闊沃附近時,一位蘇聯(lián)聯(lián)絡站的負責人說要兩三個人先到綏芬河背一批衣服過來,因為他們穿西裝過境太引人注目,回國時必須穿中國衣服。
“東北冬天積雪很深,背著東西在雪里跋涉,極為艱苦。在雪里背出一身汗,風一吹,冷得要命?!边@樣一項苦差事,別人不太愿意去,趙毅敏卻自告奮勇,“一位來自上海的老工人,也是一名共產黨員,他表示愿跟我一塊去。于是,我倆過境,將中國衣服裝在麻袋里,再步行背過國境?!?/p>
就這樣,趙毅敏的表現(xiàn)得到黨組織的肯定。他化名“劉老板”,和妻子凌莎受中共中央和滿洲省委的委派,在綏芬河開設了一家叫“雙合盛”的雜貨鋪(后改為估衣店),掩護、接應中共六大代表回國。
左圖:趙毅敏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學員證照。右圖:綏芬河秘密交通線紀念館里,趙毅敏的“估衣店”場景再現(xiàn)。
每到夜晚,估衣店就開始繁忙起來。往來于中蘇邊境線的革命者,都要來這里改換行裝。
小店內衣物樣式豐富,有俄國人的大衣、長筒靴,也有中國傳統(tǒng)長袍、農夫的破棉襖。一批六大代表要回國了,交通員就先把中國衣服背過國境,讓代表們扮成苦力或商販等,徒步越境至綏芬河,再安全中轉回國內各地。
“有一次,在迎接代表回國的時候,趙毅敏在冰天雪地里站了24個小時,終于成功將代表們順利送回國內。當他完成任務回家時,發(fā)現(xiàn)有3個腳趾被嚴重凍傷?!蓖跤窀徽f。
與出國時不同,六大代表的回國時間安排拉得非常長,這無疑給交通站增加了巨大的工作量。
以估衣店作掩護,交通站還擔負著回國人員路線調查與選擇的重任。據(jù)趙毅敏回憶,冬天,他們踏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實地勘查,摸清敵人在何處設哨卡、何處有重兵把守,然后選擇合適的地形和路線,帶領回國人員安全通過。有時,趙毅敏還將自己裝扮成祭奠祖墳的當?shù)剞r民,在山腳下的墳前跪下,燃起香紙,才能騙過敵人的崗哨。
在中共六大歷史資料館里,珍藏著鄧穎超辦公室1982年回復給呼倫貝爾盟政府的一封信。信中,鄧穎超講述了她與周恩來、李立三等四人從綏芬河入境歸國的經(jīng)歷。那是一個大雨天,一名白俄交通員趕著一輛拉滿飼草的馬車,四人藏在飼草里,晝伏夜行,終于安全越境。因為雨太大,他們的衣服和捆在腰間的文件都被淋濕了。
羅章龍也是經(jīng)綏芬河歸國的。從莫斯科抵達海參崴后,他在海參崴紅河子的一處小山莊停留一星期,等待越境機會。
一天,山莊主人尼考夫通知晚上起程,眾人穿著樺皮涼鞋越山涉水,穿過設有障礙物的溝渠,其間還曾改穿紅軍制服外套,最后才抵達目的地。眾人正休息時,黑夜中突然閃出一個青年向導,引他們快速步入綏芬河車站,并交給每人一張當晚西行的臥鋪票及旅費、途中日用品等。
身處此情此景,羅章龍不禁雅興大發(fā),賦詩紀行:“紫霞吹野暮山焚,皂帽樺鞋夕進軍。午夜星繁風正急,銜枚疾走渡綏芬?!?/p>
因為有了趙毅敏等人的掩護,經(jīng)綏芬河出入境的六大代表們得以安全往返。為了銘記“趙毅敏”們的故事,再現(xiàn)這條“紅色的生命線”,綏芬河市專門為趙毅敏夫婦建立了一座公園,取名為“小裁縫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