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兒暴富”的典故源自蘇東坡先生的一封信。說的是謫居儋州的先生,面對無書可讀的苦況,致書朋友程天侔:兒子到此,抄得《唐書》一部。又借得《前漢》欲抄。若了此二書,便是窮兒暴富也。
這個比喻妙極,把抄書的好處說得形象又妥帖。東坡自己有抄書的習(xí)慣,據(jù)宋人陳鵠《西塘集耆舊續(xù)聞》記載:先生曾說做“鈔《漢書》”的日課——“初則一段事鈔三字為題,次則兩字,今則一字”。這讓目睹的司農(nóng)朱載大開眼界。此后,朱載以此激勵自己的兒子:蘇軾這樣的天才尚且如此,何況我們普通人呢!
抄書在中國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發(fā)明印刷術(shù)之前,因為求書不得,抄書是迫不得已,讀書人有幸見到書,自然親手抄寫,唯恐睽違。但后來讀書人又發(fā)現(xiàn),抄書也是極為有效的讀書方法。抄讀之間,吟詠不盡,把握精髓,消化、吸收,融化到自己的身體里。
回想我的閱讀生涯,其實也是從抄書開始的。
讀高中時,醉心于語文課。印象中,有次老師講《桃花扇·余韻》,當(dāng)他讀到“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一句的時候,淚流滿面,哽咽不能語。我第一次感受到文學(xué)的魅力。我從老師那兒借來《桃花扇》,開始了我的抄讀生活。這部戲曲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錦詞麗句,鋪釆搐文,再加上繁體豎排。對于一個基本沒有閱讀能力的學(xué)生來說,這樣的閱讀啟蒙注定很艱難。好在有王季思先生極為詳盡的注釋與解讀。我邊讀邊抄,包括注釋。今天,我還保留著這些發(fā)黃的練習(xí)本,有幾十本之多。
不敢說當(dāng)時有多少收獲,但這種抄讀的方式幫助我順利渡過了語言關(guān)。今天我能無障礙地閱讀古籍,莫不與此有關(guān)。重要的是,我浮躁不安的心因此漸漸安頓下來。
我后來發(fā)現(xiàn),看似很笨的抄書,不僅歷史悠久,且史不絕人。像一生三抄《資治通鑒》的洪邁、“七錄”經(jīng)典的明人張溥、有“美貶”“雅賺”之譽的朱彝尊,近代的周作人、錢鍾書、董橋、鄧云鄉(xiāng)等,個個都是抄書的高手。讀宋濂《送東陽馬生序》的文字:“幼時即嗜書,家貧,無以致書一觀,每假借于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心有戚戚,倍感親切。
我的朋友鄒德海先生對抄書也是情有獨鐘。他用毛筆宣紙,小楷抄寫《紅樓夢》,一抄數(shù)年。因為不滿意開始的書寫,抄完又抄。開始抄簡體,自我推薦了《瓜飯樓重校評批〈紅樓夢〉》后,他開始抄寫繁體豎排本。書藝也因此大增,如今在國內(nèi)小楷界有一定的影響。有意思的是,他還約請了全國小楷界100多位書法家題寫回目。這已經(jīng)變成了一項文化工程。這些年每每和他聊紅樓,我分明感受到他已儼然紅學(xué)一大家了。
我一直在想,作為教師,如果實在沒有閱讀的真體驗,那也不必花樣翻新,就帶著學(xué)生實實在在抄抄書,也不失為一種方法。且不說《紅樓夢》那樣的大部頭了,就是那不過15000字的《論語》,如果完完整整抄下來,也一定勝過10堂課的啰唆與空談。
明人吳應(yīng)箕說抄書有三益:“先經(jīng)抄一遍,于記誦亦易,益一也%可以校書之訛誤,收己之放心,益二也;常抄,則手法亦熟,即以當(dāng)學(xué)字,益三也?!比绻憧吹綄W(xué)生在書b題海中辛苦忙碌,到頭來卻收獲寥寥的慘狀,你也許會覺得,抄書也是語文學(xué)習(xí)不錯的選擇。
(吳賢友,江蘇省南京市天印高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