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明清
大姐十四五歲的時候,就帶領我們抬水了。
木板排的小水船一次能裝幾十擔水,一個卸水點一個多星期供應一船淡水,每家都想多“搶”一些。運鹽河距家一華里的路程,我在前,大姐在后,抬著一桶七八十斤重的淡水,全然不顧肩頭壓得疼痛,一路小跑,跑著跑著,我感覺肩頭輕松起來,不一會兒就到家了。放下扁擔,我和大姐舉起水桶,“嘩啦啦……”將淡水倒進大水缸中,再返回運鹽河邊,上船搶水。
鹽場人家還用竹竿劈開當作水槽接從屋檐流下的雨水、儲藏冰雪融化的水使用,可是,老天爺似乎常常與人過不去,好長時間不下雨,不飄雪。水缸里的淡水就要用完了,大姐便帶領我們到花果山去抬水。從鹽場老家到花果山十多華里的路程,抬著空水桶的我們有說有笑,唱著關于藍天白云的歌曲,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小村北的一口井邊。我們抽下扁擔,裝滿一桶清涼甘甜的井水,把水瓢反扣在水面,再將扁擔穿進水桶拎繩,扁擔上肩,直起腰桿,踏上抬水回家的路程。小小的我肩頭被水桶壓得生疼,腳步歪歪扭扭。走著走著,感覺肩頭輕松起來,腳步利落起來。
我一直想弄明白,和大姐抬水,水桶里面的水并沒有灑失,為什么越抬越輕呢?在途中休息的時候,我看到了桶繩勒在扁擔上的印子緊靠大姐的那頭。原來,在抬水行走中,大姐悄悄地將水桶朝自己跟前拽了又拽,大部分的重量由她扛著,把弟弟只當作一個支點。大姐裝作沒看見,我也不看大姐的目光,休息完,再起身的時候,我把桶繩盡量朝自己這邊拉,可是,走著走著,我的肩頭、腳步還是越來越輕松……
后來,大姐分配在市元件三廠工作,那是一個做拉線開關的企業(yè)。大姐是一名磨具鉗工,還是那樣,她從來都特別體諒別人的辛苦,曾經(jīng)對我說:“廠里鑄件工天天和膠木粉打交道,活兒又臟又累,非常辛苦。我們做技術、后勤的,一定要尊重一線同志,平時,多做一些對集體、員工有好處的事情?!?/p>
剛進廠的時候,大姐每個月的工資只有十四元。這十四元錢,除一部分作為伙食費,一部分用作生活用品購置外,余下的全部花在弟兄姊妹的身上。那時,每當禮拜六的下午,我們就站到鹽河邊,瞭望大姐的身影。大姐身高不到一米六,但讓我感覺特別偉岸。她扎著兩個小辮子,穿著樸素,手里提著杏子、桃子,或提著西紅柿、黃瓜,從我們的視線那頭,步行而歸。
廠里曾經(jīng)派大姐到天津學習磨具制作技術,回來時,她特意買了一些鉛筆、鉛筆刨、鉛筆盒分給我們幾個小兄弟,上課時,我們總要把鉛筆盒放在課桌的顯眼位置。
大姐剛工作的那些年間,父母從事的是農(nóng)、草、漁副業(yè)工作,全靠員工們自己創(chuàng)收維持生活,家庭收入不穩(wěn)定。記得大哥、三弟在猴嘴中學上學的時候,吃住都在大姐那兒,開支的大部分都是由大姐負擔。大姐離開家,囑咐我們多為父母分擔一些生活的重荷。后來,抬水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我和弟弟們的肩頭,我學著大姐的樣子,行走中,常常將水桶繩盡量拉到自己這一頭。
我后來到猴嘴上學,時常會到大姐工廠的車間去看她,每次,大姐都用愛憐的目光看著我,噓寒問暖,關心我的學習,給我零花錢,一直到上世紀 80 年代初,我讀中專時,她還委托我的學妹帶錢給我,可是,那時我并沒有理解大姐的用意,現(xiàn)在想起來,真慚愧。
永遠都不會忘記,90年代初,我和三弟家收入均不太好。我曾對愛人說,家里動用十元以上的款項,要研究。這事讓大姐知道了,她用當年看我一樣的目光,愛憐地看著我那不到三歲的兒子,生氣又心痛地對我說:“有困難你要和大姐說,可不能讓孩子受苦!”我是一個自尊心特別強的人,大姐生怕直接給錢遭到拒絕,就承攬一些勞保用品手工活兒,拉上我的愛人等家庭成員參加勞動,幫助我們創(chuàng)收改善生活。
大姐不但對自家的小弟、小妹們好,對表、姨弟兄姊妹們也像對待自己的親弟親妹一樣,一見面,她總要給大家零用錢。一直以來,大姐和姐夫默默無聞,資助邊遠地區(qū)困難家庭孩子讀書,長大成人,并長期支助有困難的姐夫弟兄家庭。每逢過年過節(jié),她給小姑、小娘等長輩們的零花錢,總比我們給得多。
如今,父母老邁,大姐也是六十七歲的人了,她冒著寒風酷暑,跑人才市場,為父母雇保姆,跑農(nóng)副產(chǎn)品市場,為父母買菜購糧,跑醫(yī)院,為病中的父母端湯喂飯,將為二位老人營造幸福生活這副重擔,又悄悄地拉到了自己的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