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 年 8 月,已高中畢業(yè)在社會上闖蕩三年的我,創(chuàng)業(yè)與打工處處碰壁,心灰意冷時,就去福建泉州開元寺出家。
在開元寺,正好碰到晉江市金井鎮(zhèn)小山村西資巖寺院的義揚法師(泉州市佛教協(xié)會副主席,西資巖寺院住持),他問我愿不愿意跟他去西資巖寺院出家。當時,介紹我到開元寺出家的那個和尚,已外出云游了,一下回不來,其他人又不收留我。我只好朝他點頭,跟他去了西資巖寺院。
說句實在話,做和尚是假,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寫作是真。
在西資巖寺院做和尚,要天天背經(jīng)書,心融不進佛經(jīng)里,就怎么也背不了,背不了,住持會數(shù)落。我天天腦子都在構(gòu)思小說,根本背不了經(jīng)書。做和尚,背經(jīng)書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背經(jīng)書就是每天的事。而我覺得一個青年人不應該在這兒茍且偷生下去,改革開放這么好的大時代,我要再去拼搏,我不信會一直輸下去,我決定學一門手藝,有藝在身不愁吃。于是,泉州市成人教育中心的同志介紹我到南安洪瀨鎮(zhèn)服裝培訓學校學習服裝設計專業(yè),這個念頭一滋生,我就決定離開佛門,結(jié)束兩個月的出家生活。
在南安洪瀨服裝培訓學校,教我裁教我做的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可謂妍姿艷質(zhì),一笑傾城百花殘。她還有一個很時髦的名兒,叫黃芷怡(化名),身高足足有一米六八,比我小一歲,那年,我23歲。
追求黃老師的帥哥不少,每天都給她送花送吃的。聽說黃老師已訂婚,未婚夫一米八的個兒,帥氣得讓美女們頻頻回首。盡管黃老師已有未婚夫,但不少帥哥仍對她不死心,使出渾身解數(shù)向她獻殷勤,希望抱得美人歸。
黃老師不會因為有那么多人追她而沾沾自喜,趾高氣揚,她顯得很平靜、淡定,婉言回絕追求者。
教我們理論的是一位江西南昌進賢縣的老師,叫丁享涌,年齡與我相仿。我是江西上饒的,所以我們是江西老表了,幾天后,我與丁老師無話不談。下課后,他總叫我去他們辦公室喝茶。閩南人講究茶道,有精致的茶具。
黃老師見我一個學生,悠哉地品著丁老師為我泡的茶,一臉不悅,大有趕我走之勢。既然黃老師不歡迎,我便起身離開辦公室。走出辦公室,就聽到黃老師對丁老師說,怎么把一個礙眼的人領進辦公室?讓人見了沒好心情,我討厭這人。
丁老師說,他品貌雖不怎么樣,但我這個老表人品很好,有涵養(yǎng),并且寫得一手好文章,如果你拜讀了,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我聽到黃老師輕輕“哼”了一聲。
我知道黃老師討厭我,就不愛近她的跟前,她教別人怎么裁,怎么做,我站在別人身后看著,有時碰到做中山裝上領、做袋的難點,我就請教另外一位趙老師,那是校長的老婆,教我很仔細。既然來了,一定要把手藝學精,到服裝廠里才能施展才藝。
幾天后的一天中午,黃老師把我叫到她辦公室,說想看我寫的小說。
我應允,就回宿舍取了一篇 1989 年寫的中篇小說《紅手絹》(5萬多字)給她。
第三天第一節(jié)下課,黃老師叫我去她辦公室坐坐。一向與我見面保持著矜持,不茍言笑,甚至冷漠的她,對我來了個180°的大轉(zhuǎn)彎,格外熱情、客氣,為我倒茶,倒好后遞到我手上,夸我小說寫得棒,讀得她淚流滿面……
此后,一下課,她就叫我進她辦公室坐坐,笑容總是那么燦爛,熱情得讓我都不好意思。
她開始一上課就把我叫到她跟前,手把手教我裁剪,縫制時坐在我旁邊指導我怎么做,對其他學員冷言冷語。她不許我目光脧向女學員,不肯我與女學員開玩笑,當時我沒當一回事,認為她怕我分心,學藝不精。不過,做了兩個月和尚的我,似乎對女人不太上心,不會找女學員搭訕。
兩個月的培訓很快結(jié)束,但已到了年前,學校放假,我們要年后才能分配到服裝廠,為了省點路費,放假我沒有回家,天天坐在宿舍的床上寫現(xiàn)代詩和散文詩。
1990 年的南安洪瀨冬天也很冷,下過雪。由于我衣服帶得少,再者,袋里沒多少錢,幾乎沒有出去溜達過,天天窩在宿舍的床上。
黃老師竟天天來學校陪我,坐在我的床沿,談閩南的風土人情,聊閩南哪兒好玩,道閩南的特色風味,教我說閩南話,唱閩南歌。也談她的家世,談她對未來的向往,說她如何敬重文人,尤其會寫小說的人……
黃老師與我聊了十來天后,那天,她低著頭說,王永壽,我已退婚了。說完目光呆呆地盯著我,白里微微透紅的面頰,像雨中的一朵粉紅色的薔薇花,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很驚愕,理正情緒后,心想,你退婚了,跟我有啥關系?那是你的私事。我沒有回應,那張瓊花玉貌漸漸黯淡了。
她的未婚夫我見過一回,很優(yōu)秀,不管是長相,還是事業(yè),都讓人羨慕。
聽到她連連嘆氣,我扭頭問她為何分手,黃老師紅著臉支支吾吾,兩道眉梢略略上挑的彎彎黛眉,綴在她光滑的前額上,絲線似的精巧細密,兩個烏黑的眼珠子總是滴溜溜地轉(zhuǎn),瞟我一眼,那目光的內(nèi)容復雜得模棱兩可,一句沒有共同語言搪塞過去,但我已從她含情的眸子里,讀懂了她的內(nèi)心世界。我知道她很喜歡我,可我一個走投無路的人,家境貧寒,相貌丑陋,事業(yè)為零,我不能連累這樣一個嬌艷欲滴、人面桃花,從頭到腳都是無邊風月的女子。
盡管我拒絕了黃老師拋來的繡球,但她還是繼續(xù)踩進我的宿舍,風雨無阻,早上8 點 10 分到,11 點 10 分離開,下午 2 點過來,5 點離開。她是中了我小說的毒,才這樣一廂情愿地對我愛得利令智昏。
她說,喜歡一個人,并不需要對方一定要擁有什么樣的條件或達到什么樣的標準,每個人身上都有閃光點,就像你,相貌平平,可文章寫得如滾珠走玉,順暢無比,一語傳神情,我特喜歡。
我?guī)缀跏亲诖采峡磿?,冬天坐在床上暖和。幾次,黃老師要擠上床來,說與我坐在一塊看書,被我制止了。
黃老師睨我一眼,說,我又不是母老虎,會吃人,膽小鬼。你雖有文化,但思想封建保守。
不管黃老師怎么說我,我任憑她的目光像春蠶吐絲,將我從頭包圍。
她見我沉默,繼續(xù)逗我,甚至從我背后蒙我的眼睛,嘴唇附在我耳根說些讓我心跳的話,待我要下床,把我鞋子踢到角落,讓我好找,她抿嘴而笑。有時她跑出去買很多水果回來,我看書,她削菠蘿,削好了,切成小塊喂我,說多吃水果對身體好……
說真的,我從黃老師脈脈含情的眸子里,已讀到了一種讓心靈搖曳的幸福,那是言語所無法形容的。
黃老師把一些私生活也告訴了我,她說連父母閨蜜也不肯告訴的秘密,也告訴了我,什么時候來例假,會痛經(jīng)……那么優(yōu)雅、大氣、知性的黃老師,與原來我初見她時判若兩人,天天與我絮絮叨叨。見我拉下臉,就唱歌給我聽,跳舞給我看,總想逗我樂,老纏著我陪她逛街,我們走遍了這座歷史悠久的泉州城,南門的天后宮、東郊的東湖、城里的百巖川池、萬壽路的李贄故居……黃老師喜歡挽著我的左手,依偎著我而行,讓不少帥哥投來嫉妒的目光。但不管黃老師對我怎么關愛,怎么示愛,我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服裝培訓學校,我的業(yè)余生活,靠一支筆承擔沉重的命運,錘煉流浪的靈魂,每天至少寫一首愛情詩,她是第一個讀者,讀后會品頭論足,更多的是贊美。
過了年,我離開服裝學校的日子就近了,我們大概正月初九到泉州市泉華服裝廠報到。正月初八中午,黃老師到我宿舍,對我說,只要我接受了她,她父親答應把我戶口遷到洪瀨鎮(zhèn),并且安排我到村里做村干部。她父親是鎮(zhèn)里的干部,我知道能做到,但我家條件差到極點,我的相貌又丑陋,黃老師的身高比我高出半個頭,花顏月貌,不能讓鮮花插在牛糞上,我始終沒有松口。
我沒有到學校分配的服裝廠上班,而是去了泉州防洪壩邊的一個小服裝廠,這樣黃老師就找不到我。
當時我就是自卑,感覺自己長相丑,家庭條件差,又沒工作,配不上如仙女的她。所以,千方百計回避她。第二年,我才告訴母親,原來在服裝培訓里有個女老師對我緊追的經(jīng)過,母親聽后絮絮叨叨地說我是個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