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松
呼蘭
呼蘭河,捆綁著呼蘭小城。
公元一九一一年六月一日,在這座小城,一個(gè)女嬰出生了。
她的一生,敘述著這條河。
她的一生,敘述著這座小城。
她的一生,敘述著這里的人們。
河兩岸的棉白楊、老榆樹、向日葵,相互扶持、遮蓋,爭搶著陽光。
王阿嫂、翠姨、小團(tuán)圓媳婦,以及黑夜里的一粒麥子,被冰凍在麥場。
公元二零二二年二月二日午后,我喝著冰萃黑咖,想象著她的村莊。
高粱、玉米、艾蒿、青草、柿子地,還有村莊里的人們……
哈爾濱
什么在這里開始?未期待而至的愛與悲傷。
什么在這里開始?她與《跋涉》,她與《商市街》。
我站在松花江畔,我站在中東鐵路橋下。
我站在歐羅巴旅館里,我站在商市街上。
我看見,她沒有被子鋪著干草的床。我看見,他在松花江抓魚充饑。
我看見,冬天沒有棉衣的她。我看見,寒風(fēng)中找活干的他們。
我看見,他們小木屋里微弱的光。
我看見,傍晚在她窗前唱歌的盲女。
我看見,她把僅有的一塊銅板送給盲女。
我看見,涂著紅指甲的俄國女教師索菲亞病倒在他鄉(xiāng)的床上。
我看見,只有半條腿拉著手風(fēng)琴的俄國流浪漢。
我行走在公元一九三二年的哈爾濱。
北平
北平!是她春天詩句里的青杏。泛著微甜!泛著苦澀!
北平!是她印花青瓷瓶里的紅葉。流溢著孤單!流溢著她的夢!
西院墻邊的棗樹,仍開著一九三零年的棗花。
穿著薄單衣的她,正在院里用小砂鍋煮著雪。
她送給友人的古長城上的小野花,印在書信里。
從一九三七年,一直盛開到我模糊的淚眼里。
上海
誰是千里之外的收信人?
哦!上海!十里洋場外,寂寞空巷處。
誰倚靠在街角書店咖啡廳的座椅上,等待著她和他?
回望車站,魯迅先生正注視著他們,揮著手告別。
腳步聲,時(shí)遠(yuǎn)時(shí)近,淹沒在淡白色的月光里。
日本
南面是墻;東面是墻;北面是墻。深夜的木屐聲踏踏!踏踏!
“東京落雪了,好像看到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保?)
這就是她的黃金時(shí)代了?;\子里的黃金時(shí)代!
兩片面包,一瓶奶,一頓午餐。精神的餓,不可忍!
睡不著,看看《水滸》!
唐詩!唐詩!親愛的,快快郵寄!給你寫封信!
還有《復(fù)活》《安娜卡列尼娜》《懺悔錄》。
我打開黑色屏幕的kindle,手指點(diǎn)到書名的位置,與她共讀!
書里落著雪,好像看到冰封的呼蘭河了,她的故鄉(xiāng)!
注:(1)選自《蕭紅全集》詩歌戲劇書信卷,詩歌《沙?!范?。
香港
哦,香港!現(xiàn)代的,東方的,陌生的城市!
她來了!不是逃遁!不是淘金!
在九龍,她的腳步,伸展到更北的北方的黑土地,腳上沾著泥和血。
在九龍,她的夢想,棲棲在祖父的后花園,葡萄架下,土井旁。
哦,淺水灣,有一條渡船,可以回北方么?
在碧海,在白沙上,在藍(lán)天里……
她看見故鄉(xiāng)的火燒云了!它們在等著她!她就是一片火燒云!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tá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