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佳佳 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 碩士研究生

1 晚明士商互動的歷史背景

1.1 政局黑暗，仕途艱難

“晚明”在學界常指隆慶初年（公元1567年）至明朝滅亡這一歷史階段。自嘉靖后，明朝政局動蕩，國勢頹靡。政局的腐敗動蕩對晚明的士人造成了極大影響，許多官員在仕途受挫后選擇歸隱田園。此外，明末官場的腐敗和讀書人數(shù)的劇增使科舉進仕渠道日益艱難，逐年降低的錄取率使許多士人對官場功名失去了信心。為生計所迫，許多未入仕的文人放棄科舉入仕之念，轉(zhuǎn)而經(jīng)商謀生。

1.2 經(jīng)濟繁榮，商賈崛起

雖然政局動蕩，但晚明卻是商品經(jīng)濟極大繁榮的時期，出現(xiàn)了資本主義的萌芽。尤其在江南地區(qū)，為躲避日益增重的賦稅徭役，農(nóng)民從種植水稻轉(zhuǎn)向種植棉花、桑樹、果樹等經(jīng)濟作物，紡織、印刷、加工和造紙等手工業(yè)也日益繁榮，農(nóng)業(yè)結(jié)構(gòu)從自給自足的封建生產(chǎn)完成了面向市場的商業(yè)化轉(zhuǎn)向。繁榮的商品經(jīng)濟促成了以徽商等為代表的、以地域為區(qū)分的商人集團，為標榜自己的博學好儒，也為了攀附封建政權(quán)的支持，商人常主動與名士大儒往來，雙方交流日益增多。明朝后期的統(tǒng)治者也意識到了商業(yè)稅收對于社會民生的積極推動作用，放棄了前期的重農(nóng)抑商政策，改對商人施行稅收優(yōu)惠，并逐步放松了在法律上對商人的限制，使商人得以走上仕途，進一步模糊了士商的界限。

1.3 心學盛行，世風浮靡

晚明城鎮(zhèn)工商業(yè)的活躍，極大地刺激了人們對于塵世利益和紅塵享樂的追求。在思想層面上，王陽明創(chuàng)始的心學在晚明時期極為盛行，他提倡“心即理”“致良知”和“知行合一”，強調(diào)人的主觀感悟，左派心學更進一步肯定“好貨好色”的自然情欲，與“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背道而馳，為晚明時期的個性解放提供了思想基礎(chǔ)。一方面，社會價值觀念的變更顛覆了士人傳統(tǒng)的安貧樂道、去奢存簡的生活觀，萌生了對商人的雄厚財富的渴望；另一方面，對傳統(tǒng)儒家學說的重新詮釋與繼承，為商業(yè)活動及其現(xiàn)象提供了理論與道德上的支持，士人對此開始逐漸接受，并投身其中。士人與商人之間的隔閡得以進一步消除，為二者之間的互動交流提供了條件。

2 士商互動視角下的蘇州園林

2.1 蘇州園林的園主人特征

蘇州自古以來即為江南重鎮(zhèn)，是封建官僚地主的集中地，科舉登第和置身卿相者不勝枚舉，文人士大夫階層十分活躍。蘇州私家園林的園主人，多是這些文人士大夫，他們的職業(yè)身份和思想意趣，決定了園林的風貌氣質(zhì)。晚明時期吳中士人風尚因政治、經(jīng)濟和思想文化的變遷發(fā)生了許多轉(zhuǎn)變，從“中和恬適”日益轉(zhuǎn)向“燥競”和“游離”，逃禪歸隱、棄儒從商、縱欲享樂之風盛行。

仕途和科舉的艱難和日益窘迫的生活處境使士人開始經(jīng)世謀生，思想的解放使士人階層開始對人生價值由理性地分析探討轉(zhuǎn)入深刻地自我實踐，促進了士人階級的世俗化轉(zhuǎn)變。晚明時期士商界限模糊，從事商業(yè)、古董收藏和買賣，或為人寫詩作畫而收取潤筆費的文人比比皆是。蘇州許多著名的文人才子，如文徵明、唐寅、陳淳、王守兄弟、張鳳翼兄弟等，都出身于市商家庭，為不少商人寫碑立傳，且于行文中表達出對商人階層的理解與贊譽。正如王守仁所言：“古者四民異業(yè)而同道，其盡心焉，一也。士以修治，農(nóng)以具養(yǎng)，工以利器，商以通貨，各就其資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業(yè)焉，以求盡其心。其歸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則一而已?！边@種相對進步的觀點已被當時許多江南士人所認同。

另外也有部分在官場上不得意的士人，堅守著傳統(tǒng)文人的道德情懷和處世之道，不與商賈合流，意求歸隱求獨善其身。然而，晚明時期的時代背景已無法容納純粹棲身山林、斷絕世事來往的隱士，士人通常在保持相對獨立的基礎(chǔ)上維持著對社會的關(guān)懷和介入，甚至韜光養(yǎng)晦后再度出山為官?！半[逸”這個概念，在晚明變得更加世俗化和多元化了。例如，杜瓊師從翰林卻終身不入朝，專心奉親養(yǎng)母，隱居治學，深受當?shù)厥棵裢瞥?，在東園結(jié)成文社雅集，更與朝中元老以書畫相過從；陳仁錫于天啟二年進士，因拒絕與魏忠賢同流合污而被落職遣歸，在無夢園歸隱讀書，與復社眾人交游；王獻臣因仕途不濟而歸鄉(xiāng)建拙政園，在隱居的同時不忘廣邀文人雅集宴飲……由此可見，世俗化的隱逸已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文人以園林為載體，以文社為精神寄托而獲得了一定的自由。

2.2 蘇州園林的隱逸與拓顯

蘇州文人在造園意境上依然延續(xù)從陶潛以來的隱逸之趣，且作為精神寄托之所，情景和物我的圓融更加成熟。然而受到社會整體浮華奢靡風氣的影響，加之晚明時期士商階級的互動交游，雖然修身養(yǎng)性的農(nóng)耕隱逸生活依然是文人士大夫的價值取向，但實際上園林中的農(nóng)耕之所早已消失殆盡，前期文人園的疏朗雅致、意境深遠的風格也在晚明逐漸染上了世俗化色彩。審美情感上的追求怡情享樂的末世心態(tài)和園林造景注重表象化、視覺化的藝術(shù)效果，是晚明士人園林審美變化的總體傾向。

晚明蘇州徐氏家族的園林是世俗化的士人園林的典型代表。徐氏自太倉移居蘇州時，祖先徐淵、徐樸父子既文且商、精于貨殖，其發(fā)家史起始于“貿(mào)易江湖二十馀年致豐饒”。嘉靖、萬歷年間，這個家族的第四、五代子孫先后有人進士及第，逐漸脫賈入仕，成功躋身當時蘇州的士林望族之間。徐氏在蘇州修筑了眾多園林，徐默川有紫芝園；徐佳、徐圭入主拙政園；徐廷祼整合了吳寬的東莊和韓雍的葑溪草堂而為徐參議園；徐泰時、徐溶父子有東園和西園；徐泰時的女婿范允臨建有太平山莊；閶門外還有徐子本園。

徐氏家族的園林多展現(xiàn)了富商大家的奢華氣象，徐封斥巨資在紫芝園中修筑了面積占園林總面積一半以上的宏麗假山，諸峰“或如潛虬，或如躍兕，或獅而蹲，或虎而臥……靈怪畢集，莫可名狀”①，以至于時人竟以“假山徐”來代指其家族。徐廷祼強搶土地，整合了東莊和葑溪草堂后的園林面積達到二百多畝，“奇石曲池，華堂高樓，極為崇麗”②，其園不僅在營園要素上極盡奢華，園居活動也充斥著世俗的煙火氣息：“春時游人如蟻，園工各取錢方聽入，其鄰人或多為酒肆，以招游人。入園者少不檢，或折花、號叫，皆得罪，以故人不敢輕入。”③可見從園主人品格到園林意趣本身，都浸淫著浮華喧囂和縱欲享樂的意味，與傳統(tǒng)文人自持端重的道德操守和傳統(tǒng)士人園林自然雅致、樸素疏朗的風格相去甚遠。

圖1 晚明時期的徐氏家族主要成員及其園林（圖片來源：作者自繪）

然而，堅守傳統(tǒng)的文化精神和道德情懷的那批文人，在園林審美思想和造園活動中，則表現(xiàn)出了拒斥低俗、遠離喧囂的群體分裂傾向，并常常對飽受城市商業(yè)文明浸染的造園俗相以及園林俗事進行批判，表達對淡泊自如的山居人生的追求。他們常選擇湖畔山林或城隅幽僻之地造園，雖然難免受到整體社會風氣的熏陶影響，園中景境密度遠勝此前的文人園林，但總體仍保持淡雅樸素的整體風貌。

張鳳翼是晚明蘇州著名的文人、書法家和戲曲作家，在晚明蘇州一干文人中以品性高潔、格調(diào)不俗而廣受贊譽。張鳳翼筑有求志園，園名即表明了園主人的造園目的：“吾它無所求，求之吾志而已。”④。求志園面貌樸素疏朗，連置石疊山也無，正如張鳳翼所言“諸材求之蜀、楚，石求之洞庭、武康、英、靈壁，卉木求之百粵、日南、安石、交州，鳥求之隴若、閩廣，而吾園固無一也?！?李攀龍作詩稱其園：“駕言旋北郭，灌園依一丘。白云蕩虛壑，余映翻寒流。”⑤雖然園林狹小簡樸，但其自然疏朗、淡雅寧靜的風貌與蘇州傳統(tǒng)文人造園風格一脈相承，廣受時人贊譽。

以晚明蘇州幾個具有代表性的園林為例，如表1所示。蘇州園林的園主人既有富有的士商家族，也有清貧樂道的退隱文人，其園林風貌也受到園主人身份意趣的深刻影響，既有以徐氏家族為代表的建筑富麗、花木奇異、假山宏大，以宴飲聲色娛人的園林，也有以張鳳毅、王心一為代表的強調(diào)山水自然交融，簡樸高雅，以讀書治學為目的的園林，更多的是范允臨的太平山莊之類，介于二者風格之間。總體來說，蘇州園林在晚明呈現(xiàn)出了明顯的分裂傾向，兼具隱逸和拓顯兩種不同的園林氣質(zhì)。

表1 蘇州園主人及園林要素和整體風格（表格來源：作者自繪）

2.3 小結(jié)：士人階級的分裂傾向和傳統(tǒng)文人園精神的異化

身處末世，一面是動蕩混亂的朝堂和無休止黨爭的阻隔，使有志之士難以施展治國之才；一面是畸形繁榮的商品經(jīng)濟和浮靡夸奢的社會風尚的誘惑，無時無刻不在激發(fā)著士人對財富的渴望，導致了晚明時期士人階級在人格、志向與審美方面的極大分裂。品格修潔的傳統(tǒng)文人，保持了不茍合于頹靡世俗的耿介風范，他們所造的園林或隱于郊外山林，或偏于幽靜城隅，總體呈現(xiàn)內(nèi)向封閉的格局，無論大、小，雅、麗，總是能表現(xiàn)出主人與園林藝術(shù)之間的深度一致性，繼承了傳統(tǒng)文人園林樸雅純正風氣，代表了晚明蘇州園林藝術(shù)精神的最高境界。但晚明時期蘇州也涌現(xiàn)出許多華麗園林，不僅在采購石料、建造高樓、添置奇花異草等方面一擲千金，更在園林起居方面全面摒棄了耕讀修身的文人傳統(tǒng)，充斥著梨園歌舞和宴飲游樂的無度縱欲。無論是退隱田園、內(nèi)向自封的山人園林，還是喧囂浮靡的世俗化園林，都體現(xiàn)出代表封建傳統(tǒng)官僚的文人士大夫階級，在晚明帝國頹勢下或憤懣不滿，或迷惘消極，或自甘墮落的復雜心態(tài)。

3 士商互動視角下的揚州園林

3.1 揚州園林的園主人特征

明中后期，揚州成為兩淮鹽運漕運中心，萬商云集，晚明時期鹽商中又數(shù)徽商勢力最為強大。揚州的私家園林的園主人，大多數(shù)是這些富有的鹽商及其后代。

雖然徽商在揚州坐擁雄厚財富，但仍然承擔著巨大的政治經(jīng)濟風險，背負著沉重的輿論壓力。鹽業(yè)作為政府稅收的主要來源之一，免不了受到官府壓榨盤剝；徽商長于經(jīng)營，盤踞了大批財富，壟斷食鹽貿(mào)易，易引起民眾嫉妒不滿的情緒，受到社會輿論的譴責；商人自己內(nèi)心亦無法擺脫“事末利”的思想桎梏，渴望向著更高級別的士人官僚階層發(fā)展。因此，由貿(mào)易發(fā)家致富的商人都傾向于讓后代發(fā)奮讀書，致力科舉，脫賈入仕以光耀門楣。

揚州鹽商巨賈幾乎都是橫跨士商兩界，長齡鄭氏以鹽策起家，鄭景濂認為“以末致之，可不以本守之乎？率其子弟肆力于文學”⑥。其孫鄭元勛后來成為晚明江南文人領(lǐng)袖之一；吳尚瑩“始以鹽策徙廣陵”，其子吳正學“補邑諸生，翩翩美文辭”⑦。歙縣雄村曹氏，“子錤，字六畬，業(yè)鹽，居揚州，淮北人多賴之。振鏞，進士，官翰林侍讀。族子云衢，官員外郎，天資穎秀，豪氣慨爽，來往揚州，篤于交游，湖上人盛稱之?！雹嘤纱丝梢?，揚州徽商大部分遵循這樣的發(fā)展軌跡：首遷揚州的祖輩先以鹽致富，后輩從士商并舉，再到以士顯赫，逐漸脫離商人背景而躋身士林之列。

3.2 揚州園林的豪奢與儒雅

徽州鹽商群體促進了揚州經(jīng)濟的繁榮，揚州的私家園林也多為徽商及其后代所建，表現(xiàn)出這一特殊階級多樣化的審美趣味。在造園目的上，徽商首先是將筑屋營園視為自身成功與財富的標志，不僅是為了縱情享樂，爭奇斗富，也是為光宗耀祖，蔭蔽后人。其次，徽商中歷來不乏橫跨士商的儒雅之輩，造園不單是為附庸風雅，更是為結(jié)社吟詩、讀書治學、修養(yǎng)身心。再者，園林也是結(jié)交權(quán)貴、奉迎官府的社交性場所，商人常于其中交際應酬，以拓展關(guān)系網(wǎng)，謀求政治和社會地位。這就使得揚州園林同時呈現(xiàn)出豪奢與儒雅兩者風貌特質(zhì)。

正因園主人多是鹽商巨賈，揚州園林比蘇州園林多了一些富麗氣息，色彩更加鮮明，建筑體量也更加宏大。王士禛稱揚州園林“富家巨室，亭館鱗次，金碧輝煌?！雹徨X泳述其在揚州所見：“其時九峰園、倚虹園、西園曲水、小金山、尺五樓諸處，白天寧門起，直到淮南第一觀，（其間）樓臺掩映，朱碧新鮮，宛入趙千里仙山樓閣。”⑩可見自明中葉以來揚州園林的繁華富貴氣象。

然而，如前文所述，揚州鹽商發(fā)家致富后多傾向于脫賈入仕，士商階級流動性強，士人園林和商人園林的界限也日益消弭。在這種脫賈入仕的鹽商園林中，商家園林的富麗氣象讓位于文人園的儒雅風范，是再自然不過的。

居于揚州的長齡鄭氏以鹽策起家，但在發(fā)家致富之后教導子孫致力科舉課業(yè)，在教育、科舉和文化事業(yè)上都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從商業(yè)家族逐漸轉(zhuǎn)變?yōu)槭考澕易?。鄭景濂于萬歷四年（公元1576 年）到揚州從事鹽業(yè)，其孫輩一代賈儒兼具，鄭元嗣和鄭元化接手家族鹽業(yè)，鄭元勛及鄭俠如則是揚州著名的文人雅士，鄭元勛尤其以博學能文和雄才壯志而名重海內(nèi)。鄭氏兄弟在揚州廣筑園林，鄭元嗣筑五畝之宅二畝之間，鄭元勛筑影園，鄭元化筑嘉樹園，鄭俠如筑有休園（圖2）。

圖2 遷居揚州的鄭氏家族主要成員及其園林（圖片來源：作者自繪）

鄭元勛的影園由計成參與建造，是明代揚州園林的代表作。鄭元勛在《園冶》一書的題詞中談到影園：“予卜筑城內(nèi)，蘆汀柳岸之間，僅廣十笏，經(jīng)無否（計成）略為區(qū)畫，別具靈幽?！泵娣e雖小，然而環(huán)境清曠寧靜而富有水鄉(xiāng)野趣，園內(nèi)廣植花草，以水池為中心，建筑疏朗樸素，園景以簡勝繁，“略成小筑，足征大觀”。在園居活動上，鄭元勛作為晚明江南文壇的領(lǐng)袖人物，“絡(luò)繹東南，主持壇坫，海內(nèi)鴻巨，以影園為會歸”，⑥經(jīng)常在影園招致四方名儒碩彥，舉辦詩社雅集。崇禎十三年（1640年），影園內(nèi)黃牡丹盛開，鄭元勛廣宴賓客，征詞賦詩，品評第次，為拔得頭籌者贈以金觥和黃牡丹狀元之稱號，一時傳為佳話。

以晚明時期揚州幾個具有代表性的園林為例，如表2 所示。鄭氏園林園主人出身商賈，后致力科舉考取功名，在造園意趣上承襲了傳統(tǒng)文人園的審美取向，風格簡遠疏朗，以讀書治學和雅集會友為主。汪氏園林園主人本為富商，后捐官入仕，其園林建筑繁多，園景富麗開闊，以結(jié)交權(quán)貴和游樂賞景為主。園主人身份和審美意趣不同，園林的要素風格和園居活動各異，體現(xiàn)了揚州士商園林豪奢與儒雅兼?zhèn)涞奶刭|(zhì)。

表2 揚州園主人及園林要素和整體風格（表格來源：作者自繪）

3.3 小結(jié)：商人階級的多面性和園林風格的多元融合

晚明時期是中國封建社會出現(xiàn)資本主義萌芽的階段，商人作為新經(jīng)濟的代表，是一個冉冉上升、發(fā)展勢頭正猛的新興富裕階層，在社會活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晚明時期的江南商人并非一個單純從事流轉(zhuǎn)貨物以牟利的人群，他們憑其財富和地位帶來的深遠影響力，已經(jīng)滲透到政治、文化、藝術(shù)之間?？梢哉f，揚州商人群體，既世俗功利，貪婪好財，又積極進取，詩酒風流；亦官，亦儒，亦文，亦商。商人階級的多面性和開創(chuàng)性也賦予了揚州鹽商園林的多元風格，博采江南園林與北方園林之長，既有傳統(tǒng)文人園林的質(zhì)樸淡雅和寄情山水的自然之趣，也具有商賈園林的奢華富麗和外向張揚的社交屬性。

4 總結(jié)與思考

晚明時期的士商互動潮流，對蘇、揚兩地的園林藝術(shù)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士商結(jié)合、亦官亦商的園主人群體，高度發(fā)達的商品經(jīng)濟催生的浮躁夸奢、追求享樂的時代風尚，心學等哲學思潮沖擊下，人們關(guān)于治身、義利和個性彰顯的價值觀念的轉(zhuǎn)變，影響了世人在園林方面的審美和意趣追求。在這種社會文化大背景下，蘇揚的文人園林和商人園林之間既存在差異，又有所共通。

一方面，園主人的身份和品格追求決定了園林的氣質(zhì)風格。蘇州園林的園主人以士人官僚為主，揚州園林的園主人以徽州鹽商為主，兩地的造園意趣依然存在明顯差異。蘇州退隱或棄仕的文人著意在園林中構(gòu)建出一個區(qū)別于廟堂政治的精神家園，園林及其背后的隱逸文化，是其構(gòu)建自我認同的重要手段，其園林追求富有林泉意趣的自然之美和恬靜清幽的人文意境。揚州鹽商富甲天下，個性張揚，追求世俗享樂，其園林多華美建筑與奇異花木，比文人園林更趨繁華富麗，更具聲色世俗之趣。

另一方面，蘇州園林與揚州園林都已不再是純粹的文人園林與商人園林，許多士人并不排斥從商，且沉迷于聲色享樂；商人群體或附庸風雅，或真心向?qū)W，也積極向文人趣味靠攏。蘇州不乏徐氏家族園林之流的有著濃厚商人背景的、充斥著世俗享樂的奢華富麗之園，揚州亦不乏鄭氏家族之流的賈儒并舉背景下的、以詩文相會結(jié)社交游的樸素雅致之園。兩地的園林特質(zhì)因此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融合。

結(jié)語

中國古典園林的對比研究是一個宏大復雜的命題，本文試從晚明時期士商互動的視角切入，對蘇州園林和揚州園林進行了對比研究。園林是園主人意趣追求的化身，蘇州和揚州園林的園主人在士商互動這一特殊的時代潮流下，產(chǎn)生了身份理念和價值取向的雙重交織互動，對其園林的特質(zhì)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只有將園林置于當時的時代背景下，與園主人的身份與造園主旨結(jié)合起來，我們才能更好地完成對傳統(tǒng)園林藝術(shù)的理解、保護和傳承。

注釋：

①出自徐樹丕《識小錄》，收錄于《歷代小說筆記選》。

②出自沈瓚《徐少浦園》，收錄于《明清珍本小說集·近事叢殘》。

③出自錢泳《履園叢話》。

④出自王世貞《求志園記》。

⑤出自李攀龍《滄溟集》，收錄于《四庫全書》。

⑥出自鄭慶祜《揚州休園志》。

⑦出自吳吉祜《豐南志》卷六上。

⑧出自李斗《揚州畫舫錄》。

⑨出自劉文淇《重修儀征縣志》卷三十三。

⑩出自王士禛《東園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