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羽能
內容摘要:小說《紅巖》是集思想性、紀實性和藝術性于一體的文學經典。對《紅巖》的評析,普遍聚焦于思想性或者人物特色、故事情節(jié)描寫等,用以揭示其經典意義。而對于其濃烈的革命浪漫主義特色及其對厚重的紅色歷史光影下理想信念所進行的承載與表達關注不夠。本文試圖對《紅巖》運用浪漫主義筆調,鑄造其價值思想、突現(xiàn)作品靈魂的文學特色與精妙所在進行探尋和解讀,認為《紅巖》在人物刻畫、故事情節(jié)和“紅巖精神”等方面均凸顯出浪漫主義的特色,并在革命浪漫主義的文學表達、思想價值追求的藝術表達、文藝創(chuàng)作的張力表達等方面的經典性具有恒久不衰且歷久而彌新的魅力。
關鍵詞:《紅巖》 價值精神 文藝特色 浪漫主義特色
《紅巖》的典范意義是不言而喻的。其典范性或者說經典意義不僅在于其作為文學作品擁有深受大眾喜愛和認同的可讀性,更在于其以浪漫主義的文學筆調對厚重的紅色歷史光影下理想信念所作出的承載與表達,成為照耀當代中國建設與發(fā)展的紅色光輝,不斷地浸洗和潤養(yǎng)中國人民的思想與靈魂,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程上,承載和擔當著建構自強不息、舍己為民等價值思想體系的文學使命與責任,成為中華兒女精神信仰和價值追求的紅色經典。
一.革命浪漫主義的文學表達——浸潤思想與靈魂的紅色經典
站在革命年代的身后看待新中國十七年時期產生的紅色經典作品——《紅巖》,可以發(fā)現(xiàn):這部作品在從構思鋪墊、創(chuàng)作出版,到文革時期被“篡改”與打擊,再到新世紀新時期中國大眾文化思想價值體系的升華性重構,它始終保持著強勁且深厚的影響力。并且,在不同思想觀念地碰撞與洗刷過程中,以及對其文學價值不斷反思和評估的歷程中,其紅色革命的價值思想及其文學魅力始終受到大眾追捧和社會禮贊而兀立于中國當代文學叢林,成為光芒四射的文學經典。
《紅巖》中那些為追求革命真理的典型人物,哪怕面對艱難險阻抑或生死考驗,內心依然充斥著凜然正氣的信仰和樂觀向上的心態(tài),譬如,江姐輕輕吐出心坎里的聲音:“我怎能流著眼淚革命?”“對,我是叫江竹筠,不過我那個筠,是上面一個竹字頭下面一個平均的均那個筠字,你們不要寫錯了”、“你說過,剩下孤兒寡婦,一樣鬧革命!”“竹簽子是竹做的,共產黨員的意志是鋼鐵做成的!”“讓五星紅旗插遍祖國每一寸土地,也插進我們這座牢房”,以及被捕時,許云峰以完成重任的勝利者的姿態(tài)對面前的特務朗聲道“走,前面帶路!”簡潔精短的言語,鏗鏘有力,這與敵人在失敗情緒支配下無可奈何的悲鳴形成鮮明對比,閃耀出樂觀的革命浪漫主義特有的光輝。諸如此類為守護內心的理想信念,革命者所展現(xiàn)出的浪漫主義情形情懷情節(jié),在作品中隨處可見?!都t巖》正是以這種革命浪漫主義的文學敘事方式,對真實的歷史人物、事件進行文學藝術地加工、提煉和概括,將“為追求真理而視死如歸”等崇高且充滿浪漫色彩的思想境界和堅定的理想信念,鐫刻在江姐、成崗、劉思揚、華子良、小蘿卜頭等眾多具有典范意義的人物故事中,將文學打上歷史的烙印,又將歷史記憶在文學的世界里,與其他重要紅色小說一道重構了意識形態(tài)敘事,引領人們循著歷史的記憶與文學的氣息,潛移默化地涵養(yǎng)自己堅定的價值理念和精神追求,進而浸潤、滌蕩、激勵著大眾的思想與靈魂,成為了公眾認可的中國當代文學中絕少的“經典”——一大部分意義為優(yōu)秀的思想政治教育的教科書,閃爍出它作為經典文學的紅色魅力與思想的價值,成為一部關于人的信仰的啟示錄。①
《紅巖》在中國文學領域的影響力之所以經久不衰且歷久彌新,在海內外出版發(fā)行數量不斷升增,成為口耳相聞的紅色經典,固然離不開意識形態(tài)推重與政治、思想教育的傳播,更重要的是,它將真實的歷史事件和崇高的價值思想以革命浪漫主義的文學書寫方式,構建了一個為了革命事業(yè)志矢志不渝、樂觀浪漫,具有偉岸高大人格力量的群英譜系,使得這一譜系中的英雄人物的精神境界和價值思想,特別是那些鮮活的集體的歷史記憶以及個人生命經驗得以浪漫地再現(xiàn),迸發(fā)出強大的精神感染力,進而激發(fā)社會大眾強大的內心認同,成為浸潤思想與靈魂的紅色基因。在進入小說文本本身之后,在現(xiàn)實歷史環(huán)境中孕育的這種熱烈樸拙的時代氣質也使得該小說呈現(xiàn)出眾多極具戲劇感染力的畫面和動人細節(jié),展現(xiàn)出鮮明的革命浪漫主義氣息,當之無愧地成為浸洗、凝聚中華兒女思想靈魂與精神信仰的紅色經典。
二.價值思想追求的藝術表達——再現(xiàn)詩與遠方的浪漫主義浮雕
《紅巖》的作者羅廣斌、楊益言與小說中的英雄人物原型,共同經歷了那些驚心動魄的革命斗爭生活。因此《紅巖》不同于那些因作家本身創(chuàng)作欲望而誕生的小說們——它是根據1958年底共青團中央與中共重慶市委的要求,為了把重慶“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集中營所發(fā)生的斗爭歷史故事告訴后代,以“揭露敵人,表彰先烈”而創(chuàng)作的。這就意味著《紅巖》不僅僅只是一部小說,它更是中國革命血淚史的文學記憶,并且,它自孕育之時起就已經深深地打上了無產階級革命思想和價值追求的紅色烙印,是共產主義理想信念和價值追求之于文學藝術的浪漫表達。
整體而言,一般認為《紅巖 》是圍繞著“人間地獄——中美合作所里革命者與反動派之間的生死較量;地下黨所領導的城市運動;華鎣山革命根據地的武裝斗爭和農民運動”這三條線索來展開對斗爭的描寫,最終匯集到獄中斗爭這條主線索上的。正是上述三條線索的相互交織,搭建出了作品的總體架構,進而形成了《紅巖》整體創(chuàng)作的設計圖紙,并將革命志士的思想信念和價值追求貫穿其前后與始終,成為小說《紅巖》的終極靈魂和經典所在。由于《紅巖》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礎上創(chuàng)作出來的。讀罷回眸,我們不難感受到:小說中的故事與情節(jié)及其所凸顯出的價值思想,總是以歷史記憶的意念浸入到我們的閱讀過程和閱讀之后的思維,讓閱讀者受到其人物力量的感染。它猶如一尊充滿藝術感的浮雕,以充滿革命浪漫氣息的三維立體形態(tài),整休而完美地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充分顯現(xiàn)出其革命浪漫主義文藝特色及其恒久不衰的文學魅力。
如果我們把《紅巖》中革命志士發(fā)自內心孜孜追求的理想信念,以文藝之名喻之為遠方,則他們在重慶中美合作所集中營里,敵我之間那種“光明與黑暗”的決斗就是一首首充滿浪漫情懷的、為追求美好“遠方”而用生命演繹的革命詩章——堅強意志和大無畏精神。作者用細膩且鏗鏘的筆觸和文學藝術的刻飾手法,把血雨腥風下的殘酷、慘烈與陰暗的沉痛故事鐫刻出了一幅幅充盈著高昂激情、堅毅氣質、陽光心態(tài)的浪漫主義浮雕,為我們留下詩與遠方的思考。
從作者與作品來看,作者與作品之間是融為一體還是率性而為,直接關系著作品思想蘊含的深度和廣度。《紅巖》的書內書外處處部都浸潤在無產階級的革命斗爭熱情與堅韌意志之中。對于我國自古以來“文如其人”、“文品即人品”的文學評價傳統(tǒng)來說,這幾乎是一種歷史的互文呼應。對于文本細讀的現(xiàn)代文學鑒賞與思考來說,這又是獨立文本內部與真實作者之間的壁障處在最薄弱的一禺?,F(xiàn)實的狀況是:彼時,在長期艱苦斗爭的歷史中淬煉出的高昂的戰(zhàn)斗激情與無畏的犧牲精神已經使人民開辟出了千古未有的新天地。對光明未來的期望極大地鼓舞著共產黨人與其火熱情懷一脈相承的莊嚴又澎湃的奮斗精神,而這種精神在當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高歌猛進的社會主義建設進程中始終深深浸染著文化藝術領域?!都t巖》的經典就在于:作者將歷史的記憶融入作品創(chuàng)作的全過程,在歷史的記憶中全心創(chuàng)作,將陰暗的時代背景下的沉痛歷史用浪漫主義筆調抒展出紅色價值思想,制造精神營養(yǎng),以致其經典的思想價值與浪漫主義文學藝術合二為一且經久不衰,長久地浸潤在中國人民的內心世界,為中國建設事業(yè)與社會發(fā)展持續(xù)不斷地提供思想養(yǎng)分和精神動能。
就作品的文藝表達來看,其時,繪畫、雕塑、戲劇、電影等領域的藝術媒介形式中均可以找到這樣的氣質。不僅作品本身在主題與藝術形式本體改造上突出了這種莊嚴豪邁,充滿強韌的精神特質,創(chuàng)作者也幾乎都是懷揣著這樣熱情純粹的真誠使命感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在建國初期取得重要成就的藝術領域:如版畫、油畫、雕塑等,代表作品均體現(xiàn)出激昂而壯烈有力的氣質,以血淚控訴黑暗的舊社會鼓動階級革命的濃郁熱烈的情感。而一個時代涌現(xiàn)出的能代表和刻畫時代氣質的的藝術作品,又往往是其藝術形式本體的特點符合時代氣質并擅長于表現(xiàn)時代特點的。以雕塑為例,浮雕作為具有形式上鋪開空間從而調動時間的欣賞特點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長于記錄和呈現(xiàn)詩史主題,最適合于描摹展現(xiàn)革命歷史,從而在這一時期被廣泛地推進運用。而浮雕式的美學呈現(xiàn)方式也正與小說《紅巖》的藝術表現(xiàn)方式有著共通之處。
站在鑒賞與思考的維度,《紅巖》以重慶中美合作所集中營獄中斗爭為中心,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城市地下斗爭、學生運動、工人運動以及農村的武裝斗爭等豐富多樣、無處不在的復雜斗爭場景,以及這些場景中大量不同類型的人物角色之間互相關聯(lián),多維交織的故事與情節(jié),通過多種文學表達方式精心刻畫——對反動人物的深入研究和分析使得其陰沉變態(tài)的幽微心理和思想活動以及反動集團內部的勾心斗角生動呈現(xiàn)。而革命者陣營中,亦有細膩的人物種類區(qū)別,使得信仰著共同理念,有著相似精神品格的人們又彼此不同,塑造了層次豐富的人物群像,形成了波瀾壯闊的革命戰(zhàn)爭畫卷上的朵朵浪花,鋪開了氣勢宏大的革命圖景和廣闊的時代背景,再現(xiàn)了特定歷史時期的光明與黑暗最后搏斗的艱巨性和復雜性,勾勒出了一幅宏偉且嚴謹、集中又富于變化的、背景廣闊的革命歷史浮雕圖,以平面文學表的達技藝塑造出了高浮雕的藝術效果。
其間對大量的各種人物身份及其斗爭境況下的人格思想與價值追求的刻畫是最明顯可辨的區(qū)別。然后是不斷變換轉換角度、變幻筆調,對豐富的地下革命者的行為細節(jié)進行生動雕琢,對人物實施豐富多彩的形象刻繪。——這當然源于實際歷史的細節(jié)啟發(fā)。這些是小說《紅巖》這幅革命畫卷的豐富性和生動性的最重要支撐。為革命舍己奉獻的不僅在群體面貌上有男女老少,有未被捕而能自由靈活活動的,有被捕而進行秘密斗爭的,有與反動集團正面對峙交鋒的,也有潛藏偽裝隱忍待發(fā)的,有卑鄙的叛變者和無畏的抗爭者。革命者在無處不在險象環(huán)生的斗爭中與反動集團斗勇斗志,敏銳洞察,謹小慎微。人物各自的身份屬性與這些強大的思想信仰等行為動因,推動著波瀾激蕩的故事向著浪漫革命主義方向推進,撐起了驚心動魄的情節(jié)精彩演繹,不僅讓人物“動起來”,而且使人物更加“鮮活起來”。
在作者蒼健有力的筆觸精心雕琢下,突現(xiàn)了革命志士們在艱苦復雜的革命斗爭中為追尋和實現(xiàn)發(fā)乎于內心的思想價值不懼犧牲、甘于奉獻的品格和行為。盡管從某種角度上看,這種大無畏的革命犧牲精神與浪漫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的強烈閃爍,幾近是以完全失去對英雄個人的私人領域生活情狀的描摹為代價。許云峰作為一名偉大的革命烈士,完全奉獻身心于革命事業(yè),將光明留給同志與人民,他是單身的,無家庭的,無任何私欲的。透露出更多細膩柔情的江姐,雖則是擁有家庭的,但這是一個分離的,奉獻的家庭。世俗私情的有限展示,使得他們看起來仿佛不那么接近可感可知的一個具體的、個性化的人。因為個性化的人往往需要更多私人領域的形象展示來塑造。但是,在小說中,在共同的價值觀理念和意識形態(tài)將人們緊緊結合下,人們似乎僅活在公共的關系中,私人的家庭是虛無的或者被拆解的,斗爭的人們是單身的人,失去親眷的人。成為緊密相愛相依的人們未必擁有姻親血緣。個人有時甚至是無關緊要的——“監(jiān)獄之花”的母親臨終前的說出的代表她名字的僅僅是“共產黨員”——這是最大的幸福。私域生活和意識在強烈的革命斗爭的光輝照耀下最大地淡化了。
然而,也正是如此非同尋常的偉大的具有超越性的高尚精神品格,才使得革命中的個人從波瀾壯闊的歷史海洋鮮明地深刻地浮現(xiàn)出來,如同在堅硬石頭的表面上顯現(xiàn)出了人的輪廓。這樣的風格不是照片式的超寫實風格——精致、細膩、完美復刻一瞬間的片面影像,也不是人體雕塑般的——在明暗陰影中顯示出深邃精密。它形成的是一個浮雕般的蒼勁有力的歷史的鮮明的價值指引,形成的是另一種栩栩如生:提取精神上的公因數形成的洪流般莊嚴的合奏,服務于一個具有詩史氣質的宏大敘事,一切又都從這個生命之源般的精神命題出發(fā),來擦亮人物的棱角。
在思考回憶錄《在烈火中永生》與小說《紅巖》的區(qū)別及關系時,便已經有人指出:作者在提煉回憶錄所忠實記錄的事實的基礎上來進行虔誠的藝術加工,目的便是完成一幅革命英雄們崇高的精神世界的圖畫。②而小說《紅巖》最大的成就也正在于創(chuàng)造并復燃了一批豐富多樣的無畏犧牲的共產黨人的革命氣質和光輝形象。盡管在較早的評論文章中便被指出過人物還不夠豐滿——不夠個性化和典型化。③或者性格“還沒有能夠完全做到‘從場面和情節(jié)中流露出來’而多多少少有著‘特別地說出’的痕跡。”④評論也無可否認許云峰、江雪琴等歷久彌新的革命英雄形象的成功??梢?,《紅巖》在思想信仰和價值追求的藝術表達上,乃為再現(xiàn)詩與遠方的浪漫主義浮雕,其經典的文藝價值不言而喻。
三.文藝創(chuàng)作的張力表達——詮釋靈肉與社會交織的哲學考量
《紅巖》自小說出版以來,戲劇改編搬演數量非常多,那么小說《紅巖》本身的戲劇張力從何而來呢?對小說《紅巖》的評論分析,已經不乏從敘事、語言、人物個人、宏大歷史視域等視角出發(fā),總體上揭示出了它極具張力的一面。然而,小說在哲學意味上仍然蘊含著更深層和廣闊的矛盾沖突形成的張力——未能到達的空懸的渴望。而面對和解答這個難題可以說正是抓住和引導讀者心緒的要點。
有評論認為,《紅巖》在故事敘述的方法上,“反復采用回憶與倒敘的手法,缺乏應有的變化,顯得有幾分單調。”⑤但是,作為一部需要能夠點燃讀者燒激情的小說,不被束縛于其樸拙的敘述方法與帶著沉重基調的故事藍本,對表現(xiàn)革命者高昂不屈的火熱精神意志以革命的浪漫主義筆調進行強化處理,提高了小說的情感基調。而強化情感的手段之一便是在特定背景下表白式的直抒胸臆——以豪邁的言語直接明了地展示革命者高昂的精神世界,有時又將樂觀而浪漫的革命情懷寄頌于低吟淺唱的詩歌之中,雖然平實質樸,卻猶如有種宣言般的鏗鏘的節(jié)奏讓人心生震撼,使讀者與小說中人物形象、性格、思想乃至對革命歷史的記憶與哲理思辯等等方面都產生諧振共鳴和心靈聚力,這種充滿革命浪漫主義情調的語言,在形式和實質上都為文本提供了激昂且恰到好處的藝術張力。
渴望融身于共產主義偉大事業(yè)的革命者們,在追尋并投身“集體”或者說大眾的事業(yè)時,注定以單體個人的形式實際存在。這種靈與肉的沖突,實際上是不拘于時代的人類亙古不變的困境。筆者認為,這是小說《紅巖》創(chuàng)作中最具藝術張力的哲學考量——如何詮釋靈肉與社會交織的哲理思辨?《紅巖》將這種問題具象化為新中國已經成立,一種大庇天下寒士式的廣廈已經如此肯定地落實在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上,曙光已至,創(chuàng)造了它的人可以但卻還未能擁抱住它的鏡像:他們清晰地從每一種間接的方式和途徑中都可以確信它的存在,卻唯獨不能直接地看見和觸摸——由想象制作的五星紅旗的模樣與實際的五星紅旗模樣的差異,以及二者的同時存在,將這種矛盾表現(xiàn)到極致。一個在監(jiān)牢的黑暗中以想象存在的神話,在小說的視域中真實卻不出現(xiàn)地存在。視域內的缺席,革命志士們以對革命理想與信念地堅守將其補全,并守護著自己制作的旗幟心中的旗幟,完成了渴望中神話的到場,在禁錮的世界里以獨奏的方式形成了壯麗的交響,很好地詮釋了靈肉與社會交織的哲學考量,彰顯了小說強大的藝術張力。
不僅如此,小說中一些看上去幼稚可笑的對話情節(jié)——全國解放前夕光明與黑暗之間殊死較量、勝利即將到來的大背景下和監(jiān)獄里歡慶新年這一特定環(huán)境中,其拙而樸地敘寫所迸發(fā)出的藝術張力未減反增:許云峰最后的畫面是面對著“監(jiān)獄之花”,凝視著嬰兒的笑臉說:“叫我。”“叫許伯伯,你叫嘛!你怎么不講話呢?”抱著孩子的孫明霞忍不住笑著悄聲說:“她才幾個月,還不會說話呀!”作為被監(jiān)獄中的革命者們保護和關愛著的象征著社會新生的幼兒,她代表的是光明的未來以及未來的光明——她在革命者的心目中將是沐浴新世界的光明而成長的生命,毋寧說具有一種神圣的意境,她更像是新世界穿透時間向這歷史深處伸展開來的新枝,探望這些將要無悔獻身卻未必不存遺憾的革命者們。許云峰期待她回應自己的渴望,可以說未必只是來自身為長輩的親愛的渴望,更是對新中國新世界、新生活新社會的渴望——然而幼兒暫且還不能回應或喚他名。江姐在犧牲之前,同樣不舍地告別了“監(jiān)獄之花”。她一遍遍親熱著幼兒,說出“孩子啊,快點長大吧!”“當你長大了,當你的孩子也從你手上接過紅旗那天,你要面對紅旗回答——你是否為保衛(wèi)紅旗而生,為了保衛(wèi)紅旗而戰(zhàn),為了保衛(wèi)紅旗而貢獻了問心無愧的一生。”同樣將赴死亡的李青竹激動地問:“孩子,娘娘的話,你聽見了嗎?”
向不能言說與回答的幼孩詢問,是渴望與渴望懸空的交織,是深情地詢問與無聲地回答所造就的靈肉與社會相互交織的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哲學思辨和靈魂考量——“是否貢獻了問心無愧的一生”,構成的是一種詢問者的自我反身——詢問自己是否問心無愧。形式上她們自問而又自答,事實上答案在她們心中如此肯定——問心無愧。拋擲出的渴望得到了無聲勝有聲的回應。這些拙而樸地敘寫不僅讓小說散發(fā)出未減反增的藝術張力,所蘊含的哲理思辨亦格外厚重:作品對感知中缺席的回答客體——新中國,通過樸拙的敘寫,鋪設出憧憬與哲思的意境和多維空間,釋放出超強的情感與意識張力,使缺席的客體在情感意識的場閾里獲得肯定的回答,在意念中完成了它的在場,在百轉千回中補全了對新中國新生活孜孜以求的革命志士們心中的遺憾。正如在小說最后的高潮,在集體越獄中丟失又復得的《鐵窗小詩》,它作為革命者劉思揚內心世界的寄托,在波瀾壯闊的斗爭中,在即使身死人亡之后,仍然輾轉回到其愛人孫明霞手中,激勵、鼓舞著革命志士堅守革命初心和共產主義理想信念向著勝利的未來勇毅前行。
《紅巖》的浪漫主義與戲劇性就這樣以強大的藝術張力和哲理思辨深深地刻飾在小說內部,化為激勵中華兒女的“紅巖精神”,浸潤著我們的思想和靈魂,成為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的經典,直到今天,它不僅仍就動人心弦,而且將永遠成為中華民族復興偉業(yè)道路上光芒四射的思想燈塔和力量之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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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閻綱.《悲壯的<紅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63.
[6]閻綱.《共產黨人的“正氣歌”——長篇小說<紅巖>的思想力量和藝術特色》[N].人民日報,1962-3-2.
注 釋
①李楊.《50—70年代中國文學經典再解讀》:在人們的意識深處,說《紅巖》是一部以歷史敘事為目標的“小說”,反倒不如說《紅巖》是一部關于人的信仰的啟示錄更為準確。
②侯金鏡.《從<在烈火中永生>到<紅巖>》載于《文藝報》1962年第3期。
③閻綱.《悲壯的<紅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63。
④馬鐵丁.《紅巖蒼松——評論長篇小說<紅巖>》[N].工人日報,1962-3-3。
⑤馬鐵丁.《紅巖蒼松——評論長篇小說<紅巖>》[N].工人日報,1962-3-3。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