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 ? ? ? ?要]? 受儒家教育思想影響，中國商人社會地位較低。晚清廣東商人實力增強，為提高社會地位，他們通過商籍、捐納捐輸?shù)确绞脚c儒家教育傳統(tǒng)進行對抗;同時，廣東商人經商不忘儒業(yè)，通過親自或鼓勵子弟攻讀、捐獻租田、推動學校管理商業(yè)化及增進與士紳官交流等方式，加強與傳統(tǒng)教育的融合。從嶺南文化的特點及文化資本的作用分析了晚清廣東商人與傳統(tǒng)教育的對抗與融合關系。

[關? ? 鍵? ?詞]? 晚清商人;儒家教育;對抗與融合;嶺南文化;文化資本

[中圖分類號]? G527? ? ? ? ? ? ? ? ? ?[文獻標志碼]? A? ? ? ? ? ? ? ? ? ?[文章編號]? 2096-0603（2022）17-0022-03

廣東商人是晚清中國商人中實力最強、水平最高的一群人。古時廣州海外貿易頻繁，一直是中國重要的商貿中心。清朝于1776年起關閉浙、閩、江海關，廣州“一口通商”，更加刺激了當?shù)厣藤Q的發(fā)展。鴉片戰(zhàn)爭之前，西方在華的商館與洋行均設于此，廣州被稱為當時世界上最好的貿易口岸之一。以廣州港為依托，當?shù)厥止I(yè)、航運業(yè)、服務業(yè)等發(fā)展迅速，商人眾多，當時響徹海內外的“十三行”商人就來自廣州。除以廣州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的商人外，來自潮汕、梅州嘉應地區(qū)的潮商與客商，也是實力較強的商人群體。

清朝廣東教育質量不斷提升。廣東官員重視官學，當?shù)馗畬W學宮與縣學經多次建設、重修，辦學條件逐漸改善。廣東社學、義學數(shù)量與辦學水平顯著提高，管理規(guī)范，社學成為當?shù)匚臅?。[1]清代廣東書院眾多，其中官辦242所、私立135所，分別約占全國的64.2%、35.8%;普及率高，縣級書院占據(jù)總數(shù)量的比例超過60%，形成了官辦與民間私立書院以及省、府與縣級互補和諧發(fā)展的基本格局，鄉(xiāng)紳與鹽商逐漸成為地方建設私立書院的主力軍。素稱“南蠻之地”的廣東民風大為改進，教育質量不斷提升，以科舉考試為例，清代廣東共有進士965人，數(shù)量較前朝有較大改進。[2]相比之下，商品經濟比較發(fā)達、商人主要來源地的珠江三角洲、潮汕、梅州嘉應地區(qū)的教育水平比較高。

一、對抗：商人與中國傳統(tǒng)教育關系的常態(tài)

（一）商人處于中國傳統(tǒng)教育場域的邊緣地帶

儒學是中國封建社會正統(tǒng)思想，倡導重農抑商、重義輕利，在“士農工商”四民秩序中，商人位于最底層。在培養(yǎng)目標與內容上，儒學倡導“通儒”、君子，崇尚經典、注重自我道德修養(yǎng)訓練，忽視現(xiàn)實生活技能培養(yǎng);而商人是“販賣商品從中取利的人”，關心實際生活需求，關注商品生產與技術更新。同時，商人行走東西逐利變通，也被當權者視為不穩(wěn)定因素。賤商輕商逐漸成為社會習俗，商人即使是家財萬貫，始終處于傳統(tǒng)社會教育場域的邊緣，社會地位不高。

（二）商籍：明清商人對抗傳統(tǒng)教育的成果

科舉取士制度在籠絡人心、維護社會秩序方面作用巨大，為統(tǒng)治者所采納。清朝科考錄取率低[3]，一般來講，商人子弟參加科考并不占優(yōu)勢。明清商品經濟發(fā)達，政府為擴大稅收，重視商業(yè)貿易，商人地位有所上升，設置“商籍”轉為商人子弟科考錄取之用?？滴趿辏?721）廣東始設商籍，一般“五十卷取中一卷”，遠高于普通民籍的錄取率，極大激發(fā)了商人子弟的攻讀熱情，晚清不少商人由此獲得功名，甚至躋身仕途。據(jù)光緒《兩廣鹽法志》記載，有3人中進士，20人中舉人，數(shù)十人選為貢生。

（三）捐納與捐輸：商人另類抗爭傳統(tǒng)教育的武器

封建社會選任官員除了科舉取士“正途”外，還有捐納、捐輸?shù)取爱愅尽?。“捐輸系由士民之報效，捐納則系賣官之行為”[4]，是當權者基于統(tǒng)治需要而進行的一種政治經濟交易活動。無論是捐納還是捐輸，均需要較強的財力支撐;政府也會給捐贈者一定回饋，或官職或嘉獎稱號。商人因經濟實力強，是歷代捐納捐輸?shù)闹黧w。晚清內外交困，政府財政入不敷出，捐納捐輸常態(tài)化，廣東尤為突出，成為當?shù)厣倘死@過科舉、躋身上流社會的“捷徑”。

二、融合：晚清廣東商人多種方式介入傳統(tǒng)教育

（一）經商之余不忘儒業(yè)

邊經商邊攻讀。廣州十三行首富同文行商人潘有度父子可謂典范，潘有度著有《義松堂遺稿》《西洋雜詠》等;長子潘正亨經商之才突出，是縣貢生，捐刑部員外郎，“弱冠能文，以善書名，尤工詩，有《萬松山房詩集》”。[5]此外，廣東商人潘仕成、梁綸樞、孔廣陶等，不僅經商有道，學術方面亦有所成就。

資助家族子弟攻讀。番禺人許拜庭為廣州鹽業(yè)巨賈，積極鼓勵子弟攻讀詩書。子許祥光于嘉慶二十四年（1819）乙卯中舉人，道光十二年（1832）壬辰中進士，后官至廣西按察使、布政使;許祥光生有九子，除一人為國學生外，其余八人均為舉人，官銜有知府、同知底層官吏、禮部尚書、閩浙總督等。經過三代努力，許家演變?yōu)楣倩轮摇４送?，十三行天寶行?chuàng)始人梁經國家族、佛山鹽商吳榮光家族、豐順縣建橋張如白家族等，商人子弟經攻讀獲取功名步入仕途。

資助地方辦學。晚清廣東商人實力雄厚，取代士而成為學校創(chuàng)辦的投資主體。建于乾隆年間的越華書院年久失修，晚清商人對其多次翻新修建，遂發(fā)展為嶺南著名學府。此外，潘仕成捐建廣東貢院、劉拒捐建東莞鵬南書院、盧文舉捐建新會紫水義學、葉文昭捐建惠陽葉屋試館等，在當時都被傳為佳話。

捐獻族田。族田是傳統(tǒng)社會宗族的重要經濟基礎，也是一種特殊性質的學田。晚清南海商人勞衍初家族將承祖父遺業(yè)三分之一捐作族田，番禺“張殿銓貿易致富，以盈利購置嘗產”。[6]東莞張氏如見堂設義田，“為本支油燈及延師訓業(yè)之費”。[7]此外，潮州陳氏八世祖宣衣公、大埔饒氏家族也積極捐助學田。商人捐獻租田不僅能為子弟讀書創(chuàng)造有利環(huán)境，更能增進與當?shù)厥考澔?，擴大自身及家族在當?shù)厣鐣臋嗔εc影響。

（二）推動學校經費經營與管理漸趨商業(yè)化

商業(yè)模式引入學田管理。清代廣東學田數(shù)量龐大，給管理帶來了挑戰(zhàn)。晚清廣東采用董事會管理的方式，將商業(yè)經營理念融入學田管理，所有權與經營權相分離，經費管理公開透明化，并由政府參與監(jiān)督與指導，確保學田管理有序進行。從實際情況來看，學田管理的鄉(xiāng)董多有店鋪、買賣等產業(yè)，身份就是商人。商人使用商業(yè)經營手段參與學校管理，提高了學田的管理效益。

發(fā)商生息。發(fā)商生息原本是商人籌集資金、運作經營的方式，將之引入學校，可盤活學校閑置的資金，為辦學提供持續(xù)的資金支持。晚清廣東財政緊張，教育經費萎縮，這種方式收益相對穩(wěn)定，成為當時學校一種重要籌款方式。晚清越華書院、菊坡精舍、惠州豐湖書院、佛山田心書院、南雄道南書院等，均通過這一方式解決辦學經費。

其他商業(yè)性收入。晚清廣東文教市場繁榮，圖書等社會需求較大。一些著名書院山長學問較高，編排圖書質量上乘，深受市場歡迎。以學海堂為例，自嘉慶二十五（1820）到光緒二十九年（1903），學海堂共出版《學海堂集》4集;刊刻有《學海堂叢刻》兩函共12種、傳統(tǒng)古代經典、時人之詩文集與學術著作，均為精校精刻，質量上乘，頗受市場歡迎;其經版也對外出租，收取租金，補充經費。這一成功做法后被其他書院所借鑒，如吳榮光在改革田心書院文會時，已注意“擇其優(yōu)者梓以問世”，后來張之洞創(chuàng)辦廣雅書院就開設了廣雅書局。這種商業(yè)性收入也為書院運作提供了資金支持。

（三）參與學校社會文教活動，士商合流興起

清朝廣東講會之風盛行，商人通過參與書院與社學講會活動，擴大社會影響。佛山田心書院本為外省遷粵商人所建，后經商人多次捐款重修，到晚清成為當?shù)貢闹?。清朝嘉慶年間“會者至四五百人”，道光九年（1829），田心書院設司事一人管理，由僑寓六家輪流稽查，[8]后因僑居商人漸融入當?shù)?，道光以后課文士子遂不分土著、僑寓均可參加。廣州文瀾書院本為下西關商人捐資興建的“清濠公所”，當?shù)鼐奚膛c士紳在此會文聚友;書院由行商伍、盧、潘、葉四家輪值，共同推出八位紳士管理各類書院事務;書院每年還舉行春秋祭祀聚會及若干年節(jié)小聚會，推選翰林進士任主祭官;定期舉行文會，開展征文，優(yōu)者獲獎。文瀾書院是當?shù)厣倘耸考澔咏涣髦匾獔鏊?，也可從其對成員資格規(guī)定上窺見一斑：第一，須有廣州西關籍貫，身份為商人;第二，須有科舉功名。文瀾書院不僅培養(yǎng)了大量人才，還成了商人與廣州西關士紳聯(lián)盟的“會所”。[9]商人通過參與文教活動從而推動了商儒聯(lián)盟，官、紳、商互動頻繁，士商合流趨勢明顯，商人社會地位大大提高。

三、文化歸因：嶺南文化的影響及文化資本權力的爭奪

（一）嶺南文化務實包容，為晚清廣東商人介入傳統(tǒng)教育提供文化心理基礎

廣東地處嶺南，深受嶺南文化影響。相比中原腹地，嶺南地區(qū)開發(fā)較晚，當?shù)赝林阅显健⑽鳟T、駱越三大部族為主，文明開化較晚;再加上山多地少，氣候濕熱、疾病盛行，導致百姓敬畏神靈篤信神佛。故很長時間當?shù)孛耧L不開、文化落后。自先秦起中原有三次對嶺南大移民，先進的中原文化隨著勞動力而引入當?shù)?嶺南是歷代封建社會貶謫官員之地，韓愈、蘇軾、蘇轍、湯顯祖等社會名仕曾流放至此，在此著書立說教書育人，大大促進了中原文化在廣東的傳播。廣東海外貿易頻繁，特別是晚清廣州“一口通商”后，廣東成為當時中國對外開放交流的窗口，是中國最早受到西方文化淫襲之地。本土文化、中原文化、西方文化等多種文明交匯至此，嶺南文化對外來文化沒有排斥，而是兼收并蓄，種種因素交織之下，促使嶺南文化形成了最突出的特點：包容、務實。

在包容、務實的嶺南文化熏陶下，廣東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根據(jù)自身情況與實際利益對周圍環(huán)境進行取舍。這可從廣東人對儒家尊師重教、重農抑商等思想的態(tài)度方面管窺一斑。

源自中原的中華正統(tǒng)文化，推崇儒家學說，倡導尊師重教，這一思想隨著中原移民南遷進入嶺南，廣東對其積極吸收大力弘揚，教育文化水平也逐步提升。唐宋以來，廣東各地增建學堂絡繹不絕。明代全國府州縣 1585個，府州縣學共計 1512 所，廣東 10 府 9 州 77 縣均設學校，教育普及率在全國名列前茅。[10]清代廣東官學地位進一步鞏固提升，各地府學、縣學修建或重修不可勝數(shù)，大大促進了文教事業(yè)發(fā)展，潮州、梅州、廣州等地方教育尤為發(fā)達，以三個地區(qū)為中心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潮汕文化、客家文化及廣府文化，為嶺南文化注入了強勁的發(fā)展動力?？梢哉f，尊師重教這一中國儒家傳統(tǒng)在廣東地區(qū)早已深入人心。

然而，嶺南文化對以儒家思想為中心的中原文化并不是全盤吸收，而是以務實的態(tài)度，對其進行遴選與取舍。以儒家推崇的重農抑商為例，這一思想在廣東的影響遠不及內地。一方面廣東人多地少傳統(tǒng)農耕生產受限，瀕臨海洋的天然地理條件，促使當?shù)匦纬闪撕Ｍ赓Q易的傳統(tǒng)。另一方面經商貿易利潤巨大，廣東民眾更加現(xiàn)實理性、重商崇商。早在明初，廣東商品性農業(yè)已發(fā)展至較高水平，到處“棄田筑壩、廢稻樹?！保讋?chuàng)?；~塘生產模式，蠶絲生產逐漸規(guī)?；?，到清末南海九江已基本“境內無稻田，仰糴于外”;此外，明清“廣貨”名揚天下，特別是廣州“一口通商”后，廣東的冶鐵、陶瓷、制糖、制鹽、紡織等手工業(yè)產品行銷海內外，廣州成為當時中國乃至世界非常著名的商貿中心。

在務實包容的嶺南文化熏陶下，廣東商貿發(fā)達，商人開放靈活，一方面通過貿易賺取巨額利潤，另一方面又積極介入傳統(tǒng)教育，兩條腿走路，是晚清不少廣東商人共同的選擇。

（二）晚清廣東商人積極擴大教育場域的影響，以爭取“文化資本”

社會分層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將資本分為四類：經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熟人與關系網(wǎng)絡）、符號資本，其中文化資本對人們社會地位的確定起著最主要的決定作用。

教育對文化資本的形成至關重要，是社會分層的重要手段。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士”之所以為四民之首，就是因為其經刻苦攻讀通過科舉考試獲取了功名，在教育場域中掌握了話語權，文化資本雄厚;商人即使腰纏萬貫，但其“唯利是圖”的行業(yè)本性與儒家推崇的“君子好義，小人好利”教育思想截然對立，因此，商人在教育場域中被排斥、貶低，文化資本薄弱。

但商人從未中止過自身對教育權利的爭取，并以此充實與提升文化資本。明清商品經濟發(fā)達，商人實力和影響力逐日提升，在科舉方面向政府爭取到了“商籍”政策?！吧碳睘樯倘俗拥軉为毚_定錄取名額，錄取率遠高于普通士子，實質上是政府向商人集團妥協(xié)的結果，也是商人與當權者斗爭、爭取教育權利的勝利成果。晚清民不聊生，普通百姓食不果腹無暇攻讀考試，財力雄厚的商人子弟沒有生計后顧之憂，在科舉方面自然占據(jù)優(yōu)勢，再加上“商籍”政策特殊優(yōu)勢，促使晚清廣東商人考取功名例子比比皆是，甚至出現(xiàn)一些商人家族父子、兄弟、叔侄等均金榜題名的現(xiàn)象。原本富甲一方的商人之家，族內相繼多人考取功名，文化資本激增，取得官職，踏上步入上流社會的“正途”。梅州地區(qū)的張如白家族、廣州十三行天寶行的梁經國家族、番禺商人許祥光家族等都是典型代表，以經商發(fā)家致富后，子弟刻苦攻讀考取功名后步入官場，家族社會地位大大提升。

廣東商人除了鼓勵子弟刻苦攻讀考取功名外，還通過多種途徑積極介入教育。例如，邊經商邊讀書，經商不忘儒業(yè);募集資金、捐獻族田，籌建地方學校;發(fā)商生息，提升學校管理成效;參與社會文會活動等。應該說，晚清廣東商人在教育場域中的活動是非常全面、活躍與積極的。經過種種努力，廣東商人在晚清廣東教育場域中的影響日益增強，文化資本顯著提升，社會地位也大大提高。甚至在晚清后期，隨著中外商貿往來的深入，精明的廣東商人發(fā)明創(chuàng)造“廣東英語”，學習引進西方先進技術，部分廣東商人由中國傳統(tǒng)教育的追隨者，成了中國新式教育改革的推動者、實踐者，甚至成為中國近代社會革命的領導者，其社會地位可謂是前所未有。由于與本文主題關聯(lián)不大，此處不再贅述.

參考文獻：

[1]汪宗準，修.佛山忠義鄉(xiāng)志[M].長沙：岳麓書社，2017：4.

[2]陳利敏.清代廣東進士地理分布及其特點分析[J].浙江檔案，2017（10）：46-49.

[3]沈云龍.欽定科場條例卷二十.鄉(xiāng)會試定額·駁案[M].臺灣：文海出版社，1989：1492-1494.

[4]許大齡.明清史論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16.

[5]（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四十五.列傳十四.

[6]（清）宣統(tǒng)番禺縣續(xù)志.卷二.人物.

[7]東莞張氏如見堂族譜.卷三十.忌集文下[J].廣東史志，2000（4）：11-17.

[8]（清）吳榮光.道光佛山忠義鄉(xiāng)志[M].卷十二.金石下.

[9]黃海姘.清代廣州文瀾書院，孫中山與近代中國改革論文集[C]，中山大學出版社，1999：151.

[10]徐永文.明代地方儒學研究[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16-18.

編輯 王亞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