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晏卿 牡丹江師范學院
敦煌莫高窟坐落在河西走廊西端的甘肅省敦煌市,1987年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其有編號的洞窟有492個,洞窟內保存著約45000㎡壁畫,3000余身彩塑,反映了中國古代繪畫雕塑藝術發(fā)展的歷史,具有珍貴的藝術和考古價值①季羨林主編《敦煌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第8頁。。據敦煌研究院藏武周圣歷元年(698)《重修莫高窟佛龕碑》記載,前秦建元二年(366),僧人樂僔最早在此開窟修禪,其后發(fā)展為上至統治階層、下至一般信眾普遍參與的開窟造像活動,至武周時期已有“窟龕千余”。伴隨著絲綢之路貿易的興衰,敦煌莫高窟的洞窟營建活動延續(xù)了千余年,形成一處規(guī)模宏大的洞窟群。自20世紀初以來,敦煌莫高窟壁畫藝術逐漸受到研究者重視,特別是其中的200多個唐代洞窟,保存了唐代繪畫雕塑藝術的原始資料。研究者一般將吐蕃占領敦煌之前的唐代稱為唐前期②天寶十四年(755),安史之亂爆發(fā),唐王朝由盛轉衰,至建中二年(781),吐蕃占領敦煌。關于吐蕃占領敦煌的時間,另有貞元二年(786)、貞元三年(787)等說法。。敦煌莫高窟的營建活動雖然在吐蕃統治的六十余年間繼續(xù)展開,但窟內壁畫風格發(fā)生較大變化。敦煌洞窟經歷了一個多世紀的研究,在洞窟分期斷代以及窟內壁畫的內容考證等方面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敦煌莫高窟各時代洞窟中,唐前期洞窟所繪裝飾圖案最為精美。洞窟內藻井、四壁邊沿、尊像光背等大多以寶相花裝飾,色彩絢麗,描繪細致,且紋樣組合富于變化。
敦煌莫高窟唐前期諸窟中,寶相花獲得空前發(fā)展,是這一時期具有代表性的圖案。其集中描繪于窟頂藻井之中,數量眾多,各個階段變化顯著,是研究唐代裝飾紋樣最重要的資料。本文在前輩學者研究成果的基礎上③關友惠:《莫高窟唐代圖案結構分析》,載敦煌文物研究所編《1983年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文集:石窟·藝術編》(下冊),甘肅人民出版社,1985,第81頁。薄小瑩:《敦煌莫高窟六世紀末至九世紀中葉的裝飾圖案》,載北京大學中國中古史研究中心編《敦煌吐魯番文獻研究論集》(第五輯),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第50-112頁。陳振旺:《隋及唐前期莫高窟藻井圖案研究》,蘭州大學博士論文,2018。張春佳:《敦煌莫高窟唐代團花紋樣研究》,中國紡織工業(yè)出版社,2020。,依據樊錦詩等對敦煌莫高窟唐前期洞窟的分期④唐前期洞窟分為四期:第一期,約始于唐武德元年(618),下迄唐龍朔二年(662),即唐高祖、太宗、高宗初期,主要有第373窟、第375窟等。第二期,從高宗中晚期至武則天時期,主要有第220窟、第371窟、第331窟、第332窟、第334窟、第335窟、第338窟、第339窟、第340窟、第211窟、第321窟、第71窟等。第三期,大致在中宗、睿宗、玄宗早中期,主要有第217窟、第219窟、第319窟、第130窟等。第四期,從玄宗天寶年間至肅宗、代宗時期,下限當晚不過沙州陷蕃的建中二年(781),主要有第182窟、31窟等。樊錦詩、劉玉權:《敦煌莫高窟唐前期洞窟分期》,載敦煌文物研究所編《敦煌研究文集·敦煌石窟考古篇》,甘肅民族出版社,2000,第143-181頁。,系統梳理了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一期至第四期藻井寶相花的各種表現形式,并總結了寶相花構圖的變化規(guī)律。
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一期洞窟藻井圖案整體呈現一定的過渡性特征①薄小瑩:《敦煌莫高窟六世紀末至九世紀中葉的裝飾圖案》,載北京大學中國中古史研究中心編《敦煌吐魯番文獻研究論集》(第五輯),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第50-112頁。。這一時期寶相花尚在形成之中,石榴紋、葡萄紋等元素在藻井圖案中占有較大比重,各元素以纏枝相連接。十字形是本期藻井寶相花主要的構圖形式,無論是藻井中心頭部朝外的石榴紋樣,還是外層左右相對的對葉形紋樣②高晏卿:《敦煌莫高窟唐前期藻井寶相花中對葉形紋樣分析》,《佛學研究》2021年第1期,第292-303頁。,均呈現十字形的布局。
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一期第373窟、第375窟(圖1)第209窟、第322窟藻井中的寶相花外層花瓣繪十字布局的對葉形紋樣。對葉形紋樣在唐前期第一期表現出相當程度的自由性。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一期后半營造的第373窟、第375窟、第209窟,在對葉形紋樣內填充了點狀紋,過去學界認為對葉形紋樣中填充的點狀紋,表現的是石榴裂開后露出的石榴籽③關友惠:《莫高窟唐代圖案結構分析》,載敦煌文物研究所編《1983年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文集:石窟·藝術編》(下冊),甘肅人民出版社,1985,第81頁。張曉霞:《天賜榮華——中國古代裝飾紋樣發(fā)展史》,上海文化出版社,2010,第119-120頁。陳振旺:《隋及唐前期莫高窟藻井圖案研究》,蘭州大學博士論文,2018,第196-223頁。。
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二期,寶相花紋樣趨于復雜。寶相花中心一般繪4瓣圓花紋樣作為花心,寶相花外層繪出主體花瓣,多數以對葉形紋樣表現,也有少量以三分弧正卷瓣為主體花瓣的表現④薄小瑩等學者稱這一紋樣為正卷蓮瓣,本文稱三分弧正卷瓣。薄小瑩:《敦煌莫高窟六世紀末至九世紀中葉的裝飾圖案》,載馬世長編《敦煌圖案》,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1992,第50-112頁。高晏卿:《敦煌莫高窟唐前期正卷立體化蓮瓣紋樣分析》,《敦煌研究》2021年第4期,第59-71頁。?;ㄐ呐c外層主體花瓣之間,填充圍繞花心的C字形云頭紋樣,有的另繪出重層的花瓣。
對葉形紋樣成為藻井寶相花主體花瓣的常見形式,如第372窟(圖2)。以三分弧正卷瓣為主體花瓣的實例,如第329窟(圖3),是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二期出現的新的表現形式。第321窟藻井C字形云頭文作為寶相花主體花瓣表現⑤關友惠編《敦煌石窟全集·圖案》(卷下),商務印書館(香港),2003,第28頁,圖16。,是較為少見的例子。
圖1 敦煌莫高窟第375窟藻井寶相花(采自《敦煌石窟全集·圖案》卷下,第17頁,圖5)
圖2 敦煌莫高窟第372窟藻井寶相花(采自《敦煌石窟全集·圖案》卷下,第18頁,圖6)
圖3 敦煌莫高窟第329窟藻井寶相花(采自《敦煌石窟全集·圖案》卷下,第27頁)
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三期,既有像第217窟藻井那樣極為華麗繁縟的實例,代表唐前期寶相花已發(fā)展至巔峰,也出現了趨于簡潔的構圖形式,表明寶相花由繁趨簡的傾向。
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二期相對流行的由8瓣主體花瓣組合的構圖形式,到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三期已基本定型。實例見于第217窟、第103窟①關友惠編《敦煌石窟全集·圖案》(卷下),商務印書館(香港),2003,第53頁,圖41。、第215窟②關友惠編《敦煌石窟全集·圖案》(卷下),商務印書館(香港),2003,第51頁,圖39。,第319窟、第374窟、第122窟、第216窟等③關友惠編《敦煌石窟全集·圖案》(卷下),商務印書館(香港),2003,第50頁,圖38。,對葉形紋樣表現外層花瓣是主流形式。少數洞窟藻井寶相花由4瓣主體花瓣組成,或許是前期藻井寶相花十字形構圖的延續(xù),如第120窟、第323窟實例。
圖4 敦煌莫高窟第217窟藻井寶相花(采自《敦煌石窟全集·圖案》卷下,第52頁)
第217窟可能建于景云年間(710—712)(圖4)④敦煌文物研究所整理《敦煌莫高窟內容總錄》,文物出版社,1983,第76頁。,藻井寶相花結構極為緊湊,繁縟且華麗,最外層對葉形紋樣腹部填充石榴形紋樣,同樣表現還見于第320窟,是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三期藻井寶相花中新的形式。
與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二期相比,構圖簡潔的寶相花實例增多。從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三期后段開始,藻井寶相花花瓣層數變少,花瓣內的填充紋樣整體趨于簡化,中央圓花紋樣與花瓣之間的距離明顯變大。以上紋樣表現、構圖變化表明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三期藻井寶相花紋樣出現簡單化傾向。
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四期洞窟藻井寶相花紋樣大幅度減少,對葉形紋樣仍作為主體花瓣表現。本期寶相花整體表現更趨于簡化,插于對葉形紋樣之間的花瓣變大,如第31窟(圖5)、第113窟等。對葉形紋樣尾部與C字形云頭紋結合得更為緊密。
圖5 敦煌莫高窟第31窟藻井寶相花(采自《敦煌石窟全集·圖案》卷下,第65頁,圖56)
縱觀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一期至第四期洞窟藻井寶相花構圖的發(fā)展,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一期寶相花構圖尚處于探索、過渡階段;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二期寶相花構圖形式成熟、迅速發(fā)展;敦煌莫高窟唐前期第三期寶相花構圖至于鼎盛,同時出現簡單化傾向;第四期寶相花不僅構圖簡化,實例數量也明顯減少。
石榴形、C字形紋樣以及對葉形紋樣是最重要的三種構成元素。對葉形紋樣是寶相花外層主體花瓣常使用的形式,C字形紋樣是連接圓形寶相花外層花瓣和花心的重要結構,而石榴形紋樣在唐前期第一期往往呈十字形排列,作為早期圓形寶相花的中心骨架,之后逐漸作為填充紋樣繪于寶相花花瓣內。三種紋樣在唐前期的發(fā)展與寶相花構圖形式的變化關系密切。其中對葉形紋樣多作為寶相花花瓣使用,流行時間較長。C字形紋樣在寶相花結構逐漸簡化的過程中,連接作用亦漸趨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