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莉

魯迅是我國著名的大文豪，在他的筆下刻畫了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大多是社會中的小人物，極具自身特點，而出自魯迅短篇小說《祝?！分械南榱稚闶瞧渲幸晃痪哂写硇缘呐?。祥林嫂在魯迅筆下的眾多女性形象中有其獨特性，可以稱之為典型人物，她的性格十分復雜，是一個多面、立體的農(nóng)村婦女形象，因此對于祥林嫂這一女性人物形象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然而大多數(shù)人在研究祥林嫂時，往往會不自覺地忽視小說當中關于祥林嫂的不同稱謂對其人物形象感知的作用。鑒于此，本文獨辟蹊徑，從祥林嫂在魯鎮(zhèn)這個小社會中承擔不同角色的稱謂中去感知她的人物形象，以求展現(xiàn)一位更加鮮活、豐滿的祥林嫂人物形象。

一、祥林的遺孀

祥林嫂在來到魯鎮(zhèn)做工之前，已是嫁過人的，她的丈夫比她小十歲，以打柴為生，從這過大的年齡差距中，可以推測到祥林嫂夫家的家庭情況很不好，否則怎么會娶上一個大他十歲的女人為妻，二人之間的感情許是牽強的，屬于典型的搭伙過日子。除此之外，夫家還有個十來歲的小叔子和一個婆婆，一家人的生活算是困苦的，而祥林嫂的丈夫又在某一年春天去世了，無疑是雪上加霜，祥林嫂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寡婦。后來，她瞞著夫家，請求衛(wèi)老婆子帶她出來做工，于是衛(wèi)老婆子把她介紹到了魯四老爺家，當魯四老爺知道祥林嫂是寡婦時，皺了皺眉，十分不滿祥林嫂的這重身份，但四嬸瞧著祥林嫂像是個踏實能干的人，于是不顧魯四老爺?shù)牟粷M，把祥林嫂留在家做工了。在這種背景下，祥林嫂的稱謂是“祥林的遺孀”，她的寡婦身份，被魯四老爺這一類的封建衛(wèi)道士唾棄，認為她不祥。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祥林嫂死了丈夫本就不幸，值得同情與幫助，但是在那個時代下，“祥林的遺孀”這個稱謂反而會給她帶來更大的傷害，她成了不祥之人，在封建禮教下受人歧視。

二、魯四老爺家的女工

在魯四老爺家做工的祥林嫂，絲毫沒有松懈，干活十分賣力。在試工期內(nèi)，她就整天做事，絕不閑下來，她的工作量可以抵得上一個男工，所以在試工期的第三天魯家就決定把祥林嫂留下，每個月的工錢僅僅五百文，別人都夸魯四老爺家雇了一個比男工還勤快的女工。的確，祥林嫂是勤勞的，她可以一個人負責年底的掃塵、洗地、殺雞、宰鵝以及徹夜的煮福禮，將一切相關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需要別人插手。因為祥林嫂的勤快能干，魯四老爺家難得沒有添短工，節(jié)約了一筆開支，四嬸自是高興得很。以至于祥林嫂被婆婆帶走以后，四嬸還會時常惦記著她能再來做工，不過這份惦記僅僅是因為后來雇用的女工大都好吃懶做，不如祥林嫂勤快。祥林嫂在魯四老爺家拿的工資并不高，但她對待自己的工作盡職盡責，從不計較是否吃虧，她只想著拿了雇主家的錢，就要給雇主家的事辦好，從沒有其他心思，她的工作量抵得上一個男工的工作量，她給我們展現(xiàn)了農(nóng)村婦女骨子里的那份勤勞、敢于吃苦的精神，正應了那句“誰說女子不如男”的俗語。

三、小叔的“彩禮”

祥林嫂的夫家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叔子，這個小叔子也以打柴為生。在丈夫死后，祥林嫂瞞著婆婆和小叔子，好不容易逃到魯鎮(zhèn)來做工，在魯四老爺家辛苦干活，十分滿足當時的生活，她的臉上漸漸地也有了笑容。本以為往后可以靠著自己的勤勞開始新生活，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卻沒想到婆婆和小叔子“陰魂不散”，她的婆婆打聽到了她做工的地方，來到魯四老爺家，謊稱開春了事務忙，家里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夠，要帶祥林嫂回家忙家務。這樣一來，魯四老爺自是無話可說，給祥林嫂算清了工錢，祥林嫂做工的日子，十分節(jié)約，一文也沒有花，全存在主家，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便全交給了她的婆婆，可憐的祥林嫂辛苦勞動的成果就這樣順理成章地被婆婆竊取。不僅如此，她的婆婆還聯(lián)合兩個男人，趁祥林嫂外出淘米時，把她捆住，拖進船帶回去了。原來婆婆這出戲的目的是把祥林嫂帶回家作為小叔子的“彩禮”，小叔子該娶老婆了，但是家里貧窮，出不起彩禮錢，婆婆就打算把祥林嫂賣到深山給賀老六當媳婦去，換取八十錢，拿來給小叔子娶媳婦。祥林嫂的命運就這樣被婆家給安排了，她無權做主自己的婚事，沒有任何選擇，她成了夫家換取利益的犧牲品，但她也是倔強的，她不甘心這樣的安排，她不愿嫁，在她結婚的那天，她的嗓子都吼啞了，哪怕兩個男人和她的小叔子共同擒著她也無法讓她拜天地，待他們一松手，祥林嫂就一頭撞向香案，鮮血直流，寧死也不從。盡管她倔強地進行反抗，最終也沒能逃得過這場婚事，在那個時代，作為女性，她連作為人的基本權利都得不到保障，更像是一個物品，只能接受安排。

四、阿毛的媽媽

被婆家強行嫁給賀老六后，祥林嫂到了年底就生了一個男孩，叫阿毛，白白胖胖的。新丈夫賀老六有的是力氣，整天努力做活，也有了自家的房子，在這種情況下，祥林嫂接受了她的命運，變得樂觀起來，她開始踏實地在深山里過日子，照顧丈夫和年幼的兒子，日子也算平淡且幸福，她慢慢胖起來了，別人都說她交了好運?？商煊胁粶y風云，賀老六因為一場傷寒病，年紀輕輕就去了，幸好還有一個兒子，成為支撐祥林嫂活下去的信念。不料，老天爺像是故意捉弄她一樣，她的兒子阿毛在門檻上剝豆的時候被山里的狼給叼走了，等找到時，阿毛已經(jīng)被狼吃空了五臟六腑，這對祥林嫂來說是一個致命的打擊。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兒子，一個完滿的家庭現(xiàn)在只剩下她一人，家庭已然破碎，可是大伯又要收走她唯一的房子，要把她趕走。祥林嫂是不幸的，她又變得一無所有，留下的都是痛苦的回憶，她是一位失去孩子和丈夫的可憐人，她的人生像是一個悲劇。

五、魯鎮(zhèn)人的“談資”

沒有了丈夫和孩子，又被大伯給趕出家的祥林嫂，無奈之下，又想到了魯鎮(zhèn)。于是在衛(wèi)老婆子的重新介紹下，她又回到了魯四老爺家做工，但是經(jīng)過生活的重大打擊，祥林嫂的手腳已經(jīng)不如第一次來魯四老爺家做工時那樣靈活了，主人發(fā)現(xiàn)她記性變差，臉上整日沒有一絲笑容，愁眉苦臉的，于是對她頗有不滿。祥林嫂在魯鎮(zhèn)反復地向人訴說她兒子阿毛被狼叼走的悲慘故事，最開始男人聽了，覺得無趣，便離開了，而女人聽到這故事，立刻把臉上鄙薄的神氣隱藏下去，像是被祥林嫂的悲慘遭遇所打動，掉了兩顆眼淚下來，她們四處傳播祥林嫂的故事，很多人為了打發(fā)時間，都主動找上祥林嫂，來聽阿毛的故事，魯鎮(zhèn)上的人把祥林嫂的悲慘遭遇當作無聊的生活中的趣味。后來，她們都熟知了祥林嫂的遭遇，等到祥林嫂再說時，她們便不耐煩地走開，誰也不愿意再和祥林嫂多說一句話。阿毛的死，成為了魯鎮(zhèn)人的“談資”，他們并不是真心可憐祥林嫂，面對別人的悲慘遭遇，內(nèi)心十分麻木，而祥林嫂一遍一遍地重復阿毛的故事，也代表了她內(nèi)心的自責與懊悔，她恨自己的傻，認為是自己不知道春天還有狼，才使得阿毛發(fā)生不幸，這位母親恨不能自己替兒子去死。

“阿毛的死”成為魯鎮(zhèn)人的“談資”，而“祥林嫂的再嫁”也同樣是魯鎮(zhèn)人的“談資”。魯四老爺家的女工柳媽看著祥林嫂額角上的傷疤，就向祥林嫂打聽，為什么后來會依了賀老六，祥林嫂說拗不過賀老六的脾氣，柳媽取笑說總歸是祥林嫂自己愿意的，她不信祥林嫂這么大的力氣還拗不過賀老六。這件事后來就傳播開了，大家都故意取笑她，問她后來怎么就肯了賀老六。就連魯四老爺也特地囑咐四嬸，千萬不能讓祥林嫂這種“敗壞風俗”的女人去碰祭祀，否則祭祀會變得不干凈，祖宗不會吃，于是祥林嫂再也不能忙活祭祀相關的事情。這兩件事原本是祥林嫂的悲慘遭遇，現(xiàn)在拿到魯鎮(zhèn)上卻成了他人的“談資”，大家把快樂建立在祥林嫂的痛苦上，還認為她是自作自受。在她們心里，祥林嫂就應該毫不猶豫地撞死，這才是婦道，大家都認為她敗壞風俗，她的遭遇不被人理解與同情，她被封建思想下愚昧的人所攻擊，她是不幸的，但也是善良的，她從沒有報復過、記恨過這些把她當做“談資”的人，只是漸漸不愛開口說話了。

六、捐門檻的愚昧者

柳媽與祥林嫂一同在魯四老爺家做女工，她對祥林嫂的遭遇了如指掌，但她不僅對祥林嫂沒有一絲憐憫之心，反而搬出了一套荒謬的說法來嚇祥林嫂。她故意在祥林嫂面前說祥林嫂嫁了兩任丈夫，死后會被閻王爺劈成兩半，分給兩任丈夫，見祥林嫂嚇得夠嗆，又假裝為祥林嫂想辦法，讓她去土地廟捐一條門檻就可以代替她贖罪。柳媽的這些話，僅僅是為了看祥林嫂的笑話，她的心理早已扭曲，她希望通過祥林嫂的不幸來加深自己的幸福感。然而此時的祥林嫂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的打擊，變得十分脆弱，她再也禁不起一絲一毫的傷害，于是她聽從了柳媽的話，辛苦工作，支取工錢去土地廟捐門檻。她以為這樣做了以后，她的“罪孽”就洗清了，所有人都會平等對待她，但沒想到的是，魯四老爺依舊不允許她碰祭祀品，于是她變得膽小怕事，頭發(fā)也很快花白了。從祥林嫂的巨大變化中，可以看出祥林嫂將希望都寄托在了一條門檻上，把柳媽的話當作救命的稻草，當希望破滅后，她整個人都失去了生機與活力，她開始認命，她對柳媽的話深信不疑，甚至被柳媽口中那些殘忍的畫面戕害得精神衰弱，郁郁寡歡，這表現(xiàn)出了祥林嫂身上愚昧、落后、封建迷信的一面。

七、討飯的乞丐

“我”回到魯鎮(zhèn)以后，在一個下午于鎮(zhèn)東頭碰見了祥林嫂，這個時候祥林嫂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她被魯四老爺家趕出來了，完全淪為了一個討飯的乞丐，她的臉就像是木刻的，已經(jīng)像個木偶人了，只有轉(zhuǎn)動的眼珠子可以顯示出她還是活著的，她一手提著一個竹籃子，籃子里面是一個空碗，另一只手拄著一支竹竿，下端開了裂，從開裂的這個細節(jié)可以看出祥林嫂淪為乞丐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一個原本勤快能干的女人，在這個“吃人”的封建社會里，卻因為再嫁而失去了謀生的活路了，使人痛惜祥林嫂的命運，這個時候的祥林嫂，遇見了“我”，卻沒有向我討錢，而是覺著“我”是讀書人，能夠幫她解決困在心中的心結，于是問“我”這世上到底有無魂靈，“我”害怕會因自己說出的話擔責任，于是只得以一句“說不清”給搪塞過去?？伞拔摇钡倪@句話，無疑讓祥林嫂更加難安，連讀書人都沒法給她答案，她越發(fā)地害怕去地獄所要面臨的慘境。此時的祥林嫂，物質(zhì)上艱苦，淪為乞丐，沒辦法保證自己的基本生存，同樣，她的精神上也是孤苦的，她恐懼著死后被劈成兩半的場景?？梢哉f，作為討飯乞丐的祥林嫂已經(jīng)完全淪為封建禮教的殘害品，她的精神已被戕害。

八、死在祝福夜的禍害者

和祥林嫂短暫的對話之后，“我”總覺得心上難安，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便聽見有人在內(nèi)室聚集說話，魯四老爺高聲地說：“不早不遲，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我”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等到短工沖茶的時候，“我”才趁機打聽到魯四老爺生氣的原因。原來是祥林嫂死在了祝福夜，大家覺得在這個喜慶的日子里，祥林嫂死的不是時候，給大家?guī)砹嘶逇?，祥林嫂更加坐實了魯四老爺口中這個“不祥”名號。祥林嫂的死，是一條鮮活生命的逝去，她死前曾賣力為魯四老爺家做工多年，可卻得不到一絲慰問。她在祝福夜，一個人凄慘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不曾想，因為死的時間不對，觸了大家的霉頭，導致大家對她怨氣很深，這世間，竟要她連死都得挑好日子，否則就會背上罵名，真是諷刺。祥林嫂生前死了丈夫，沒了孩子，丟了工作，淪為乞丐，卻不料死后還得受人唾棄，魯鎮(zhèn)已不給她留下一絲尊嚴、一條活路了，她的生命如草芥一般，讓人輕賤，一生都被別人安排，她努力地想要獲得新生活，她的愿望很簡單，只是希望可以活得像個人，卻一次次落空，實在讓人覺得可悲。

從祥林嫂的稱謂入手，去感知祥林嫂的人物形象，會發(fā)現(xiàn)祥林嫂是一個徹底的悲劇人物，她的身上有著農(nóng)村婦女的勤勞能干、善良、樸素、節(jié)約、樂觀與倔強，她也曾與那黑暗不公的社會進行過強烈的反抗、拼命的掙扎，最終卻躲不過命運的安排，她的身上也有著封建、迷信、愚昧無知的一面，柳媽的話成了她的心魔，使得她郁郁寡歡，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在不同的稱謂中，一個立體的、多面的祥林嫂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地呈現(xiàn)在讀者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