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平
上個世紀(jì)之初,隨著清王朝主持的最后一場科舉考試的落幕,歷時一千二百余年的中國科舉制度,漸漸被人們淡忘。然而,公元1061年8月,在北宋都城開封進(jìn)行的一場殿試,卻因為考生和考官不同凡俗的表現(xiàn),而作為一段佳話,被鮮活地保存在歷史的記憶中。
參加這次殿試的蘇軾、蘇轍兄弟,都是當(dāng)時翹楚,后世星斗。蘇軾的文名,在當(dāng)時和后世,都超出蘇轍。在這次殿試中,他們兄弟雙雙奪魁,但作為考生被歷史記住的,卻不是蘇軾,而是乃弟。
殿試有很多科目,他們兄弟參加的科目叫“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顯然,該題目要求考生關(guān)注政事,陳時弊而述革除之策,為治國理政獻(xiàn)計進(jìn)言。以世俗的眼光觀之,獻(xiàn)計進(jìn)言,可以盡展才華,至于給皇上及朝廷提意見的事兒,于出題者,不過是展示展示姿態(tài),而于考生,做這方面的文章,大多是蜻蜓點(diǎn)水,避重就輕,說些建議領(lǐng)導(dǎo)為社稷之大計,須愛惜龍體之類的套話。但蘇轍卻不是這樣,他不僅真的使棒動刀,而且,鋒芒所向,直指皇上。
蘇轍在殿試文章《御試制策》的開頭寫道:陛下承先帝之業(yè),即位三十余年,天下安定,可陛下守此太平之成基,可曾有過居安思危?陛下說“朕承祖宗之大統(tǒng),先帝之修烈,深為寡昧,未燭于理”,“志勤道遠(yuǎn),治不加進(jìn),夙興夜寐,于茲三紀(jì)”,這番話看似憂懼之言,然在臣看來,卻無憂懼之誠。蘇轍批評皇上言不由衷。接著,他列舉事實(其實有些不過是推測或道聽途說),以更加犀利的語言對皇上“無憂懼之誠”進(jìn)行論證,說皇上“沉湎于酒,荒耽于色,晚朝早罷,早寢晏起,大臣不得盡言,小臣不得極諫,左右前后惟婦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于心,而惟婦言是聽”。整篇文章,洋洋六千余言,蘇轍不僅把皇上罵了個淋漓盡致,還揭朝臣之短,被其點(diǎn)名批評的,不乏朝廷中樞之臣。
天威炎炎,如此隨情就性,毫無顧忌地一吐為快,蘇轍將會招致怎樣的結(jié)局?在當(dāng)時,他自己也心懷惴惴。
考卷交上,閱卷官褒貶不一。初考官胡宿要將試卷打下去。復(fù)考官司馬光則認(rèn)為此文極佳,還要評為三等(一、二等虛設(shè),三等即為一等)。另一名考官范鎮(zhèn)認(rèn)為文是好文,但這樣不講情面地給皇上提意見欠妥,提議降為四等。蘇轍在文中有所批評的三司使蔡襄卻力挺司馬光,他說:自己職責(zé)內(nèi)該說的話卻沒敢說,而蘇轍說了出來,深感慚愧。意見不一,最后只好由總主考仁宗皇帝親自定奪。仁宗皇帝看了以后,臉上表情極不自然,但馬上鎮(zhèn)定下來。他說:我號召要敢于直言,然面對直言,若將其拋棄,天下人會怎樣看我?得到了皇上的肯定,蘇轍終被錄為三等。
書生直言登金榜,一試長流百世芳。這次考試,蘇轍以出色的表現(xiàn),展示出人格的傲岸和性情的灑脫。作為一個僚屬,他以自己的方式,對由皇權(quán)所表征的古老國家的那份赤子之心,將長久地被歷史記住。
當(dāng)然,能被歷史記住的,絕不僅僅只有蘇轍。宋仁宗在這次殿試中的表現(xiàn),從問策命題到最后給試卷一錘定音,都可圈可點(diǎn)。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因為他此前的所作所為而形成的良好的環(huán)境氛圍,就沒有蘇轍在考試中驚世駭俗的表現(xiàn)。
還有前述司馬光等幾位考官慧眼識才,也是此科舉佳話不可缺失的元素。如果蘇轍遇到的考官都是佞臣,他一定難逃縲紲之厄,甚或丟了身家性命。
童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