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婷

摘要：吳冠中是中國寫意油畫的開拓者，也是中國水墨畫現(xiàn)代化的助推者，是享譽中外的著名畫家。他將中國寫意精神的精髓融進風景油畫創(chuàng)作中，創(chuàng)造出獨具個性特色和中國文化詩意的寫意油畫。他將油畫風景寫生創(chuàng)作植根于中華文化的沃土，植根于生活，植根于人民，飽含著對祖國和家鄉(xiāng)無限的愛戀之情，他把一生創(chuàng)作的大部分重要作品捐獻給國家，將創(chuàng)造的藝術之美奉獻給人民，表現(xiàn)出中國藝術家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家國情懷。

關鍵詞：中西融合? 寫意精神? 意境營造? 家國情懷

中圖分類號：J2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2）07-0053-03

吳冠中的油畫風景早已為人們熟知，他的畫作得到專家的推崇，也為民眾所喜愛。他是中國寫意油畫的開拓者，也是中國水墨寫意畫現(xiàn)代化的助推者，更是享譽中外的著名畫家。他的畫價值連城，但他生活簡樸、衣著平常，完全沒有畫家的派頭。對民眾他“甘為孺子?！保瑸槿酥t和，平易近人。在學術上他則具有中國文人的傲骨，始終堅持自己的審美理想和精神追求，不為世俗金錢所折腰。面對因循守舊的陳規(guī)陋習和社會時弊，他橫眉冷對、仗義執(zhí)言、敢說真話、言辭犀利，即便引起爭論、遭受質疑也在所不惜。他筆下的風景山水，處處洋溢著他對祖國、家鄉(xiāng)的贊美和熱戀之情。他將自己對中國文化美學精髓的迷戀和對形式美探索的激情傾入畫中，創(chuàng)造出獨具個性風采和蘊含東方詩意的繪畫藝術。

一、融匯中西，創(chuàng)造具有中國審美特色的寫意油畫

吳冠中1919年出生于江蘇省宜興縣一個農民家庭。他從小熱愛繪畫、天賦極佳。1936年考入杭州美專學習繪畫。1947年經“全國甑選考試”被選派到法國國立高等美術學校研習油畫。他與同一時期在法國留學的趙無極，朱德群被人稱為法蘭西三劍客。在留學前他們三人同屬于林風眠、吳大羽的得意門生，受導師的影響，倡導“中西融合”思想，立志用西方繪畫來改造中國繪畫，在西方現(xiàn)代派與中國寫意精神中去尋求融合，創(chuàng)建中國寫意油畫。趙無極與朱德群傳承了吳大羽的畫風，將中國傳統(tǒng)審美理念中的“意象”與西方抽象藝術相結合，創(chuàng)造出具有濃郁中國特色的意象抽象畫，在西方畫壇中獨樹一幟、脫穎而出，讓世界為之矚目。而吳冠中探索的寫意油畫則是以寫生為主要創(chuàng)作手段，將中國寫意精神中的意境營造、傳神寫照、似與不似、氣韻生動等審美理念貫穿于油畫寫生創(chuàng)作中，創(chuàng)造出獨具個性和充滿東方意蘊的寫意油畫，開啟了中國寫意油畫一代新風，在中國畫壇上極具影響力，為中國寫意油畫的發(fā)展提供了典型范例，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吳冠中在法國留學三年，學業(yè)圓滿后沒有留在法蘭西，而是懷著對祖國和故鄉(xiāng)無限眷念之情，于1950年秋天選擇回國。他在回憶的文章中說：“塞尚及梵高們的形象對我依然高大，但三年的異國生活總是感到失落了什么，說得嚴重一點是失魂落魄，吃不到草，擠不出奶，我感到新的饑渴……臨摹傳統(tǒng)和學習西方都解決不了吃草的問題，我必須尋找自己藝術的源泉?！眳枪谥谢貒鴷r，正值建國初年、百廢待興的用人之際，他曾先后在中央美術學院、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任教，在教學中他滿懷熱情地大力推薦西方現(xiàn)代派藝術。他說：“我是多么想將西方學來的東西傾筐似的倒個滿地，讓比我更年輕的同學們選取?！彼浺伯嬋宋?，但因所奉行的西方現(xiàn)代派藝術觀念與當時所提倡的“革命的現(xiàn)實主義”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被視為丑化工農兵形象，遭到批判而逐漸被邊緣化。他不愿隨大流，不愿按照別人強加的審美觀念畫畫，后來放棄人物畫，專注于風景畫。風景畫創(chuàng)作上相對的自由，使吳冠中的藝術得以被別人認可，獲得了生存發(fā)展的空間，也給他探索中西融合、創(chuàng)建中國寫意油畫，找到了一個適合的載體。

二、吳冠中油畫創(chuàng)作中的中國寫意精神

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吳冠中有句名言“風箏不斷線”，此形象比喻有著多層含義。一是指，中國油畫只能生長于中華文化的沃土之中。其二，藝術不能沒有根，不能不源于生活。其三，不斷線才能把握觀眾與作品的交流。吳冠中這種樸素、真誠的創(chuàng)作理念，與當時倡導的文藝思想是合拍的。正是這種信念，吳冠中的藝術得到社會的認可，進而煥發(fā)出旺盛的生命力。20世紀60年代初，他與董希文一道到西藏寫生，創(chuàng)作了一批風景畫。創(chuàng)作中他將西方印象派的色彩與中國寫意精神相結合，注重意境營造和“寫”與“線”的用筆，留白虛實的處理，其簡練寫意的畫風呈現(xiàn)出的東方意蘊已初見端倪，使人眼前一亮。吳冠中在油畫風景創(chuàng)作中，始終堅持寫生。他不辭辛苦，常年奔走于祖國的山林水域、鄉(xiāng)野山村，在那些鄉(xiāng)土氣息、風土人情中尋找審美理想的表達。

吳冠中的風景寫生有別于傳統(tǒng)寫實繪畫的寫生。首先，在構思構圖上，他突破了西方寫實繪畫焦點透視的空間思維法則，吸收了中國繪畫散點透視的長處。他說：“我的大部分風景畫的構思往往要搬動畫架從幾個不同的地方去寫生?！彼诶L畫過程中這種全方位的觀察、構思、構圖的過程就是從感覺、體驗到情感升華、意象生成的過程，也就是中國古代畫論中“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過程，這一寫意精神的精髓在吳冠中的風景寫生創(chuàng)作中得以傳承。

意境營造是中國寫意精神的內核，也是吳冠中風景畫創(chuàng)作關注的重點。如：他在1979年創(chuàng)作的油畫風景《魯迅的故鄉(xiāng)》，采用了中國繪畫平遠的構圖，碧水環(huán)繞、綠樹遮掩中的白墻、黑瓦，鱗次櫛比的房舍，在煙雨朦朧中若隱若現(xiàn)。據(jù)畫家自述：“右角下的樹叢是從其他地方移接過來的。”為稀疏搖椅的樹影更增添了幾分春意。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東方韻味、詩意，在畫家筆下被表現(xiàn)得如癡如醉。

簡練是中國寫意畫的特征之一，大寫意畫尤其講究。簡練在西方繪畫中叫概括，馬蒂斯的概括是為了更好的突出物象的形象特征，表現(xiàn)色彩及點、線、面的形式美感。齊白石的簡練是為了追求“傳神寫照”和“似與不似”的審美情趣，講究筆墨趣味和書寫的形式美感，以達到“空靈”的至高審美境界。吳冠中則將二者有機結合，吸取各自的長處，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逐漸形成了自己對簡練、空靈的獨特理解和表現(xiàn)形式，這一思想在他的“水鄉(xiāng)系列”畫中表現(xiàn)得十分典型。吳冠中生于水鄉(xiāng)，長于水鄉(xiāng)，故鄉(xiāng)的熱土令他魂牽夢繞。改革開放后，文藝迎來了自由發(fā)展的春天，更加激發(fā)了吳冠中的創(chuàng)作熱情。20世紀80年代初，他懷著對故鄉(xiāng)的無限熱戀之情，開始了他的“水鄉(xiāng)系列”寫意油畫風景創(chuàng)作，先后創(chuàng)作了《江南水鄉(xiāng)》《水巷》《萬戶炊煙》《水上人家》等一大批油畫風景作品。江南水鄉(xiāng)民居的黑瓦白墻是水鄉(xiāng)獨有的特色。黑與白是中國寫意畫的魂魄，以黑為實、以白為虛、計黑布白，虛實相生是中國寫意畫氣韻之訣竅。吳冠中在江南水鄉(xiāng)的黑白構成中獲得靈感。在畫中他舍去了明暗光影的細節(jié)描繪，在大白大黑中保持黑與白的純凈。以簡潔的線勾出建筑的大致輪廓，在亮灰色山水的映襯下偶爾施以少許鮮色作點綴，構成點線面、黑白灰的形式美感。煙云流動是中國寫意畫形成空蒙意境、氣韻生動的又一法寶。吳冠中用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溫潤、雨霧、水氣、炊煙形成留白、虛空，營造出云遮霧掩、雨霧煙嵐的特別意境，使我們沉浸于中國山水的詩意之中回味無窮。

中國寫意精神注重“寫”和“意”。“意”是審美主體內涵的思想、精神、情感等，這些必須經過“寫”得以表達?！皩憽本売跁ǎ袝嬐粗f。“寫”是動態(tài)的，是中國畫的運筆用墨，運筆講究起承轉合、抑揚頓挫、快慢、虛實相生，用墨有枯濕、濃淡、黑白?！皩憽笔侵袊鴷嫾仪楦械募磁d表達，是中國式的審美體驗。吳冠中在留學前曾拜潘天壽為師，臨摹過不少的古代山水名畫，對筆墨有切身的領會。他將中國寫意中的“寫”與西方油畫的筆觸、刮刀等技法相結合，形成了獨具個性的表現(xiàn)技巧和審美表達形式，在他歌頌祖國壯麗山河的《長江三峽》和秀美山川《桂林山水》等系列作品中有所表現(xiàn)。在山石的表現(xiàn)上，吳冠中將中國寫意畫用筆的勾皴點染，借助于油畫的筆觸、刮刀，如刀劈斧砍塑造出山之巍峨，石之堅實。中西技法的交替使用，融合得如此自然，渾然天成。在樹的表現(xiàn)中，吳冠中運用寫意中的“骨法用筆”表現(xiàn)出樹的生命力，在深色的樹叢中用油畫刮刀的刀尖刮出樹干樹枝。在樹冠和樹葉的點染上，中國寫意筆法與油畫筆觸畫刀的交匯運用，把樹的偉岸挺拔、瀟灑飄逸、婀娜多姿表現(xiàn)得栩栩如生。

三、吳冠中油畫創(chuàng)作中的鄉(xiāng)土情節(jié)及人文關懷

吳冠中的油畫風景在內容題材的選擇上豐富多彩，有宏大壯麗的高山大河，也有農家生活小景。他常在百姓平常生活的細節(jié)中去尋找那些能觸動他心靈的景物和形式美感。《太湖鵝群》是這方面的代表作，描繪了太湖邊、小船、沙州、竹籬笆等意象，前景中陽光下白色的鵝群，在灰色湖面的映襯下格外耀眼。畫家用純凈的白色、簡練的油畫刀法，將戲水的群鵝的千姿百態(tài)表現(xiàn)得十分生動，在似與不似之間突出了群鵝的神態(tài)傳達，運用印象派的光和色營造出特有的東方神韻。在《農家小院》中，白墻襯托下的絲瓜藤、南瓜花、瓜藤架下的小雞、院壩中晾曬的衣被等均充滿著鄉(xiāng)土氣息和生活的溫馨與情趣。這幅畫是畫家取其神，用簡練的筆法刀法一氣呵成寫出來的。

江南水鄉(xiāng)是吳冠中的故鄉(xiāng)，也是吳冠中風景創(chuàng)作的主要題材，他對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充滿感情。他說：“水鄉(xiāng)哺育了我的童年，我畫過水鄉(xiāng)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畫里流露了鄉(xiāng)情，更體現(xiàn)了我對形式美的需求。小橋流水人家之所以誘人，由于其結構之完美：小橋—大弧線，流水—長長的細曲線，人家—黑與白的塊面，塊面、弧線與曲線的搭配組合，構成了多樣變化的畫面。畫不盡江南人家?！泵看位氐郊亦l(xiāng)，他總想去找尋那些古老的遺跡，那些陪伴他童年成長的，最為熟悉的古老遺跡。他說：“我不止一次畫老墻，畫過一道道磚縫裂得開開的墻，縱橫的線像皮筋、像根;畫過長滿青苔的潮濕的墻面;這堵老墻的皮剝蝕了，暴露出一塊塊磚，像人暴露了自己的肌肉與筋骨。暴露真實往往扣人心弦?！痹趨枪谥醒劾?，故鄉(xiāng)的小橋流水呈現(xiàn)出的形式美感總是那么溫馨浪漫，嫵媚動人。故鄉(xiāng)的老墻就像一個老人在向我們述說他的前世今生和凄美動人的故事，其中蘊含的人文主義精神使我們心存敬意。

吳冠中還善于從那些平常不經意的花草和農作物中去尋找美，荷花是他喜歡的題材，在《荷花系列》中，畫家用筆和畫刀將大小塊面的荷葉和點狀的荷花、蓮蓬與枝干的線構成點、線、面的形式美，萬綠叢中一點紅令我們賞心悅目。吳冠中還創(chuàng)作了《野菊》《木槿花》《向日葵》《石榴》《玉米》等類似生活中的油畫，如齊白石筆下花草蟲魚充滿了童真和天趣，表現(xiàn)出畫家對家鄉(xiāng)及生活的無限熱愛之情。他常把寫生畫作給當?shù)氐睦相l(xiāng)看，與他們交流暢談，征求意見，表現(xiàn)出一個藝術大家的謙和、真誠和與民同樂的人文關懷。他的畫真正做到了植根于中華大地，植根于生活，植根于人民，為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

吳冠中的寫意油畫是在融合中西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這種融合是建立在他對東西方藝術的全面了解、深刻認識和深厚的學養(yǎng)積淀上的，所以這種融合是深層次、實質性的。在融合中他吸取了中西方藝術各自的精華，將中國寫意精神的精髓滲透到油畫里，他創(chuàng)作的寫意油畫不以犧牲油畫本體語言特色為代價，而是極大限度地保留油畫藝術語言本身具有的特色和魅力。在他的油畫中我們領略到了印象派的光和色，帶給我們一種爽快和視覺沖擊力，在油畫肌理和刀法的運用上使油畫的厚重感和表現(xiàn)力得到充分的展示。西方現(xiàn)代派點、線、面的形式美感在與寫意精神結合后，表現(xiàn)得更加完美，他創(chuàng)作的寫意油畫得到業(yè)界同行的認可和高度評價。

吳冠中在創(chuàng)作風景畫的同時還畫了大量的水墨畫。他大力推進中國寫意畫的現(xiàn)代化進程，提出“筆墨等于零”的看法，主張筆墨當隨時代，向因循守舊的中國畫壇發(fā)出了改革的呼聲。20世紀末，步入晚年的吳冠中水墨寫意畫逐漸走向抽象。他提煉出中國繪畫的美學特征，開拓了抽象主義的中式美學內核，將中國人對點線面形式美的獨特體驗，以線的抽象為主，創(chuàng)造出獨屬于中國傳統(tǒng)美學詩意的抽象主義作品。

吳冠中的繪畫藝術享譽華夏，為世界所矚目，被譽為20世紀中國的最后一位藝術大師。其作品于20世紀90年代應邀赴巴黎塞紐奇博物館和英國大英博物館展出，獲得了極高的贊譽。1991年他被法國授予法國最高勛位，2000年入選法蘭西藝術院院士，成為首次獲此殊榮的中國籍藝術家，從而印證了那句名言“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吳冠中開拓的中國寫意油畫，體現(xiàn)出他對民族文化的自覺與自信，為油畫中國風的創(chuàng)建與發(fā)展提供了新的表達樣式，開辟了一條令人憧憬的理想之路。吳冠中生前將大部分重要作品捐獻給了國家，把他創(chuàng)造的藝術美奉獻給了人民，表達了一個藝術家的社會責任感和對祖國、民族、人民無限的深情與愛，表現(xiàn)出了博大而深厚的家國情懷。

參考文獻：

[1]何冰，翟墨.論吳冠中[M].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1999.

[2]吳冠中.生命的風景[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0.

[3]廖林，付勝輝.中國油畫的寫意精神[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