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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杏子(中篇小說)

        2022-05-01 18:01:28楊新生
        中國鐵路文藝 2022年4期

        謹(jǐn)將此文獻(xiàn)給為蘭新鐵路建設(shè)發(fā)展事業(yè)奉獻(xiàn)終身的父輩母輩們。

        ——題記

        “咳咳咳……咳咳……”里屋,老劉頭的咳嗽聲一陣緊似一陣,一直沒有間斷,像無形的箭鏃,一次又一次穿透充滿黑暗的空間和緊關(guān)的房門,清晰地飛落到了空蕩蕩的飯廳里。

        蜷縮在飯廳中小床上的劉老太,對這聲音太熟悉了。老頭子的病一年比一年重,整個人就像一棵干枯的老樹,在劇烈的咳嗽聲中顫抖著,看著就令人心疼。

        這些天劉老太天天留意外面的天氣變化,不時在心里盤算著:過兩天再暖和暖和,就可扶著老頭子到外面曬曬太陽,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可近些天劉老太卻也隱隱感覺到,老頭子的咳嗽似乎比以往又重了許多……

        劉老太費(fèi)力地將老頭子扶著坐了起來,端起放在床頭柜上的水杯送到老頭子嘴邊喝了兩口,又隨手拿過搭在床頭的毛巾,給老頭子擦去額頭的汗水,低聲商量道:“不行的話,趕明兒我給蘭新打個電話,送你到醫(yī)院去住幾天吧?!?/p>

        “他那么忙,叫他干啥?咳咳……開火車那活不能分心哪?!崩蟿㈩^有氣無力地?fù)]著手,“你歇著去吧,我沒事……”

        “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很熱了,趕明兒扶你到樓下去坐坐……老張他們見到我就問你哪。”劉老太說道。

        聽到老伙計們的問候,老劉頭灰黃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縷寬慰的笑容,“行啊行啊,他們還都好吧?”

        “還都好,就等你了?!眲⒗咸鲋蟿㈩^躺好,“好好睡一會兒,我去把躺椅拾掇干凈,明天就扶你下樓?!眲⒗咸沃值纳碜拥疥柵_上把躺椅搬到了飯廳里。

        老劉頭費(fèi)力地側(cè)過身來,半閉著眼睛瞄著從門縫里透進(jìn)來的一縷微弱的亮光。屏住咳嗽,靜靜地聽著劉老太在飯廳里擦拭躺椅的輕微響動聲。這個跟他受了半輩子罪的女人,就知道伺候他,苦熬苦做了幾十年,卻從來沒有抱怨過半句。

        老劉頭撐著勁翻身坐了起來,在難以遏止的咳嗽聲中,捂著震顫的快蹦出胸腔的心臟,任憑以往那些清晰而又遙遠(yuǎn)的往事像過電影似的在腦海里閃現(xiàn)著……

        當(dāng)年這老婆子可是俊著哩。穿著一件合體的藍(lán)底碎花的斜襟小褂,臉蛋兒粉嘟嘟的像是盛開的嬌艷桃花,腦后悠著一條油光水滑的大黑辮子,一甩一甩的,迷亂了村里多少年輕后生的眼啊。后來他倆結(jié)婚沒多久,他就報名參加了鐵路筑路隊,開山洞,住帳篷,伴著鐵路工地穿戈壁、越天山,把鐵路修到了新疆。一聲令下,他們又轉(zhuǎn)戰(zhàn)陜北、內(nèi)蒙古十多年,把一家老小都留給了這個小媳婦,大半輩子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去了。當(dāng)年那個俊俏能干的小媳婦,早已熬成了廢機(jī)器似的老太婆?;畹饺缃瘢?,對于他真的不算什么,可真撒手走了,丟不下的就是這個孤單的老太婆,她該怎么過啊……

        不覺間有兩條濕蠕蠕的細(xì)蟲子從眼角爬了下來,流到嘴邊時一舔,好咸好咸的,似乎還有點(diǎn)澀澀的苦酸味……多么熟悉的味道??!是什么味?。壳嘈幼??對,是青杏子,就是青杏子的味道!他憋悶的心里撲棱棱一下猛地亮了起來,感覺好像猛然透了口氣似的,竟忘記了咳嗽,他睜大了眼睛盯著漆黑的屋子,腦子里卻明亮亮地清楚。

        他猛地有了一個從未想過的謀劃,他強(qiáng)迫自己靜下心從前到后又細(xì)細(xì)地想了一遍,越想越感到激動,恨不得立即就跳下地去……他意識到,這個謀劃對于他來說是多么重要,他必須要掙著命去完成。

        “明天,明天就開始干吧?!崩蟿㈩^像是給自己鼓勁似的,不覺地攥緊了枯瘦的拳頭。

        誰都沒有料到虛弱的連路都快走不動的老劉頭,下樓的當(dāng)天上午,莫明其妙地要在樓前的一處空地上挖個坑。

        坐在樓下水泥圓桌旁正在閑聊的幾個老伙計,看到老劉頭下來了,都?xì)g笑著站起來迎上去,扶著他躺到椅子上,風(fēng)趣地開著玩笑。

        “我們還以為你樓也下不來,急等著去找老李他們哩。”

        老劉頭笑瞇瞇地望著大伙說道:“我才不會死哩,咳咳……我還要活著哪?!?/p>

        “哈哈哈……那就看咱們誰先送誰?說好了,我們可就等著你送哩。”大伙歡快地說笑著。

        沒有說上幾句話,老劉頭就強(qiáng)撐著坐了起來,在樓前太陽照的明晃晃的空地上慢慢地轉(zhuǎn)悠著,東瞅瞅,西看看,還不時回過頭來看看自家的窗戶。開始時,大家都以為他躺著心里憋得慌,想走走轉(zhuǎn)轉(zhuǎn),可不多會兒,又見他悶頭不語地向樓內(nèi)走去。

        老劉頭并沒有上樓,而是摸摸索索地走進(jìn)了地下室。劉老太扭著胖身子慌張地在后面緊跟著。

        一會兒,只聽劉老太高一聲低一聲地質(zhì)問著:“你拿這些東西干啥?你說呀?”老劉頭也不答話,緊繃著臉,一手拎個鐵錘,一手握個短鋼釬,又晃晃悠悠地走了上來。

        老劉頭拖著長長的身影慢悠悠地晃到空地的盡頭,抬起頭望了望自家窗戶,提著鋼釬,彎腰在空地上畫了臉盆大的一個圓圈,然后慢慢地坐到地上,一手握釬,一手掄錘,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罔徚似饋怼?/p>

        大伙一時都愣住了,誰也鬧不明白走路都晃悠的老劉頭,怎么會突然跌坐在地上,費(fèi)勁地鑿起坑來了。

        老劉頭慢慢地拿起鐵錘,旁若無人地敲著鋼釬,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赜骤徚似饋?。他鑿得認(rèn)真而細(xì)致,先從圈線上一釬挨著一釬鑿過去,鑿出一個圓圓的淺槽后,又從中間向邊鑿去。

        可以看出他鑿得非常吃力。那柄鐵錘不算很重,每次舉起時,他虛弱的臂膀都在微微地顫抖著,但還是盡力穩(wěn)著勁,鋼釬在不停地敲擊下,一點(diǎn)點(diǎn)鉆進(jìn)了干硬的泥土里……

        晶亮的汗珠很快沁滿了他蠟黃的額頭,隨著他呼呼喘息的身體,汗珠順著他干瘦臉頰上深深的皺褶匯成了一道道小溪流到下巴上,浸泡著毛刷似的灰白胡茬,一滴一滴地落到面前的泥土上。

        大伙誰都沒有再上前勸阻,只是焦急地商議著對策。

        在鄰居中素有威望的孟老太湊到劉老太跟前,低聲問道:“劉嫂,蘭新在不在家?”劉老太抬起頭想了想,說道:“他開車到鄯善去了,可能還沒回來呢。”

        “那鳳芝哩?你媳婦鳳芝在不在家?”

        “她跑車走了,大概后天才能回來。”

        老張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對大伙說道:“你們誰有陳世泰的電話?我看只有把老陳找來了,當(dāng)年老劉最怕老陳了?!?/p>

        “噢,對,老陳是你們的隊長嘛?!泵侠咸粨]手,“走,到我家去,我家的小本本上有陳世泰的電話,讓他趕快來,別人是沒辦法了?!?/p>

        老張和孟老太扶著劉老太上樓去打電話了,狗娃等人仍在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不緊不慢、一下一下敲打著鋼釬的老劉頭。

        瘦高的陳世泰彎著腰從黃包車?yán)镢@出來的時候,等候在樓頭的老張他們慌忙迎了上去。“陳隊長,你快去看看吧,老劉一大早就跟抽風(fēng)似的,坐在那兒在鑿地哩,誰都勸不住?!?/p>

        那片土黃色的空地上,陽光亮得有些耀眼。身穿發(fā)白藍(lán)布外套的老劉頭,岔著腿坐在地上,勾著頭,塌著腰,一下一下,有氣無力地砸著鋼釬,身上落了一層土屑,像是一尊還能動彈的土俑。

        “犢子,你這是干啥呀你?”老陳心疼地大喊著老劉頭的小名,甩開大步跑了過去。

        老劉頭抬起頭漠然地說道:“大老遠(yuǎn)的……咳咳咳……你怎么跑來了?快歇著去吧?!闭f完低下頭又鑿了起來,但他高舉的錘頭卻沒有落下來……

        老陳猛地蹲下身,兩眼逼視著他,那雙瘦骨嶙峋的大手握在鋼釬頭上。

        老劉頭將臉轉(zhuǎn)到一邊,“你搗什么亂啊?咳咳……”

        “站起來,跟我回去?!?/p>

        “我……咳咳……不回?!?/p>

        “不回?”老陳猛地瞪圓了雙眼,額頭的青筋鼓脹著,“我,我,我停你的工!”他憤怒的吼聲變了調(diào)。

        老劉頭一下呆住了。這句話對他的沖擊太深刻了。盡管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還是四十多年前的時候,但那低沉而短促的命令聲,卻刻錄在他心靈的光盤上,始終沒有真正地洗去。

        那時的老劉頭個子中等,身板扎實,勁大得真像一頭不知疲倦的小牛犢。那年的初夏,他們所在的鐵一局工程處隧道一隊和駐扎在山峰東面的二隊,以勞動競賽的方式,兩面開工,激戰(zhàn)在天山達(dá)坂城溝畔上的11號洞。

        誰都不愿落后,誰都不愿看到本隊的工程開掘進(jìn)度落在后面。隊領(lǐng)導(dǎo)一合計,決定組建青年突擊隊,大家聞訊后踴躍報名,最后由隊黨支部做主挑選了30個最棒的小伙,組成了由老陳擔(dān)任隊長的突擊隊,日夜奮戰(zhàn)在山洞里。

        一個月以后的一天傍午,隧道隊長老胡檢查完工程進(jìn)度后,招手示意突擊隊員停工,機(jī)械轟鳴的洞內(nèi)頓時一片寂靜。老胡望著渾身泥漿的突擊隊員們問道:“這一陣大伙辛苦了,想媳婦了吧?”

        “媳婦有啥想的,只想啥時候把洞子打通哩。”瘦小的狗娃擠著眼睛調(diào)皮地答道。大家嘩的一下笑了。

        “活要干,媳婦也得想。今晚由我?guī)б恍┤私犹婺銈円粋€班,大伙下班后早點(diǎn)下山,都回家去看看媳婦和孩子。不過啊,別忘了明早來接班啊?!?/p>

        很快就到了換班的時間。犢子裝著并不心急的樣子,故意磨磨蹭蹭走得很慢,等到晃出洞口后,才看到紅彤彤的太陽已爬到對面的黑山頭上了。他匆忙甩掉渾身浸透泥漿的工作服,光著膀子,就著洞口的一池子渾水,稀里嘩啦地洗去糊得滿臉的泥塵,匆忙跑進(jìn)洞口不遠(yuǎn)處的工棚換上一身干凈的工作服。

        走出工棚,天已麻黑了。站在山坡上看著遠(yuǎn)處的大溝里,一溜模糊不定的燈火,一陣溫暖的久違沖動蕩漾在心里。這一個多月里,天天惦記的就是進(jìn)度、進(jìn)度,每天換班走出洞子時,雙腿木的就像假肢似的,倒在工棚里一覺就到了接班時間,家,早忘在了腦后面。可這會兒,對家的思念,猛然像無數(shù)的小蟲爬滿了全身,他恨不得立即飛到家里。他抬起腿磕磕碰碰地向那亮燈的山溝里跑去……

        第二天早晨,調(diào)休的人都按時趕了回來,老陳點(diǎn)名的時候,狗娃掂著鉆機(jī)應(yīng)道:“我們組的犢子還沒有回來?!?/p>

        老陳陰著臉朝山下看了看,哪有犢子的身影。他把手一揮,大聲說道:“不等他了。大家各就各位,開工。”

        洞口的鼓風(fēng)機(jī)又轟鳴起來了,一股股清新的空氣送進(jìn)洞中,但在洞子的盡頭,三人一組,扛著沉重的“大黃?!憋L(fēng)鉆,在堅硬的巖石上嗡嗡地鉆探著,鉆孔反泵出的灰白色粉塵霎時如濃霧一樣彌漫開來,嗆得人連氣都喘不過來。

        犢子是在第一排炮眼打好的時候趕到的。

        “隊長,我,我來晚了?!睜僮拥椭^,渾身濕的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

        “你還知道來啊?”老陳拉著長驢臉訓(xùn)斥道,“你看你那熊樣,全身咋濕成了這樣?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犢子慌亂地摸了一下滴水的衣袖,低聲答道:“沒,沒啥事,我就是睡過了頭?!?/p>

        “你騙鬼去吧?!崩详愔钢诘厣系群蛱钆谒幍墓び颜f道,“大伙都是今早冒雨趕來的,也沒濕成你這樣。你回去吧,咱們突擊隊不缺你這樣的!”

        “我不回。我又沒犯法,憑啥讓我回?!”犢子梗著脖子答道。

        “憑啥讓你回?就憑你來晚了,影響了進(jìn)度?!崩详惤z毫不讓。

        “影響了進(jìn)度我補(bǔ)上,可你、你沒權(quán)利不讓我上工?!睜僮拥纳ひ舾吡藥锥?。

        “什么,什么,我沒權(quán)利?!”老陳狂怒地把安全帽往腦后一推,光亮的額頭兩側(cè)青筋凸跳,眼睛里竄出兩股火,他伸著泛紅的長脖子吼道,“我,我現(xiàn)在就停你的工。你回去吧,好好地?fù)е眿D睡你的覺吧?!彼D(zhuǎn)過身瞪著大伙說道:“都愣著干什么?抓緊時間裝藥?!闭f完轉(zhuǎn)身朝洞子里走去。

        伙計們嚇得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沖著犢子擠擠眼,意思是讓犢子趕快去給老陳認(rèn)個錯,道個歉。

        看著大伙踢踢踏踏地走了,犢子這才真的急了。他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幾個箭步就竄到老陳前頭,伸開雙手?jǐn)r著老陳的去路,滿臉堆著歉疚的笑容懇求道:“老陳哥,別人不知道我,你還能不知道?跟著你在咱們隧道隊都干了七八年了,我犢子啥時候裝過熊?!彼麚现^皮,湊到老陳跟前憨笑著小聲說道:“老哥,你也別見笑,怪兄弟我沒出息。這么長時間沒回家,我一激動就給睡過了,慌里忙張地往這兒跑時,偏偏又摔倒在山下的那條小河里了。”

        老陳止住腳步,斜眼看著犢子問道:“犢子,你可別有啥事瞞著我啊?!?/p>

        “真的沒啥事,老哥。我是啥樣人,你還不明白嗎?!睜僮犹笾樒だ^續(xù)粘老陳,“老哥,今天都是我不對,來晚了還跟老哥頂嘴,下次再也不敢了?!?/p>

        “那好吧,你先去上工。回頭給大伙寫個檢查,下次再有這事,我絕不饒你。”老陳繃著臉冷冷地說道。

        犢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高興得直點(diǎn)頭,“老哥,你只管放心,下次我再也不敢了?!?/p>

        恍惚間四十多年過去了,老陳的驢臉還是拉得那么長,聲音還是那么嚴(yán)厲,居然真的還讓他有些膽戰(zhàn)……他搖搖頭,直瞪著眼前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老臉,一股郁悶的怒火沖蕩在胸口,憋得他真想放聲吼叫幾聲,但聲音并沒高起來,“你,你給我閃開……咳咳……你,你早沒權(quán)利管我了?!彼毖劭粗详悾旖蔷尤贿€掛著一縷嘲諷的笑意。

        老陳被徹底激怒了,他指著自己黑黢黢的額頭,一字一頓地咬著牙關(guān)說道:“我沒權(quán)利管你了?!犢子,你小子有種,就先朝這砸一錘。要不朝我的手上砸,不把我的頭砸爛、手砸碎,你就甭想讓我給你閃開?!崩详惻牭碾p眼,又像當(dāng)年一樣冒著火花。他將左手又疊落在右手上,緊緊地攥住了鋼釬頭……時間頓時在兩位老人冷漠對峙的目光中凝固了。

        遠(yuǎn)遠(yuǎn)圍觀的人們,也沒鬧清楚兩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兩人一蹲一坐,像兩尊泥塑一樣紋絲不動,惟有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格外沉重。

        大家正要上前問個究竟,突然看到老劉頭拄著錘子,慢慢收回雙腿,將錘子一扔,低頭跪在了老陳面前,“老哥,我求你了……”

        “犢子,犢子,你,你這是干什么呀?”老陳慌忙撒開握釬的雙手,抓住老劉頭的雙臂連拽帶搖地說道:“犢子,有什么話你就說出來,你到底要干什么呀?!?/p>

        老劉晃著膀子甩開老陳的拉扯,伸展雙腿又坐在了坑旁,耷拉著頭費(fèi)力地喘息了一陣。他慢慢抬起頭,滿臉漲紅,眼角濕潤?!袄详犻L,老伙計們,還有嫂子、弟妹們……咳咳……知道你們這是對我好……”他低下頭又是一陣咳嗽,“但我,我求你們了,不要攔著我了,讓我挖吧……讓我挖吧……”他瘦弱的肩膀微微抖動著,幾滴淚珠落在了地上……

        老陳紅著眼深深地嘆了口氣,站起身默然地看了看大伙,說道:“由他去吧,我看再勸下去,反倒真要出亂子啦。那牛脾氣犟著哩。”然后招招手,帶著大伙又無奈地坐到了樓門口。

        老劉頭撿起鋼釬、鐵錘,佝僂著身子,在大家的注目下,旁若無人地一錘一錘地鑿起來……

        昨天傍晚蘭新才開著火車從鄯善返回,還想著前半夜就可到家了,誰知剛到吐魯番站風(fēng)就起來了。這風(fēng)來勢太猛,限速20多公里緩慢通過頭道河、三個泉時,分局調(diào)度員的命令已經(jīng)下達(dá):003次待避天山站。直等到天都放亮了,吼叫了半晚上的大風(fēng)也有些減弱了,調(diào)度才下令讓他們減速慢行通過……回到家里已近中午,眼皮重的就像墜了鉛,媳婦鳳芝把飯端上來也沒胃口吃,擦了把臉就睡了。

        鳳芝慌亂地推開臥室門一看,蘭新還在昏睡中,便一個蹦子撲到床上,抓住蘭新粗壯的胳膊使勁搖晃,“蘭新,快醒醒,快醒醒呀,老爹出事了?!?/p>

        “出事了?出啥事了?”蘭新一個愣怔,頓時清醒了許多。

        “我也不知道,老娘打來的電話?!兵P芝答道,“快去接電話?!?/p>

        蘭新翻身蹦到地上,光著膀子,赤著大腳片子就竄到客廳里,一把抓起電話,急切地問道:“喂,老娘,我老爹他咋了?”

        “老娘,你別急,別急……不要哭,不要哭嘛,到底是咋回事?!碧m新皺著兩道濃眉舉著話筒聽著,不停地點(diǎn)頭應(yīng)答著?!靶?,行,我知道了。媽,您別急,現(xiàn)在就回去……”

        蘭新兩口子趕到老娘家時,老劉頭正側(cè)躺在飯廳的小床上歇息,“爸,您咋了?”他匆忙走上前去問道。

        老劉頭抬起眼皮看了兒子一眼,看到兒媳也跟在后面,忙支起身子想坐起來。鳳芝趕上來勸阻道:“爸,沒事,您躺著吧?!?/p>

        “都挺忙的……咳咳咳……我又沒咋的。”老劉頭答道。

        劉老太抹著眼淚絮叨著說:“你爸這兩天真是瘋了,不知咋想的,豁著命要在樓下挖個坑。誰勸跟誰急,鬧得樓上樓下都不得安生。今天都累得趴在地上了,才罷手……”

        “爸,您這是要干啥???!”蘭新頓時眼睛就瞪圓了。

        老劉頭耷拉著眼皮答道:“不干啥,想種棵樹?!?/p>

        “爸,您這身體還種啥樹呀?”鳳芝搶過話題說道,“就是想種,給我們說一聲不就行了嗎?您這樣折騰,讓蘭新還怎么能夠安心開火車?”

        蘭新呼的一下站起身來,“我現(xiàn)在就去填了它?!闭f著就往門外沖去。

        “你……咳咳……你敢……”老劉頭見狀急忙翻身下地,兩腿一軟撲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蘭新,快,老爹摔倒了?!兵P芝尖著嗓子喊道,忙撲過去和劉老太一起將老劉頭扶了起來?!鞍?,爸,您咋了。”蘭新嚇得忙轉(zhuǎn)身跑了過來。

        三人一起動手將老劉頭扶上床,老爺子灰著臉,半閉著眼睛靠著被垛子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對蘭新斷續(xù)說道:“滾……咳咳咳……滾,給我滾出去,出去。”

        看到兒子高大的背影晃走了,老劉頭半閉著眼睛,聽著廚房里傳出老伴和媳婦鍋勺叮當(dāng)?shù)拿盥?,不時地還聽到她們在低語什么……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胸腔里震得火辣辣地痛。他在想,要是當(dāng)年挖這么個小樹坑,那就是幾鎬頭的事情,可現(xiàn)在居然鑿了兩天多,還生了一肚子的氣……可是老陳、老張和狗娃他們這些老伙計不知道,蘭新、鳳芝不知道,就是那又哭又鬧的老婆子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為啥要種棵小杏樹,一棵將來會開滿粉白色杏花,結(jié)滿青杏子的杏樹……可他知道,他一直沒有忘記,這個跟了他大半輩子,一心想給他生下一群娃娃的女人啊,在懷著他的血脈時,就是想吃一個酸酸的青杏子……可也就是為了那些青杏子,他的生命,他的血脈再也沒有傳遞下去……

        老劉頭至今還可以感覺到,那晚隊長老胡宣布突擊隊員輪流下山回家調(diào)休一個晚上時的喜悅,甚至還能感覺到在隧道口脫光了滿身泥漿的衣服,捧著水池里的水,冰涼涼地沖刷著猛烈跳動著的心口窩的感覺……暮色中他奔跑著沖下山去,那拂面而過的一股山風(fēng)似乎還刮在臉頰上……

        他摸黑回到山腳下的那排地窩子前,沖到自家門前,一把掀起破麻袋片做的門簾,推開門一看,媳婦素貞正坐在床邊,就著一盞油燈在做著針線。

        “你咋回來了?”素貞驚喜地問著,眉眼里是掩飾不住的歡喜。“你吃飯了嗎?我這就到食堂給你打去?!?/p>

        “不用,不用,下山的時候看到天快黑了,順路到食堂要了三個饅頭,邊走就邊吃了?!彼Σ[瞇地望著媳婦說道,“這些天光顧著干活了,也就沒覺著怎樣。可胡隊長讓我們回家調(diào)休一個晚上,這才感到真的想你了。”他伸手輕輕一拽,就將媳婦緊緊地攬在了懷里。

        素貞紅著臉豎起耳朵聽了聽門外的動靜,然后滿臉紅霞地掙脫丈夫的懷抱,順手拿起床上的針線活,小聲對丈夫說道:“這次我可能真是有了,這些天折騰得可兇了,就想吃酸酸的東西,想得人都安生不下來?!?/p>

        “是嗎?那太好了,我終于要有兒子了?!彼d奮地跳了起來。結(jié)婚七八年了,從寶天線到蘭新線,一個天天忙活在會戰(zhàn)筑路工地上,一個孤單地守在老家干著繁重農(nóng)活,幾年來相聚在一起的日子都可以數(shù)得過來。還是去年春上,工程隊在天山腳下扎下營后,他聽從了老陳的勸告,寫信讓媳婦素貞從老家趕到了這里,順著溝畔掏個地窩子安下了家。平日里他在工地開山洞,素貞和隨隊的家屬們在砟場干義務(wù)工,雖說也不是天天能夠在一起,但總比那兩地分居的日子強(qiáng)多了。如今素貞懷上了孩子,他當(dāng)爸爸的日子就要來到了。想到這,他心里一陣火辣辣的沖動,一把又將媳婦摟了過來,“素貞哪,你說你想吃酸的,可咱們這大山溝里啥都沒有呀。不行的話,我到食堂去給你要碗醋?!?/p>

        素貞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神往地說道:“這幾天,我就著迷似的想咱們老家青青的杏子。在砟場干活累了,坐在地上歇著時,不覺迷瞪了一會兒,就夢見睡在了杏林里?!?/p>

        他抓撓著頭皮,突然眼睛一亮,他歡喜地大叫起來?!八刎?,順著山腳下這條白楊河往南走個二三十里吧,有一個大水灣子,在灣子西面河灘中的雜樹林里有幾棵野杏樹。滿樹的青杏子啊,摘了幾個一嘗,酸的人牙都倒了……

        “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摘青杏子?!闭f著話,他拎起床角的一個柳條筐就要往外走。

        素貞慌忙起身擋在窩棚口?!斑@么遠(yuǎn)的路,天又這么黑,趕明你還要上班呢?!?/p>

        “沒事,沒事,順著溝里這條路,個把小時我就跑到了。天亮前我肯定能趕回來?!彼{(diào)皮地擠了一下眼睛,一側(cè)身竄了出去,轉(zhuǎn)眼間就消失在黑暗里……

        犢子走了,素貞心里既高興又擔(dān)心。她輕輕地關(guān)上房門,斜倚在被垛上,就著油燈一跳一跳的火苗繼續(xù)做著針線,心里卻七上八下地惦記著犢子,盤算著這會兒他不知跑到哪兒了。

        “轟,隆隆隆……咔嚓……”素貞被一陣陣巨大的悶雷聲給驚醒了。“犢子,犢子,是你回來了嗎?!彼沧驳孛介T口,剛拉開門栓,一股強(qiáng)勁的山風(fēng)席卷著麻袋片門簾撲打在臉上,門外傾瀉而下的雨水迸濺在沙石地上,唰唰唰的響聲大得嚇人。素貞轉(zhuǎn)身猛地關(guān)上房門,心怦怦地一陣狂跳?!盃僮?,犢子……你可別出事了?!彼@恐地在屋里轉(zhuǎn)著圈,眼淚像雨鏈一樣順著臉頰滾落下來了,無奈地?fù)涞乖诖采蠁鑶鑶璧乜蘖似饋怼?/p>

        也不知哭了多長時間,突然聽到輕微的敲門聲?!八刎?,素貞,快開門呀?!彼琶ε榔饋盱o心一聽,是犢子,犢子回來了。她撲過去打開房門,只見門外已經(jīng)放亮,犢子像是剛從水里鉆出來似的,渾身透濕地沖了進(jìn)來。

        “素貞,好險呀,發(fā)山洪了。過河的時候,我險些被洪水沖走。”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一臉愧疚地在口袋里掏摸著?!皩Σ黄?,素貞,籃子被水沖跑了,我,我只撈起了這幾個青杏子。”他將手里攥著的幾個綠綠的青杏子往媳婦手里一塞,轉(zhuǎn)身向外跑去,又突然轉(zhuǎn)過身小聲叮囑道:“我今天注定要遲到了,給誰都別說我昨晚干啥去了,你多照看著點(diǎn)自己啊。”犢子沒容素貞說一句話,拉開門就跑了。

        素貞追出門外,天已大亮,雨也停了,可溝底的洪流,正一涌一涌地流向遠(yuǎn)處暴漲的白楊河。素貞看著犢子已穿過溝底的小河,正朝山坡上的工地跑去……

        也就是那天,他趕到隧道工地時遲到了,氣得驢臉老陳差點(diǎn)停了他的工。為了挽回進(jìn)度,中午吃飯時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個饅頭,就又一頭扎進(jìn)隧道里,掄起大鍬一個人吭哧、吭哧地裝起車來……等伙計們吃飽飯走進(jìn)洞子時,他已將炸塌下來的幾噸碎石都裝進(jìn)了鐵斗車,急得老陳直喊:“犢子,有你這樣掙命的嗎?歇會兒去!”

        他抹了一下滿臉的汗水,咧嘴笑著說道:“隊長,不用歇,只要不讓我寫檢查就行?!薄盃僮樱抑皇菤忸^上嚇唬嚇唬你,怎么就當(dāng)真了。”老陳拍著他的肩膀親昵地說道,“不過,可千萬別累壞了?!?/p>

        那是一個忘我奮斗的年代,每個人都在耗盡渾身的氣力為工程進(jìn)度掙著命……每個鐵路筑路人都像施了魔法似的鼓足了干勁,悶頭拼搏著。

        “突突突”吼叫的“大黃?!本o咬著鉆桿,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向堅硬的山體深處突進(jìn),從鉆孔中噴射出的巖粉白霧似的飄散在洞中,酸辣辣的,嗆得人直想咳嗽,幾步開外什么都看不清。

        他岔開雙腿牢牢地站在地上,半閉著被粉塵蟄得直流淚的眼睛,一手用力撐在腰上,一手扶住肩頭上劇烈抖動的鉆身,狗娃和大友緊貼在他的身后,托扛著機(jī)尾往里推進(jìn)著,他還從沒有感到“大黃?!毕窠裉爝@么沉重。中午掙命趕裝的十幾車石渣,早就將吞吃了半飽的兩個饅頭消耗光了。硬挺著打完兩組炮眼之后,渾身發(fā)軟,一點(diǎn)氣力都沒有了,蹲坐在洞口等放炮的工夫,眼皮就沉重地粘在了一起。迷瞪中他仿佛聽到了轟隆悶響的炮聲,但眼皮卻重得無法掙開……直到狗娃連吼帶拽的將他扯了起來,暈暈乎乎地又扛起鉆機(jī)時,隨著鉆機(jī)顫抖的吼叫聲,他頓時困意全無,只是肚子里粘貼在一起的胃囊,隨著鉆機(jī)的顫動一陣陣翻絞著,疼得他滲出頭皮的汗水溽濕了一層層粉塵,眼前飄舞著跳躍不斷的無數(shù)碎金花,緊咬的嘴唇里含著一絲咸咸的液體……但那縷還沒有完全湮滅的堅強(qiáng)意志,仍在苦苦地提醒著他要挺住,必須要挺下去,如果讓伙計們知道了自己是為了給媳婦摘青杏子,整晚上都沒睡覺,還遲到了……恐怕在整個隧道隊、在全處都再也抬不起頭了……

        鉆機(jī)從肩上卸下來的那一瞬間,他猛地眼前一黑,輕松得就像是倒床睡去似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仿佛睡了好久好久,他努力將脹痛的眼皮睜開了一條縫。他瞇著眼茫然地四處看看,咦,怎么躺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床邊坐著一個女人,一個好面熟的女人啊……他眨著眼睛想了想,一片空白的腦海里,斷續(xù)的猛然想起什么,驚得他翻身坐了起來?!八刎?,素貞,我怎么在這里?這是哪兒呀?”

        素貞蒼白的臉上掛著兩行淚痕,但嘴角卻含著笑:“哎呀,嚇?biāo)廊肆耍愣蓟杷藘商靸梢?,總算是醒了?!?/p>

        她抹著眼角的淚柔聲說道:“聽陳隊長他們說,打完最后一圈炮眼時,你就昏倒在洞子里了,嚇得他們趕緊把你送到山下醫(yī)院來搶救。李大夫說沒什么大問題,是累過勁了,需要好好地歇一陣?!?/p>

        “咋會是這樣哩。那,那我得趕緊回去。”他漲紅著臉,翻起身想從床上跳下來,可渾身卻疼得直不起腰來。

        素貞忙將他按倒在床上,“別動,別動啊,李大夫說了,要你好好歇一歇哩?!?/p>

        他一把撥開素貞的手,瞪起眼睛說道:“大伙都在拼命地干,我能歇得住嗎?”

        素貞淚眼汪汪地望著他,神情怪異地似乎想說什么,但又怯怯地望望他,把頭低了下來,“你……要走,就走吧。我,我有個事,想,想告訴你……”

        “什么事?”他問道。

        素貞卻什么也沒說,只是捂著臉又嗚嗚地哭了起來,她抬起頭淚流滿面地說道:“犢子,我對不住你,咱們的孩子沒了……嗚嗚嗚……嗚嗚嗚……”她放聲大哭起來。

        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搖晃著,扯著嗓子喊叫起來:“什么?你說什么?”

        李大夫聞聲跑了進(jìn)來,用力拽開他的手,吼叫道:“你放手,你放手啊。”他將犢子摁倒在床上,虎著臉規(guī)勸道:“劉師傅,你冷靜冷靜,這事不怪你媳婦。你當(dāng)時昏倒在洞里,老陳一邊背著你往醫(yī)院跑,一邊派人去叫你媳婦?;诺盟癔偭怂频耐t(yī)院跑,誰知天黑看不清路,一個跟頭摔到了大溝里,估計那時孩子就流了……”李大夫深深地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可她卻還是掙扎著趕到了醫(yī)院,渾身都是血啊……這幾天誰勸都沒用,大嫂一直沒有好好休息,白天黑夜都在守著你??!”

        他抬起頭來,淚眼蒙眬地看到瘦弱的素貞正背身站在屋角抽動著雙肩在低聲哭泣,他心里一酸,“嘿!”大喊一聲,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

        出院后回到工地,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很少再像平日那樣與伙計們逗趣說笑了,整天黑著臉比以往還要掙命地苦干著,年底成了全處有名的勞模。休班和素貞在一起時,他也總是沉默寡言的,沒有一句多余的話。鐵路通到烏魯木齊后,又這樣過了兩年,素貞就回了趟老家?;貋砗?,身后跟著一個怯生生的小男孩。素貞蹲下身指著他,微笑著鼓勵那男孩,“寶蛋,快叫爹呀,他就是你爹呀,快叫爹!”

        那男孩緊貼在素貞身上,瞪著圓圓的黑眼睛怯怯地打探著他,直到看到他臉上慢慢綻開的一絲笑容時,小嘴張了張,才輕聲地喊了聲:“爹……”

        素貞直起身來長長地出了口氣,不自在地望著他笑了,可那眼角卻含著亮晶晶的淚。

        盡管這孩子是素貞從老家抱養(yǎng)來的,但犢子打心眼里疼愛這孩子。有了孩子就有了希望,他為這孩子起名叫“蘭新”。

        那天蘭新出車回來帶回了一棵小杏樹苗。栽樹的時候,老劉頭執(zhí)意讓劉老太扶著樹苗,硬撐著先填了兩鍬土后,才將鐵鍬交到了兒子蘭新的手里。

        蘭新填土?xí)r,老劉頭扶著樹苗仰頭看著,嘴里卻絮絮叨叨地說道:“剛接的水……太涼啊,不能澆,會傷根的,要放上一天再澆。咳咳咳……冬天太冷,要給它纏些麻袋片……沒有麻袋片……草袋子也行啊……”

        樹栽好了,老劉頭似乎也耗盡了生命中最后的精血,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每天只是用手勢和眼神告訴劉老太,將躺椅支到小樹底下,他半躺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息著,眼巴巴地看著那棵小杏樹,直到天黑才肯回家。

        小杏樹在老劉頭無聲的關(guān)注下,纖細(xì)的枝頭終于冒出了一個個小綠芽。幾天后,在老劉頭滿意的笑容里,變成了一片片嫩綠的小葉片的時候,老劉頭已經(jīng)喘成了一團(tuán)。老鄰居們顧不得老劉頭惱怒的掙扎,七手八腳地幫助劉老太將他送進(jìn)了鐵路醫(yī)院。

        生命的回光使時昏時醒數(shù)日的老劉頭突然精神了許多。他定定地望著守在床前的老伴,從被子里緩緩伸出瘦若枯枝的手掌,慢慢地夠著老伴的手,想緊緊握住,可卻沒了力氣……劉老太伸手握住老劉頭的手,俯下身子輕聲說道:“啥都不要想,好好歇著。你要是有啥交代的,就說吧,我聽著呢?!?/p>

        老劉頭輕輕地?fù)u搖頭,說道:“沒,沒啥說的……就是擔(dān)心蘭新啊,這孩子性子急,開火車那活……咳咳咳……操心啊……再有啊,鳳芝出車的時候,軍軍那孩子還得靠你了……再就是樹……小杏樹要看好……它已經(jīng)發(fā)芽了,明年就會開花……咳咳咳……開了花……還,還會結(jié)、結(jié)……”

        劉老太抬起手抹著眼角的淚,點(diǎn)著頭嗔怪道:“人都這樣了,還著魔似的惦記那棵樹?!彼破鸨蛔訉⒗项^的手放進(jìn)去,又小心掖好被子角說道:“你就放心吧,我會幫著蘭新、鳳芝照看好軍軍的。還有那棵小杏樹,我也會照看好的,一定會的?!?/p>

        老劉頭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當(dāng)晚,老劉頭去了。樓下那棵小杏樹茂密的葉子隨風(fēng)嘩啦啦地響了一夜。

        老劉頭走了,卻留下了一棵小杏樹。

        樓下的老伙計們,每天依然聚在樓下的樹蔭里,或者聊天,或者相對無言靜靜地坐著。隔三岔五,看到劉老太拐著腿去給小杏樹澆水時,大家不由地會想起老劉頭執(zhí)意鬧著要栽樹的樣子。

        老頭子走了,屋里似乎一下子空了許多,靜得有時讓人心里都發(fā)怵。夜晚劉老太躺在床上,腿疼得一顫一顫的,總是睡不著,有時不覺著就會想起樓下老鄰居對那棵小杏樹的猜測?!袄项^子干嗎要掙著命,鬧著種這棵小杏樹哩?”

        轉(zhuǎn)眼間,第二年春天就悄然降臨了,暖融融的春風(fēng)微微吹過,一切仿佛早就預(yù)謀好了似的,一夜之間,那棵似乎還在沉睡之中的小杏樹,便驚醒了。

        那天早晨,三樓的孟老太像往常一樣天剛放亮就清掃樓梯走到了樓下。她站在樓門口無意中抬頭一看,頓時愣住了?!斑?,這門前怎么明晃晃的好像多了個什么……”她瞇著眼定睛一看,哇,那棵小杏樹,一夜之間好像變戲法似的,一朵朵,一簇簇的白里透粉的小杏花,密密匝匝,燦爛綻放,綴滿了枝頭。

        “劉嫂,劉嫂,快下來,快下來呀!”她返身走進(jìn)樓道里,扯著大嗓門喊叫著。

        樓上樓下的老鄰居聞聽孟老太的喊聲,也都先后跑了出來。

        “劉嫂,快來看看,你家的杏花開得多好啊。”

        大伙招呼劉老太一起湊到樹下,觀賞突然綻放的滿樹杏花。那些花朵也好似有了靈性,無聲地張開著嬌嫩的花瓣,一陣陣淡淡的花香撲面而來……面對滿樹的杏花,已許久沒有在人前流過眼淚的劉老太,伸手撫摸著花枝,不覺間早已淚眼婆娑,她抽泣著喃喃自語道:“老頭子啊,我昨晚剛剛夢見你來了,你真的來了嗎?我知道你會來的,我都等你一年了……你總算是來了,總算是來了呀?!?/p>

        大伙聞言心里也一陣酸楚。孟老太和幾位老鄰居攙扶著劉老太坐到樹前的石凳上,低聲勸慰道:“劉嫂,再別哭了。這杏樹能開花啊,也多虧了你?!薄熬褪堑?,夏天記著澆水,生蟲了還要打藥?!薄叭ツ昵锾靹偫洌蛷氖袌錾蠐靵砹藸€草繩,把這樹干一圈一圈纏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樹才長得這么好啊。”老太太們湊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夸贊、寬慰著劉老太。

        可是劉老太仍是老淚縱橫不止。她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哭上一陣,站起身湊上去看一會兒杏花,又哭上一陣,誰都沒有勸住。

        那晚,白天在樹下哭了一天的劉老太,早早就躺在了床上。可閉上眼睛,眼前似乎總還飄著那些粉艷艷的杏花……劉老太猛地想起老劉頭臨去的那天上午,老頭子混沌了幾天的眼睛突然睜得明亮亮的,她還記得老頭子費(fèi)力地對她說:“樹……樹要看好啊……咳咳咳……它已活了,明年就開花……還,還會結(jié)、結(jié)……”

        那時她的心里塞滿了悲痛和擔(dān)憂,只當(dāng)是老頭子臨死前說的瘋話,并沒有過多理會,現(xiàn)在慢慢地想起,看來老頭子的話里是有意思的,鬧著要種這棵小杏樹也是有意思的呀……“難道他、他、他……這么多年了,心里還記著達(dá)坂城那個沒出世的孩子,還記著只有我們兩人才知道的去摘青杏子的雨夜……哎呀呀,這個悶犢子,他走之前心里還裝著這事哩……難怪他鬧死鬧活的要栽這棵樹啊……那樹真是為我栽的?。 ?/p>

        想到這,劉老太的眼淚禁不住就流了下來,干脆硬撐著爬了起來,摸黑披衣下床,從床底摸出還剩下的一卷黃表紙,顫顫巍巍走到廚房拿上火柴,拉開門,扶著墻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摸到樓下。

        月光下,那棵小杏樹像銀鑄似的靜靜地站立著。她挪到那棵小杏樹前,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她的眼淚流的更兇了?!八览项^子啊,你真是個犟犢子。你就是還惦念著咱們那個沒成的孩子,惦念著我想吃的青杏子,才掙命種這棵小杏樹,就是要給我留個念想啊。犢子啊,以后你每年都要來啊,一定啊,一定要來啊,你可別忘了,我一直都在等著你哩,小杏樹也在等著你哩?!?/p>

        那晚,劉老太守著火堆和小杏樹,流著眼淚絮絮叨叨了大半夜,揮灑的淚水像露珠似的濡濕了滿樹的花朵……

        小杏樹花開花落,不覺間八個年頭就過去了。

        小杏樹一年年長大了,劉老太的腰卻彎得更低了。每天她還在拖著那條疼得連路都快走不動的腿,一步一挪地掙扎著去照看那棵枝葉繁茂的杏樹。

        日子一天天過去,可劉老太卻在今年的晚秋徹底病倒了。那些淤積在身體里的病變,糾纏著老人日益衰竭的器官,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耗著她最后的生命,可她卻堅持不去住院。

        這天,樓上的孟老太,一樓胖胖的李老太,隔壁樓門的碎嘴何老太,會計老張,狗娃大叔,還有蘭新,都早早地到了。隨后,老陳老兩口也來了。

        劉老太端坐在飯桌旁的椅子上,蠟黃的臉上滿是笑意,指揮蘭新、鳳芝兩口子拿煙、倒茶、洗蘋果,熱情地招呼大家就座。

        對于今晚劉老太意外的召集,大家都覺著有些蹊蹺。相互寒暄幾句之后,心照不宣地裝著什么都沒有感覺到的樣子,真誠地詢問劉老太的病情,客套地贊許劉老太今晚氣色不錯。

        大家寒暄問候過后,劉老太有些不自然地笑著說道:“蘭新他爸已經(jīng)走了八年多了,我最近一段時間情況也不太好。一個人待在家里也怪著急的,就讓蘭新把大伙都給找來了,一來想看看大家,二個么就是……”劉老太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就是……就是想讓大家看看我的老衣,看準(zhǔn)備的合適不合適?!?/p>

        “大妹子,你好好的看什么老衣啊?!崩详惱L著一張黑瘦的臉,不解地問道。

        “就是嘛,好好的人,咋就想起看老衣了哩。”性情大咧,一貫愛東家串串西家坐坐的碎嘴何老太,瞪著眼睛咋呼道。

        劉老太僵硬著笑容說道:“從達(dá)坂城到現(xiàn)在,這四十多年里,我和老陳哥、老張、狗娃,還有你們這些老姐妹一直住在一起。這幾天,我尋思著要真是不行了,有些事還是得提早向你們幾位先交代……除了蘭新和鳳芝,你們就是我的親人啊。”老太太說著說著,就哽噎起來了。

        孟老太也抹著眼角勸慰道:“劉嫂,好好著哩,咋就說這些沒用的了?!?/p>

        劉老太在臉上使勁抹了幾把,對蘭新說道:“到那個里屋我的床底下,把那個木頭箱子搬出來?!?/p>

        這是一個不大的、四方四正的老式的紅木箱,箱漆灰暗,四角包裹的銅皮氧化得有些發(fā)紅。木箱正面的鎖鼻上,掛著一塊圓圓的黑褐色薄鐵板,鐵板外掛著一個大黑鎖。

        劉老太撩起衣襟,慢慢地從褲帶上解下一個灰白色線繩拴著的大鑰匙,遞給蘭新說道:“打開吧,讓你陳伯、孟媽和大伙一起好好看看,我的寶貝就藏在這里了。”

        箱子里放著一個鼓囊囊的舊花布包裹著的大包袱。鳳芝將包袱拽出來放到飯桌上,兩把就解開了包裹著大包袱的花布,漏出了疊得齊齊整整的綢子棉衣、棉褲,外罩的團(tuán)花大褂,還有一雙布面繡花軟鞋。

        鳳芝又朝箱子里看了一眼,“老娘,這箱子里還裝著什么呀。”鳳芝尖著嗓子突然大聲問道,驚得大家也朝箱子里看去。

        只見箱子的里面,還嚴(yán)嚴(yán)實實的苫著一條藍(lán)格白條大毛巾,毛巾下面凸凸凹凹的不知是什么。

        劉老太柔聲說道:“蘭新啊,我這箱子里是你爸給我留下的寶貝。今天把大伙兒都叫來了,就是要在我死之前,讓大家都知道這箱子里到底藏著什么,知道蘭新他爸給我留下了什么。要不,我死了也對不住蘭新他爸啊。”兩行老淚從她的眼角滾落了下來?!疤m新啊,你可要記住,你爸……他可真是一個好人,一個好老頭啊。”她彎下腰伏在箱口,抹著眼淚柔聲細(xì)語地說道,“老頭子,我把老陳、老張、孟嫂……他們都請來了,讓他們都來看看你給我留下的東西?!?/p>

        她輕輕地掀去箱子里苫著的大毛巾,只見里面裝得滿滿的,灰綠色的圓玻璃球似的東西。

        劉老太嘩啦啦掬起一大捧,“就是這?!?/p>

        “是晾干了的青杏干呀?!贝蠹乙荒橌@訝。

        劉老太伏下身將捧著的青杏干小心地放入箱內(nèi),只在手心里攥著兩粒摩挲著,動情地對蘭新說道:“這哪里是我要存的,是你爸留下的啊?!彼逼鹕韥韺Υ蠡镎f道:“起先,老頭子尋死尋活地鬧著要種那棵小杏樹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要干啥。等到他走了,樹活了,又開了花的時候,我才鬧明白,這個一輩子都沒對我說過什么軟話的犟犢子,那是舍不得我,想給我留個念想,才掙著命要種那棵小杏樹的啊……”劉老太低下花白的頭,抬起袖子又抹起了眼淚。

        “等到再后來,小樹開了花,又結(jié)滿了青青的小杏子的時候,我就更知道老頭子有件藏在心里,一輩子都沒給別人說出來的心事。我每年就早早地盯著,將那些剩下的青杏子提早摘了,放在涼臺箅子上,通著風(fēng),慢慢地全都陰成了干,藏在了這個箱子里。有時想起這老頭子的時候,我就打開箱子,捧著這些青杏干,對老頭子說說他總掛念著放不下的蘭新、鳳芝,還有寶貝孫子軍軍……再有就是說說他活著的時候,我們從來都沒有好好說過的心里話?!?/p>

        蘭新拉著劉老太的手,淚眼婆娑地懇求道:“娘啊,是您和我爸把我拉扯大,我爸就是我的親爹,您就是我的親娘啊,有什么話你就說吧,可千萬不要瞞著我啊?!?/p>

        劉老太輕輕地?fù)u搖頭,“蘭新啊,我的兒,娘原本是不想告訴你這些的,可既然你問到這兒了,娘也就沒什么好隱瞞的了。”劉老太含著淚,拉著蘭新的手,將埋藏在心底的青杏子的故事,斷斷續(xù)續(xù)地講給了蘭新和大伙。“兒啊,你爹沒有給你留下什么錢財,你娘也沒有給你留下什么,只有這棵已經(jīng)長大的杏樹。娘死后,看到了樹,就看到了娘,就看到了你爹。春天樹開花的時候,就是娘和爹來看你們了。樹結(jié)果的時候,就是娘和爹還在惦記著你們,在向你們問好哩。再就是你可要記住,等娘死了,一定要把這些青杏干跟娘和你爹的骨灰埋在一起啊?!?/p>

        “娘啊,兒一定按您的要求做到,您就放心吧?!碧m新放聲大哭起來。

        老陳、老張、狗娃和孟老太等人,也都抹著眼角點(diǎn)頭答應(yīng)道:“老嫂子,你就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幫著孩子們照你的吩咐去辦的?!?/p>

        鳳芝噙著滿眶的眼淚,抓起一把青杏干托舉在手里,細(xì)細(xì)地觀瞧著,然后將它們緊緊地貼在胸口……

        作者簡介:楊新生,筆名西醞,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會員、理事,烏魯木齊市經(jīng)開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烏魯木齊局集團(tuán)公司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F(xiàn)供職于烏魯木齊局集團(tuán)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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