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婷 卞良君
摘要:《聊齋志異》中的薄情郎形象雖不是備受研究者關注的形象群體,但也不可忽略。蒲松齡筆下的薄情郎大致有三類,即忘恩負義的薄情郎、喜新厭舊的薄情郎以及賣妻牟利的薄情郎。在這些人物身上,寄寓了蒲松齡豐富的思想感情和道德情懷,表現(xiàn)了對當時社會薄情寡義、少廉鮮恥的男子的譴責和批判,特別是從男女關系上揭示了社會的不平等和女性弱勢群體的悲慘命運。而薄情郎通常的惡報結局,則明顯地表達了作者的警世意味。
關鍵詞:《聊齋志異》;薄情郎;唐傳奇
中圖分類號:I207.419 ? ?文獻標志碼:A
《聊齋志異》是我國文學史上最杰出的文言短篇志怪小說集,有近500篇作品,塑造了眾多形象生動的人物。大多數研究者都習慣于關注那些花妖狐魅女性形象,而男性形象的研究相對滯后和薄弱。近些年來,人們對于《聊齋志異》男性形象的研究有所突破,但目前還沒有對《聊齋志異》中的薄情郎形象進行比較全面的研究的成果,這給本文留下了進一步研討的空間。
一、《聊齋志異》中的薄情郎形象
“薄情郎”現(xiàn)象歷史上很早就發(fā)生了,且出現(xiàn)在很多文學作品中。中國古代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里就有一篇長詩《衛(wèi)風·氓》,敘述了女主人公慘遭薄情丈夫拋棄的婚姻悲劇。
“薄情”,意指不念情義,一般用于男女情愛。唐代高蟾《長門怨》云:“煙翠薄情攀不得,星茫浮艷采無因?!?[1]1680“薄情郎”,即指不念情義的男子。巧合的是,一般辭典之類解釋該詞時舉例恰在《聊齋志異》中,其《武孝廉》篇中狐婦罵武孝廉石某即為“薄情郎”。下面,我們就集中分析一下《聊齋志異》中的薄情郎形象。
(一)忘恩負義的薄情郎
《聊齋志異·武孝廉》中寫,石某異鄉(xiāng)“暴病,唾血不起,長臥舟中”。仆人拿著他的銀子逃跑了,石某極度憤怒,“病益加,資糧斷絕”。船主打算趕他下船,幸運的是他被狐婦所救。狐婦給他藥丸吃,伺候他,對他的情意勝過夫妻,方使得原本“魂魄已游墟墓”瀕臨死亡的石某撿回了一條命。石某病好后不勝感激,便與狐婦結成了夫妻。狐婦又拿自己的藏金給他讓其進京謀求職位。石某謀得官職后,又用狐婦金買了鞍馬,“冠蓋赫奕”,卻覺得婦人已經很老,“終非良偶”,竟完全不顧狐婦往日的救命再造之恩和臨別時的約定,又用狐婦百兩銀子“聘王氏女為繼室”,并想方設法避免再與狐婦見面。不得已見面后,挨了狐婦一頓斥罵:“薄情郎!安樂耶?試思富若貴何所自來?”石某自覺虧心,只能低聲下氣,長跪求饒。不過狐婦倒也寬宏,不僅不再怪石某,還與其繼室王氏以姊妹相待。誰曾想當石某得知婦人是狐后,竟不聽王氏勸阻,“急覓佩刀”要將其殺死,以致狐婦在極度憤恨和絕望中以法術索回石某腹中的那?!熬让琛?,一去不返;石某則“中夜舊癥復作,血嗽不止,半歲而卒”。如此“虺蝮之行,而豺狼之心”的石某,難怪“異史氏”評“其負狐婦一事”,竟與唐傳奇《霍小玉傳》中忘恩負義的李十郎(李益)“何以少異” [2]203。
《丑狐》中的穆生,家境貧寒,冬天沒有棉衣穿。一天晚上有“衣服炫麗而顏色黑丑”的狐仙來自薦枕席。穆生不愿意,丑狐拿出元寶放桌上,口稱如果穆生依從,便將元寶送給他。穆生貪戀錢財,欣然同意。此后穆生一家靠著狐仙的饋贈,吃穿不愁?!澳暧?,屋廬修潔,內外皆衣文錦繡”,穆生竟成為無官爵封邑而富比封君的人。后來丑狐贈送給穆生的東西逐漸減少,穆生“由此心厭之”,竟聘請法師“畫符”,不再讓丑狐進門。丑狐破門而入,指著穆生斥責道:“背德負心,至君已極!”隨著法師與狐仙斗法慘敗,穆生所受狐仙之金銀財物,盡數被索回,還被傷了兩個手指?!爱愂肥稀迸u說:“既受其德,即鬼物不可負也?!?[2]352明確反對穆生的忘恩負義于狐仙。
從文化的角度說,傳統(tǒng)中國有所謂“正面文化”,如仁愛、重義、報恩等等;自然也有“負面文化”,如自私自利、背信棄義、恩將仇報等等。“負面文化是與積極的、正確的、光亮的社會意識相抗衡和相否定的觀念形態(tài)或精神現(xiàn)象,是社會經驗的背向積累和腐蝕性變異,是影響社會進步、健康與和諧的消極力量和病毒?!?[3]2嚴重者,會使人們喪失自我,淪為禽獸?!读凝S志異》中的這些忘恩負義的薄情郎,從一個方面反映了社會上的負面文化現(xiàn)象。他們的行為不僅害自己(一般都沒有好下場),而且會腐蝕社會的正面文化,使世風日下,威脅社會文明的進步。正因為如此,蒲松齡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這些堪稱社會毒瘤的薄情郎們。
(二)喜新厭舊的薄情郎
喜新厭舊,如果是面對物件用品,倒也無可厚非,甚至可以說是人之常情;但在對待男女感情上,卻純屬做人厚道與否的原則性問題,不可跨越的“紅線”,否則即為“薄情女”或“薄情郎”,招人唾棄?!读凝S志異》中喜新厭舊的薄情郎有《阿霞》中的景星、《姚安》中的姚安等。
已婚男子景星喜歡上了一位叫阿霞的女子,兩人“歡愛甚篤”,阿霞許諾“相從以終”。景星怕妻子妒忌,思慮著不如把她趕出家門干凈利索,就對妻子動輒厲聲詬罵,找茬兒拳腳相加。妻子不堪其辱,啼哭著想要尋死,景星的反應竟沒有一點人情味:“死恐見累,請早歸。”終于殘忍地將妻子趕出家門。此正如其妻的哀怨之詞:“從子十年,未嘗有失德,何決絕如此!”
《姚安》中的姚安,生得秀美,風度瀟灑。同村有綠娥姑娘,姿容標致,通曉詩書,其母聲稱非姚安一樣的男子不嫁女。姚安聽說了,就騙妻子去水井邊,將其擠到井里淹死,娶了綠娥。姚安的行為較景星更為陰損惡毒,令人發(fā)指,故“異史氏”譴責曰:“愛新而殺其舊,忍乎哉!”
還有《竇氏》中“失偶”的南三復,千方百計想占有“年十五六,端妙無比”的竇氏女。為了達到目的,他指天發(fā)誓,“以堅永約”,騙得了竇氏女的芳心和玉體,可心里想的卻是“農家豈堪匹偶”,所以當有人給他說媒,開始時還有點猶豫;當聽說女子“貌美財豐”,立即同意并拋棄了竇氏。此時竇氏已有身孕,南三復竟與其斷絕往來;竇氏生下孩子,他還是腳蹤不送,不認孩子;竇父打罵女兒,拋棄外孫,竇氏逃出家門,救起孩子,到南三復門前抱兒哀哭,他更是不管不顧,最后母子倆僵死在南三復門前!“異史氏”曰:“始亂之而終成之,非德也,況誓于初而絕于后乎?撻于室,聽之;哭于門,仍聽之:抑何其忍!”表達了作者對喜新厭舊、毫無人性的薄情郎南三復的強烈譴責與不齒。
林語堂《中國人》中說:“在中國,婦女們缺乏她們的西方姐妹那種獨立精神:被遺棄的妻子總是處在一種無限悲慘的境地。社會地位丟掉了,家庭也破碎了。世界上大概有一個幸福的婦女,就有一個不幸福的婦女。無論怎樣的社會安排都不能使她幸福?!?[4]169在傳統(tǒng)中國的家庭中,男人背棄夫妻恩義,不負責任,其直接的后果便是婦女境地的無限悲慘。蒲松齡在正面揭露薄情郎的丑惡嘴臉基礎上,也充滿悲憫情懷地描述了受害婦女的境況,借以強烈譴責薄情郎喜新厭舊、背信棄義的可恥行為。
(三)賣妻牟利的薄情郎
《素秋》《仇大娘》《云翠仙》這三篇都刻畫了賣妻牟利的薄情郎形象。
《素秋》中,故尚書之孫某甲,“秀雅如處子”,且“甲第云連”,“將娶而婦忽卒”,派媒人前往,想娶素秋。素秋原本不愿意嫁入富貴之家,只希望嫁個窮書生,在同姓兄長俞慎的堅持下勉強同意,嫁給了某甲。某甲從小被寡母溺愛,不知自律,經常和壞人接觸,逐漸開始嫖妓賭博,家里珍貴的古玩書畫都給他拿去賣掉還債了。俞慎的妻弟韓荃借機對某甲說愿用兩個小妾和500兩銀子換得素秋,并喚兩個侍妾盛裝出來勸酒,某甲果然將妻子給賣了,回家騙素秋說其兄長得了急病,素秋“未遑理妝,草草遂出”。要不是因為素秋并非人類且能夠略施“小術”,其結果恐不堪設想。
《仇大娘》里,仇福16歲那年,母親患病“委身床榻”,“因縫紉無人,遂急為畢姻。婦,姜秀才屺瞻之女,頗稱賢能,百事賴以經紀?!笨沙鸶J莻€沒心沒肺的人,大肆嫖賭,將田產敗得干干凈凈,就想“券妻貸資”,但苦于無人還價。后來他還是將妻子騙出來賣給了“漏網之巨盜”趙閻羅。“姜女至趙家,始知為婿所賣,大哭,但欲覓死。趙初慰諭之,不聽;既而威逼之,益罵;大怒,鞭撻之,終不肯服。因拔笄自刺其喉,急救,已透食管,血溢出。”真是作孽。
《云翠仙》中的梁有才,流寓他鄉(xiāng),“作小負販。無妻子田產?!痹谔┥缴蠀⒓印胺鹫Q節(jié)”,“視眾中有女郎,年十七八而美,悅之。詐為香客,近女郎跪;又偽為膝困無力狀,故以手據女郎足,女回首似嗔,膝行而遠之。才又膝行近之;少間,又據之。……”種種輕薄下流的行為,表明這個“光棍兒”加“窮鬼”的梁有才居然還是個“撩妹”的高手。云翠仙則因為看出梁有才“寡福,又蕩無行,輕薄之心,還易翻覆”,是個“遢伎兒”(巧佞輕佻的人),不足以托付終身,無奈母親被梁有才巴結討好,竟答應嫁女給他,不僅送女到門,還遣“男女數輩,各攜服食器具,布一室滿之”,并留下一婢。梁有才“由此坐溫飽”,每日與市井無賴喝酒賭博,還把妻子的首飾偷了充當賭資,以致聽信人言賣妻為娼。此正如云翠仙所斥責的:“鬻妻子已大惡,猶未便是劇;何忍以同衾人賺作娼!”實在是薄情寡義至極。
二、《聊齋志異》與唐人傳奇中薄情郎形象比較
同樣作為文言短篇小說,唐人傳奇中有幾篇男女婚姻愛情小說的角色設定即為“癡情女子負心漢”:男子多風流輕佻,對愛情不夠專一,見異思遷;女子則被男子的風度、才華所吸引,一見傾心,但最終慘遭拋棄。出現(xiàn)得比較早的是唐代元稹的《鶯鶯傳》和蔣防的《霍小玉傳》。下面分別比較《聊齋志異》與《鶯鶯傳》和《霍小玉傳》中的薄情郎形象。
(一)《聊齋志異》與《鶯鶯傳》中薄情郎形象的比較
《鶯鶯傳》 [5]4012-4017講述了張生與表妹崔鶯鶯相識相戀,張生“始亂終棄”的故事。崔鶯鶯是封建家庭中長大的女子,從小到大受到母親的嚴厲訓教和管束,但當愛情來臨的時候,她雖然矛盾過,猶豫過,但還是勇敢地擁抱愛情,主動走向張生。然而誰也沒有料到,鶯鶯竟終遭遺棄,愛情以悲劇收場,從而給古往今來的廣大讀者留下了深深的遺憾,并且強烈譴責張生這個薄情郎。
《鶯鶯傳》中的張生與《聊齋志異》薄情郎形象是有著共同點的。
其一,見色起意。張生自稱是“真好色者”,對于美女“未嘗不留連于心”,乃“非忘情者”。所以當他一見鶯鶯“顏色艷異,光輝動人”,心里便放她不下,央求紅娘幫他與鶯鶯先行茍且,“若因媒氏而娶,納采問名,則三數月間,索我于枯魚之肆矣!”看他那種“猴兒急”的性子也不像是把愛情放在第一位的人,充其量是個“風流才子”而已。這也為他后來與鶯鶯的關系不了了之預先做好了鋪墊。張生追求鶯鶯,即始于愛其“色”,十足是“風流才子”慣常的“艷遇”心態(tài)。這種所謂“愛情”不可能牢靠,很容易有始無終,所以最后張生“志亦絕矣”,還不忘給自己找借口:“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無獨有偶,《聊齋志異》里薄情郎南三復初見竇氏女,“年十五六,端妙無比,南心動?!的铘肭小?,便開始追求此女,“睨之,則低鬟微笑。南益惑焉,無三日不往者。一日值竇不在,坐良久,女出應客。南捉臂狎之”,其輕佻無賴的行為,倒是跟張生初見鶯鶯即有意“以詞導之”,以及嗣后“因梯其樹而逾”,“達于西廂”,有得一拼??墒堑贸押?,一旦有媒提親旁人,南三復便同意了,這回不僅是因為對方“貌美”,而且因為對方“財豐”,順理成章地無情拋棄了已有身孕的竇氏女??梢娔先龔鸵彩且姟吧逼鹨獾娘L流浪子,與張生有共同之處,無怪乎其名曰“三復”。
其二,始亂終棄?!耳L鶯傳》中,由于鶯鶯早就預感到與張生的關系不會長久,所以除了當初在紅娘的鼓動下她“自薦枕席”,其后便絕不主動,以至于“愁艷幽邃,恒若不識,喜慍之容,亦罕形見”。分別以后,鶯鶯雖然心有不舍,但更認定“僻陋之人,永以遐棄。命也如此”。本來,鶯鶯的認命已在無形中消解了一部分讀者對張生“始亂終棄”的不滿,誰料張生事后竟大放厥詞為自己“找轍”并“洗白”,即讀者熟知的所謂“尤物”、“善補過”之說,其虛偽無恥的態(tài)度與心理,令人作嘔。張生的這種“始亂終棄”,本質上與南三復背負竇氏女是相同的,只是后者比前者在薄幸之外多了一層狠毒,直接造成竇氏女母子僵死在門前。如此說來,其實張生雖然并未因其薄幸而讓鶯鶯付出生命的代價,卻使鶯鶯“沒身永恨”,早已“心死”,豈非張生作孽所致之嚴重后果?
當然,盡管張生“始亂終棄”的薄情郎行為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但較之《聊齋志異》的薄情郎也有不同之處。元稹筆下的張生本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人物,對于鶯鶯,他曾經展開過熱烈甚至是瘋狂的追求;追到手后,也試探性地向姨母鄭氏提出娶鶯鶯為妻的意愿,說明張生追求鶯鶯也不全是“風流才子”的癲狂行為。特別是他在鶯鶯另嫁之后還請求以表兄的身份與之見面,遭到婉拒而“怨念之誠,動于顏色”,說明他心里對鶯鶯還是放不下的。這與《聊齋志異》中諸如石某、穆生、景星、姚安、某甲、仇福、梁有才等一眾薄情郎最后的徹底絕情絕義還是有所不同的。正因為如此,“西廂故事”給董解元、王實甫留下了再創(chuàng)作的藝術空間,張生形象也被逐步提升再造,終于由“風流才子”演變?yōu)橐粋€“情種”。
(二)《聊齋志異》與《霍小玉傳》中薄情郎形象的比較
《霍小玉傳》 [5]4006-4011描述的是藝妓霍小玉與書生李益凄婉的愛情悲劇?;粜∮袷俏羧栈敉跖c其寵婢生的女兒,因庶出而在霍王死后被諸弟兄逐出家門,淪為教坊藝妓。李益“少有才思”“進士擢第”,經人介紹,與小玉“婉孌相得”整整兩年。其后李益再戰(zhàn)科場得官,其母作主訂下豪門盧氏女與李益的婚事。“太夫人素嚴毅,生逡巡不敢辭讓”,終竟迎娶盧氏女而殘忍拋棄了在家望眼欲穿“遂成沉疾”的霍小玉。
比較起來,李益的薄幸與《聊齋志異》中的薄情郎們也存在著共同點。一如《鶯鶯傳》張生與《聊齋志異》薄情郎們,李益也十足是一個見色起意、始亂終棄的負心漢。他初見霍小玉,便毫不隱晦甚至近乎無恥地聲稱“小娘子愛才,鄙夫重色”。難怪他一入長安便“自矜風調,思得佳偶,博求名妓,久而未諧”。如此“重色”之徒,盡管“引諭山河,指誠日月”,書于“越姬烏絲欄素縑三尺”,立字為信,自然也化解不掉小玉“今以色愛,托其仁賢”,“一旦色衰,恩移情替”的隱憂。果然,他不出意料地也像張生以及景星、姚安、南三復等一樣無情地拋棄了舊歡,而投入了新人的懷抱。
當然,既然各自出于獨立的文學作品,李益與《聊齋志異》中的薄情郎們也有一些同中有異或者不盡相同的方面。歸納起來有以下兩點:
一是結局的同中有異。首先我們看到,李益的結局不同于張生的無關痛癢,而是遭到霍小玉冤魂的報復,使其對后續(xù)的妻妾惡意猜忌,疑神疑鬼(還真是的,都是冤魂小玉的“杰作”)。休了盧氏女不算,“或侍婢媵妾之屬,暫同枕席,便加妒忌?;蛴幸蚨鴼⒅摺?。凡是他“所見婦人,輒加猜忌,至于三娶,率皆如初焉”,弄得余生不得安寧,也算是惡有惡報了。李益的這種結局與《聊齋志異》中薄情郎們大都沒有好下場本質上是一樣的,但也有差異:后者很多都為自己的薄幸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如石某、姚安、梁有才等;而李益倒還茍活到最后,但生不如死,也許這恰是小玉冤魂懲罰他的獨特方式。與此相類的倒是《聊齋志異》中姚安的經歷。為了另娶“艷而知書”的綠娥,姚安昧著良心將妻子推下井底溺死。如愿娶了綠娥后,“以其美也,故疑之”,關門守著,寸步不離;綠娥要回娘家,他用兩只胳膊支起袍子將其遮蔽著出門;綠娥上了轎子,他就把轎門封好做記號,然后緊隨其后,陪著綠娥住一宿,就“促與俱歸”;若有事外出,他就把綠娥關在家中不讓她及旁人出入——其多疑猥瑣、違逆人情,簡直就是李益的翻版,以至誤殺綠娥,吃了官司,破了產,并被綠娥的鬼魂捉弄得“精神迷惘”,“忿恚而死”。此外,《聊齋志異·竇氏》中負心郎南三復逼死竇氏女母子后所遭報復,也與李益相似而且更為嚴厲。從南三復迎娶新人開始,倒霉的事便接連不斷地隨之而來,直到竇氏女的冤魂以盜尸罪嫁禍給他,最終導致其被判處了極刑,就連作者也不由得感嘆:“所以報之者,亦比李十郎慘矣!”
二是負心后的心虛閃躲。李益背信棄義,另聘大家閨秀,自知“辜負盟約,大愆回期”,為了使霍小玉對他斷了念想,不給她寄書信,還千方百計有意對其封鎖消息,甚至“遙托親故,不遺漏言”,連親戚朋友都動員上了。他一邊忙著迎娶新人,一邊謹慎小心地“潛卜靜居,不令人知”。小玉多方打探,求神問卜,“資用屢空”,“遂成沉疾”。終于得知消息,恨嘆事出荒唐,“遍請親朋,多方召致”,李益則“晨出暮歸,欲以回避”,導致小玉“冤憤益深,委頓床枕”,使得長安城“風流之士,共感玉之多情;豪俠之倫,皆怒生之薄行”。要不是富有同情心的黃衫豪客挾持李益前來,恐怕小玉有生之年再難與李益見面矣!李益如此回避,展閃騰挪,無疑是因為做賊心虛,不敢面對,實于薄情寡義之中又添一段猥瑣曖昧,屬于如假包換的“渣男”。與此相類的是《聊齋志異·武孝廉》中的石某,受狐婦救命之恩,卻用婦銀聘娶新人。因“心中悚怯,恐婦聞知”,便繞道而行,前往赴任,如此一年多“不通音耗”。狐婦托人帶信,他不予理睬;狐婦找到他,他還拒絕見面。以致狐婦鬧上門來,指著正在飲酒作樂的石某大罵“薄情郎”。因此作者認為石某的背負狐婦,與李十郎(李益)沒有兩樣。
三、結語
在《聊齋志異》中,蒲松齡“多是有意識地結撰奇異故事,連同其中的神仙、狐、鬼、花妖,都是出自他個人的心靈的創(chuàng)造,個中便有所寄托、寓意?!?[6]265其《聊齋志異·自序》中也明確表示:“集腋為裘,妄繼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托如此,亦足悲矣!” [2]1現(xiàn)在看來,《聊齋志異》的確寄寓了蒲松齡豐富的思想感情和道德情懷以及憤世、警世的意味。從其對薄情郎形象的描述和刻畫中,便能夠強烈地感受到蒲氏對當時社會薄情寡義、少廉鮮恥不良風氣與道德現(xiàn)狀的極度不滿和堅決的批判態(tài)度,這已然成為了《聊齋志異》創(chuàng)作的重要主體意識;另一方面,蒲松齡也用深刻的筆觸揭示了傳統(tǒng)中國社會男女的不平等恰是薄情郎得以滋生繁衍的現(xiàn)實土壤。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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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Image of Heartless Man in Liaozhai Zhiyi
YE Xiao-ting ?BIAN Liang-jun
(School of Culture and Media,Zhanjia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Zhanjiang 524003,China)
Abstract: Although the image of heartless man in Liaozhai Zhiyi is not the image group concerned by researchers,t can not be ignored. There are three types of heartless man in Pu Songling's works:ungrateful heartless man,those who like the new and dislike the old,and those who sell their wives for profit. These characters embody Pu Songling's rich thoughts,feelings and moral feelin?螄gs,and show his condemnation and criticism of the fickle and unjust men at that time. Especially from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en and women,it reveals the social inequality and the tragic fate of female vulnerable groups. However,Bo's usual bad ending clearly expresses the author's sense of warning to the world.
Key words: Liaozhai Zhiyi;Heartless Man;Legend of Tang Dynasty
(責任編輯:李漢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