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
俄烏戰(zhàn)事持續(xù),全球能源市場大受沖擊。如今更深層次的危機一觸即發(fā):糧食短缺。
交戰(zhàn)的兩個出口大國的小麥、大麥和玉米難以出境,大部分化肥困在俄羅斯和白俄羅斯。2月下旬開戰(zhàn)以來,小麥價格漲了21%,大麥漲了33%,部分化肥漲了40%。
饑餓人數(shù)正在增加,預計將接近9億。世界糧食計劃署執(zhí)行主任戴維·比斯利說,該聯(lián)合國機構每天為1.25億人提供食物。“自二戰(zhàn)以來,沒有任何先例達到今天的程度?!?/p>
人們正目睹本世紀20年代的又一場大戰(zhàn):全新的手段——TikTok式記錄、星鏈參戰(zhàn)、高超音速導彈首次投入戰(zhàn)場;亙古不變的后果——鮮血、饑餓、死亡。
糧倉告急,糧價飛漲
聯(lián)合國糧農組織(FAO)數(shù)據(jù)顯示,俄羅斯是世界上最大的小麥出口國,烏克蘭位居第五。兩國合占全球大麥供應的19%、小麥供應的14%、玉米供應的4%,占全球谷物出口量的1/3以上。兩國也是油菜籽的主要供應國,占世界出口市場的52%。
烏克蘭素有“歐洲糧倉”之名。戰(zhàn)事爆發(fā)后,烏克蘭禁止小麥、玉米、禽肉和葵花籽油等食品出口。而烏克蘭小麥占歐盟進口小麥總量的19%,油籽占其進口總量的13%,玉米占其進口總量的一半。
目前,西班牙、意大利的一些地區(qū)開始對消費者實行限購。在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明顯囤積行為的威尼托地區(qū)的兩個城市特雷維索和貝盧諾,超市限制每人最多買2瓶葵花籽油。在托斯卡納的一些超市,顧客只能購買5瓶1升的葵花籽油和2瓶1升的玉米油。
“不得一飽”的情況,將最先出現(xiàn)在西亞和非洲。黑海、地中海面積不大,東歐的糧食走海路,成本很低。而且,中東和東歐都以小麥為主糧,也都有用玉米部分替代主糧的飲食習慣。僅在去年,烏克蘭小麥和玉米出口就有40%以上銷往常受干旱困擾的西亞北非。
俄羅斯受到制裁,難以出口食品。同時,烏克蘭的黑海港口基本被俄羅斯封鎖,烏克蘭也缺乏足夠的車輛陸運。
黎巴嫩、利比亞、突尼斯、敘利亞的小麥,絕大部分來自俄羅斯和烏克蘭。當下,敘利亞的小麥庫存僅能維持兩個月,政府宣布削減開支和每日口糧。黎巴嫩最重要的糧倉在貝魯特大爆炸中被毀,小麥僅能維持一個半月。
亞美尼亞、蒙古、哈薩克斯坦和厄立特里亞,幾乎所有小麥都從俄羅斯和烏克蘭進口。它們要和以上西亞、北非諸國一起,與更大的買家——包括土耳其、埃及、孟加拉國和伊朗——競爭。后者60%以上的小麥來自兩個交戰(zhàn)國。
過去一年,小麥價格上漲了七成左右。依賴進口烏克蘭小麥的印尼,正遭受“小麥荒”之苦。而連續(xù)5年小麥豐收的印度(世界第二大小麥生產國),想充分出售國內庫存,已與多國進行商談,但因為物流問題和小麥的品質問題,印度小麥的市場表現(xiàn)很一般。
巨頭的隱形戰(zhàn)爭
居于優(yōu)勢地位的國家、國際金融大鱷、世界糧食巨頭、食品工業(yè)巨頭、跨國超市,和世界貿易組織、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互相交織,主動或被動地構成了糧食產業(yè)的內在危機。
1946年,歐洲糧食短缺。當時,美國和加拿大有足夠的食物為公民提供每天3000卡路里的熱量,而倫敦糧店外的隊伍排出了幾條街。英國人每天攝入熱量是2900卡路里,而在歐洲大陸,這個數(shù)字是2000。
來自美國的糧食援助,1954年被叫停,因為歐洲農民終于能自給自足。從此,美國的食物援助開始面向全球南方國家,后者的農民根本無力像歐洲農民那樣向美國提出任何政治要求。
那也是麥卡錫主義甚囂塵上的時代。時任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簽署的《農業(yè)貿易發(fā)展與援助法案》,把糧食作為一項政治籌碼。只要發(fā)現(xiàn)某國有工人組織或疑似左翼的反對派,就可以動用戰(zhàn)略糧食儲備“送溫暖”。1960年代末,美國糧食出口量的79%都投向了第三世界國家,因為“只要給饑餓的人們一些面包,他們就會聽話”。
全球南方國家剛剛經(jīng)歷了石油危機,只能向石油輸出國賒賬買石油;要繼續(xù)借錢,就得同意世界銀行的貸款附加計劃,利用本國的土地資源出口農產品。這樣,全球北方國家“寬宏大量”地接受了來自南方國家的廉價食物,而且前者每吃一口,都是在幫后者還債。
沙漏里的人類
以目前的全球糧食生產水平,實現(xiàn)人人吃飽,理論上不是很難,可現(xiàn)實是,幾億人餓著肚子。
糧食產業(yè)呈沙漏狀。沙漏上端是龐大的消費者,下端是龐大的農民,中間細細的瓶頸部分,是生產者和消費者溝通的渠道——糧食企業(yè)。這個“中間人”所獲最豐,卻未必如實傳遞信息。如今糧價上漲,農民不見得受益。農產品不像工業(yè)品,按下按鈕就能控制流水線的產量;糧食作物生產周期長,轉型慢,農民的風險承受能力差,如果完全跟隨市場信號,很可能一朝破產。
時任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簽署的《商品期貨現(xiàn)代化法》,為金融企業(yè)開拓了一個新的淘金地——糧食期貨。多種農產品進入高盛商品指數(shù)。通過投資家構建的與糧食本身關系不大的一系列金融工具,商品指數(shù)把糧價和油價綁在一起。2008年金融危機后,石油價格泡沫破滅,熱錢一股腦轉移到糧食上,炒高了糧價。
政府和公眾對綠色概念(比如“生物燃料”)的迷戀,也促使糧價飆升。在這個新興行業(yè),玉米、甘蔗被用來加工成乙醇。歐盟和美國通過立法和補貼,刺激了全球農民種植玉米的熱情,因為種玉米差不多等于挖石油了。這就推高了鄰近土地上生長的玉米和其他谷物的價格。
人口增加也是糧價上漲的一個原因。亞當·斯密研究國家是怎么變富的,馬爾薩斯研究的就是國家是怎么變窮的——代數(shù)級增長的糧食,滿足不了幾何級增長的人口。盡管東亞、南亞人口大國的生育率趨于下降,但是整個非洲大陸的生育率都高于4%,大部分非洲國家高于5%。
而其他國家覬覦的是非洲的土地。美國建立了一個駐非洲司令部,來保護資源利益。亞洲的一些私人公司,比如韓國大宇,拿了馬達加斯加130萬公頃的土地種糧食,來滿足韓國市場的需要。土地是免費的,大宇給馬達加斯加的“饋贈”,則是雇傭當?shù)厝藖矸N地。
另一邊廂,美國舊金山的消費者不想要“開心樂園餐”了。被快餐行業(yè)的營銷迷局催眠了幾十年,全球23億成年人肥胖。人們才逐漸意識到,國際糧食體系塑造了這樣的生活:吃上飯的人吃得不健康,更多的人吃不飽飯。它本身的工業(yè)化生產方式,也要對氣候變化、生態(tài)系統(tǒng)退化、毀滅性污染負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