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對子女嚴格要求

1969年10月，陳云由北京來到江西時，幾乎沒帶什么個人用品，行李里最引人注目的是30個木箱，每個箱子都裝著滿滿的書。

陳云平時話不多，也從不下象棋、打麻將、打撲克牌，讀書看報是他唯一的愛好。住在青云譜干休所的那段日子里，他孜孜不倦地重讀了《資本論》《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列寧選集》《斯大林文選》等經(jīng)典著作，讀了兩遍《毛澤東選集》1—4卷。他還聯(lián)系中國實際，研究中國社會主義經(jīng)濟建設(shè)中的若干問題，同時，也讀了不少魯迅的作品。

陳云的子女們曾集體撰文回憶說：“‘文化大革命期間，父親受到嚴重沖擊，一度被迫離開北京到江西‘蹲點，這反而給他提供了又一個極好的讀書學(xué)習的機會?！薄胺_父親讀過的這些書，我們清楚地看到他用鋼筆和不同顏色的鉛筆在上面畫的大量的道道、杠杠、圈圈，以及寫下的一些批注。當時父親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又身處逆境之中，看著這些熟悉的字跡，可以想象他老人家是怎樣全神貫注地在讀著書，又是怎樣專心致志地在思考著有關(guān)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大問題?！?/p>

陳云與妻子于若木生有5個孩子：兩男三女。在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下，陳云的家庭和許多普通家庭一樣，一家7口人被分散于全國各地。陳云化名“陳元方”南下江西，而于若木先是被下放到湖南衡東“五七”干校;后又被迫害關(guān)押;他們的5個孩子分別去了干校、農(nóng)村、工廠、部隊。在此期間，這些孩子都經(jīng)受了艱苦生活的鍛煉。幸運的是，他們被當成“可教育好的子女”對待，沒有受到太多歧視，最后，被地方和部隊保送到大學(xué)學(xué)習，成為工農(nóng)兵學(xué)員，畢業(yè)后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奮發(fā)有為。

1970年12月8日，在北京懷柔農(nóng)村任教的二女兒陳偉華給遠在南昌的父親寫了封信，訴說了自己的學(xué)習愿望。陳云接到信后，當天就懷著“萬分歡喜”的心情給女兒回信。在信中，他要求女兒首先學(xué)習馬克思主義的哲學(xué)著作，說“哲學(xué)是馬列主義根本中的根本”。同時，為了使女兒了解國內(nèi)外形勢，把學(xué)習理論與學(xué)習時事結(jié)合起來，他要求女兒每天閱讀《參考消息》《人民日報》《北京日報》等報刊。此外，為了使陳偉華能更好地理解馬列著作，陳云還要求她多看中國近代史和世界革命史方面的書，并且具體教她怎樣才能找到這方面的書。他在信中告訴陳偉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的著作很多，但我看來，只要10本到15本就可以了?！比缓?，他又要求女兒重點學(xué)習《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共產(chǎn)黨宣言》和《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xué)的發(fā)展》等著作和文章。這封信看似是父親給女兒的一封普通家書，但更是一本指導(dǎo)青年如何學(xué)習理論的教科書，在現(xiàn)在看來仍然具有指導(dǎo)作用！

1971年春節(jié)，陳云的長子陳元帶著未婚妻來到青云譜探望父親并舉行婚禮。婚禮非常簡單，沒有聘禮嫁妝，也沒有舉行儀式。新房里陳設(shè)的是干休所配發(fā)的舊床架、鋪板，床上蓋的是從干休所借的軍用草綠色被子。陳元這次辦喜事，陳云只給了200塊錢（據(jù)了解，陳云給每個孩子結(jié)婚用的錢數(shù)都是一樣）。

陳元結(jié)婚，事前沒有聲張，大家一點兒也不知道。那一天，陳云的警衛(wèi)員李奇找到干休所政委尤云儒、副所長沈玉貴，說：“首長找兩位領(lǐng)導(dǎo)有事?！庇仍迫濉⑸蛴褓F兩人聽說陳云有事，就急忙前往陳云的住所。

客廳里已聚集了一群人，兩人向陳云敬禮問好。陳云微笑著招呼大家：“坐下！坐下！”隨后說：“今天，我兒子陳元結(jié)婚。他們新事新辦，沒有酒席，我只是買點煙、水果糖，大家在一起玩玩。你們不會有意見吧？來，一起吃糖、抽煙、喝茶。”大家聽了都熱烈鼓掌。

“喜煙喜糖，按照中國的風俗習慣嘛，一定要吃的?！标愒埔贿吷l(fā)煙與糖，一邊高興地說。沈玉貴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除了墻上貼著的大紅雙喜字以外，整個房間真看不出一點新房的樣子。盡管如此，新郎新娘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沈玉貴不禁心里感慨：這就是一位老革命家為自己孩子辦的婚禮呀！

第二天，陳云囑咐秘書蕭華光將兩斤水果糖、一包前門煙送到干休所值班室，請干休所的工作人員吃喜糖、抽喜煙。大家這才知道陳云大兒子結(jié)婚的事，紛紛感嘆說：“沒有想到，一位高級領(lǐng)導(dǎo)人的孩子婚禮辦得這么簡樸！”

這年4月，陳偉華到南昌看望父親。一天，吃過晚飯后，陳云把她叫到身邊，說：“你要多了解世界大事，爸爸送你一本《世界知識年鑒》，這幾天你把它通讀下來，我要提出問題讓你回答?！本瓦@樣，在南昌探親的20多天里，陳偉華大部分時間是在讀書中度過的。陳偉華回憶說：“南昌的生活條件比起北京來要差得很遠，春天暖氣停了以后，有時刮起大風，溫度降得很低，屋里還要生一盆炭火。我看到父親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每天都要讀書到深夜11點以后。”

有一次，江西化工石油機械廠辦公室主任馬駿來到干休所，陳云笑著對他說：“老馬，今天來了新炊事員！”馬駿聞言步入廚房，看見一個姑娘圍著圍裙，正在那里忙碌。姑娘見到馬駿，幽默地問道：“我像不像炊事員？”原來，她是陳云的大女兒陳偉力。

陳云的廚師老汪是江蘇鎮(zhèn)江人，跟隨陳云多年，知道他的口味，不時給他做點如豆板酥、清蒸魚之類愛吃的菜。有一段時間，老汪生病，為讓他安心養(yǎng)病，陳云把在干校下放的女兒陳偉力叫來幫助做飯。后來，老汪的家人病故，需要回家奔喪，因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廚師，陳偉力便繼續(xù)留了下來。陳偉力那時每月工資是56元，陳云覺得她離開了干校，到這里代替老汪做飯，就不能再拿干校的那份工資了。于是，他與陳偉力商量：“我們都是共產(chǎn)黨員，沒有去上班，沒有工作，就不能白拿工資。”陳云硬是把女兒在干校的那份工資退了，改由自己按月給女兒發(fā)。

在江西的日子里，陳云分散于各地的子女們都先后來到青云譜看望、陪伴過他，這多少給了這位老人一些安慰。盡管承受著巨大的政治壓力，但他絲毫沒有悲觀失望的情緒，相反，還享受著和子女們在一起讀書學(xué)習的生活。他告訴子女們，學(xué)好理論是政治上進步的基礎(chǔ)，學(xué)好哲學(xué)尤其重要;掌握了唯物辯證法，就有了觀察問題的立場、觀點，更有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幫助群眾解決問題

陳云非常平易近人，日常生活中，他很愿意深入百姓之中，與他們談心，向他們了解情況，并幫助他們解決問題。

每逢建軍節(jié)、國慶節(jié)、元旦和春節(jié)等節(jié)日，干休所都會組織工休人員會餐。大家自然忘不了陳云，每次會餐前夕，干休所領(lǐng)導(dǎo)和工作人員都要上門邀請陳云與大家一道會餐?？申愒瓶偸钦f：“謝謝大家，我不參加，我不參加。等你們會完餐，我去看看你們?！钡鹊綍涂煲Y(jié)束時，陳云才會來到餐廳。一進餐廳門，他就拱著雙手對大家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在此，祝大家節(jié)日愉快！”陳云的出現(xiàn)，立即把會餐的喜慶氣氛又推向高潮。

1969年12月的一天，陳云參加金工車間車工班學(xué)習會后，問工友龔火生：“火生，你家住在哪里呀？”龔火生回答說：“住在廠里生活區(qū)第六棟?！标愒朴謫枺骸半x這里不遠吧？”龔火生回答：“不遠，很近?！?/p>

陳云聽說不遠，便笑著問：“那我到你家里去看看，好嗎？”龔火生一聽這話，既感榮幸又有些緊張，急忙說：“歡迎，歡迎！”

于是，龔火生陪同陳云慢慢地步行到自己家里。進屋后，龔火生端了條木板凳請陳云坐下，又忙著給陳云倒茶水。陳云擺擺手，示意不要倒茶，隨后便跟龔火生聊起家常，詢問他的家庭情況。陳云環(huán)顧四周，看到龔火生的家里陳設(shè)很簡陋，除了一張吃飯的桌子、一張睡覺的架子床外，再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便問龔火生夫妻倆一個月工資收入多少。

在得知“不到100元，還要供養(yǎng)老人”后，陳云又問：“你幾個孩子？”龔火生說：“兩個?！边@時，陳云站起來，神情有些嚴肅，似乎在沉思。過了良久，他才說：“有兩個孩子就可以了，不要再生了?！饼徎鹕c了點頭。

陳云走到米缸前，掀起米缸的蓋子，彎下腰去用手掏了把米看了看，對龔火生說：“你家的糧食如果不夠吃，我送給你一些糧票。”龔火生連忙擺手謝絕，說自己一個月定量13公斤，吃不完，每個月都能余下點。

臨別時，陳云握著龔火生的手，深情地說：“以后有機會到北京，就到我家去玩。”若干年后，陳云在給工廠負責人寫信時還特地問起龔火生的情況。

1970年春節(jié)前夕，江西省軍區(qū)政委張志勇受福州軍區(qū)司令員韓先楚之托到青云譜看望陳云。張志勇說：“首長，我剛從福州開會回來，春節(jié)快到了，來看望首長，首長有什么事要我辦的，請吩咐。”陳云說：“我什么都很好，謝謝你們的關(guān)心?！边@時，他邊說邊指著自己的頭說：“這個還有沒有（意指草綠色軍帽）？”

張志勇一時沒明白陳云的意思，便問：“首長，您剛才講什么有沒有？”陳云說：“解放軍軍帽。”張志勇立即說：“有，有，我?guī)湍鉀Q?！碑斕煜挛?，張志勇就派人送來了一頂草綠色軍帽，陳云十分高興。

不幾天，老紅軍羅維道少將上門看望陳云，在交談中，陳云說：“羅維道哇，你看我這頂帽子好不好呀？在紅軍時期、抗戰(zhàn)時期、解放戰(zhàn)爭時期，我都戴過軍帽。過去，在毛主席的領(lǐng)導(dǎo)下，我們戴著軍帽，武裝奪取政權(quán)成功了?，F(xiàn)在戴上這種帽子，心里覺得很舒服。我要把這頂帽子戴回北京去。”

后來，陳云無意中聽說羅維道生病了，于是回到住處找來廚師老汪交代說：“羅維道同志生病了，我們水池里養(yǎng)的那兩條鳊魚（武昌魚）我不吃了，你快把魚給羅維道同志送去，讓他調(diào)劑一下生活。”當羅維道從老汪手中接過兩條活蹦亂跳的魚時，不禁落下了熱淚。

當年，江西化工石油機械廠擁有1600余名職工，下設(shè)10個連隊（車間）、100個班組，卻只有一個食堂。食堂辦得不算太好，職工意見較多。陳云到廠后不久就聽到相關(guān)反映，并引起了他的關(guān)注。1970年4月間，他特意在食堂蹲點了半個多月，召開食堂管理員、炊事員座談會，參加食堂班組政治學(xué)習會，找人個別交談，發(fā)現(xiàn)突出的問題是部分炊事員不安心工作。在座談會上，炊事員們說：“車間發(fā)工作服，食堂只發(fā)一條白布圍裙，不合理;炊事員起早摸黑，吃力不討好，還常挨人罵，誰愿意在食堂工作?！标愒坡牶螅哪赜檬种钢缸约旱哪X袋，說：“關(guān)鍵是這個。思想問題不解決，叫誰來也干不好炊事工作。不要嫌炊事員工作是侍候人的工作，這種炊事手工勞動，一千年以后還是要的嘛?！标愒普J為，辦好食堂，人的因素很重要，不安心食堂工作，是思想認識問題。座談會后，他立即把炊事員反映的待遇問題及時轉(zhuǎn)告廠領(lǐng)導(dǎo)，并建議重視和解決這個問題。廠里采納了陳云的建議，立即給炊事員發(fā)了工作服，改善了待遇。炊事員們深受感動，紛紛表示一定要安心工作，食堂工作很快就有了起色。

一次，陳云從車間出來又轉(zhuǎn)到食堂，正好趕上開飯。工人們看見陳云來了，都爭著說：“首長，請嘗嘗我們食堂的飯菜。”陳云笑了，連聲說：“謝謝，謝謝！我回去吃?！边@時，一名來自北方的工人說：“我們食堂天天都是大米飯，想吃面條和水餃，沒有?！薄班?！”陳云沉思片刻，又同幾名工人聊了聊，詢問了一些情況后，便離開了。

過了幾天，陳云見到廠負責人時，向他們反映了工人想吃面條和水餃的問題。陳云說：“這么大個機械廠，做一臺面條加工機和包餃機不會有困難的。”廠政委劉素文很重視這個問題，組織幾名技術(shù)員和老工人，很快就設(shè)計、制造好一臺包餃機，一個小時大約可包1000只餃子。就這樣，增加了主食品種，滿足了愛吃水餃的職工的需要。工人們高興地說：“多虧首長的關(guān)心，我們才吃上水餃。”

陳云對工人的勞動條件、身體健康、家庭生活也非常關(guān)心。他在金工車間裝配班看到工人手工操作勞動強度很大，便提出：“你們這種裝配方法太落后了，要改進，減輕工人的勞動強度?！痹阱懝ぼ囬g，他提出：“可以自己動手做一部行車，解決車間內(nèi)的搬運問題。”后來看到鍛工車間的工人把落地行車造出來了，他非常高興?？吹杰囬g的煙塵很大，對健康不利，他便建議工人們把加熱爐搞好，改善勞動環(huán)境。

陳云關(guān)懷基層群眾，群眾也非常敬愛陳云。一次，青年工人陳天賦聽說陳云要下農(nóng)村考察工作，便連夜制作了一個帆布小折椅，這個小折椅后來成了陳云的“專座”。陳云動情地對陳天賦說：“我要把這個小椅子帶到北京去，告訴毛主席，這是江西的工人師傅給我做的?！?/p>

在與陳云的朝夕相處中，工人們也多了一份心事：老首長現(xiàn)在只是暫時遭受冤屈，相信黨早晚會將情況搞得一清二楚的，他遲早會離開這里。工人們舍不得陳云走，能不能請他留下一點紀念呢？大家左思右想，卻一直想不出好的辦法。

然而，在一次政治學(xué)習中，這個“難題”被解決了。討論正在進行之中，有一名工人突然靈機一動，拿著手上的那本《毛澤東選集》恭恭敬敬地走到陳云面前，雙眼滿含希望，用激動而顫抖的聲音問陳云，能不能在這本《毛澤東選集》上留一個簽名。

頓時，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大家都有些緊張地看著陳云。陳云見此情景，非常爽快地答應(yīng)了，還對那名工人說：“我可是犯錯誤的干部喲?！惫と速|(zhì)樸地回答：“我們不相信，簽字留念沒關(guān)系的?！闭f完，高高興興地拿著書回到座位上。

其他工人見狀也紛紛走上前來希望“享受一樣的待遇”。陳云情緒特別高，來者不拒，在一本本《毛澤東選集》上留下了自己瀟灑的字體，同時還寫上了簽字日期。就這樣，為難大家多日的“難題”被豁然解開了。（題圖為陳云在家中聽評彈）（待續(xù)）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