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佩霖
這些年,我?guī)缀趺磕甓紩乜匆槐椤缎ど昕说木融H》,這部經(jīng)典電影令人動容的片段太多了。但唯有一個片段,我無論看多少遍都覺得五臟六腑會被揪住,過后總會長嘆一口氣。電影中,當(dāng)安迪把那張黑膠唱片放到唱片機上,空靈的女高音飄出,他轉(zhuǎn)身拿出鑰匙鎖上門并把獄警關(guān)在了廁所里。安迪按下廣播,歌聲飄散到監(jiān)獄的每個角落,所有的犯人全都止步,駐足仰望天空,好像那歌聲來自遙遠的上蒼。房間里安迪坐在搖椅上,兩只腿交疊著,雙手枕在腦后,嘴角微揚。伴隨著歌聲的是獄警急速的砸門聲和高聲的叫喊。
安迪播放的是莫扎特的歌劇——《費加羅的婚禮》里面的選段。這些長久生活在監(jiān)獄里的人或許并不知曉,更搞不懂歌手唱的是什么。但就像他的獄友瑞德說的那樣:“歌聲直竄上云端,超越失意囚徒的夢想,宛如小鳥飛進牢房,使石墻消失無蹤……”這片刻的美好帶來短暫的自由,深陷泥沼之中的人也有仰望星空的權(quán)利。
我并不覺得這只是電影里虛構(gòu)出來的片段,現(xiàn)實中或許沒有如此糟糕的情境,但卻有同樣追求的人,他們在無聲地敘述著。
每當(dāng)我去往鎮(zhèn)上,我都要去尋找那個女子的身影,我們互相并不認識,甚至我對她的外貌都感到模糊。她開了一家小小的店,但我從來沒看到過有人進店去買東西。有那么一次,我慢悠悠地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看她坐在店里,穿著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珊瑚絨睡衣,身邊是堆得老高的綠色塑料樹葉,她一直忙活著做塑料,旁邊的孩子在哭鬧。她的眼睛注視著手里的活兒,用腳打著節(jié)拍給孩子唱有點變調(diào)的童謠,因為她臉上正敷著面膜,嘴有點張不開。我其實說不清楚為什么會對這一幕印象深刻,只是覺得她應(yīng)該是一個很美的女子,哪怕生活堆著很多的煩雜,她都有一種從容不迫的精致。
我發(fā)現(xiàn)這個鎮(zhèn)上的人好像都有這樣的特質(zhì),離她不遠的藥店老板娘也是這樣。之前我身體不適去買藥,便看著這家藥店大白天卻拉上了玻璃門,里面明明有人。我實在沒力氣爬個坡去更遠的藥店,我有點急躁,不耐煩地敲了門進去,老板娘迎了出來,她伸出食指點了點示意我等一會兒。之后我就詫異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在我面前左左右右輕輕搖擺著身子,頭隨著節(jié)奏一點一點的,手拉著耳機的麥克風(fēng)自顧自地唱著一首很有年代感的歌。唱完那一小段后,她笑起了滿臉的褶皺問我要什么,不好意思地說她剛才在錄歌,快要結(jié)束了所以沒停下來。我會心一笑跟她說:“老板娘,唱歌很好聽哦!”她笑得憨憨的。出來時我又緊緊地拉上了玻璃門,冬日的暖陽正照進那扇門。
蹬著自行車回校的途中,老板娘的歌聲還回蕩在耳畔,她的歌聲說實話并不太美妙,但就是很值得回味?;叵肫饋?,我聽過宛如天籟般的歌聲并不是來自歌唱家,而是來自一位摩的師傅。那是在去陽朔西街的路上,當(dāng)時我報的團沒有買到“印象·劉三姐”的票,對這樣的錯過我多少有些不甘心,于是我和一同去的舍友打算去西街散散心。師傅知道我們是來旅游的便問我們?yōu)槭裁礇]去看演出,知道我們買不到票,他笑聲朗朗地說:“沒關(guān)系啊,我唱給你們聽!”師傅曾經(jīng)是劇團里的臺柱子,他很喜歡這份工作,只是工資還是不足以應(yīng)付一家老小的生活,他只能辭了工作出來開摩的接送旅客。不能唱給觀眾聽沒關(guān)系啊,他就唱給乘客聽!他的歌聲真美啊,坐在他身后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是面上含笑的。多年之后,我可能會忘了標志性的象鼻山,會忘了黃布倒影,也可能會忘了蝴蝶谷的美麗傳說,但卻不會忘記那位摩的師傅的歌聲。清風(fēng)流響,歌聲縈耳,勝卻滿目青山麗水。
每個落日余暉里都有明日朝陽的脈搏,生活里自然而然地藏著希望的愿景。那些所謂引人走向光明的教條里,人們苦心孤詣地總結(jié)出微言大義,實在比不上這些人溫柔敘述,無聲卻堅定,從未摒棄一切追求美好的可能性。就如萊蒙托夫的詩句里描述的那樣:“就像一座神廟,即使荒蕪,仍然是祭壇;一座雕像,即使坍塌,仍然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