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周彪
唐安史之亂后,代宗李豫力圖有所作為,相繼誅除權(quán)臣魚朝恩、元載等人。大歷十二年(777 年)四月,唐代宗任命楊綰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即為唐制“宰相”,決心由楊綰主持,革除積弊,撥亂為治;然而,當年七月,楊綰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享年60歲。
前來探望的宦官急馳回宮奏報,唐代宗哀痛萬分,長嘆道:“天不欲朕致太平,何奪朕楊綰之速!”一個大臣的去世,竟讓當朝皇帝如此悲嘆,楊綰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從《資治通鑒》(唐 紀四十一)的描述來看,此公似乎大有“煞氣”。大歷十二年四月,唐代宗對楊綰的任命下達后,朝野震動:“郭子儀方宴客,聞之,減坐(座)中聲樂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幹,騶從甚眾,即日省之,止存十騎。中丞崔寬,第舍宏侈,亟毀撤之?!笨纯?,有平亂之功的大名鼎鼎的郭令公對楊綰也深為敬畏,聞信立即將歌舞樂妓減少了五分之四;京兆尹也見機得快,迅速把龐大的隨從護衛(wèi)人員裁減至十騎;中丞崔寬更是草木皆兵,干脆把富麗堂皇的豪宅給拆除了。高官勛貴反應如此激烈,當時為官者對楊綰的畏憚可見一斑。
楊綰的威名來源于其自身的清正,他確實是中唐時期難得一遇的清官——“綰儉薄自樂,未嘗留意家產(chǎn),口不問生計,累任清要,無宅一區(qū),所得俸祿,隨月分給親故。”做了一輩子官,而且是大官要職,居然連房產(chǎn)都沒有置下一處,夠清廉的吧。讓這樣的人來主持朝政,那些聲色犬馬之官能不心中惴惴嗎?代宗重用楊綰,擺明了就是要“厘革舊弊”,給沉疴難治的唐朝官場,割掉膿包、清除污穢。
代宗選定楊綰,可謂慧眼識人。首先是楊綰不貪不占。“遷中書舍人,兼修國史。故事,舍人年深者謂之‘閣老’,公廨雜料,歸閣老者五之四。綰以為品秩同列,給受宜均,悉平分之,甚為時論歸美?!蹦軌虼蚱婆f例,拒吃獨食,難得的公正品質(zhì)吧!其次楊綰忠誠不二?!疤鞂毮驳撋椒?,肅宗即位于靈武。綰自賊中冒難,披榛求食,以赴行在。”不與叛賊為伍,冒死出逃,歷盡艱險,追隨朝廷,難得的國之忠臣??!再次是不黨不阿。魚朝恩、元載權(quán)勢熏天時,楊綰不依附更不投靠,備受排擠。不孜孜于升官發(fā)財,方能出淤泥而不染也!試想,有如此優(yōu)良的人品、官品,再加上資歷深厚,難怪代宗把他選定為興利除弊的擔綱旗手!
令人長嘆的是,天不假年,楊綰身有宿疾,上任不久便中風病倒,三個月后,撒手人寰。代宗雄心勃勃的“厘革舊弊”的大業(yè)戛然而止,中唐再造盛世的一線希望歸于破滅,歷史大勢似乎以其固有的運行軌跡滾滾向前,無法逆轉(zhuǎn)。就算代宗獨具慧眼,就算楊綰是不世之才,但歷史不給二人機會?。?/p>
不過話說回來,假如楊綰不病不殤,就能君臣聯(lián)手、革除積弊,開創(chuàng)一個風清氣正的代宗時代嗎?對此恐怕不敢樂觀。唐代從武則天開始,便濫設(shè)官職,到中宗時買官賣官靡然成風,安史之亂后,皇帝為籠絡(luò)人心,官帽更是滿天飛。官多位子少,腐敗機會多。這等頑疾,已然積重難返、沉疴難治,再加上當時的藩鎮(zhèn)割據(jù)問題,豈是憑一二人之力就可以扭轉(zhuǎn)治愈的?
進而言之,“厘革舊弊”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易。“舊弊”之下的既得利益者豈能輕易地任人宰割?必然會聯(lián)合起來和楊侍郎針鋒相對。雖說代宗對楊綰“恩遇莫二”,信任有加,可封建君王有何真仁義可言?唐代宗又是個善權(quán)謀但軟弱的君主,如果楊綰的改革危及統(tǒng)治,恐怕代宗還要“棄車保帥”。這樣的悲劇在唐代以前歷史上并不少見,在唐代以后的古代歷史上也是反復上演。
歷史沒有給楊綰大展拳腳的機會,但仍傳揚了他的聲名。因病而逝,對楊綰來說可謂是幸也不幸。不過,如果楊綰可以選擇,想必他一定更想殘軀許國,要為國家、為生民百姓“致太平”。歷史上致力革新而終于失敗者不少,但他們哪一個不是明知艱險而仍義無反顧?天不假年,沒能興利除弊,真要為楊綰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