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俐 張恒
摘要:媽祖廟宇在近代新加坡華人社會中不僅是信仰的祭祀空間,也是最高的幫權機構。以新加坡天福宮為考察對象,結合列斐伏爾的空間三元辯證法解析天福宮從“神權”中心轉變到“幫權”與“神權”雙中心的過程,并根據(jù)福柯的空間規(guī)訓理論,通過對天福宮建筑空間的形態(tài)、空間的多功能性以及室內(nèi)裝飾和楹聯(lián)匾額的分析,討論“幫權”與“神權”的運作機制,認為天福宮作為權力的空間媒介,聯(lián)結了新加坡華人社會的文化習俗、經(jīng)濟、教育、政治等社會要素,從而維護了新加坡華人社會的穩(wěn)定,幫助華人在移民地謀求生存與發(fā)展,對新加坡華人社會產(chǎn)生積極影響。
關鍵詞:空間媒介;新加坡天福宮;建筑空間;神權;幫權
作者簡介:李俐,華僑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廈門市生態(tài)建筑營造重點實驗室成員,主要研究方向:園林景觀(福建 廈門 361021;E-mail:cathenc@163.com)。張恒,華僑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藝術學博士,廈門市生態(tài)建筑營造重點實驗室成員,主要研究方向:園林景觀。
基金項目:福建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閩南傳統(tǒng)建筑藝術在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傳播機制研究(FJ2018B152)
中圖分類號:TU252;D63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1398(2022)01-0029-08
一空間的媒介轉向
以往對于空間的認知主要是強調(diào)其物質性特征,到20世紀末,對空間社會性的討論成為西方哲學社會科學領域中的核心范疇之一,將空間視作各種社會關系與文化沖突的集結,強調(diào)空間的社會意義,正如愛德華·索亞所說:“空間在其本身也許是原始賜予的,但空間的組織和意義卻是社會變化、社會轉型和社會經(jīng)驗的產(chǎn)物”。在涉及“空間轉向”的諸多空間批評話語中,兩種最具代表性的空間批評思想分別是亨利·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chǎn)理論和米歇爾·??碌目臻g規(guī)訓思想。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chǎn)”理論認為空間具有社會性與意識形態(tài),空間生產(chǎn)社會關系也被社會關系生產(chǎn)。米歇爾·福柯參考了列斐伏爾“空間生產(chǎn)”理論,提出了“空間規(guī)訓”理論,指出空間不僅是日常生活的場域也是權力運行的載體和工具,文化意識形態(tài)則論證了權力在空間中運行的合理性,認為應從“空間視角來鋪陳其權力——知識,建構身體的敘事,權力——知識只有通過各種空間的安排才可能發(fā)揮其支配的作用?!?/p>
20世紀70年代,法國學者德布雷提出“媒介學”,認為對于媒介的認知不應僅僅局限于物質,媒介實際上是一種中介化過程。媒介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大眾媒體,而是擔保思想在每個時代的社會存在的物質和技術條件,是散播和傳遞信息的渠道,是連接人與人、人與事物的關鍵節(jié)點和中介。“媒介具有介于兩者之間”的意義,即“將這里和那里連接起來,形成網(wǎng)絡(即社會)”,“將以前和現(xiàn)在連接起來,形成延續(xù)性”。媒介被視作一種“關系”,具有連接社會關系網(wǎng)絡的表征。從這個角度看,空間與媒介具有相通性,兩者均可視為社會關系的載體。任何形態(tài)的空間都留有人類生活與存在的印記,同時連接著當下不同的人類關系,交織著人類活動與交往的傳播過程。 媽祖在我國東南沿海地區(qū)的大量信眾。19世紀初中國東南地區(qū)海運發(fā)達,許多華人背井離鄉(xiāng)來到新加坡謀生,這些移民促成了媽祖信仰在新加坡的傳播。新加坡有多達30座廟宇祠堂崇祀著包括媽祖在內(nèi)的數(shù)十位地方主神,其中天福宮是由閩幫華僑籌建的具有代表性的媽祖廟宇之一。天福宮不單是新加坡華人祭祀的空間,也是代理殖民政府處理“幫群”社會事務的空間,成為“神權”與“幫權”運作的場所,因此也必然與新加坡華人社會產(chǎn)生密切聯(lián)系。以往對天福宮的建筑空間研究多集中于其形式審美與建構邏輯等物質空間問題研究,較少討論天福宮的社會性特征。然而,脫離其社會性特征來討論天福宮建筑空間顯然是片面的。從文化傳播的語境考慮,將天福宮的建筑空間視作權力的媒介載體,解析其在聯(lián)結新加坡華人經(jīng)濟、文化、政治、教育等社會要素的過程,將使我們對天福宮這座重要的華人廟宇有更為清晰全面的認識。
二天福宮作為空間媒介的權力建構
媽祖信仰起源于北宋初期的福建莆田湄洲島,成于元、興于明、盛于清、繁榮于近現(xiàn)代。清代大批移民下南洋,這些南洋移民在出海和抵達目的地后,都要酬謝媽祖的佑護并祈求媽祖保佑在此安居樂業(yè),家鄉(xiāng)人禽平安,他們是媽祖信仰在南洋地區(qū)傳播最主要的推動力。1840年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1842年的南京條約把廈門和福州設為通商口岸,廈門很快發(fā)展成為福建對外貿(mào)易的中心。1860年的天津條約,使得英美兩國可以在中國招募勞工,廈門變成大批勞工輸出的口岸。新加坡地處馬六甲海峽,是當時華人勞工的集散地,這些因素促成新加坡閩籍華人人口的大幅增加。這些華人大部分所受教育程度不高,甚至目不識丁,說同樣方言的同鄉(xiāng)就自然而然地聚合在一起,福建人逐漸成為新加坡華人社會中最大的族群。與此同時,當時的殖民地政府為了追求更大的商業(yè)利益,避免建立不必要的行政系統(tǒng)而消耗大量人力、財力,賦予華人充分的自治權,鼓勵各個幫群自我管理本幫事務,因此“幫權政治”成為當時新加坡華僑主要的社會生態(tài)。
這一背景下,一座由閩籍富商籌建的媽祖宮廟——天福宮誕生。福建會館安排在天福宮內(nèi),解決閩人教育、醫(yī)療、喪葬、糾紛等一系列個人、家庭和群體的現(xiàn)實問題。當時在新加坡至少有三位華僑商人起著甲必丹的作用,他們是陳篤生、陳金聲和陳金鐘,而此三人均曾為福建會館領袖,他們在作為閩幫幫主的同時,還是殖民當局的代言人。因此,天福宮的幫群自治性,可說是中國本土基層社會的自治性與殖民當局授予部分管治權力二者結合的產(chǎn)物。天福宮在承擔“神權”功能的同時,也建構起了閩幫族群的“幫權”中心,成為列斐伏爾所說的政治工具的空間媒介。天福宮作為權力媒介的空間,是被閩幫華人族群中的權力精英階層所規(guī)劃設計,具有“意識形態(tài)(因為是政治的)和知識性的(因為它包含了種種精心設計的表現(xiàn))的屬性”,是權力施展的中介物。天福宮作為幫權意識形態(tài)構建與政治認同生成的場所,規(guī)訓和影響著當時新加坡華人的日常生活,構成了區(qū)別于以往大眾媒介的傳播形式,呈現(xiàn)出空間媒介特征。
三天福宮作為空間媒介的權力生成邏輯
對天福宮的建筑空間媒介的權力建構進行認知,關鍵在于對其權力生成邏輯的解讀,解析天福宮如何通過“神權”作用于華人社會,進而鞏固“幫權”的過程。列斐伏爾在《空間的生產(chǎn)》提出空間分析的三元概念:空間實踐(spatial practice)、空間的表征(representations of space)與表征的空間(spaces of representations),利用這一理論將有助于理解天福宮空間生產(chǎn)的邏輯順序:首先,空間實踐是指個人和社會群體日常的、微觀層面上的空間行為。早期的天福宮原址上所建造了一座小型的媽祖廟宇用于媽祖祭拜,在這一層次上的空間屬于華人群體微觀層面上的日?;顒涌臻g,是一種“空間實踐”,屬于天福宮作為“神權”中心的萌芽階段。其次,空間的表征是指權力精英構想的空間,是權力意識形象化的過程。隨著閩幫勢力在新加坡社會的不斷強大,閩幫權力精英組織捐建天福宮并籌劃將福建會館這一最高“幫權”機構設置于此,試圖利用天福宮的“神權”的感召力鞏固“幫權”,將天福宮的宗教性與幫群的政治性合二為一的過程屬于空間的表征,是“神權”與“幫權”整合的過渡階段。最后,表征的空間是指“空間實踐的參與者具身其中,操弄并挪用各種空間意義和權力運作的方式,共同創(chuàng)造了一個具象化的活空間?!苯ǔ珊蟮奶旄m不但承擔祭祀的功能,還具有處理幫群事務的作用,是閩幫政治精英運作權力的空間,在這一層次上的天福宮成為權力的空間媒介,屬于權力的表征空間,這一階段也是“神權”與“幫權”中心的最終生成階段。三種空間層次對應了天福宮權力空間媒介的萌芽、過渡與生成階段,體現(xiàn)了天福宮作為空間媒介的權力生成邏輯。
四“神權”中心的萌芽——天福宮建成背景
媽祖廟作為我國沿海居民日常生活中可感知的信仰空間,是媽祖信仰作用于空間的日常實踐活動,反應出沿海居民已有的文化內(nèi)涵。19世紀20年代,許多華人遠渡重洋登陸新加坡,也使得媽祖成為當時新加坡華僑社會中主要的民間信仰之一。1810年在新加坡直落亞逸海灣邊就建成了祭祀媽祖的小廟,韓槐準在《天后圣母與華僑南進》所述“古代南洋各角落,華僑人數(shù)未多之時,販海之船舶一到其地,憩息無所,常建簡陋之亞答屋,以資登岸之用,同時可供奉其所迷信之水神,后華僑人數(shù)登岸漸多,資力漸福,乃改建巍峨廟宇?!?/p>
列斐伏爾認為“空間實踐”反映出使用者已有的文化意義,包含了空間的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是每一種社會形式的基本空間特征,它保證人們空間活動的連續(xù)性和凝聚性。19世紀的新加坡華人社會移民數(shù)量排名依次為:閩、潮、廣、瓊、客,不同的社群由于所說方言不同以及社會風俗、生活習慣等差異,形成不同的“幫群”認同,使得新加坡華人社會的媽祖信仰也具有明顯的幫群特征。而同一地緣社會構建的媽祖信仰可看作是一種“空間實踐”,反映了族群對其的信仰認同,信仰認同也成為幫群認同和凝聚的工具和手段。列斐伏爾認為空間生產(chǎn)的凝聚性“暗含了一個特定的“能力”(competence)和一定的“表現(xiàn)”(performance)……”,人們在一定的社會空間中具有的共同實踐的潛在“能力”(competence)和具體的外在“表現(xiàn)”(performance), 同一地緣社會的媽祖信仰可以理解為列斐伏爾所述的內(nèi)在“能力”(competence),不同幫群的媽祖信仰實踐的差異化特征,則是“能力”(competence)的具體外在“表現(xiàn)”(performance):例如福建人稱為“媽祖”,海南人又稱“婆祖”,客家人則稱“水母娘”等。由于來自于同一地理空間的人群趨向于祭拜相同的神靈,也使得媽祖廟宇后來實際上成為許多新加坡華人社會中的幫權廟宇,如潮州人建立的粵海清廟是一座供奉玄天上帝的上帝宮和供奉媽祖的雙子廟,是當時潮州人的總機構;而新加坡海南人的瓊州會館天后宮,也是主奉媽祖的;天福宮祭拜的主神是媽祖,也是福建會館所在地。媽祖幫權廟宇構建了不同幫群華人精神生活上的群體感,也成為媽祖信仰“能力”的外在“表現(xiàn)”。
五“神權”與“幫權”整合的過渡階段——天福宮的籌建
19世紀新加坡的福建幫主要以操廈門語音系的漳州府、泉州府和永春州的福建人為代表。在業(yè)緣上屬于商人階級。在19世紀新華社會里,福建幫不僅在人數(shù)上壓倒其余各幫,也是財富最雄厚的一幫。閩籍富商憑借雄厚的“經(jīng)濟資本”,通過對幫群的公益事業(yè)進行物質援助以獲取幫群內(nèi)權力的“象征資本”,從而獲得華人社會的聲望和地位。1840年以前,恒山亭是閩幫僑領主持的埋葬吊祭客死異鄉(xiāng)華人的公共墓地,成為早期的閩幫總機構。當時閩幫僑領絕大多數(shù)來自馬六甲,與華麗的馬來西亞青云亭相比,恒山亭的規(guī)格顯然不能與當時財力雄厚的閩幫地位相匹配,因此閩幫政治精英“希望一個‘規(guī)模宏敞的議事場所。”這使得構想中的天福宮將是具有管理、福利及聯(lián)絡同鄉(xiāng)活動等多項社會職能的“幫權”中心。列斐伏爾認為空間的表征作為一種被構想的,概念抽象化的空間,是精英階層利用符號、話語和概念等知識對于空間理性的改造活動的產(chǎn)物,實際上體現(xiàn)出權力階層對空間的控制過程。此時的天福宮是閩幫權力精英控制與構想的空間,具有權力等意識形態(tài)的特征,屬于空間的表征階段。在這一階段,媽祖信仰作為一種原鄉(xiāng)性的內(nèi)生信仰在閩幫內(nèi)部發(fā)揮著不可被忽視的作用:閩幫僑領利用媽祖信仰感召性,扮演組織者的角色籌建天福宮:根據(jù)1850年“建立天福宮碑記”記載,天福宮1839年始建,1842年最后完工,工期歷時3年,參與捐建的人數(shù)達400余人,主要是閩南人和船主,捐款總額約計4萬銀元。陳篤生和薛佛記兩位富商分別捐銀3074元和2400元,而后成為天福宮具有最高的權威性和公信度的閩幫僑領——天福宮大董事。透過天福宮這一媽祖信仰“神權”中心的興建,閩幫實現(xiàn)了“幫權”與“神權”整合的過渡,天福宮也實現(xiàn)了從“空間實踐”向“空間表征”的轉變。見圖1,圖2(圖1來自網(wǎng)絡,圖2—圖8來自杜南發(fā)編著《南海明珠天福宮》2010年)。圖1天福宮現(xiàn)狀圖219世紀20年代天福宮直落亞逸街景
六“神權”與“幫權”中心的形成——天福宮的建筑特色
建成后的天福宮既是媽祖祭拜的“神權”空間,又是被閩幫政治精英主管的“幫權”空間,屬于列斐伏爾所說的權力表征的空間,而這兩種權力的運作與發(fā)揮則可以通過天福宮建筑空間的等級性、內(nèi)聚性與功能的復合型以及建筑裝飾與楹聯(lián)匾額這幾個方面體現(xiàn)出來。
(一)“神權”的中心——天福宮空間形態(tài)與裝飾圖案
1.空間的等級性
天福宮是閩南傳統(tǒng)的大厝,在建筑序列上繼承了中國古代宮廟大型建筑體系等級明顯的特征:建筑空間具有明確的中心軸線關系,有較強的序列感形成等級差別。天福宮在軸線上依次布置一埕二院、三殿兩護厝。根據(jù)不同的建筑功能要求,天福宮有著不一樣的建筑尺度與形式,從而形成空間序列與節(jié)奏的變化:首先,天福宮的前殿(三川殿)為抬梁式單檐三川脊頂,面寬三開間,燕尾形的屋脊形式繁復而精巧,雖然尺度并不大,但明顯區(qū)別其所處街道的其他建筑。其次,正殿是整個建筑群中體量最大的建筑,面寬五開間,為抬梁式重檐歇山頂,裝飾華麗,供奉由湄洲分靈的媽祖神像。重檐作為中國古代建筑中較高的建筑形式,突出了主殿的威嚴與雄偉。主殿位于天福宮的中軸線的中心位置,圖3天福宮空間布局示意所謂“居中為尊”,凸顯出媽祖在天福宮祭祀神中屬于最高級別。最后,寢殿位于正殿正后方,單體量比正殿小,裝飾上比前殿和正殿樸素,屋頂為單檐硬山三川脊頂,供奉的陪祀神為千手觀音像。天福宮建筑群的左右配殿為硬山平脊頂形式,供奉的閩南地方化神靈,在配殿左右對稱建有德慶樓和崇文閣,為八角三重檐攢尖頂。
福柯認為空間的等級性有利于權力的規(guī)訓即權力的運作,天福宮作為“神權”場所,從祭祀媽祖主殿的位置、建筑體量上昭示出媽祖信仰支配性的最高等級地位,空間的等級性體現(xiàn)出媽祖信仰的權威性。(見圖3)
2.空間的內(nèi)向性
天福宮屬于中國傳統(tǒng)的院落式布局,空間具有明顯的內(nèi)向性特征。天福宮內(nèi)有二進院落,通過院落的空間圍合,有效串聯(lián)了前殿、正殿以及東西廂廊、寢殿等建筑。正殿前面的院落面積較大,是主要的祭祀場所,后殿圍合的院落比正殿狹小,是天福宮中相對私密的院落空間。??轮赋鰴嗔Φ囊?guī)訓“有時需要封閉的空間,規(guī)定出一個與眾不同的、自我封閉的場所。這是貫徹紀律(規(guī)訓)的保護區(qū)?!薄T郝淇臻g作為承載媽祖祭祀等儀式活動的主要空間,具有內(nèi)聚性與排他性,內(nèi)向性的院落空間明確地傳達出“我們”本幫群與“他們”異幫群、“內(nèi)部”與“外部”的分野。天福宮常年祭祀儀式主要有農(nóng)歷新年節(jié)慶、媽祖誕、孔子誕、觀音誕、保生大帝誕、關圣帝君誕等。閩幫華人借助每年循環(huán)往復的祭祀儀式而聚集于此,內(nèi)向性的院落空間強化了個體與族群之間的關系,使得媽祖信仰認同就如同一種權力關系網(wǎng),具有高度的社會整合功能,內(nèi)向性的天福宮院落空間成為媽祖“神權”發(fā)揮的載體,形成了“神權”的空間規(guī)訓(見圖4、圖5)。
3.室內(nèi)的裝飾圖案
圖6天福宮的室內(nèi)裝飾圖案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民間信仰是一種非?,F(xiàn)實的宗教觀,具有功利化特征。媽祖信仰的出發(fā)點是祈求神明保佑,包括生前死后,在生求保平安,萬事如意,死后求神明引進天國,因此天福宮作為媽祖廟宇,在裝飾紋樣上主要是體現(xiàn)出吉祥祈福的文化主題。天福宮主要通過諧音、寓意象征的手法將抽象的媽祖信仰通過圖案符號具象化。例如三川殿上兩側窗花四端的四只蝙蝠諧音“賜?!?佛手瓜諧音“福壽”;葫蘆諧音“福祿”。天福宮正殿檐下左右四個木作繪有大旗、彩球、紙筆、方印,諧音旗(祈)求(球)必(筆)應(?。A硗?,天福宮的裝飾圖案中還有白頭翁象征白頭偕老,蓮花象征高貴和清純,梅蘭竹菊和歲寒三友象征君子的品格,花瓶和牡丹象征富貴平安,鳳凰象征吉祥富貴,仙鶴蒼松象征長壽平安,石榴象征人丁興旺等。天福宮裝飾圖案的選擇與組合是基于華人所認同的媽祖吉祥祈福的文化內(nèi)涵建構的,天福宮通過室內(nèi)裝飾圖案將抽象的媽祖祈福成為具象的空間體驗,從而構建了基于媽祖信仰的文化語境,強化媽祖“神權”的信仰。(見圖6)
(二)“幫權”的中心——天福宮空間的多功能性與楹聯(lián)匾額
1.空間的多功能性
天福宮在功能上不但具有祭祀功能,同時兼顧會館、早期華文學堂等社會職能,在空間功能上具有多義性。首先,天福宮在籌建的規(guī)劃中就天福宮內(nèi)劃分出會館的空間,天福宮東配殿中設有“畫一軒”是“為我唐人會館議事之所”,門楣上掛有“會館”的匾額。自 1840 年至 1915 年,早期的閩幫僑領均在這里處理華社事務,協(xié)調(diào)商務,籌募賑濟善款甚至為族人主持婚姻注冊,例如天福宮大董事薛中華任內(nèi)就“成功地調(diào)停了福清、興化二籍車夫打斗事件”,在華人社會產(chǎn)生廣泛的影響。天福宮成為閩幫最高的管理機構,閩幫僑領在此商議閩幫重要政事時,都在媽祖神權的見證下,成為政治合理性的重要宣誓。據(jù)《叻報》:“諸神列于殿上,諸商坐于殿下,宮門內(nèi)外人山人海,幾無容足之地,齊聲喝彩,神人共聽”。其次,圖7早期的崇文閣作為華文學校掛有
“宣講圣諭局”的招牌天福宮配殿的崇文閣是新加坡早期的華文學校,而崇文閣的捐款主要來自閩幫富商僑領(見圖7)。早期崇文閣的華文教育都是以閩南方言教授具有中國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國學啟蒙讀物,如《三字經(jīng)》《幼學瓊林》《百家姓》《增廣賢文》《四書五經(jīng)》等?!冻缥拈w碑記》:“讀孔孟之書,究洛閩之奧,優(yōu)柔德性培養(yǎng)天真,化固陋為文章,變鄙俗為風雅”。崇文閣所教授的中國國學經(jīng)典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載體,這些經(jīng)典讀物作為一種文化規(guī)訓,隱形地塑造影響著年輕的華人學生。天福宮利用華文教育與日常幫群管理等政務性職能形成微權力,滲透到華人社會生活的“毛細血管”中。正如??滤觯哼@種微權力“它不是壓制性的,而是生產(chǎn)性的,權力生產(chǎn)性話語、知識話語與道德話語?!碧旄m劃分的功能性空間則有助于“幫權”以微權力的形式發(fā)揮。
2.楹聯(lián)匾額
圖8光緒三十三年(1807)御筆親書“波靖南溟” 在辛亥革命以前,對于新加坡各幫僑領而言,其權力的獲得除了經(jīng)濟資本、幫權內(nèi)所擁有的象征資本以外,還有就是是否獲得滿清政府的表彰與認同。天福宮的匾額為45件,楹聯(lián)為12對,其中有晚清皇帝以及高官敬獻的楹聯(lián)匾額,以示官方對天福宮媽祖信仰和其幫權地位的認同。例如光緒皇帝為了表揚天福宮的閩幫僑領捐款賑災泉州水災,于光緒三十三年(1807 )御筆親書“波靖南溟”(見圖8)匾額,這一匾額高置于天福宮正廳之上,成為鎮(zhèn)宮之寶;三川殿有欽賞藍翎福建閩安中軍守備林天從于同治七年(1868 )敬立的“恩流海國”;光緒十二年(1886 )由新嘉坡領事館花翎四品銜分省優(yōu)先補用直隸州知州左秉隆敬獻“顯徹幽明”;1894年賜進士出生四品銜直隸司曾福謙敬獻對媽祖神明贊譽的對聯(lián)“惟神極航海千百國生靈,廟宇宏開,籍輿三山聯(lián)舊雨。此地為涉洋第一重衡要,帆檣穩(wěn)渡,又來萬里拜慈云。”閩幫政治精英作為權力主體,引入具有清政府政治權力意味的匾額楹聯(lián)作為符號,將權力意識形態(tài)融于天福宮的建筑空間中,強化了天福宮作為“幫權”中心的意識形態(tài)工具價值,也昭示了天福宮作為權力空間的“合法性”與“正當性”,使之成為“幫權”運作的空間媒介。
天福宮經(jīng)歷了“神權”中心轉變到“幫權”與“神權”雙中心的過程,其建筑空間的形態(tài)、空間的多功能性以及室內(nèi)裝飾和楹聯(lián)匾額體現(xiàn)了天福宮的權力空間運作機制。作為“神權”中心的天福宮,利用媽祖信仰的祈福文化對族群內(nèi)民眾尋求現(xiàn)實平安幸福的愿望予以精神撫慰;而作為“幫權”中心的天福宮,不僅利用閩幫政治精英雄厚的財力為幫群提供慈善、教育等社會公益服務,還利用閩幫政治精英作為殖民政府代理者的身份處理公證與仲裁等幫群事務。2008年英國學者索尼亞·列文斯通(Sonia Livingstone)將現(xiàn)時代定義為“所有事物媒介化的時代”,認為媒介在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之中扮演了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媒介“是由它邀約的一系列關系和意義的總和。媒介是一種隱喻,它為我們建造和呈現(xiàn)出一個可見的世界和空間,并構成我們觀念中生活的意義”。在此意義上,天福宮作為權力的媒介空間邀約了新加坡華人族群的文化習俗、經(jīng)濟、教育、政治等社會要素,維護了新加坡華人社會的穩(wěn)定,幫助華人在移民地謀求生存與發(fā)展,呈現(xiàn)出其作為權力的空間媒介,對新加坡華人社會產(chǎn)生了積極意義。
Authority Produced in Architectural Space:
Taking Tianfu Temple in Singapore as Example
LI Li, ZHANG Heng
Abstract: Mazu temple is a worship space for beliefs in the modern Singapore Chinese society and also the highest organization of communitys authority. Taking Tianfu temple in Singapore as the investigation object and combining with Lefebvres spatial ternary dialectic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rocess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Tianfu temple from the center of “religious authority” to the double center of “communitys authority” and “religious authority”. According to Foucaults spatial discipline theory, and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architectural form, the spatial multi-functionality, the interior decoration and the couplet plaques of Tianfu temple,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operation mechanism of the “communitys authority” and “religious authority”, and holds that as a spatial medium of authority, Tianfu temple connects the elements of cultural custom, economy, education, politics and others of overseas Chinese society in Singapore, thus maintaining the stability of the Chinese society in Singapore, helping the local Chinese to seek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in the immigrant areas, and having a positive impact on the Chinese society in Singapore.
Keywords: space media; Tianfu Temple in Singapore; Tianfu temple; architectural space; religious authority; communitys authority
責任編輯:陳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