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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雞窩里的貓頭鷹

        2022-04-12 00:00:00迪帕·阿加瓦爾
        十月·少年文學 2022年6期

        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對勁兒。基什納急切地盼望著跟他同齡的堂兄從城里來,他們上次見面時還都是小小孩兒呢。他們得有多少話可說啊,至少他是這么想的。

        一個月前,還是四月的時候,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多激動啊。那天他從學校一路狂奔,一頭扎進爸爸的茶館里,聽見爸爸正跟一名顧客說:“想想看,我兄弟夏天就要回來了……十年啦。他兒子蘇雷什也一起來?!?/p>

        基什納驚訝得呆住了。戈賓德叔叔要回來?那個在德里城里混得很好,開一輛出租車起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四輛出租車的叔叔?他經(jīng)常想戈賓德叔叔為什么一次也不回來,但從沒問過爸爸,怕他尷尬。

        那名顧客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先生,他可不會顧忌這些?!八麨槭裁催@么多年都沒回來過?”

        “他兒子蘇雷什兩歲的時候,他們回來過一次。孩子發(fā)高燒,他媽媽嚇壞了。你也知道這兒離醫(yī)院有多遠?!彼麌@了口氣,“現(xiàn)在蘇雷什十二歲了,戈賓德覺得孩子是時候再回一趟故鄉(xiāng)了?!?/p>

        基什納還想再聽,可顧客們鬧哄哄的,他就忙著往鋼化玻璃杯里倒茶,用草木灰擦洗用過的杯子,給壺里灌滿水。

        太陽落山后,他匆匆趕回家,幫媽媽采收第二天要帶到集市上賣的蔬菜—脆嫩碧綠的豆子,光潔飽滿的茄子,汁液豐富的番茄。媽媽做晚飯的時候,他還喂了牛,擠了牛奶。只有掏出書包寫作業(yè)的時候才是真正屬于他自己的時間。

        這一天終于來了!基什納匆匆忙忙地去迎接叔叔和蘇雷什。他們倆穿著看起來很昂貴的衣服走下汽車。為了顯得不那么緊張,基什納上前提起一件行李。爸爸不顧戈賓德叔叔的阻攔也提了一件,他說:“你現(xiàn)在拿不慣重東西了?!?/p>

        “回家來多好??!”戈賓德叔叔笑容滿面地擁抱著哥哥,“德里熱得嚇人,總算逃出來了!這里的空氣多新鮮,有松樹的氣息……”

        但蘇雷什緊繃著臉,一絲笑容也沒有。他只是彎腰觸碰了爸爸的腳,還朝基什納點了點頭?;布{想,也許他有點兒害羞。但從車站到家的長長一段路上,他一直悶悶不樂,讓基什納很不自在。

        客人們走得氣喘吁吁,他們不得不停下來歇歇腳。他們停在林子里一棵老菩提樹旁,叔叔喊起來:“這不是那次我們碰上豹子的地方嗎?”

        爸爸點點頭:“你還記得它是怎么鉆到樹叢里消失不見的嗎?”

        “豹子!你瞎扯吧?!碧K雷什嘲諷地說。

        “真的,孩子?!卑职治⑿χf。但蘇雷什撇著嘴,根本不信。

        快到家了,戈賓德叔叔加快了腳步。他一看到這座石板屋頂?shù)姆孔樱赃厴渖隙阎鴤€碩大的干草堆,便喜形于色。蘇雷什沖倚墻搭建的棚子皺起鼻子?!耙还膳J何秲?!”他抱怨著。

        叔叔聳聳肩:“牛群老是在附近晃悠。也許你可以跟基什納學學怎么擠牛奶?!?/p>

        “我才不呢!”蘇雷什憤憤地哼了一聲。

        基什納的興奮勁兒像個被太陽曬了好久的蘋果一樣,蔫了。

        他們走進泥土地面的廚房。廚房里煙熏火燎,媽媽已經(jīng)用不銹鋼杯子為男人們備好了熱氣騰騰的姜茶,孩子們則有漂著泡沫的牛奶。然后,媽媽把熱乎乎的哈瓦舀到小碗里。

        “坐吧,孩子?!彼f著,把一個矮木凳放到蘇雷什面前。

        蘇雷什看著油膩發(fā)亮的凳面,猶豫了。

        “你還等什么呢?快坐下,我們都好長時間沒吃過用手工酥油做的哈瓦了。”戈賓德叔叔嚷。

        蘇雷什撲通一聲坐到凳子上,慢慢地把哈瓦舀到嘴巴里,好像在受難似的。

        基什納覺得屈辱極了,他們家有這么可怕嗎?

        第二天早上,戈賓德叔叔建議基什納帶蘇雷什到他最喜歡的地方去玩??腿丝偟糜悬c兒樂子,于是他帶蘇雷什去了狼巖,那是他的特殊秘密基地。

        “這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塊大石頭而已。不就是那些古老的田地,那些山,那些樹。”蘇雷什撇著嘴。他甚至都不愿走到那塊像狼鼻子一樣突起的長方形巨巖的邊緣。你從那里可以看到整個山谷,如果你喊一聲,山谷里就會響起空曠而響亮的回聲。

        “回聲而已,你在一間大的空屋子里也能弄出來?!碧K雷什不屑地擺擺手。

        狼巖獨特的魅力頓時煙消云散,讓基什納困惑又傷心。

        回家的路上,蘇雷什被樹根絆倒了。他罵了一聲,一屁股坐在樹樁上?!澳銈兪窃趺丛谶@種地方活下來的?”他皺著眉揉揉腳踝,“希望別扭傷了?!?/p>

        “你站起來看看就不會坐那兒了。樹樁上都是螞蟻,你褲子上可能都沾上樹脂了?!被布{聳聳肩。他對自己的堂兄竟然一點兒同情心也沒有,這多可怕?。?/p>

        蘇雷什跳了起來。“螞蟻!樹脂!這可是我最喜歡的牛仔褲,你知道值多少錢嗎!”

        “我怎么知道。”基什納嘀咕著,用力拍打著蘇雷什身上的螞蟻。

        “你也不提醒我!”

        “你突然就坐下了,我根本來不及?!?/p>

        蘇雷什瞪著他。“多好的假期啊,要是我待在家里看最喜歡的電視節(jié)目就好了。”他氣鼓鼓地說,“真不敢相信你們連電視都沒有!你們晚上都干嗎?”

        “事兒多著呢?!被布{簡短地說。

        “我知道。擠牛奶,鋤地,上床睡覺?!碧K雷什嗤笑了一聲,“爸爸跟我說過好多次了—健康美好的鄉(xiāng)村生活。他既然這么喜歡,為什么不自己來呢?我想跟我的朋友一起去奈尼塔爾,那里才適合度假!”他恨恨地從牙縫里擠出這些話。

        基什納剛要說“我也希望他沒帶你一起來”,就被胡狼的叫聲嚇了一大跳。

        “什么聲音?”蘇雷什的鼻翼顫抖起來,“這里真的有野生動物嗎?”

        “一頭胡狼而已”正要脫口而出,基什納突然閃過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嗯……有一些,像豹子啊,熊啊。不過—”他壓低嗓音,悄悄地說,“剛才這聲音像是楚雷,這種鬼躲在大菩提樹上?!?/p>

        號叫聲又響起來,那高亢的顫音即使在基什納聽來也令人毛骨悚然。

        “楚—楚雷!”蘇雷什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沒—沒有這種東西?!?/p>

        “城市里可能沒有,”基什納繼續(xù)毫不客氣地說,“汽車也許能把它們趕走??墒恰ツ晡覀兊泥従玉R達尼亞就被這東西追趕過。它們能變成各種形狀,還能變得像那棵樹那么高。馬達尼亞說那個女鬼的頭發(fā)像鐵絲網(wǎng),笑聲讓他的頭一直疼到現(xiàn)在?!?/p>

        “我不信!”

        “你可以去問馬達尼亞?!?/p>

        號叫聲又響起,蘇雷什拔腿狂奔起來?;布{跟在后面,憋著笑,憋得直抖。

        那天下午,基什納正在喂他的寵物貓頭鷹霍洛,蘇雷什突然出現(xiàn)了。

        “你干什么呢?”他邊說邊打量著這個昏暗的棚子?;布{假裝沒聽見。他是怎么在森林里發(fā)現(xiàn)霍洛傷了一邊翅膀,又把它帶回來,在雞窩里給它安了個家—蘇雷什不會對這個故事感興趣的。貓頭鷹養(yǎng)在這地方似乎有點兒奇怪,不過他家的雞都病死了,雞窩一直空著。在這里,霍洛可以躲開附近逡巡覓食的野貓和松貂。

        “這雞看起來真奇怪?!被袈逑矚g待在最暗的角落里,蘇雷什想靠近了仔細看看,“你就養(yǎng)了這一只嗎?”

        惡作劇的念頭又一閃而過,這回甚至比楚雷更妙!

        “是的,”基什納的嗓音像奶油一樣絲滑,“這是一種特別的雞,它能下特別多的蛋,養(yǎng)一只就夠了。”

        “哇—哦!”蘇雷什佩服不已,基什納差點兒被嗆住了?!拔覐臎]聽說過這種雞?!?/p>

        基什納不敢作聲。蘇雷什嘆了口氣。“爸爸說你今天會帶我去釣魚。老實說,我沒興趣。但他就是一根筋。我要是再大點兒,我早就跑了。我—我在這兒根本待不下去?!?/p>

        基什納驚訝地盯著他。蘇雷什看上去郁郁不樂,與其說是奮起反抗的不滿,不如說是逆來順受的郁悶。他們不是只在這兒待兩周嗎?不過他并不想跟蘇雷什討論這件事,于是他說:“是的,叔叔跟我說了。我們?nèi)ツ冕烎~的東西吧?!?/p>

        不一會兒,他們就走上了通往村外的那條小路?!奥牐甭愤^大菩提樹時,蘇雷什猶豫地說,“你不怕楚雷哪天也會追趕你嗎?”

        又一個惡作劇的念頭閃過。“我會一種特別的咒語,晚上走這條路時我就念咒語。跟你說—我來教你!”

        “真的嗎?”蘇雷什看起來感激涕零,基什納內(nèi)疚得胸口一陣抽搐,但他后悔也來不及了。

        “喔喲,克斯因來吧!楚雷巴迪咄咄!”他模仿著他聽過的牧師唱經(jīng)聲。

        “就這?”蘇雷什皺起眉頭。

        “嗯—當然不是,你還得把這片葉子拿在手里。”他伸手夠了一根樹枝,摘下一片葉子,送到蘇雷什的鼻子旁,“你聞聞。”

        “呸!”蘇雷什把臉轉(zhuǎn)向一旁。

        “這兩樣一起才管用,馬達尼亞那天忘了樹葉了?!?/p>

        那天晚上,他們提著一串魚回來時,蘇雷什鄭重地反復念著咒語,手里還捏著那片臭烘烘的葉子?;布{覺得自己今天大獲全勝,恐怕好運的天平再也不會向他傾斜了。

        誰知道沒過幾天他就會大大丟臉呢?

        那是吃早飯的時候。父親拿來一些棕色的小雞蛋,是農(nóng)場里散養(yǎng)的雞下的。

        蘇雷什好奇地拿起一個?!斑@是你們的雞下的蛋嗎?”

        “雞?”爸爸皺皺眉,“我們沒有雞?!?/p>

        “可是—雞窩里不是有一只嗎?”蘇雷什問。

        爸爸笑起來?!澳莻€?那不是雞,孩子,那是一只貓頭鷹?!彼麥睾偷卣f著,疑惑地看了看基什納。

        “貓頭鷹!貓!頭!鷹!”蘇雷什氣急敗壞地怒視著基什納。

        戈賓德叔叔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真高興帶你一起來了,至少你現(xiàn)在知道怎么分辨母雞和貓頭鷹了?!?/p>

        “可,可是,是他告訴我的!”蘇雷什氣得幾乎尖叫起來。

        戈賓德叔叔笑得更厲害了,他捶著基什納的背,“干得好!”而基什納恨不得一溜煙兒跑得不見影子。

        憤怒的眼淚涌出蘇雷什的眼眶:“他耍我!他故意的。”

        “你活該,兒子?!备曩e德叔叔輕輕地說。

        “好吧,我恨這個蠢地方,恨所有這些自以為是的蠢貨!”蘇雷什跳起來,“不管你怎么說,怎么做,我絕不會再待在這里了?!彼芰顺鋈ァ?/p>

        基什納想追過去,但戈賓德叔叔拉住他的胳膊說:“讓他去吧,孩子,他需要好好想想?!?/p>

        “你想讓蘇雷什待在這里嗎?”

        戈賓德叔叔嘆了口氣。“他想去奈尼塔爾旅行,不過我覺得是他回趟老家的時候了。他表現(xiàn)得太差勁了,所以我告訴他我打算永遠留下來,他最好學著適應。”他沮喪地搖搖頭,“這么說不對,但我想給他一個不會很快忘掉的教訓?!?/p>

        爸爸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基什納的腦海里刮起一場風暴,他感到局促不安,“我……對不起,我不該編那些瞎話,叔叔。”

        “他自作自受?!备曩e德叔叔說。

        一上午過去了,蘇雷什都沒回來。午飯時戈賓德叔叔看起來有點兒擔心,但他還是勉強笑著說:“一頓飯不吃也無妨?!?/p>

        席間默默無語?;布{匆匆扒完飯,走了出去。他悶悶不樂地站著,望著群山。他已經(jīng)盡力表現(xiàn)得友好了,不是嗎?蘇雷什這么惡劣,他才不得不報復,這是他的錯嗎?

        報復。他突然害怕起來。假如—假如蘇雷什對霍洛……并且因此躲了起來?

        基什納趕忙跑到雞窩,朝里張望,可是昏暗的棚舍里什么也看不見。

        他嚇得胃都絞到一起了,檢查門閂時手都在抖。

        門閂開了!他怒火升騰,“我要掐死他!要是他把霍洛……”他哽咽了。

        一個顫抖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對……對不起,基什納。我沒想到……我打開門閂把它帶出去了。”

        “蘇雷什!你怎么能這樣!”蘇雷什已經(jīng)從雞舍后面走了出來,基什納舉起拳頭,威脅地朝他邁了一步。

        蘇雷什往后一退,差點兒摔倒在棚舍上?!皩Σ黄稹獙Σ黄?。我太生氣了。后來我想帶它回來,可它飛走了!”

        基什納怒視著堂兄汗涔涔的臉和顫抖的嘴。

        “你打我吧!”蘇雷什嗚咽著說。

        “打你有什么用?我只想要霍洛回來!”基什納大吼。

        他焦急地掃視著附近的樹叢,但哪里也不見霍洛的蹤影。

        “呼—呼!呼—呼!”他絕望地模仿著貓頭鷹的叫聲。霍洛要是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肯定會回應的。

        可是沒有—只有風輕微的嘆息和胡狼的號叫聲。

        基什納心都不跳了?!盎袈澹貋戆?!求你了……附近有胡狼啊!”

        “胡狼?那是胡狼?”蘇雷什眼睛一亮。

        基什納倒吸了一口涼氣,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蘇雷什只是平靜地說:“我們?nèi)グ鸦袈逭一貋戆伞s在胡狼前頭。你—你覺得它會飛到林子里去嗎?”

        他們趕到林子。

        “呼—呼!”基什納氣喘吁吁地叫著,“呼—呼!它喜歡待在暗處,會在哪兒呢?”他嘀咕著。

        蘇雷什清清嗓子。“嗯—你覺得會在那里的某個地方嗎?”他指著下面一個潮濕山谷里的橡樹林。

        基什納低頭看了看橡樹林茂密的枝葉。霍洛要是在那兒,就能在灰綠色的枝葉間藏得很好?;布{爬下山坡,不停地喊著“呼—呼”,等著霍洛的回應。

        就在他打算放棄的時候,他聽到一聲輕微的撲棱翅膀的沙沙聲和輕柔的貓頭鷹叫聲。

        “那兒,它在那兒!”蘇雷什大喊。

        他倆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把霍洛哄出來?;袈逡话踩卣旧匣布{的手腕,基什納就轉(zhuǎn)向蘇雷什說:“謝謝你,你猜得完全正確!”

        蘇雷什搖搖頭:“真希望我沒干這蠢事……”

        “要不是我編了那些蠢話……”

        “要不是我那么瞧不起人……”

        基什納大笑起來,聲音大得讓霍洛都興奮地扇了扇翅膀。

        蘇雷什努力擠出笑容:“你—你會告訴我爸爸嗎?”

        “只要你別再那么矯情了,我就不說?!被布{咧嘴一笑,“戈賓德叔叔說他會永遠待在這兒,你不知道他是在逗你嗎?”

        蘇雷什看上去大吃一驚,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笑瞇瞇地說:“好吧,我們把霍洛送回去,跟大人們說我沒事了,然后再去狼巖。我要像狼一樣吼,要聽回聲!”

        “那聽起來像有一大群狼在吼?!被布{哈哈大笑,“但我們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你不怕楚雷嗎?”

        “干嗎要害怕?我懂咒語?!碧K雷什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喔喲,克斯因來吧!楚雷巴迪咄咄!”

        基什納笑了,他都等不及給蘇雷什展示他的特殊秘密基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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