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春雷
我離開學(xué)校踏入社會時,正流行交筆友,年輕的人們,喜歡用筆打開一扇窗戶,眺望外面的世界,與素不相識的人熱切交往。那時,還沒有網(wǎng)絡(luò)這種載體。
我在山腳下的一個小煤礦工作,很偏僻,離鎮(zhèn)子很遠。工作并不忙,我有大把的時間來對付枯燥與孤獨。我開始寫文章,工工整整抄在方格紙上,騎車半小時,去鎮(zhèn)上的郵局,寄給報刊社。
有文字居然發(fā)表了。有些刊物會在文章后附上聯(lián)系方式,于是,信件如雪花般飄來。我交了幾個筆友,漸漸地,最后只剩下一個女孩。
女孩是東北的,在一個叫“仙人橋”的鎮(zhèn)子上教小學(xué)。從照片上看,很文靜,正是我喜歡的性格。我們通信很頻繁,一周兩三封,郵遞員每次到礦上送信,都大聲喊我:“你女朋友的信!”我紅著臉,拿著信趕緊走開,找個沒人的地方,先平息一下內(nèi)心的激動,再慢慢拆開,一遍遍讀。
她是我的女朋友嗎?我們從未向?qū)Ψ秸f出那句話。我們談天說地,但就不談愛情。我們互寄禮物,我寄給她我最喜歡的一支鋼筆,她給我寄來她自家種的人參。我們也不討論未來,也許我們都感覺會水到渠成吧。
“成”什么呢?我朦朧地想過。有一天,煤礦附近一個村子里,有娶媳婦的,我看到了新娘,一身紅衣,臉比紅衣還紅,這時我突然想起了她,自己的臉肯定也紅了,因為火辣辣的。
但最終沒有“成”。
我忘記了是因為一件什么事——反正是件很小的事,以至于現(xiàn)在都記不得了,我們在信里起了爭執(zhí),后來我趕緊去信解釋并道歉,她沒回。再去第二封,依然沒回。第三封,還是沒回。
自尊心告訴我,暫時別再給她寫信了,交給時間來處理吧。但時間辜負了我,兩個月忍著沒給她寫信。她還是沒回我的信。我再寫信去,信件被退了回來,上面蓋上了四個印刷體字:查無此人。
我又陸續(xù)寫了七八封信,還是“查無此人”。
“查無此人”,是關(guān)于她的最后信息。她是不愿意回復(fù)我的信,讓我斷了念想,故意讓郵遞員在信上注明“查無此人”?還是辭職離開了?或是別的原因?這是個謎,我永遠都無法解開的謎。
如果說我是一只海鷗,那么她就是曾潤澤過我的一滴水,但后來這滴水融進了大海,我掠過海面,徒勞地叫喊,卻再也無法認出那滴水。
后來我離開了那個小煤礦,如果她后來某一天給我回信的話,也只能是“查無此人” 了。茫茫人海中,我們弄丟了彼此。我們是兩條相交的射線,短暫接觸后,又各自奔向遠方,永不再相逢。
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一瞬,就會錯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