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道榮 甘應鑫

內(nèi)容摘要：70后詩人陳大佐的詩集《我在今生里走走停?！啡缫徊苦l(xiāng)村變遷的“時代報告”，有對現(xiàn)實生活的省思、有對人類命運的思索、有對底層社會的關(guān)注，這些詩作不人云亦云，不油滑、不虛幻、不漂浮，細膩含蓄，柔中有剛，處處滲透人生，處處風骨雅正，既有詩學審美價值，也有社會學價值。

關(guān)鍵詞：70后詩人 人類命運 底層社會 詩意構(gòu)建 渡人自渡

70后詩人陳大佐是一位對詩歌充滿熱情、固執(zhí)的創(chuàng)作者。他大膽地從詩學視角去進行各種嘗試，并在塵世中找回生命的存在感及可能性。他近期出版的詩集《我在今生里走走停停》（團結(jié)出版社，2021年2月版），字里行間里滿溢出濃烈的詩意，混合著一種天生的俠氣，雜糅在地方風物和民俗風味之中，并且較好地關(guān)照“脫貧攻堅”的現(xiàn)實意義，為人民抒寫，為時代放歌。

一.對現(xiàn)實生活的省思

學者王漢華認為，“我們感謝上帝，因為在生活中誰也不會被束縛住”。[1]詩歌也是如此，自由開放，思緒無邊無際，詩人的思維更不會被束縛。在陳大佐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同樣沒有遭受過多規(guī)則的束縛，他把人生、現(xiàn)實生活呈現(xiàn)于詩歌文本中，更多的是省思和歸納。詩集中《防曬霜》雖亮點有限，但意涵深刻。此詩作寫道：“女鄉(xiāng)干怕曬黑/把防曬霜/抹了。又抹”。詩中，“抹了。又抹”成為一種富含想象空間的詩句。后面繼續(xù)寫道，“我說，美女哎/妹子，把你的防曬霜/分一分吧/讓每個同志/都在自己的心口上/抹上一把”。讀到這里，令人陷入深思，這體現(xiàn)了詩人的品性風骨和自我省思，更有對世人的警示。其實，詩歌也需設置障礙，像小說一樣，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矛盾和沖突，才能產(chǎn)生閱讀快感。

他所寫《幻境是不是我所敘述的這樣一個過程》一詩，標題極吸引眼球。這首詩中寫道：“其實我是想寫一首與愛情無關(guān)的詩/就像春天里繞過花園的那只毛毛蟲/獨自/成蛹”。此詩第一節(jié)就快速切入主題，令人眼前一亮。接著詩人寫道：“然后成蛾/然后飛翔/然后長發(fā)齊腰/然后裝作漠不關(guān)心”。此處采用排比修辭手法，令詩句增添了亮色。最后，極其簡潔地表述：“與夏天的耳朵無關(guān)/與秋天的眼睛無關(guān)/與你無關(guān)”。讀完詩作最后一節(jié)，頓時有了余音繞梁之感。

此外，還有《一首詩的三種可能性》，巧妙地講述“如果我把一首詩寫成愛情/春天肯定不同意”等三種可能性，針對人生的某些事情而言，應會令人茅塞頓開。又如《一顆糧食的愛情》一詩，詩人用細膩筆調(diào)，勾勒出時間、空間，更有故事情節(jié)，試看詩中：“我的雙唇在指尖上/用正午的陽光做情話/——白天是你的侍者/——夜晚是你的情郎/秋天，我們用眼神/收藏以往”。這些詩句讀來朗朗上口，又意味深長，可謂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整首詩沒有紛繁的元素，僅憑詩句的魅力，就可領悟詩歌的內(nèi)涵。

二.對人類命運的思索

陳大佐的詩歌作品中，諸多題材講述了人類的命運，并且善于用含蓄的詩句烘托出氣氛。吉川幸次郎認為，這種“把語言作為烘托淡淡的氣氛的手段來使用”的含蓄表現(xiàn)手法，反而比“把語言作為清晰地表達意義的工具來使用”的直陳表現(xiàn)手法，更能有效地把握對象本質(zhì)。[2]

在《誰來跟我說說話》一詩中寫道：大海是我的淚腺啊/我要回到那里去/找回我的鹽/找回我的深度/找回我的狂熱與沖動。可以說，整首詩的亮點，通過對一個特定時期人類的境遇，為時代存證，為整個人類畫像。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心靈史。從這詩句中，昭示著“我”的人生道路將如何走下去。在表達上，這首詩簡潔流暢，抒情自然不落痕跡。詩歌以形象的比喻表達一種“我是滿腹話語卻啞口的塵埃啊”的命運，那般無奈，“我”深有感觸;另一方面，還側(cè)面反映“我”所處環(huán)境的困苦。這殘酷的生活現(xiàn)實，引起讀者的省思：面對命運安排，人類該如何去把握未來？

在《致某位女詩人》中，這樣寫道：“春天打了一個趔趄/我以為是你來了/——被上帝寵壞了的小女人/一邊用別人的眼淚哭泣/一邊吃自己的舌頭?！边@位“小女人”為何如此不堪？一般會想到她并不樂觀的處境，不論是何種原因，都歸結(jié)于一點：那就是人的命運，或許也是社會某種現(xiàn)象的縮影。對此，詩人持善心呵護，以德報怨的對這位人物進行描寫。這首詩看似平淡卻蘊藏了太多想象空間，可以任由讀者嵌入各種生活情景及事物進行解讀。

從《我在今生里走走停?！芬辉姡嚳丛娙说臄⑹觯骸叭绻鞖庠S可/我就曬曬卓爾山的太陽/如果白云愿意/我就用整條黑河洗一個澡/如果你轉(zhuǎn)過身來/我就重寫昨天的日落”，這些詩句不僅表明詩人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更是一種對命運的思索，催促人在成長路途中，要穩(wěn)重，要珍惜，更要警醒。

三.對底層社會的關(guān)注

從詩歌文本來看，詩人接觸和幫助了許多底層人物，其自然能深刻體會到社會底層的辛酸。詩人在《馬寡婦起義》一詩中寫道：“屋頭長草/揭竿的人/還沒有整理好胡須/狡猾的小販/就已經(jīng)/把附近村莊的糧食/全部都買下/——囤積的囤積/——釀酒的釀酒//開小飯館的馬寡婦/吊青了十多年的那張臉/長滿了/公雞冠子的味道”。這是寫人嫉妒心和貪欲的詩歌，卻具備戲劇性的元素，閱讀多遍，每次閱讀都有不同的感受。為什么一開始“屋頭長草/揭竿的人/還沒有整理好胡須”呢？這些細膩的細節(jié)描寫，有著豐富的想象空間。

詩人寫到社會底層生活狀況，并不直白地敘述，而是山路十八彎的婉轉(zhuǎn)表達。例如《為一首詩尋找故鄉(xiāng)》一詩，寫到“藍天之下，白云之上/在時速幾千米的思緒里/我在為一首詩/尋找故鄉(xiāng)”，“因為我相信/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陽光溫暖大地之后/都是雨水滋潤大地之后/生長出來的/所以每一首詩/都有故鄉(xiāng)”。《詩歌意象學》一書中說，詩人并不都是憑著直覺直接感受過后意象進行創(chuàng)作，但那些聽覺的、味覺的、嗅覺的、觸覺的意象，在創(chuàng)作中一定是經(jīng)過一種特殊的心理程序的：“轉(zhuǎn)換知覺”！[3]例如《為一首詩尋找故鄉(xiāng)》，正是經(jīng)過詩人特殊心理程序的“轉(zhuǎn)換知覺”，才濃縮成膾炙人口的詩句。詩集中許多詩句恰到好處地采用通感的手法，增強了詩歌現(xiàn)場感及可能呈現(xiàn)的意象，讓人管中窺見故鄉(xiāng)隱藏著的辛酸故事。

細看《讓生命成為陽光的衣裳》，標題看似抽象，實則暗藏玄機。正所謂，“標題是作品的眼睛，更是閃亮的符號。”[4]詩中這么敘述：“吃過早餐/我就鋪開生命/讓陽光成為生命的翅膀/讓生命成為陽光的衣裳。”正是因為這些閃亮的金句，令詩作的可讀性增強。陳大佐能把此類題材寫得如此淋漓盡致，跟他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和坎坷的人生道路息息相關(guān)，他精心醞釀詩句，營造意境，仿佛繪就一幅充滿煙火氣息的詩歌圖景。

四.對詩意生活的構(gòu)建

《我在今生里走走停?！贩譃?輯共收錄139首詩，分別書寫出“人生況味、家鄉(xiāng)味道、脫貧攻堅、全民抗疫、鄉(xiāng)村振興”等主題，風格較之前兩部，有許多鮮明變化：“語言更簡練、節(jié)奏更從容、情感更飽滿、境界更闊大?！盵5]

細讀詩集里《陶片》感受到另一種鄉(xiāng)愁，像兒時鄰居在空曠山谷中偶遇似的。“我只是一把泥土/后來遇見水/再后來，有人/用火在我身上梳理靈魂”，全詩用月光般沉靜的語言悠悠綿長述說別離重生的往事，蒼涼且美好，流淌著淙淙禪意?！度绻医?jīng)過你的窗口》“我從曾經(jīng)陌生的地方而來/要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去/如果我經(jīng)過你的窗口/請不要招手/把我挽留”是一次自我反思，慰己及人，宛轉(zhuǎn)悠揚，充滿對美好生命與自由精神的向往?！稁б粔卮猴L來看您》是悼念父親的對話，一往情深的凝望父親故去的背影，“我用十里泥濘/送您一壺春風”，沉重哀婉，安魂定魂，把生死離別與憂傷困惑化為滋養(yǎng)生命不可或缺的元素。《高處》里面的“鋼筋水泥從縣城呼嘯而來/像怪獸參差不齊的獠牙/毫無規(guī)矩地破土而出/一點一點地撕碎村莊”，一種以由遠及近且飽含深情的筆觸，描摹家鄉(xiāng)老屋前一條新修的鄉(xiāng)村水泥路，勾勒出一條精神還鄉(xiāng)的路徑和隱痛，呈現(xiàn)出兩代人童年記憶的剪影，保持著兩代人的體溫，真實而復雜，如觸摸到一把時光凝結(jié)成鋒利硌手的鹽。《我拿什么給你》是一首愛情詩，謙卑、真摯、忘我，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強烈表達出自己對愛情的美妙憧憬與對愛妻的深情呵護，意象繽紛，至死不渝。《王天神》像木棒敲擊石板，洶涌澎湃，全詩運用幽默、反諷的語調(diào)，收放自如的語境設置，把一家貧困戶對于瘟疫與生死的恐懼掙扎，寫得生動傳神，入木三分，淋漓盡致，如一幅社會的浮世繪。

文學評論家譚為宜認為：“他的詩風勁健而又孤獨，因為勁健，所以抒情表意擲地有聲;因為孤獨，所以思考便能獨辟蹊徑。”[6]他在這部詩集里，陽和啟蟄出“俊逸、赤誠”的現(xiàn)實主義風格，擠壓糅合出擔當、憂患、批判的審美意象，向著生命深處驅(qū)進。

在八桂大地上，陳大佐游走萬水千山，扎根瑤族“非遺”傳承，把創(chuàng)作鑲在鄉(xiāng)村振興的歷史脈絡之中，把滿天星辰淬煉成一首首充滿激情與智性的詩歌，“把年輕的異鄉(xiāng)/緊緊地攥成家鄉(xiāng)/一粒粒滄桑的淚水”，低沉從容地狂流紙上。

在詩集第二輯“家鄉(xiāng)味道”中，他關(guān)注民生疾苦、關(guān)懷生命柔弱，先后聚焦扶貧干部、留守婦孺、殘障人士、拾荒者、搬遷戶……從一條羊腸小道的嬗變歷程，一處深山瑤寨的危房改造……投射出鄉(xiāng)村振興的時代影像，重現(xiàn)鄉(xiāng)民鮮活的生存狀態(tài)，重覓鄉(xiāng)村振興的致富途徑，探究父輩歷經(jīng)滄桑而初心不改、飽經(jīng)風霜而本色依舊的風骨和奧義。

喜怒憂樂都入詩，窮達進退皆從容?！八械目昭▉盹L/源于山水之外/山有長形，水無常態(tài)/冷暖和真相都在七步之內(nèi)。”2015年底，陳大佐被派往國家級貧困縣——大化瑤族自治縣共和鄉(xiāng)弄樂村，肩負精準識別使命。這次駐村對他來說，既是工作德業(yè)兼修的新起點，也是創(chuàng)作成器而動的轉(zhuǎn)折點。

千山萬水都入夢，詩情畫意皆從容?！拔以谝幻恫萑~上歇息/睡得像一粒冬眠的種子”，詩集中多為短詩，短詩是詩歌創(chuàng)作基本功的試金石。這些經(jīng)得起推敲的短詩，或?qū)懮剿飯@、或?qū)懯芯賾B(tài)、或?qū)懢凵㈦x合，奔放、隨性、從容，有著造福蒼生的悲憫之心，有著超脫的生活態(tài)度和志趣追求。他在“鋪滿陽光味道”的路上捕捉靈感，敏銳地感知到詩意的觸發(fā)點，毫不猶豫地逮住“家鄉(xiāng)春夏那些/燒人心肺的蝴蝶”，然后“把神話一步一景織進每一雙眼睛”，像吃核桃一樣慢慢砸開，釋放眼目蘊藏的慈悲。在敘說方式上，他側(cè)面繞行，不蔓不枝、不燥不急地營造意境，匯溢出豐裕的詩意，使得短詩風馳電掣出短跑般的力量。

比起短詩創(chuàng)作的劍膽琴心，長詩創(chuàng)作講究收放自如，更需寬闊視野的覺悟力、嫻熟結(jié)構(gòu)的布控力。詩集中唯一的長詩《王天神》語言淺近質(zhì)樸，情感淡中見濃，節(jié)奏張弛有度，如湯沃雪，多維度地訴說瑤鄉(xiāng)干群同心，在夾縫中涅槃更生的堅韌，以及民間信仰的圖景。

在《王天神》里，陳大佐敲開深山赤貧戶家門，淋漓盡致地書寫他人，又內(nèi)斂自省，不斷調(diào)校自我與他人的關(guān)系，自我與世界的關(guān)聯(lián)，他巧妙撐起敘事的“瑤族吊樓”，夯實、懸空、層疊，有貫穿之感，有建筑之美，又以暖色調(diào)詞語測繪出“由敘事抵達抒情”的路徑。他沉潛向內(nèi)，別出機杼，對敘述對象始終懷有深情，對人性、神性的精神信念深懷敬意，有此種萬物皆有靈的情愫，冥冥中，似乎有了不為人知的憂愁，似乎“面向慈悲/每一次心跳都是磕長頭”，似乎“泥土溫暖的懷抱里/有數(shù)不清的眼睛在窺探”，似乎這就是他俠骨柔腸的寫照。

感物與運思，敘事與抒情，繁復與從容，造就了陳大佐詩歌的“瞬間結(jié)晶之美”。閱讀《我在今生里走走停停》里邊那些光陰疊韻，讓我們感觸到時間的存在，感受到從容的真情和獨立的人格，感悟到“任憑風浪起，穩(wěn)坐釣魚臺”的境界。

“我不是寫詩，我只做大自然詩意的搬運工?！标惔笞粽f，在扶貧工作中，詩歌“內(nèi)卷”利弊并存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在特定的時間與空間范疇中，無論寫景或?qū)懭?，真正的詩人敢于直面現(xiàn)實珍惜當下，敢于直面未來無懼拐點。他一面批判生活的荒謬，一面勤勤懇懇地入世，他不僅是開竅的搬運工，也是晚熟的擺渡人，他以詩作舟，在鄉(xiāng)村與城市、世俗與風雅、深邃與高尚的時空里面“渡人自渡”;他以“詩之真”，乘風破浪、撫慰心靈，詠嘆“你，是我/含在命里的鹽”，彰顯“詩情貴真、詩藝貴巧”的美好品質(zhì)與磅礴能量。

文學評論家謝有順表示：“隨著文學語境的變化，寫作不再是單純的個人面對自我、內(nèi)心和世界的勘探，各種熱鬧、喧囂都在影響作家，也在重新塑造作家們的文學觀念?！盵7]品讀陳大佐的詩集，處處可見其以詩歌丈量人生的深度和寬度，其并未被“各種熱鬧、喧囂所影響”。文學評論家陳代云認為：“在生活中，陳大佐是一位保持著赤子之心的詩人。他的新作保持了一貫的豁達、幽默、俏皮、智慧的語言風格，與前兩部詩集相比，他近年來的詩歌更入世、更關(guān)注日常、更充滿溫情，對親情的詠嘆，尤其讓人感動?！盵8]

時代在變，詩人在變，詩風亦在變，我們相信，這部詩集的出版是詩人創(chuàng)作轉(zhuǎn)型的新起點，我們相信，擁有真實感、責任感、幸福感的詩人，才能享有詩歌中滲透人生的省思和魅力，才能從平凡生活中挖掘出閃光元素，使人生充滿勞績，并詩意地棲息在大地之上。

參考文獻

[1]王漢華.馬克思人類幸福思想的內(nèi)在邏輯蘊涵[J].哲學進展，2014，3（1）： 20-25.

[2]吉川幸次郎.關(guān)于李商隱（李慶譯）.中國詩史（章培恒等譯）[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86.

[3]王長俊.詩歌意象學[M].安徽文藝出版社，2000.

[4]郭道榮.澳門漢語詩歌的地域性及時代精神——澳門青年詩人詩歌賞析[J].中國文藝家，2017，000（008）：35-35.

[5]甘應鑫.詩意的魚莊[M].河池日報， 2021-8-30（07）.

[6]甘應鑫.含在嘴里的鹽——陳大佐詩歌簡評[M].河池日報，2021-10-25（07）.

[7]謝有順.肯定中國當代文學也需勇氣[J].文藝爭鳴，2021，（07）：1-3.

[8]甘應鑫.陳大佐第三部詩集出版[M].河池日報，2021-8-27（07）.

（作者單位：澳門城市大學;深圳市小小說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