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建偉

為什么我這么想你

誰？

把一張白紙鋪在了車燈前。把我倆

丟在凌晨四點的曠野，噗，凍成零下40攝氏度的

哆哆嗦嗦的兩個標(biāo)點符號。

哦，到哪里了？

死亡貼著一絲哈氣的毛細血管里爬出，

爬向透明的窗玻璃，爬出一條黑龍江，爬出冰趟子

爬出一條條蜿蜒的草坡，

爬向黑土地肚子里，爬進石頭

變成我們額頭的鮮花，睫毛上的森林，淚窩里的花朵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不由自主想那大雪，想他

如何被別人一聲聲

哭成了一張紙。

我盯著這張白紙發(fā)呆，不知道為什么手腳發(fā)冷，

人世間除了死亡的降臨，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比如

一場素不相識的死者的葬禮，69年的男人遇見43歲的我

問，你怎么來北安市的通北鎮(zhèn)啦？你不怕冷嗎？你是誰？

你知不知道我姓楊？

咦，我怎么不認識你啊？

你怎么可能認識我？不過沒關(guān)系，你認識正在開車的他？

他，李某某，李，他和你兒子好得穿一條棉襠褲，哎呀呀

你怎么一點也想不起來了你！讓我怎么說你哩？

哦哦，哦，你只認識自己的兒子。你沒有去過他們單位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各有各的哥們兒圈子。即使，你們

喝著一條烏裕爾河水，喝到死，卻還是不認識。

難怪，尿不到一壺啊。

我很想認識你啊，

很想看見你這69年里的淚水，如何被太陽蒸發(fā)掉，

如何云團般聚集成無以名狀的痛，

上升，變成一場大雪

落在2017年臘月的中國大地上，孩子們睜開眼睛之后，

某一分的某一秒。可惜

你此刻躺著，

可惜你聽不見淚水墜入大海，

可惜你不認識他和我。

直到一輪太陽把這白紙點著了，

直到殯儀館把我們一口口吃了，

直到倉皇間有人朝門外扔出來一聲尖叫，

我這才想起自己是誰，你是誰，

他們，又是誰。

為什么我總是這么想你？

沒心沒肺地沒黑沒白地不要命地想你？

為什么你總是讓我痛也說不出，哭也說不出？

為什么說我是你的？

非要只聽你的？

哭 聲

沒辦法，

這沒有顏色的疼痛，

總是把姐姐的腰椎間盤半夜喊醒。

蜘蛛辛勤地在一張臉頰上織網(wǎng)，守株待兔，

一道血管和另一道強作掙扎爬起來，

喉結(jié)蠕動出一個人的名字，

失去水分的字，

我卻聽不清它們的音頻。

想想這人世間，

有人一聲不吭著與我對視，

她不想離開你的臂彎，

她不想醒來。

有人大哭著出生，

有人聽著哭聲離開。

這個人，如果是我，

我是記不清自己第一聲的哭的，

也聽不見你們?nèi)绾未罂拗鵀槲宜托小?/p>

多么抒情的夜晚哦，

我看見黑色的毛驢子走向村口，

春風(fēng)里悄悄長出了暖乎乎的茸毛，

主人沒有跟著它，

它的茸毛不停地跳呀跳呀，

可愛的鼻息兒粗壯有力，

我此刻的詩句也開始粗壯有力。

可以什么都不想，

滿耳朵都是星星們的蟲子們的耳語，

可以一直這么抱著你，

直到窗外擠進來一絲天光，

直到我們都睡著了。

愛人啊，

讓雪花變成暗夜?jié)撔械闹┲耄?/p>

讓疼痛成全所有的疼痛吧。

讓我變成你的日熄日出。

命 運

找個年月日，或者說1999年的10月21日

懶洋洋的太陽光潑在鄉(xiāng)政府大院的東南角，我們的

露天廁所也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說晌午1：40了

時間啊過得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說著說著，我就走進來了

大模大樣走進來了

我被一群群綠頭蒼蠅團團圍住，

他們呵斥我——

“蹲下，

給我吃的！”

有人捶我一拳

有人踢我一腳

有人踩著我的腳趾頭唱著哥啊妹啊

有人笑瞇瞇地拿小刀片我的胸脯肉

有人朝我的鼻孔吹了幾口氣

有人打著飽嗝兒說：

“大王今早上氣壞了，

說壞了他的美事兒，

說晚上要把你像蒸螃蟹一樣，

酥酥的，哎呀，連骨頭都蒸化了。”

有人勸我想開點

有人罵我假正經(jīng)

小事一樁啊

小命相抵啊

我說——

我可以是一個冰淇淋

我可以是一袋魷魚絲

我可以是一箱哈爾濱紅腸

我可以是一鍋豬肉白菜燉粉條

我可以是一碗西安羊肉泡饃

我可以是一碗蘭州牛肉拉面

我可以是一碗武漢熱干面

我可以是一碗河南胡辣湯

我可以是一盆小雞冬瓜烙饃

我可以是一盆固墻手工撈面條

我可以是一盤小酥肉

我可以是一盤大雜燴

我可以是一張芝麻焦饃

我可以是一個白面饃兒

只有你能想象到

我是你的什么都可以

……撐死你！

我隨便一抓

就是一具熱騰騰的尸體

你肯定能聞見我身上死亡的氣息

那么多的人啊，他們在紛紛躲避

就像躲避貧窮，就像躲避鬼魂附體

就像踩上一條越走越漆黑的土路

懶洋洋地

輕飄飄地

飄著

命運是個塞滿問號的深淵

不一定有答案

就像這一團亂麻似的愛情

弄懂了

原來一場虛空

魔 咒

心室里住了人

他一直在說話

一直說

一直說

他是他的魔鬼

魔鬼一直在說話

魔鬼借了他的那張嘴

告訴我們很多秘密

一道道詭異的余光從黑暗處射出去

射倒一堆堆的人

誰用魔咒

讓人類沉睡

疼愛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