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新奇
(佛山科學技術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佛山 528000)
學界關于中法戰(zhàn)爭后廣西邊境通商的研究,較多關注桂越邊境貿(mào)易對廣西社會經(jīng)濟的影響[1]、廣西開埠對區(qū)域貿(mào)易的影響[2],而較少涉及中法戰(zhàn)爭前后廣西龍州開埠的具體議定過程,以及議定過程中發(fā)生的論爭與原因。實際上,中法戰(zhàn)爭后,對于廣西邊境究竟是否應該通商以及在何處通商等問題,清政府內(nèi)部一直存在爭議,最終設埠龍州也是不得已的選擇。探究廣西邊境通商的議定過程以及廣西邊境通商之議的分歧原因,將有助于認識近代大變局下中越邊境體制的遞嬗過程,對今天中國改革開放與處理邊貿(mào)問題也有一定的啟示。
中法戰(zhàn)爭前,法國與中國西南邊境省份通商的意圖已被一些邊省疆吏覺察。光緒八年(1882年)前,清王朝在海疆上面臨朝鮮危機,陸疆上遭遇越南危機。面對這樣的危機,清王朝內(nèi)部圍繞是“棄藩自?!边€是“固藩自?!闭归_了激烈爭論。中法戰(zhàn)爭前后,如何處置中越商務與邊務關系問題成為清廷官員爭論的焦點。清廷官員之論爭最早聚焦于云南邊境,戰(zhàn)后關注的焦點又蔓延至廣西邊境,其所折射出的觀念糾葛一脈相承,且為最終廣西邊境通商格局之形成埋下遠因。
光緒八年(1882年)三月,法國攻占越南河內(nèi)后,意圖通過紅河與云南通商。對于云南邊境通商,邊省疆吏多持反對態(tài)度,例如云貴總督劉長佑便明確反對云南邊境通商。但劉長佑清楚中法通商關系國家大局,必須由清王朝內(nèi)廷議定,作為疆吏只能奉旨遵行[3]。因此,劉長佑隨后向總理衙門上書,說明自己對云南邊境通商的擔憂。廣西巡撫徐延旭認為即使不開埠,通商也不可行,甚至認為云南邊境通商毫無益處[4]。盡管多數(shù)人堅決反對中國與法國在中越邊境通商,但清政府內(nèi)部仍有不少人對此持樂觀態(tài)度。直隸總督李鴻章就認為邊界通商于國于民都不會帶來太大損害,并用之前沿海各??谕ㄉ痰膶嵺`案例來驗證與說明[5]。薛福成與曾紀澤的看法相似,表示通商不僅不會對中國造成損害,甚至大大有益于邊防[6]。郭嵩燾也認為選擇邊境一個地方通商,有利于鞏固邊防,百利而無一害。盡管各級官員對滇邊通商的態(tài)度莫衷一是,但最終決策權掌握于清廷手中,其態(tài)度亦最受矚目。那么朝廷的態(tài)度又是怎樣的呢?甲申政變之后,奕譞掌權,主張對法國實行妥協(xié)政策,這時清廷更傾向于李鴻章等人的看法,即贊成沿邊通商以消弭釁端。云南布政使唐炯也認為“朝廷意重通商,不欲開釁”[7]。光緒十年(1884年)四月十七日,清政府代表李鴻章與法國海軍艦長福祿諾在天津談判,簽訂了《中法簡明條約》。該條約第三款便規(guī)定“許以毗連越南北圻之邊界所有法、越與內(nèi)地貨物,聽憑運銷”[8]。至此,中法陸路通商之事已定,但具體通商地點還未明確。也正因此,圍繞中法陸路通商地點設定產(chǎn)生了一系列論爭。
《中法簡明條約》第三款規(guī)定“許以毗連越南北圻之邊界”。李鴻章本意僅僅指云南邊境,并不包括廣西邊境[9]。然而,李鴻章顯然低估了法國的野心,滇邊通商僅僅是其所圖的一部分。
光緒十一年(1885年)二月,中國軍隊在鎮(zhèn)南關、諒山等地大敗法軍。而法軍占領臺灣澎湖,加強了對臺灣澎湖地區(qū)的控制。兩個戰(zhàn)場,交戰(zhàn)雙方互有勝負。光緒十一年(1885年)二月十九日,中法雙方匆匆商議停戰(zhàn)條件并據(jù)此商訂細約,戰(zhàn)爭終止。光緒十一年(1885年)三月初六日,李鴻章咨送軍機處的《中法新約》正本第五款、第六款即有“通商處所在中國邊界者,應指定兩處:一在保勝以上,一在諒山以北。法國商人均可在此居住”及“北圻與中國之云南、廣西、廣東各省陸路通商章程,應于此約畫押后三個月內(nèi)兩國派員會議,另定條款”等內(nèi)容[10]??梢?,中法陸路通商已不止云南邊境,還包括廣東、廣西。
光緒十一年(1885年)四月初七日,正忙于中法戰(zhàn)后兩廣邊務善后事宜的張之洞聽聞中法商訂廣西邊境通商細約事宜,急電天津海關道盛宣懷,詢問咨送軍機處的《中法新約》正本里是否有允許法國與廣西陸路通商的條文[11]。張之洞還致電總署,希望總署拒絕廣西陸路通商之事,并敕李鴻章熟籌。隨后張之洞又提出“詳約關系甚巨,必宜審慎,赫德(Robert Hart,中國海關總稅務司——引者注)恐有偏袒,華文洋文易致參差”,請清廷將詳約“發(fā)交沿海沿邊疆臣體察酌議,再許畫押”[12]。然而,由于光緒十年(1884年)清廷發(fā)生甲申易樞,清流派領袖李鴻藻退出軍機處,陳寶琛、張佩綸亦遭外調(diào),這時反對通商的聲音已較前為少,因此張之洞的建議并未被清廷采納[13]。但張之洞仍不放棄。因為條款只規(guī)定云南邊境在越南保勝以上一處地方、廣西邊境于諒山以北擇一地方開埠,如能阻止入邊開埠亦不失為好辦法。盡管連外間輿論都承認“通商之在華邊界者,一在保勝則為滇南之邊,一在諒山則為粵西之邊”[14],但張之洞認為條約并未明確說明法國可入邊設埠,故此事仍有轉(zhuǎn)圜余地。為此,張之洞于五月初八日致電李秉衡,提出在越南文淵設立收稅機關,使邊關遠離中國邊境。但李秉衡不同意,他主張“如設稅關,于鎮(zhèn)南關口外里許另筑關卡房屋,這樣既不占對方邊界,也可保證我國關口安全”[15]。張之洞對李秉衡的意見表示反對,堅持認為稅關設在越南文淵最妥當,這樣可以避免危及中國鎮(zhèn)南關[16]。至此,廣西邊境通商地點爭議遂愈演愈烈。
光緒十一年(1885年)六月,李鴻章代表清政府與法國公使巴德諾在天津正式簽訂了《中法新約》,其中第五款規(guī)定:“總之,通商處所在中國邊界者,應指定兩處:一在保勝以上,一在諒山以北?!保?7]至此,中法陸路通商大致方位已定。盡管如此,具體處所并未明確,條約也未交換批準。光緒十一年(1885年)十月初九日,張之洞借奏勘界事宜之機再次向清廷表達不宜在廣西邊境設埠通商的看法。一個月后,張之洞還致電勘界大臣鄧承修和李秉衡,要求他們力阻法使入邊議界[18]。后來鄧、李二人確實接受了張之洞的建議。李秉衡向李鴻章表示:通商設埠應該選越南諒山、驅(qū)驢、文淵等地。
光緒十二年(1886年)二月初四日,李秉衡再次致電總理衙門,對法國在龍州設埠導致的后果深表憂慮,李秉衡甚至向朝廷申請去職,目的是用辭官作為抗爭,從而引起朝廷對其上書建議的重視[19]。李鴻章對鄧承修、李秉衡與王之春等人的回應是“現(xiàn)議商約,擬將設埠處所暫擱”,但他同時強調(diào):對方與“我”通商,是想進入我國境內(nèi),這個不是我們個人之微力所能禁止;可先看看云南那邊通商設埠定在哪里,作為廣西比照[20]??梢哉f李秉衡、張之洞等人的力爭,對隨后的《越南邊界通商章程》(或稱《天津協(xié)定》)談判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根據(jù)越南海防法字報載:“前法使戈高丹(當指Georges Cogordan,戈可當——筆者注)與中國所訂之約只準開兩處為通商貿(mào)易之所,法使初與中國大臣商立條約時,中朝亦只準其在關隘處及保勝對面之小村,只有四屋者為通商貿(mào)易地方,而法使未允。”[21]如報道屬實,則說明此間中方大臣確實就不入關通商與法國交涉過,而所議內(nèi)容,也與李秉衡“關口外里許另筑卡房”的意見頗相合。另據(jù)李鴻章在光緒十二年(1886年)二月初八日透露的情況,李秉衡確實向法國公使戈可當提議,稱中國稅關應設在靠近法關之處,這樣貨物出入,雙方都易于查核。如中國稅關設在諒山城北,法國稅關設在諒山城南,這樣與恰克圖華俄稅關相似,對兩國官員、商人都方便,對法國更加有益。戈可當對此未表反對,表示容后商議,可見李鴻章對李秉衡等人的意見并非全然不顧[22]。之后李鴻章向李秉衡表示,《中法新約》講的諒山以北,地理范圍挺廣,不能說中國的邊境就不屬于諒山以北。不過李鴻章擬將此問題暫時擱置,待界務問題解決后再議[23]。而且他也強調(diào):邊界通商處所指定兩處字樣,目前斷不能再增加,這也算是對李秉衡的一個交代[24]。
然而,與此前滇邊通商所引發(fā)的爭議類似,盡管李秉衡、張之洞等人力阻廣西邊境通商,但清廷中樞在反復權衡后,最終還是決定以商務換界務,同意廣西邊境通商。光緒十三年(1887年)一月,法使恭思當(Constans)再次提出滇粵通商處所要求[25]??偸鸫舜螀s未作過多辯駁,是年三四月間即允開云南蒙自、蒙耗,以及廣西龍州為通商口岸,交涉之快,出乎意料。連法國輿論也認為“在法國原不敢有此奢望,存斯妄想”[26],之后的界務交涉亦水到渠成?!吨蟹ɡm(xù)議商務專條》與《中法界務專條》在光緒十三年(1887年)六月二十六日一同簽押。
消息靈通的張之洞,在光緒十三年(1887年)四月初對清廷中樞在界務與商務上與法方交易已經(jīng)有所覺察。四月初二他曾發(fā)電到京,此外,還另致電李秉衡,要求其致電總署,反對以商務換界務。是年閏四月二十五日,李秉衡接受張之洞的建議,將反對廣西邊境開埠的疏論上陳。對李秉衡、張之洞的建議,清廷卻不以為然。光緒十三年(1887年)閏四月軍機大臣傳諭詰責張之洞、李秉衡,稱張、李二人之前會奏籌邊折[指光緒十一年(1885年)的《籌議廣西邊防折》]內(nèi)曾提到“龍州開關通商,重兵所萃,請專設道員駐扎該處”[27],認為中法通商處所首選龍州,是他們奏明指定的地方,如今二人卻上書極力反對,與此前顯然矛盾,其通商地點選擇建議也不合常理。從近代中國與外國往來的情況看,沿江沿海與西北各口岸通商與防務可以同時進行,并不沖突,難道就唯獨廣西的情況特殊,與他地不同?龍州距離鎮(zhèn)南關有百余里遠,天津距離大沽口也是百余里,京都之與邊省孰輕孰重?天津通商并不妨礙大沽設防,難道龍州一通商而龍州以外的地方就全部不再是我國所有?此外諭旨還特別指出:諒山以北,保勝以上,本來并沒有劃定邊界,現(xiàn)經(jīng)仔細謀劃、廣泛查求,通商一定是選擇繁華處所,大江大河出口處,到處都是這樣,若選擇窮荒僻遠、素無貿(mào)易之地,就難以安設稅關,駐扎海關管理人員。況且法國已經(jīng)將江平、黃竹一帶及南丹山以內(nèi)地方劃歸中國,這時如果中國不在商務上“稍為通融”,僅僅憑言語爭辯,難以達到目的[28]。應該指出,張之洞與李秉衡此前的《籌議廣西邊防折》中,確實有在龍州添設關道的計劃,但二人提出設道的建議,本來不是出于經(jīng)辦商務的考慮,而是因為廣西邊境已設邊防督辦,應該有文職要員一同辦理邊疆事務,統(tǒng)領沿邊州縣百姓事務及對交往事務[29]。而且光緒十二年(1886年)籌邊折上之時,正好是李鴻章答應廣西邊境通商處所暫擱之后。而今天的龍州通商與之前的龍州添設關道提議完全是兩碼事,兩者面臨的國內(nèi)外形勢也完全不同。其實張、李二人對廣西邊境通商態(tài)度始終未變,但清廷卻據(jù)此加以詰責,也算是朝廷為龍州通商尋找依據(jù)。至此,龍州通商已成定局。
光緒十三年(1887年)六月《中法界務專條》簽訂,其中第三款對光緒十一年(1885年)四月簽訂的《中法越南條約》中兩處通商處所予以確認,即“中國所允法國于龍州、蒙自兩處設立之領事官及蠻耗設立之領事官屬下一員”[30]是屬陸路通商處所。光緒十五年(1889年)清政府履約相繼將廣西龍州、云南蒙自辟為商埠,中法滇桂邊境通商由此開始。同年清政府正式設立龍州海關。根據(jù)條約規(guī)定,龍州海關最高長官稅務司由外國人擔任,這便利了西方列強掠奪中國之原料和傾銷工業(yè)品。
廣西邊境通商的論爭最先發(fā)端于中法滇邊通商,但此事存在諸多爭議。在這場論爭中,反對廣西邊境通商者與同意廣西邊境通商者各自理由如下。
反對廣西邊境通商的主要有劉長佑、張之洞、李秉衡、徐延旭、岑毓英等,理由大致有以下幾方面。其一,通商后外國工業(yè)品輸入將沖擊廣西民眾生計就業(yè)。光緒八年(1882年)三月,法國攻占越南河內(nèi),逼近滇粵邊境,時云貴總督劉長佑在獲知法國擬通過紅河與云南通商后便指出“云南向未通商,與沿海、沿江各省情形迥不相同。蓋滇省本貧瘠,又經(jīng)兵燹,賴開采客工,販鬻小利,以為生計,若一旦夷船運貨,機器入山,則民力皆虛,生理盡蹙”[31]。后來發(fā)生的情況證明,劉長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廣西邊境通商后,外國廉價工業(yè)品大量進入,廣西傳統(tǒng)農(nóng)產(chǎn)品和其他特產(chǎn)通過梧州、龍州、南寧三個通商口岸運銷到國外。因關稅不能自主,在這種不等價的交換中,廣西民眾因農(nóng)產(chǎn)品無法與外國工業(yè)品競爭,遭受掠奪而日益貧困。如田西縣(今田林縣)“自海禁大開,外貨輸入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城市鄉(xiāng)村幾于非洋貨不生活,經(jīng)濟枯竭,生產(chǎn)衰退,為社會普通之大病態(tài),而生活程度日高,在昔普通每人每年生活費用僅需二三十元而已足者,今則二三倍之而猶不足”[32]。象縣(今象州縣)“土產(chǎn)外銷,與外貨內(nèi)銷,價值不能相抵,因而市面金融供求不能適應”[33]。民國時期的《風山縣志》對清末以來的鄉(xiāng)村情況有記載:“自關稅不能自立,洋貨傾銷內(nèi)地,無孔不入,農(nóng)工商業(yè),衰落不振,又無金融機關……因而農(nóng)村經(jīng)濟,宣告破產(chǎn),勢不得不輾轉(zhuǎn)私借之高利貸。”[34]其二,允許滇桂邊境通商,邊民可能與傳教士之間因其傳教問題發(fā)生沖突繼而引發(fā)教案。由于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因素影響,廣西邊境部分民眾對傳教士等外來人士較為警惕。劉長佑認為“沿邊土蠻、回、漢,種類錯雜,獷悍性成”,難以約束[35]。張之洞也認為“東欽廉、西太平、上思教最多,上思教堂尤盛。民教積仇”[36]。這是對邊民的偏見,但劉長佑、張之洞的擔心并非空穴來風。云南在同治元年(1862年)發(fā)生昭通教案,同治十三年(1874年)發(fā)生馬嘉理事件,而廣西在光緒九年(1883年)發(fā)生三板橋教案,光緒十年(1884年)發(fā)生上思教案。滇桂邊境通商后,廣西在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發(fā)生樂里教案,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又發(fā)生永安教案,這些案件的發(fā)生成為反對通商的佐證。其三,通商后不利于邊防。筑牢邊防是以兩廣總督張之洞為首的邊疆省份官員的第一責任,因此,他們首先考慮的是通商是否有利于邊防。張之洞認為:“龍州設埠,鎮(zhèn)南關之險虛設矣”[37]。如果允許法國人深入鎮(zhèn)南關內(nèi)的龍州開關通商,那么邊防軍在鎮(zhèn)南關一線的部署便無法發(fā)揮作用。如果在龍州通商,法國就會設領事和留兵護商,這等于將敵寇引入家門。為保邊防,云貴總督劉長佑甚至主動促請清廷進取越南北圻,在越南保勝、興化、宣光適中之處駐軍,認為如此則可以“固邊疆于未擾,不獨邊軍不至于戰(zhàn),即邊地亦不勞于防”[38]。光緒十三年(1887年),李秉衡接受張之洞的建議,將反對廣西邊境開埠的疏論上陳:“通商條約規(guī)定在諒山以北擇定通商處所,而諒山以北是就越地而言,自應在諒山之驅(qū)驢、文淵等處,法方不應違約;其次,龍州匯越南各水,順流邕、潯,直達廣州,據(jù)兩粵上游,地位重要,不像江??诎队懈鲊嗷恐疲绻S法國通商,法方無所顧忌,我則難防患于未然;再次,龍州為兩粵咽喉,安危所系,不能不爭。李在最后強調(diào),入龍通商,有礙邊防,危害甚巨。如若同意,無異于縱虎入室,一旦有事,落后邊防無法應對?!保?9]李秉衡的意見全面、集中反映出兩廣官員反對廣西邊境通商的理由。龍州通商前,廣西邊防壓力較小,原有的左江道“歷朝南潘向化,自清初至道光、咸豐間,惟于龍(州)憑(祥)營所轄水陸各溢口,以成兵及沿邊土司協(xié)力防守”[40]。龍州開埠通商后,法國屯兵在中越邊境的諒山、高平等地,廣西與越南接壤之地皆需設防,邊防壓力大增。
同意廣西邊境通商的主要有李鴻章、薛福成、曾紀澤、郭嵩燾等人,他們之所以贊成中法陸路通商,主要有以下幾方面原因。其一,通商對邊防有利無弊。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前,郭嵩燾認為守護邊境的關鍵是通過法律對邊境通商人員加以管理,同時可以通過互市通商來了解西方文明產(chǎn)物,還可以收取經(jīng)商費用補充邊防費用,確實是有利無弊[41]。中法戰(zhàn)爭后,對于人們擔憂的通商影響邊防問題,郭嵩燾認為:中國在沿海有通商口岸十三處,長江沿岸通商口有五處,但并沒有因開放通商口岸而影響安全。直隸總督李鴻章也用沿海各海口通商并沒有給海防帶來負面影響的案例來加以說明,認為中法陸路通商于國于民不會帶來太大損害[42]。其二,認為通商有利于振興中國商務。薛福成是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后成長起來的知識分子,在接觸西方知識、學習和引進西方文化的過程中,目睹洋貨涌進中國城鄉(xiāng)后造成中國傳統(tǒng)手工業(yè)的破產(chǎn)和民族經(jīng)濟凋零,因而他高度重視商品這一“重炮”所帶來的巨大沖擊及后果。光緒五年(1879年)在薛福成所著的《籌洋芻議》中,他既痛惜地看到洋貨進口逐年遞增,每年“約計洋商所贏之利,當不下三千萬”[43],更從中感悟到發(fā)展工商業(yè)正是西方國家富強的重要經(jīng)驗。他認識到商品競爭乃是不可逆轉(zhuǎn)的大勢所趨,本著“奪外利以潤吾民”[44]的宗旨,明確提出通商以振興中國商務的主張?;趯ど虡I(yè)的認識,中法戰(zhàn)爭前后,薛福成代表的一批知識分子或企業(yè)家支持中法陸路通商,認為通商不僅不會對中國造成損害,甚至大大有益于邊防[45]。其三,避免給法國人以侵略口實。光緒七年(1881年),曾紀澤在巴黎曾向總理衙門陳述籌辦越事七條。其中第四條提出:法人常以約中許在紅江開埠通商而至今尚未舉辦以為口實。按法國、越南之約,中國可以不認,越南不能不認,宜勸越南慨然將紅江開埠通商,而不可引法、越條約為言??擅鞲娓鲊袁F(xiàn)遵中國之命,在紅江開設通商埠頭,允與西洋各國貿(mào)易。各國得此消息,既服中國之能調(diào)停,又見我與越南情不隔閡,可省無數(shù)窺伺之心[46]??梢姡o澤同意紅河開埠通商是因為越法之間已經(jīng)簽訂條約,不希望給法國人以侵略口實。而李鴻章贊成滇桂邊境開埠通商,也是基于當時中法軍事力量對比的判斷。中法戰(zhàn)爭期間,李鴻章在回復張之洞的信中寫道:“各省海防,兵單餉匱,水師亦未練成,一發(fā)難收,則決裂固意中事也。法事與上年俄事又異,俄皇垂斃,持盈保泰,機有可乘;法為德挫十余年,養(yǎng)精蓄銳,欲借孱小以逞強貪利,恐中土未易與爭鋒?!保?7]可見,他認為中國水師未成,難以戰(zhàn)勝法國。蕭一山在《清代通史》中分析了李鴻章在越南戰(zhàn)場上的消極防御:“李鴻章深知中國無對外作戰(zhàn)之能力,滇、粵軍尚未盡采新法,軍械尤不可精,未必可用;淮軍雖早練洋槍,但以朝鮮問題日趨嚴重,不敢輕調(diào)安南。海軍方在萌芽,自造之軍艦,皆微弱不足道,一旦作戰(zhàn),必遭根本破毀,多年辛苦經(jīng)營之成果,未免可惜。自始即抱寧棄勿爭之政策?!保?8]按照這一政策,開埠通商也就不難理解。
綜合來看,論者在廣西邊境通商問題上產(chǎn)生分歧的原因多與自身職責、對西方的了解程度有關。極力反對通商者以廣東、廣西和云南的巡撫或總督為主,對他們而言,邊防安全是首要考量因素。而贊成通商者多有出國考察經(jīng)歷,了解商務對于國家興盛繁榮的作用,或多年與外國人打交道,對中國與西方在經(jīng)濟技術方面的差距有較深了解。此外,對自身集團利益的關注也是重要原因。
總之,軍事與經(jīng)濟實力是外交的基礎。晚清政府在議定廣西邊境通商問題上之所以左右躊躇、進退失據(jù),固然是因其不諳世界大勢,但也受國家經(jīng)濟、軍事實力所困。當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我們要吸取歷史教訓,抓住機會,發(fā)展自己,提升國家綜合實力。只有這樣,中國在國際舞臺上才能贏得更多的主動權和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