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鐿

在如今的數字化時代，技術驅動下的影像實時傳輸使得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日趨融為一體，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和交流也越來越不受時空的限制，“場景同步”與“身體共在”逐漸成為常態(tài)。于是，以“云吸貓”“云吃飯”“云旅游”等“云××”為代表的生活方式開始流行起來。2020年以來在線聽課和居家學習的人顯著增多，又催生出“云自習”這一新的學習形式。

所謂“云自習”，是指“由用戶驅動的、集體性的、依托一定網絡場景完成自習行為”。而“云自習室”便是“以數字技術為中介，通過共享學習場景與交流互動，從而聯結不同地理位置學習者的線上公共學習空間”。這種新型的學習形態(tài)最早發(fā)源于國外Instagram上的Study Account，后在Youtube上大火并以#Study With Me#、#Study Gram#等話題方式被人們所熟知。此時的“云自習”主要是博主通過曬學習筆記、學習計劃或分享學習心得等方式進行打卡。2013年，韓國一位高考備戰(zhàn)生在社交網站上進行學習直播，期望在眾人的監(jiān)督下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理想大學，由此開啟“自習直播”的先河。2018年以來，大量國外優(yōu)秀的“云自習”素材被國人搬運到Bilibili視頻網站，“云自習”也因此在國內興起發(fā)展。除了B站自習室和QQ自習室，諸如Timing、Costudy、Forest、番茄To Do等多種不同類型的云自習軟件也隨之誕生，成為后疫情時代年輕人熱衷采用的學習交流平臺。作為新媒介技術加持下的自習空間，“云自習室”在場景塑造、人際互動、盈利模式等多方面都具備較為突出的特色，這成為本文研究的重點。

一、云自習室的分類與特征

1.云自習室的分類

當前，我國云自習室可以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成果展示型，即用戶在專門的電子賬戶或者特定的網絡話題下對個人自習成果進行總結，從而促使更多人加入其中。這種類型的云自習室以在固定的網絡空間發(fā)布、在固定的時間段發(fā)布、以固定格式發(fā)布為特色，主要是對自習目標達成情況、自習時長、自習筆記以及自習心得體會等的圖文或視頻分享。第二類是實時直播型，即通過B站、騰訊會議、Zoom等具備直播功能的平臺對個人自習過程進行實時記錄。這要求“自習室”里必須有發(fā)起人和被邀請人，同時參與者需保證直播設備的麥克風和攝像頭處于可正常運行的狀態(tài)，方便受他人監(jiān)督。第三類是軟件連線型，即有自習想法的人通過啟動已安裝好的應用程序進行兩人及以上的網絡連線。盡管參與者在自習的過程中無需開啟攝像頭或麥克風，但實時在線人數是公開的。一方面自習者可通過該數據進行自我鞭策和激勵，另一方面觀望者也可根據該數據決定是否加入其中。

2.云自習室的特征

第一是學習目的性強。作為以自習為目的的媒介實踐空間，云自習室運行的目標是助力參與者實現高效學習。加入者主要分為學生群體和在職群體，前者以備戰(zhàn)中考、高考、考研、考編、考公等為學習目的，后者則以通過法考或獲得英語、計算機相關證書等為自習目標。在這一自習空間里，他們雖然在地域、年齡、身份上存在差異，但都有著堅定的學習目標，并帶動整個自習室朝一個明確的方向奮斗和前進，從而與其他漫無目的進行閑聊的直播間區(qū)別開來。

第二是直播私密性高。為保證自習社區(qū)的有序和不被干擾，云自習平臺會設置一定的準入門檻，對參與者進行不同層次的篩選。例如Timing要求自習者只有注冊賬戶并綁定社交賬號、手機號和個人郵箱才可使用軟件。Forest要求使用者付費購買軟件并充值成為正式會員后才能啟用軟件的高級功能。B站的用戶則需要完成100道自習社區(qū)規(guī)范題并取得最低60分的成績才可在自習直播間的評論區(qū)發(fā)言。部分平臺甚至還要求用戶進行實名ID認證。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確保了云自習室的私密性和邊界感。

第三是場景儀式感重。云自習室與其他在線學習空間的最大差異在于主播不需要開口發(fā)言，而是通過在社區(qū)內發(fā)布自習公告、在屏幕前開啟學習計時以及在鏡頭前展示學習場景來構建直播氛圍。每一個云自習室都會有特定的運行作息表，指明自習在何時開始、何時暫停、成員何時可以進行互動交談等。到了規(guī)定的時間點，設備會以全屏通知、震動警告或者自動播放音樂等方式進行提醒。不同云自習室的“主播”會有自己的學習風格，并將其體現在自習空間的布置上。例如，多數主播會在桌面放置倒計時日歷、學習勵志語錄以及iPad，并在自習開始前、休息期間以及自習結束時做固定的事情，給自己以及他人營造一種學習的儀式感，進而做到沉心靜氣好好自習。

二、用戶迷戀云自習的原因

1.自我督促需求：借助他律增強自律

在云自習空間內，一方面，參與者可以將私人的學習場景通過鏡頭展現給他人，借助他人的目光來實現自我監(jiān)督，以此提高學習效率。另一方面，他們自己也能作為“云監(jiān)工”的一員，透過屏幕窺視別人埋頭學習的場景，借他人的發(fā)憤圖強來實現自我激勵。人們在看與被看的過程中會產生自己時刻被他人監(jiān)督著的想象，進而實現對自我的“規(guī)訓”。除此之外，多數主播會規(guī)定只有那些嚴格遵守自習紀律并堅持學滿指定小時數的人才能被留下成為長期成員，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反向督促自習者認真學習。為了得到主播的認可，成為該自習室的一員，用戶就必須讓自己變得像他人一樣優(yōu)秀?？梢哉f，對那些找不到線下自習室且自控力較差的人來說，云自習室是他們借助他律增強自律的利器。

2.群體認同需求：抱團取暖緩解孤獨

“尋求歸屬”是用戶迷戀云自習的動機之一。對于自習室用戶尤其是一些在職備考的群體來說，個人的學習行為不一定會被周圍人所理解和支持，而孤軍奮戰(zhàn)有時不免產生乏力感和孤獨感。云自習室卻可以幫助他們緩解這種痛苦。在這一虛擬空間里，參與者可以根據群標簽或他人的信息頁發(fā)現志同道合的人，展示學習成果的過程中還能不經意獲得別人的支持或建議，從而產生群體認同感和社區(qū)歸屬感?？梢哉f，用戶渴望參與云自習實際上也是他們渴望得到他人認可和團體支持的內心寫照。一旦孤獨感在虛擬世界里得到緩解，他們就更有在現實世界里堅定學習下去的勇氣。

3.情感激勵需求：互學互助點燃斗志

在云自習室里，用戶之間的虛擬互動跨越了現實社會人際關系的約束，更能激發(fā)參與者流露真情實感。一方面，主播會選取特定的勵志標語作為自習空間的背景，以風格化的方式激勵觀眾。一旦有人有開小差的行為或者產生懈怠心理，屏幕前諸如“只有努力才能變優(yōu)秀”“頂峰相見”“你我皆是黑馬”“明年定能上岸”等大字語錄便可起到敲響警鐘的作用。個別主播還會選取白噪音或輕音樂等作為學習的背景音，旨在舒緩自習空間的焦慮氛圍，幫助參與者實現輕松高效的學習。而另一方面，云自習室的參與者還可以通過在評論區(qū)留言、發(fā)送彈幕等方式與不可觸及的主播或本不認識的“同桌”進行互動交流，探討學習相關問題，從而獲得情感性和知識性支持。這些游離在現實學習場景與虛擬自習室中的互學互助行為會在無形中點燃用戶的學習斗志，從而使用戶對其產生依賴。

三、云自習室的互動機制

環(huán)境、個人以及行為三者在三向雙邊交互中達到動態(tài)的平衡，不斷重塑著環(huán)境、個人的身心認知及行為實踐。在云自習室里，學習環(huán)境、自習者、互動行為三者也構成了一個動態(tài)交互系統(tǒng)。

首先，云自習室的界面設計往往貼合人們記憶里熟悉的校園和教室場景，彌合了虛擬與現實的界限，使參與者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例如，在CoStudy自習軟件中，用戶若要加入自習團隊，需要前往一個虛擬校園界面，在三維平面圖中選擇自己對應的教學樓，如小學部、初中部、高中部等，然后再進入該樓體的內部選擇相應的樓層和教室，所有的教室及走廊設計均高度還原現實校園的樣貌。在自習時間段，用戶的虛擬形象會被安排在教室的指定座位上，周邊甚至還有其他自習的同學。這種全真模擬的校園場景壓縮了平臺與受眾、用戶與主播、自習者與自習者之間的心理距離，既可以讓居家學習的學生迅速找回在校的學習狀態(tài)，也可以喚起在職人士腦海深處關于校園學習的回憶。

其次，個人因素既包括年齡和個性特征，也包括認知結構和心理結構等。學習者可以根據個人需求自由決定要加入哪一間云自習室。在云自習平臺，參與者被虛擬校園環(huán)境所吸引，并基于個人因素加入特定社區(qū)。在與平臺互動的過程中，他們的積極性逐漸被調動，反過來會構建并強化云自習室的學習氛圍。

最后，除了參與云自習，用戶與用戶之間還會通過相互關注、點贊、PK、贈送禮券等方式來實現互動。在云自習室，用戶的自習目標、連續(xù)自習天數、累計專注時長等會被平臺記錄并展示在個人的信息主頁。其他用戶可以通過查看對方的個人信息頁來了解“同班同學”的情況，甚至可以關注對方、為對方點贊、邀請對方參與自習徽章PK等。這種虛擬好友之間的互動猶如校園里同窗之間的學習和競爭日常，用戶在同輩壓力的影響下與他人產生聯結，在向優(yōu)秀伙伴學習的同時又不免在內心視其為對手，并基于個人實際情況作出學習計劃的調整。如此循環(huán)往復，自習空間里會形成一個積極向上的正能量氛圍，進一步重塑個體。

四、云自習室的盈利模式

在發(fā)展初期，云自習室因“沉浸式的學習氛圍”和“無廣告入侵的學習界面”成為眾多用戶拍手稱好的對象。而后，為了擴大平臺影響力，增加粉絲量，多種盈利模式被開發(fā)出來，主要包括以下幾種。

第一，開發(fā)社交渠道以吸引流量。云自習用戶既可以像使用微信一樣在云自習軟件上發(fā)布個人的動態(tài)，查看別人的動態(tài)，也可以像使用微博一樣在“發(fā)現”廣場上看到其他陌生人的活躍內容。這種營銷手段增加了人們使用該款軟件的興趣，增強了用戶對平臺的依賴性，從而達到賺取流量的目的。

第二，是邀請學霸入駐以宣傳課程。隨著在線教育的發(fā)展，云自習軟件借鑒多款在線教育平臺的運作模式，號召在學習方面有能力的素人（如英語達人、奧數達人等）入駐平臺并在直播過程中宣傳個人的輔導課或者答疑課。

第三，鼓勵桌面布置以售賣商品。在云自習平臺，許多用戶會被主播的學習環(huán)境裝扮所吸引，從而成為該自習室的粉絲。在粉絲的請求下，主播還會在學習之余另外開設多場關于個人學習空間的物品安利會，滿足粉絲想要和主播使用同款文具的心理。這種方式使得平臺與主播合作完成商品售賣獲得分成，既增加了平臺的用戶流量，也在無形中樹立了主播的個人形象。

第四，設置會員功能以引導充值。在Costudy軟件中，用戶若想在一次專注學習中獲得更多的休息次數就需要充值Co幣。要在應用市場下載“Forest專注森林”則必須先支付25元人民幣。盡管如此，為APP充值買單的用戶數量仍特別龐大。一方面，若不充值，用戶已經進行一半的學習項目可能會被限制或終止。另一方面，付費操作讓他們愈發(fā)重視云自習室的價值，更珍惜抱團取暖所形成的小眾氛圍。

五、云自習室的潛在問題

隨著越來越多的年輕一代加入云自習的隊伍中，云自習室也暴露了些許弊端。一方面，為了維護個人在日益增長的粉絲心中的形象，部分主播會通過延長自習時間和裝扮自習空間等來凸顯其“勤奮刻苦”的人設。但是，這種竭力將個人的“全部行為”演變成一場滿足他人期待的“表演”的做法往往會導致“過度自我呈現”，最終給主播帶來不利的影響。另一方面，部分用戶會在自習室氛圍的影響下出現“打卡流于形式”的問題，甚至產生“新媒介依賴癥”。而為了追求滿意的自習數據，有些成員會故意掛機以達到計劃時長，但實際上是在干與學習無關的事情。甚至有成員養(yǎng)成了只有打開直播軟件或云自習程序才能學習的習慣。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一新型自習形態(tài)正在逐漸模糊學習者的焦點，致使他們出現定位上的偏差。更嚴重的是，云自習平臺為了自身的商業(yè)利益會開發(fā)出多種衍生功能，讓消費者沉浸在虛擬空間交易的假意滿足中，進而削弱他們的學習專注力?？梢哉f，主播、用戶以及平臺三者均在云自習的大浪潮中偏離了本該發(fā)展的價值軌道。若不進行適當的干預和調整，其本質意義便會逐漸異化，甚至帶來不利的社會影響。

六、結語

智能傳播技術的發(fā)展重塑了我們對時空和身體的感知，帶來學習樣態(tài)的變革。實際上，云自習室的流行反映的是媒介化生存一代的生活需求。這場依托網絡場景而形成的熱潮只是開場，未來人類的生活方式仍會隨著媒介的發(fā)展而不斷迭代升級。面對云自習室暴露出的問題，“數字化人類”只有在多元互動下不斷調適在技術面前的主體性，明晰學習手段、學習內容與學習目的三者之間的邊界關系，才能真正借助新媒介和互聯網實現高效學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