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雪梅
(江蘇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常州213001)
據司馬遷《史記》記載,2 000余年前,方士徐福奉秦始皇之命,攜帶五谷種子,率領3 000童男童女、百工(技術者)等人,泛舟東海尋找仙藥,然而,“徐福得平原光澤,止王不來”[1]。雖然后期成書的《漢書》《后漢書》《三國志》等史料也有相關記載,但對于徐福東渡何處,并無明確結論。隨著時間的推移與中日文化交流的不斷深入,在10世紀中期,“徐福東渡日本”[2]的觀點首次在《義楚六帖》中明確提出。此后,日本各地涌現了諸多徐福遺址與相關傳說,徐福東渡事件也逐漸轉化為徐福東渡日本傳說。日本關于徐福的傳承地有30余處,北起北海道,南至鹿兒島,幾乎分布在日本全境。其中,和歌山縣新宮市的徐福傳說歷史久遠,傳承形式多樣,筆者曾在新宮市進行了田野調查,發(fā)現徐福作為醫(yī)藥之神的信仰,不僅有史料典籍可尋,而且扎根民眾生活并傳承至今。基于此,文章以新宮市的徐福傳說為切入點,分析該地區(qū)醫(yī)藥之神徐福信仰的產生背景和歷史傳承情況,并結合實地調查收集的第一手資料,對徐福信仰的當代傳承和建構模式進行考察,試圖為徐福傳說在中國的傳承提供參考。
“徐福在歷史上是否東渡日本”,目前學界雖然并無定論,但“和歌山縣新宮市的徐福傳說自古就有”的觀點得到中日兩國學者的普遍認同。在中日文化交流史上,新宮市的徐福傳說曾多次登上歷史舞臺。通過這些流傳至今的歷史記載,我們可以發(fā)現,徐福東渡日本的傳說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廣為人知,而且新宮市的徐福信仰并非始于近代,這些推論從當時中日文人創(chuàng)作的詩文中已可尋得端倪。
據史料記載,和歌山縣新宮市的徐福傳說至少可以追溯至13世紀。1279年南宋滅亡,為了擺脫元朝的統(tǒng)治,臨濟宗僧人無學祖元(1226—1286)受鐮倉幕府執(zhí)政者北條時宗邀請赴日,抵日后他曾到紀州熊野的徐福靈祠參拜,并留下《獻香于紀州熊野靈祠》詩文一首,內容如下:
先生采藥未曾回,故國關河幾塵埃。今日一香聊寄遠,老僧亦為避秦來。[3]
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無學祖元,在參拜紀州熊野的徐福靈祠時,想到千余年前東渡日本的徐福與自己此時的境遇相似,遂有感而發(fā)賦詩一首。“先生采藥未曾回”的描述,表明徐福東渡采藥未曾回歸故土,而詩中所吟誦的紀州熊野的徐福靈祠正是他埋骨此地的證明。
詩文中所吟誦的紀州熊野徐福靈祠,根據其地理位置及現存徐福相關遺跡,我們可以推測其大抵位于新宮市市中心的徐福墓所在地附近。雖然熊野的徐福靈祠最早建于何時,目前無法斷言,但這首詩佐證了至少13世紀后期,該地已有徐福靈祠存在。此外,日本關于祠的含義,《廣辭苑》將其解讀為“神をまつる小さなやしろ//供奉神靈的小型神社”。由此可見,徐福在當時當地是作為神靈被供奉的,徐福祠的存在側面佐證了700年前徐福信仰已在當地民間流布。據筆者整理,關于該地徐福祠的記載,亦見于詩文《聽客話熊野山徐巿廟》,以及日本史料《同文通考》《紀伊續(xù)風土記》《熊野年代記》《熊野見聞記》等諸多文獻,由此可以推斷,該地祭祀徐福的風俗自13世紀便有,抑或始于更早時期,并且傳承至今。
絕海中津(1336—1405),日本臨濟宗禪師,名中津,號蕉堅道人,師從夢窗疏石。1368年(明洪武元年、日本應安元年),絕海中津渡海入明。他在明朝滯留11年,1378年回國,其間曾在杭州天竺寺、靈隱寺、天童寺等寺院學習禪宗要義及漢詩文。據史料記載,明洪武九年(1376),明太祖于英武樓召見絕海中津,二人會面的具體情形在《絕海和尚語錄》中有詳細記錄。
永和二年丙辰,師四十一歲。大明洪武九年春正月,太祖高皇帝召見英武樓,問以法要,奏對稱旨。又召至板房,指日本圖,顧問海邦遺跡熊野古祠,敕賦詩。詩曰:熊野峰前云云。御制賜和曰:熊野一。又賜以僧伽梨、缽多羅、茶褐裰、楖栗杖,并寶鈔若干。詔許還國云云。[4]
《絕海和尚語錄》凡2卷,由絕海中津口述,徒弟俊承等記錄,收錄于《大正新修大藏經》第80冊。明太祖朱元璋在英武樓召見絕海中津之事,在語錄中有翔實記載和具體描述。據記載,明太祖指著日本地圖,向他詢問日本的徐福東渡遺存——熊野古祠的情況,并令其賦詩。絕海中津頗擅漢詩,當即應制賦詩一首。絕海中津所作漢詩,證實日本確有徐福遺跡存世,明太祖遂賜他一首和詩。絕海中津如獲至寶,將其帶回日本,并將兩首詩收錄在自己的詩文集《蕉堅稿》中?,F將此二詩內容征引如下:
應制賦三山
絕海中津
熊野峰前徐福祠,滿山藥草雨余肥。
只今海上波濤穩(wěn),萬里好風須早歸。
御制賜和
朱元璋
熊野峰高血食祠,松根琥珀也應肥。
當年徐福求仙藥,直到如今更不歸。[5]
從絕海中津創(chuàng)作的詩文可見,熊野地區(qū)的徐福傳說在明朝已廣為人知?!靶芤胺迩靶旄l?,滿山藥草雨余肥”描繪了日本室町時期,熊野地方的徐福祠風貌,以及滿山藥草生長繁茂的畫面。明太祖的和詩“當年徐福求仙藥,直到如今更不歸”,闡述了千余年來,徐福渡海求仙所引發(fā)的諸多遐想和無限猜測。
值得注意的是板房內存有日本地圖一事。明朝倭寇盛行,筆者推測,可能明太祖苦于倭寇之亂,為了能夠早日找到應對倭寇之法,遂在板房內放置了日本地圖。日本學者蔭木英雄推測,“當時洪武帝正陷于外交(特別是倭寇)困境,他可能為了打開這一局面,試圖通過絕海中津與嵯峨派取得聯系——當時的春屋妙葩在日本室町政權中頗有影響力”[6]。春屋妙葩是日本南北朝時期的臨濟宗僧侶,系夢窗疏石之侄,師從夢窗,絕海中津亦受戒于夢窗疏石,兩人曾先后擔任僧錄司一職,從二人的關系可以推斷,明太祖朱元璋試圖通過絕海中津與春屋妙葩取得聯系的這一推測存在很大可能性。
隨著中日兩國交往日益密切,徐福東渡事件不斷發(fā)酵,逐漸演變?yōu)樾旄R恍兄褂谌毡局f,絕海中津與明太祖朱元璋的唱和詩便是最好證明。熊野徐福祠的存在,既印證了中日數千年的友好交往,又展現了中日兩國的共同牽掛。從兩首唱和詩的內容來看,徐福東渡日本究竟是史實還是虛幻之事已不重要,對于當時的絕海中津和朱元璋來說,它是聯通中日兩國的橋梁和紐帶,是外交上能夠引起雙方共鳴的新話題??梢姡旄|渡事件不僅作為典故被運用到詩文創(chuàng)作中,更是作為談資拉近了中日之間的距離,而這也正是日本徐福傳說生根發(fā)芽、枝繁葉茂的重要原因,是徐福傳說扎根日本的堅實基礎。
新宮市在700余年前雖有徐福靈祠,但徐福是否作為醫(yī)藥之神被民眾祭拜之事仍無法斷言。徐福靈祠的存在側面反映了當時民眾對徐福渡來并在當地逝去之事頗為信奉,徐福作為神靈被供奉的這一民間信仰在當時當地已然存在?!懊癖妼髡f的記憶是發(fā)生一切傳承行為的前提?!盵7]筆者通過梳理發(fā)現,新宮市醫(yī)藥之神徐福信仰的記憶傳承機制,主要包括以口頭傳說和文獻記載為代表的文本記憶,和以徐福墓等景觀建筑為代表的空間記憶。
新宮市的徐福傳說相關文本記憶,主要根據《史記》的文本記載,通過對徐福故事原型的加工和完善,逐步實現了歷史文本向傳說的轉化。其中,地方史學家對當地徐福傳說的記載,是通過文本記憶傳承徐福傳說及其信仰的典型方式之一。例如和田寬關于新宮市的徐福傳說,有如下記載:
秦始皇時期,徐福為了尋求長生不老之靈藥,從中國千里迢迢渡海而來,在熊野停留并教授人們農耕、捕鯨之法。亦有說法認為,徐福是為了逃脫秦始皇的暴政遂渡海而來。在新宮市有其石碑介紹,據說“那智紙(徐福紙)”“骨切煙草”“徐福七草”等物品緣起徐福,也有“踏徐福之露”的說法,即腳踏徐福冢的朝露,無論是多嚴重的腳氣都能治愈。[8]
徐福東渡至熊野(新宮市),向當地先民傳授先進技術,這一說法依附徐福墓及石碑的存在,在當地廣為流傳。此外,民間“腳踏徐福冢的朝露,便能治愈腳氣”的習俗,在當時頗為流行。可見徐福作為醫(yī)藥之神被當地民眾信奉崇拜,徐福治病靈驗更加強化了民眾的信仰,深化了民眾對徐福信仰的認同。
正如周星所言,“民間信仰是地域性社群的普通民眾普遍共享的信仰……滋生出和支撐著民間信仰的主體是地域社會里人們的共同體”[9]。新宮市傳承至今的徐福信仰,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普通民眾最樸素的信仰之一。其明顯的地域性特征將當地民眾緊密聯系在一起,構建出獨具地方特色的徐福傳承體系。徐福作為醫(yī)藥之神在新宮市被民眾崇拜信仰之事,在大正、昭和時期的地方史料中多有記錄,當時徐福的信徒數量眾多,其在民間頗受推崇。
此外,筆者在新宮市調查時,據新宮市市民仲田惠子回憶,他的丈夫仲田拙雄關于徐福墓碑周邊的藥草之事,曾有以下說明:
現在徐福墓碑的所在地,據說以前曾懸掛著幾只竹筒,竹筒中裝著被稱作“一文字”的藥草。曾有人到徐福冢自取藥草,用藥之后疾病痊愈。于是,便采擷新鮮的“一文字”藥草,并將其插回徐福冢的竹筒中。這種還愿的習俗曾經存在。①
關于藥草“一文字”的真實名稱,目前尚不清楚。大正、昭和時期,當地居民取下懸掛于徐福墓碑附近的藥草治病,作為回報將新鮮采摘的藥草插回徐福冢的竹筒中。據仲田拙雄描述,徐福向患者授予的靈藥“一文字”治愈了疾病,因而受當地人崇拜并信奉。靈藥的授予與供奉,這種自發(fā)的雙向行為,增強了徐福與當地居民的關聯與牽絆,將徐福信仰與民眾生活有機融合在一起。
筆者在新宮市調查時發(fā)現,徐福墓前供奉的線香、鮮花、茶水等從未間斷。當地民眾常到徐福墓前參拜并祈愿,這大概是當地人從祖先傳承下來的信仰中逐漸形成的習慣。從700年前當地民眾供奉徐福靈祠,到大正、昭和時期民眾將徐福作為醫(yī)藥之神祭拜,直至現在新宮市市民自幼便熟知徐福傳說,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對徐福傳說及其信仰的認同,即是對當地傳統(tǒng)文化的認同。
通過梳理文本記憶中徐福信仰的歷史傳承,我們可以發(fā)現,新宮市的徐福傳說及其信仰,在數百年的流布和變化中逐漸與民眾的日常生活相結合。當地的徐福傳說不再是虛幻的故事,而是通過藥草的賜予和供奉,形成了當地獨特的徐福信仰與民眾生活的良好互動關系。筆者認為,祭拜徐福的行為承載了當地民眾的歷史記憶,這一方面是傳承當地傳統(tǒng)文化和民俗文化的需要,另一方面守護坐鎮(zhèn)此地的徐福靈魂的想法,已經潛移默化地深入當地民眾的思想中。
所謂徐福傳說的空間記憶傳承,就是通過物質實體實現傳說扎根地方、喚醒普通民眾記憶的方式。相關的歷史遺跡和景觀建筑,是徐福傳說的物質見證,“作為觸動傳說記憶的按鈕,提醒傳說的存在,喚醒傳說的記憶,延續(xù)傳說的講述”[10]。新宮市的徐福信仰之所以能夠傳承至今,與700余年前當地先民所守護的徐福靈祠有很大關系。新宮市的徐福靈祠作為當地徐福傳說的重要承載物或媒介,在證明當地自古便有祭祀徐福傳統(tǒng)的同時,喚醒著當地民眾的歷史記憶。
隨著時代變遷,雖然徐福靈祠已不復存在,但與徐福靈祠一脈相承的徐福墓至今依然矗立于JR紀勢本線新宮站以東。徐福墓由紀州初代藩祖、德川家康的第十子德川賴宣(1602—1671)命人建造而成。1994年和歌山縣政府以徐福墓為中心,投資6億日元修建一座中式牌坊,以“徐福公園”之名對外開放[11]。園內除徐福墓外,還有徐福立像、不老之池、秦徐福碑、七冢之碑等徐福紀念物。這些景觀建筑是徐福傳說與徐福信仰呈現地域性特色的重要依托,在喚醒新宮市民眾關于古老的徐福傳說記憶的同時,也作為地域文化旅游的特色,吸引普通民眾參與到徐福傳說的傳播和傳承中來。徐福墓、徐福像、徐福碑等景觀建筑,不僅是傳說的象征性符號,也作為喚醒潛藏的徐福傳說記憶的媒介,從空間記憶角度發(fā)揮著傳承徐福傳說與信仰的功能。
關于徐福紀念物、徐福景觀建筑的功能,柳田國男的觀點可供參考。柳田國男在《傳說》和《木思石語》中,將傳說的特征總結為以下4點:(1)結合具體事物(紀念物)講述;(2)人們相信它的存在;(3)傳說有不斷歷史化和合理化的傾向;(4)傳說并沒有固定的敘事形式[12]。新宮市的徐福墓(徐福靈祠),不僅作為講述當地徐福傳說的載體,更發(fā)揮著用遺跡(實物)喚起當地民眾記憶的功能,從空間記憶角度傳承著地方的徐福信仰。徐福靈祠700余年前便已存在,徐福墓更是由地方執(zhí)政者建造,這不僅反映了當時民眾的信仰需求,亦映射了地方執(zhí)政者對當地信仰的保護與尊重。徐福靈祠及徐福墓等遺跡,自建造伊始一直以其獨特的方式訴說著徐福傳說,傳承著當地古老的信仰。
新宮市將徐福作為醫(yī)藥之神的信仰傳承雖有史可尋,但隨著醫(yī)藥技術的進步和發(fā)展,該信仰的傳承人數也呈遞減趨勢。順應時代和社會的變革潮流,新宮市將地方徐福傳說與信仰轉化為文化產業(yè),通過徐福公園吸引外來游客,通過一年一度的“熊野徐福萬燈祭”這一活動,探索旅游經濟與文化發(fā)展的雙贏路徑。筆者研究發(fā)現,徐福的虔誠信徒和新宮市普通市民構成了徐福信仰的當代傳承形態(tài),并在區(qū)域內形成了多元化的文化共生現象。
谷口守見(70余歲,男)是一位虔誠的徐福信徒,他每周都會到徐福墓前打掃衛(wèi)生,并為徐福獻花、奉茶。筆者在新宮市調查期間訪問了這位徐福信徒,并詢問了其成為徐福信徒的機緣。谷口守見一邊回憶往事,一邊講述了自己與徐福結緣的故事:
40年前,我曾和5位信徒隨同新治末正先生(靈學講習會的老師)到徐福墓前參拜。新治先生精通佛學,在徐福墓前與徐福進行了問答交談。徐福將治療疾病的秘法傳授給了他,并告知不可外傳,否則秘法隨即失效。后來,我的岳父因為胃癌被送去醫(yī)院。在我一籌莫展之際,突然想起了當時參拜徐福墓時,新治先生將徐福教授的治病秘法當場教給了所有參拜者之事。因此我去參拜了徐福,并使用秘法向徐福祈愿。后來,岳父在即將進行胃癌手術之際,剛好臺風登陸,有一種藥物沒能送達,因此手術沒能按時進行。之后醫(yī)生為岳父進行血液檢查,檢查結果是重度貧血。如果當時藥品充足直接進行手術的話,岳父應該當場就去世了。
因此岳父住院休養(yǎng),待貧血癥狀改善后,又進行了手術。我知道,那并非偶然,主要是因為我到徐福墓前參拜,并使用了秘法向徐福祈愿的緣故。我將岳父的名字、出生年月日、出生地等全部告訴徐福,祈求徐福能救救岳父。后來岳父手術非常成功,今年已經91歲了,現在也很健康。那個緊缺的藥物因為臺風來襲沒能及時送達,我知道是因為徐福聽到了我的祈禱,秘法發(fā)揮了作用,藥物才沒有送到。②
谷口守見感慨萬千地回憶著40年前的往事,流露出對徐福的感激之情。他的描繪生動而極具畫面感,仿佛這件事發(fā)生在昨日。谷口守見與徐福結緣的故事聽似荒誕,但他眼神真摯,描繪往事時內心激動,這也從側面反映了徐福的靈驗性強化了他對徐福信仰的認同。其實,在個體實踐層面,靈驗性是信仰認同的一個重要因素[13],谷口守見的個人經歷便是最好證明。他是通過自身的經歷,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激活了原本流傳于當地的徐福傳說。谷口守見的案例,雖然在新宮市僅此一例,但扎根在新宮市的徐福傳說以及徐福作為醫(yī)藥之神的信仰自古有之,這一風俗背景、民間傳統(tǒng)為谷口守見堅信徐福拯救岳父之事、深化徐福信仰奠定了基礎。
谷口守見40年前跟隨新治末正先生深夜參拜徐福墓而與徐福結緣,20多年前,因岳父胃癌住院首次啟用秘法,幸得徐福庇佑,岳父免遭劫難。谷口守見用自己的親身體驗驗證了向徐福祈愿的靈驗性,每周定期參拜的慣例亦是口頭傳說轉化為日常實踐的一種體現。谷口守見用自己獨特的方式祭拜徐福、守護徐福,自發(fā)式地踐行徐福信仰,身體力行地傳承徐福信仰。正如日本徐福研究學者逵志保所言,“徐福通過地域內外的多種多樣、多層次的傳承主體被不斷記述著、敘說著,并以此實現了生命的不斷延續(xù)”[14],傳承主體的多樣性促進了徐福信仰的當代建構。
新宮市的徐福傳說及其信仰,是新宮市地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筆者在新宮市調查期間,發(fā)現市民親切地稱呼徐福為“徐福さん”,仿佛徐福并非歷史上或傳說中的人物,就像生活在當下的新宮市民一般親切,毫無隔閡。新宮市民對徐福的守護和對徐福信仰的認同,已潛移默化地融入他們的日常生活,成為對當地文化認同的一部分。筆者注意到,在徐福公園內和新宮市眾多市民家中,種植著據說是徐福在當地發(fā)現的“長生不老藥”——天臺烏藥。徐福傳說與新宮市特有的地方風物——天臺烏藥相結合,一方面使徐福傳說更加本土化,另一方面也提高了徐福傳說的可信度,使其地域性特征更加明顯。
作為當地祭祀徐福的活動,“熊野徐福萬燈祭”每年在熊野川邊定期舉辦。通過儀式化的集體實踐,徐福信仰的在地化傳承得以實現?!靶芤靶旄Hf燈祭”舉辦至今已有50余年,主要有徐福供養(yǎng)儀式和新宮市花火大會兩部分。徐福供養(yǎng)儀式在徐福公園的徐福墓前舉行,新宮佛教會的主持們列隊坐在徐福墓前誦經,中日兩國代表參加燒香儀式。翌日的新宮市花火大會,除了上述參加徐福供養(yǎng)儀式的人員外,還有5萬人以上的觀光者參加。這些游客主要是新宮市市民,也有周邊大阪府、京都府、三重縣等地的市民。此項活動的舉辦,除了傳承當地的徐福傳說外,也促進了經濟與文化的共同發(fā)展,實現了徐福信仰的當代建構。在日本盂蘭盆會之際,日本人通過花火大會祭祀徐福,緬懷去世的親人。借助這一儀式化的祭祀活動,徐福傳說潛移默化地嵌入了民眾的日常生活。
徐福傳說及其信仰在民眾的日常生活中自發(fā)產生,具有“原生性”[15]特征。新宮市的市民將徐福及其傳說視為當地特殊的歷史記憶,通過參拜徐福墓、參加一年一度的“熊野徐福萬燈祭”等活動,傳承當地的古老傳說,延續(xù)祖先的信仰,踐行徐福信仰的在地化傳承。民眾綜合利用口頭傳說、文本記載、身體實踐等方式,表達對徐福傳說的理解,實現了徐福傳說及信仰的當代建構。尤其是徐福墓、七冢碑、天臺烏藥等“信物”的存在,補充了口頭傳說的不足?!盁o論口頭傳說還是歷史文獻,都是歷史記憶的不同表述方式?!盵16]地方風物、景觀建筑等徐?!靶盼铩保柚靶芤靶旄Hf燈祭”等活動,喚醒和修復著民眾對該傳說的歷史記憶以及對當地地域文化的認同。
本文從歷時和共時兩個維度,對日本新宮市醫(yī)藥之神徐福信仰進行了研究梳理,從民間徐福傳說、地方文獻資料、空間徐福紀念物3個維度,對新宮市的徐福信仰進行了解讀,結合筆者田野調查所收集到的第一手素材,梳理了徐福信仰的歷史傳承和當代建構過程??陬^傳說、文本記載、景觀敘事的三維結合,為我們勾勒出比較全面且立體的徐福信仰的歷史傳承過程。徐福信徒和新宮市民是徐福信仰的當代傳承形態(tài),二者迥異的精神需求,塑造了新宮市徐福信仰當代建構的兩種不同模式。經研究發(fā)現,新宮市徐福信仰的傳承和延續(xù),在維持傳承當地歷史記憶這一共性的同時,充分展現各傳承主體的個性,形成了以史為基、以物喚情、以文促旅、人人傳承的良好互動狀態(tài)。新宮市的當代徐福傳說建構經驗,可以為拓展我國徐福傳說的內涵和外延,推動徐福傳說扎根地方、促進地方文化發(fā)展等提供一定參考。作為中日友好的象征,發(fā)揮中日徐福傳說地的文化認同作用、激活中日徐福傳說地的徐福文化情結、推動以徐福傳說為紐帶的當代中日文化交流,成為徐福研究的重要課題。
注釋:
①依據2017年8月15日在新宮市仲田惠子家中的談話內容,筆者整理翻譯。
②依據2017年8月11日在新宮市谷口守見店鋪中的談話內容,筆者整理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