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燕
進(jìn)了臘月門,青島人最珍視兩種東西——陽光和香腸。難得的冬日曖陽,讓習(xí)慣忙年的人欣喜所有洗曬的衣物,可以深切而飽滿地吸納陽光的淡淡甜味。香腸的晾曬其實(shí)并不需要太多陽光的浸淫,只需要嗖嗖的小北風(fēng),便可恰到好處地風(fēng)干好。這種隨處可見的場景,如同一場自發(fā)的民間裝置藝術(shù),迅疾將素常的日子代入到年味的喜氣里。
香腸之于青島人,如同臘肉和臘腸之于南方人。稍顯夸張點(diǎn),香腸在青島人心中的崇高地位,絕不吝于帕爾馬火腿之于意大利。青島的年貨里如果少了香腸,不能稱其為一個完整的年。即使在物質(zhì)極大豐富的當(dāng)下,香腸依舊是經(jīng)典的味覺代碼和中老年人無法辜負(fù)的長情之愛。與其說在咀嚼著一種食物,不如說是在回味青春的溫存。
幾十年前,大家物質(zhì)水準(zhǔn)相當(dāng)。冬日里的香腸,成為凝聚民間智慧的炫富方式之一。
第一層炫富:以量取勝。那時的冬天,每家每戶的晾衣繩上,都被一溜溜的香腸占滿。誰家的香腸最多,這家人進(jìn)進(jìn)出出都傲嬌地用鼻孔看人。后來,有人將肉里摻進(jìn)了一定比例的豆腐,以此充量,做成豆腐腸,味道也是上佳。當(dāng)時,純手工的肉腸似乎才至高無上,這種“摻假”似乎為人所不恥,現(xiàn)在則成為健康的生活方式一種;
第二層炫富:以質(zhì)取勝。在養(yǎng)殖業(yè)沒被推廣的時候,豬肉總量吃緊,瘦豬肉更是緊俏。那么曬香腸的時候,誰家的香腸白乎乎的一片肥肉,肯定會被大家不屑。誰家的香腸是緊實(shí)的瘦肉居多,肯定倍有面子。后來,還有人家做出了奢侈了排骨腸,那簡直拉風(fēng)的要命,就跟現(xiàn)在家門口停一輛瑪莎拉蒂;
第三層炫富:以味取勝。早年的工廠,一般會提供大蒸箱,供帶飯的工人們加熱。不少精打細(xì)算的女工,干脆將家里灌好的一部分香腸帶到廠子蒸制。久而久之,“賽腸”大會成為女人們炫富的最高逼格。午飯的時候,大家拿出各自的香腸一一品評,誰的香腸口感好、用料足,自然成為最會持家的范例。最好的香腸比例,大約是三分之二瘦肉,三分之一肥肉,剛蒸出來的香腸成色誘人,如同品相上好的琥珀或者嫩紅的玫瑰。
白菜是冬日煙火的主心骨
許多青島孩子從課本里最直接深入自己的城市,是學(xué)魯迅的《藤野先生》:“大概是物以稀為貴罷,北方的白菜運(yùn)往浙江,便用紅頭繩系住菜根,倒掛在水果店頭,尊為‘膠白?!边@膠白,就是青島的膠州大白菜。
白菜是中國北地冬天的當(dāng)家菜,即使在繁花似錦的川菜系里,最高水準(zhǔn)是清奇的“開水白菜”,也不枉“百菜還是白菜好”的說法。白菜是可讓眾多食材和四海菜系雨露均沾的一款蔬菜,性情從善如流且百變多姿。
白菜是“大菜”,可咸菜、可酸菜、可涼菜、可熱菜;可炒、可溜、可燉、可涮、可爆,可入餡;可傾情蔬菜之清美,與豬肉、大蝦平分秋色,成就 “白菜豆腐”(青島話諧音:百財、都福)的簡約居家菜,也成就了“大蝦燒白菜”“海蜇里子炒白菜”和“脂渣燉白菜”這幾款摩登又本土的先鋒魯菜。
冬日的美食里,最不能缺少的白菜水餃和以白菜、韭菜、豬肉、海米為主導(dǎo)的水餃。外地的青島人回到故鄉(xiāng),夏天是一碗蛤蜊蕓豆面,冬天是一頓白菜豬肉海米水餃,漂泊感頓時消彌。白菜就像是煙火生活的主心骨,指向的情懷所在,無外乎家的味道。無論是家??旖莸拇蟀撞吮伱?,還是媽媽拿手的白菜肉丁大包,都是冬日煙火生活的一首最美情詩。
海貨的冬日情歌
在眾多食材中,海貨是有些“妖氣”的一類,無論是出水時的妖嬈清澈,還是身后的各種肆無忌憚的味道,都很驚艷。在沒有冰箱的年代,青島老輩人對海貨的新鮮度有一種“臭魚爛蝦”的比方,就是魚有點(diǎn)不太曼妙的味道,蝦有一些不得體的品相,都無關(guān)緊要,只要有適當(dāng)?shù)淖袅虾团胫?,雖然沒有了直線而勻稱的鮮美,倒是能得到美妙的味道。這多少與徽菜名品“臭鱖魚”有異曲同工之妙,經(jīng)過時間的洗禮,略臭而得異香。近來,常有店家將不太好烹制的大海魚,以“臭鱖魚”的工藝處理,倒是吸引了一批“臭味相投”者。當(dāng)然,也讓諸多對海貨敏感的食家花容失色、落荒而逃。這就像是榴蓮,人們對它的愛恨呈現(xiàn)勢不兩立的陣營。
青島的海鮮有一類“甜曬”的做法,就是把新鮮的魚用海水洗過后晾曬。若干天后,干魚會彌散出一種不太討人喜歡的臭味。但這時卻是甜曬魚恰到好處的美食呈現(xiàn),無論是加蔥姜蒸制,還是碳烤或是油煎,都會逼出一種異于尋常的奇妙和鮮美,這鮮極了的味道便是“甜”,所謂甜曬便是如此望文生義吧。
在老一代青島人的印象中,甜曬魚是與諸多美好的記憶有關(guān)。那時,冬天的應(yīng)季食材不過是白菜、土豆、地瓜和蘿卜。于是,就有很多人家在秋天海魚上市的時候,腌漬和儲存了很多甜曬魚。冬季,外面冰天雪地,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一邊烤饅頭片一邊烤甜曬魚。在爐火明明暗暗間,加熱烤制后的甜曬魚變得干冽,散發(fā)出一種甜美而雋永的焦香。多少年里,這樣就地取材的美味智慧,拯救了若干鮮魚,也拯救了多少吃貨的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