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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子》作者問題研究史論

        2022-02-14 10:20:05朱文民
        語文學刊 2022年6期
        關鍵詞:劉勰

        朱文民

        (莒縣劉勰文心雕龍研究所,山東 莒縣 276599)

        《劉子》一書,一名《新論》,又名《劉子新論》《流子》《德言》?,F(xiàn)有文獻記載,最初引錄其書的是隋代虞世南《北堂書抄》。其后歷代公私書籍著錄漸多,但對該書作者自南宋以來則發(fā)生了分歧。今對歷史文獻記載和諸家研究意見敘錄如下。

        一、元明及其以前關于《劉子》的著錄

        (一)官家著錄

        《隋書·經(jīng)籍志·子部·雜家類》:“《劉子》,十卷,亡。”未記作者為何人。

        《日本國見在書目·雜家類》有《劉子》十卷、五卷、三卷本,但未提作者名。

        《舊唐書·經(jīng)籍志·丙部·雜家類》:“《劉子》十卷,劉勰撰?!?/p>

        《新唐書·藝文志·丙部·雜家類》:“《劉子》,十卷,劉勰?!?/p>

        《崇文總目》:“《劉子》三卷?!蔽从涀髡邽楹稳?。(筆者注:今四庫本《崇文總目》多不錄作者,當因每條前原有序釋的緣故)

        《宋史·藝文志·子部·雜家類》:“《劉子》三卷,題劉晝撰。奚克讓《劉子音釋》三卷,又《音義》三卷?!?/p>

        《宋秘書省續(xù)編到四庫闕書目》卷二子書:《劉子抄》一卷。葉德輝按《新唐志》雜家類,《劉子》十卷,注劉勰撰;《宋志》雜家類,《劉子》三卷,注劉晝撰。此不知是勰是晝。

        (二)私家著錄

        唐·釋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九十《音高僧傳》第八《釋僧柔傳》:“劉勰,梁朝時才名之士也,著書四卷,名《劉子》?!?/p>

        在敦煌遺書中,今知有《雜抄》:S.4663卷、S.5658卷、S.5668卷、S.5755卷、S.9491卷、P.2721卷、P.2816卷、P.3393卷、P.3649卷、P.3662卷、P.3671卷、P.3683卷、P.3769卷、P.3906卷等十四個寫本,其中以P.2721卷子本為最完整,凡164行,含首尾題及序文。另S.5658與P.3906卷本為同一寫本脫落為二;S.4663卷與P.3393卷內容銜接,筆跡全同,當系一卷斷裂為二而分藏兩地[1]。在P.2721號卷子的卷首交代:《雜抄》一卷,一名《珠玉抄》,二名《益智文》,三名《隨身寶》。凡是首部完整的卷子,均注明《雜抄》有如上四個篇名。這些卷子因為抄寫者非一人所為,抄寫時代也不同,具體文字互有差異,但是所列書目中均有“流子劉協(xié)注”,即“劉子劉勰著”。

        宋·鄭樵(1104-1162)《通志·藝文略·諸子類·儒術》:“《劉子》,三卷,梁劉勰撰?!?/p>

        宋·晁公武(1105-1180)《郡齋讀書志》卷十二《雜家類》:“《劉子》三卷,右齊劉晝孔昭撰,唐袁孝政注,凡五十五篇。言修心治身之道,而辭頗俗薄。或以為劉勰,或以為劉孝標,未知孰是?!?/p>

        宋·吳曾(1162年前后在世)《能改齋漫錄》卷七《桑蔭不徙》:“《劉子》曰:‘堯之知舜,不違桑蔭。’袁孝政注云:‘堯嘗舉舜于服繹旨蔭,與舜語于桑樹下,樹蔭不移,堯即知舜?!?這應該是最早引錄袁孝政注的文字)

        南宋·劉克莊(1187-1269)的《后村大全集·詩話續(xù)集》的引錄:唐·張鷟的小說《朝野僉載》:“《劉子》書,咸以為劉勰所撰,乃勃海劉晝所制。晝無位,博學有才?!?筆者注:按《四部叢刊》本缺,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引作“竊”)取其名,人莫知也?!?筆者注:今中華書局本《朝野僉載》正文中不見其文,在《補輯》中有)

        宋·陳振孫(1179-約1261)《直齋書錄解題》卷十《雜家類》:“《劉子》五卷,劉晝孔昭撰。播州錄事參軍袁孝政為《序》。凡五十五篇。案《唐志》十卷,劉勰撰。今《序》云:‘晝傷己不遇,天下陵遲,播遷江表,故作此書。時人莫知,謂為劉勰,或曰劉歆,劉孝標作?!⒄栽茽枺K不知晝?yōu)楹未?。其書近出,傳記無稱,莫知其始末,不知何以知其名晝,字孔昭也?!?/p>

        宋·黃震(1213-1280)《黃氏日抄》:“《劉子》之文類俳,而又避唐時國諱,以世為代,往往雜取九流百家之說,引類援事,隨篇為證,皆會粹而成之,不能自有所發(fā)明,不足預諸子立言之列。播州錄事袁孝政注而序之,乃盛稱譽;且謂五十五篇取五行生成之數(shù),于義無考焉。然又謂劉子名晝字孔昭,而無傳記可憑,或者袁孝政之自為者耶?”

        宋·王應麟(1223-1296)《玉海》卷第五十三《藝文類·諸子》下著錄:“《劉子》,北齊劉晝孔昭撰,袁孝正(政)為序并注。凡五十五篇,《清神》至《九流》,書三卷,泛論修身治國之要,雜以九流之說?!?/p>

        宋·王觀國《學林》中說①:“《劉子·隨時篇》曰:‘中流失舩,一瓠千金。’按《前漢·藝文志》有《鹖冠子》一篇,韓愈《讀鹖冠子》文曰:‘鹖冠子稱‘賤生于無所用,中流失舩,一壺千金。’予三讀其辭而悲之。’以此觀之,則《鹖冠子》有是語久矣,劉晝竊其語也?!边@應該是最早提到《劉子》作者為劉晝的現(xiàn)存文獻[2]。

        宋·趙希弁《郡齋讀書附志·諸子類》:“《劉子》,五卷。右劉晝字孔昭之書也。或云劉勰所撰,或曰劉歆之制,或謂劉孝標之作。袁孝政為《序》之際,已不能明辨之矣!”

        宋·章俊卿《山堂考索》卷十一《諸子百家門·雜家類》:《劉子》,題劉晝撰。泛論治國修身之要,雜以九流之說,凡五十五篇。《唐志》云:“劉勰撰。今袁孝政《序》云:‘劉子者,劉晝,字孔昭,傷己不遇,播遷江表,故作此書。時人莫知,謂劉歆、梁劉勰、劉孝標作?!?/p>

        馬端臨(1254-1340)《文獻通考》,照錄了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關于《劉子》的著錄。文末摘錄晁公武一句:“唐袁孝政注。凡五十五篇。言修心治身之道,而辭頗俗薄?!?/p>

        宋濂(1310-1381)《諸子辨》:“《劉子》,五卷,五十五篇,不知何人作?!短浦尽肥?,直云梁劉勰撰。今考勰所著《文心雕龍》,文體與此正類,其可征不疑。第卷數(shù)不同,為少異爾。袁孝政謂‘劉晝(孔昭)傷己不遇,遭天下陵遲,播遷江表,故作此書?!且病P⒄褵o傳記可憑,復致疑于劉歆、劉勰、劉孝標所為。黃氏遂謂孝政所托,亦非也?!?/p>

        明·胡應麟(1551-1602)《少室山房筆叢》卷一《經(jīng)籍會通三》:“兩《劉子》:一劉敬,(原注:三篇,儒家)一梁劉勰(原注:三卷)?!?/p>

        二、明以后關于《劉子》作者的新說

        (一)《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三種新說

        《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案《劉子》十卷,《隋志》不著錄,《唐志》作梁劉勰撰。陳振孫《書錄解題》、晁公武《讀書志》,俱據(jù)唐播州錄事參軍袁孝政序作,北齊劉晝撰?!端问贰に囄闹尽芬嘧鲃儭W悦饕詠恚静惠d孝政注,亦不載其序,惟陳氏載其《序》,略曰:‘晝傷己不遇,天下陵遲,播遷江表,故作此書。時人莫知,謂為劉勰、劉歆、劉孝標作’云云,不知所據(jù)何書。故陳氏以為終不知晝?yōu)楹未恕0噶和ㄊ律崛藙③?,史惟稱其撰《文心雕龍》五十篇,不云更有別書。且《文心雕龍·樂府》篇稱:‘涂山歌于候人,始為南音;有娀謠乎飛燕,始為北聲;夏甲嘆于東陽,東音以發(fā);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興?!藭侗鏄贰菲Q:‘夏甲作《破斧》之歌,始為東音。’與勰說合;其稱‘殷辛作靡靡之樂,始為北音’則與勰說迥異,必不出于一人。又史稱:勰長于佛理,嘗定定林寺經(jīng)藏,后出家,改名慧地。此書末篇乃歸心道教,與勰志趣迥殊,白云齋《道藏》目錄,亦收之太元部無字號中,其非奉佛者明甚。近本仍刻劉勰,殊為失考。劉孝標之說,《南史》《梁書》俱無明文,未足為據(jù)。劉歆之說,則《激通篇》稱:‘班超憤而習武,卒建西域之績?!湔f可不攻而破矣。惟北齊劉晝字孔昭,渤海阜城人,名見《北史·儒林傳》。然未嘗播遷江表,與孝政之《序》不符?!秱鳌贩Q:‘晝孤貧愛學,姿意披覽,晝夜不息。舉秀才不第,乃恨不學屬文,方復綴輯詞藻,言甚古拙?!c此書之縟麗輕茜亦不合。又稱:‘求秀才十年不得,乃發(fā)憤撰《高才不遇傳》。孝昭時,出詣晉陽上書,言亦切直,而多非世要,終不見收。乃編錄所上之書為《帝道》。河清中,又著《金箱璧言》,以指機政之不良。’亦不云有此書,豈孝政所指又別一劉晝歟?觀其書末《九流》一篇,所指得失,皆與《隋書·經(jīng)籍志》子部所論相同。使《隋志》襲用其說,不應反不錄其書,使其剽襲《隋志》,則貞觀以后人作矣。或袁孝政采掇諸子之言,自為此書,而自注之。又恍惚其著書之人,使后世莫可究詰,亦未可知也。然劉勰之名,今既確知其非,自當刊正;劉晝之名,則介在疑似之間,難以確斷。姑仍晁氏、陳氏二家之目,題晝之名,而附著其牴牾如右。”②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否認了以前所提出的《劉子》作者為劉勰、劉晝、劉歆、劉孝標。提出了新的三說:1.貞觀后人作;2.袁孝政自為說;3.既非梁劉勰、也非北齊劉晝,而為另一劉子。否認劉勰作的理由有三:1.史唯稱劉勰撰有《文心雕龍》,不云更有別書。2.《文心雕龍·樂府》篇:“涂山歌于候人,始為南音;有娀謠乎飛燕,始為北聲;夏甲嘆于東陽,東音以發(fā);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興?!薄秳⒆印け鏄贰菲獎t說“殷辛作靡靡之樂,始為北音”。則與《文心》說迥異,必不出于一人。3.劉勰長于佛理,且出家為僧?!秳⒆印ぞ帕鳌窔w心道教,與勰志趣迥殊。否認劉晝說的理由也有三:1.袁序說劉晝播遷江表,與《晝傳》記錄的劉晝身世不符。2.劉晝之書無文采,“言甚古拙”,與此書之縟麗輕茜亦不合。3.《晝傳》亦不云有此書。

        但是,四庫館臣對史料的解讀有誤。陳志平教授在《四庫總目提要〈劉子〉辨誤》[3]一文提出辨證:1.《隋書·經(jīng)籍志》是著錄了《劉子》的,只是未記作者,這是根據(jù)《經(jīng)籍志》的編者手頭未見《劉子》原書,只見梁人書目中記載此書,按照編例,注明“梁有今亡”。其實宮中皇帝是有的(太宗寫的《帝范》引錄了《劉子》)。故不得言《隋志》不著錄也?!八膸祓^臣誤以為《隋志》不錄《劉子》,導致后面得出《劉子》作者為‘貞觀時人’的錯誤結論?!?.“自明以來,刊本不載孝政注,亦不載其序”是錯誤的。陳志平教授說:“然其注依然保留在明清刻本中。如道藏本、萬歷間世恩堂刊本、萬歷間以化刊本均于每卷前標明‘播州錄事參軍袁孝政注’;程榮《漢魏叢書》本、鐘惺《合刻五家言》本、明刻孫鑛評本(《合諸名家評點諸子全書》本)均于每卷前標明‘播州袁孝政注’。”3.“惟陳氏載其序”,此說不妥。因為《黃氏日抄》引袁孝政《序》的文字于陳振孫,說明黃震在世時袁《序》尚未殘缺。4.說《劉子》“此書末篇乃歸心道教”之說不妥。陳教授在指出道教與道家的區(qū)別之后,說明在事實上《劉子》是儒、道同尊。5.說《九流》篇剽竊《隋志》,并認為《劉子》作于《隋書》之后,還認為袁孝政是自作自注,“均屬無稽”之談。6.“姑仍晁氏、陳氏二家之目,題晝之名,而附著其牴牾如右”產(chǎn)生了極為負面的影響。首先是四庫館臣參考世間流傳的《劉子》劉晝說,加以自己對《劉子》和《文心》的誤讀,修改了收入四庫的《劉子》劉勰著的題署,效仿了晁公武、陳振孫藏書的題署:《劉子》作者劉晝。四庫館臣及其后人主張《劉子》劉晝說的人,誤取晁公武、陳振孫資料的前半截,認為是劉晝,舍棄了晁、陳二人資料的后半截“質疑”于不顧,正所謂“世人傳言,皆以小成大,以非為是。傳彌廣,理逾乖;名彌假,實逾反”(《劉子·審名篇》)。陳志平教授還引錄了《四庫總目提要》:

        觀其書末《九流》一篇,所指得失,皆與《隋書·經(jīng)籍志·子部》所論相同。使《隋志》襲用其說,不應反不錄其書。使其剽襲《隋志》,則貞觀以后人作矣?;蛟⒄啥拗T子之言,自為此書而自注之。又恍惚其著書之人,使后世莫可究詰,亦未可知也。

        陳教授辨析曰:

        因袁孝政是唐人,南宋黃震早已懷疑《劉子》是袁孝政自作自注,館臣進一步假設此書或為袁孝政作。此種假設均屬無稽。

        陳志平教授對《四庫總目提要》的那段話,只是辨析了后半段,而《劉子·九流》篇“剽襲《隋志》”一事未與辨誤。我們認為:《九流》篇與《隋志》不合,而與《漢志》相合。在沿襲《漢志》基礎上,《劉子》作者又增添了九流中的代表人物,這些代表人物也是沿襲《漢志》,并指出每一家的利與弊,這是創(chuàng)新,這些都是《隋志》所不曾有的。當然,《隋志》也可能沿襲《漢志》,卻不如《九流》貼切圓融。這一點余嘉錫先生已指出,并點明《九流》“終篇無一章一字之偶合,坐以剽襲,據(jù)為罪案,是蓋胸有成見,妄疑人以竊鈇也”。陳教授也應舊話重提,要不然就應注明為補余嘉錫《辨證》之不足。

        總之,從《四庫總目提要·劉子》涉及作者問題上看,只有一條說的準,這就是:“陳振孫《書錄解題》、晁公武《讀書志》俱據(jù)唐播州錄事參軍袁孝政《序》作北齊劉晝撰”。其它,四庫館臣除了如同清水中濫施了朱黃之外,毫無正面意義。這是因為:四庫館臣在作者署名問題上,應該按照原來底本的作者題署劉勰,不應按照己意“自當刊正”。既然判斷“劉晝之名介在疑似之間,難以確斷”的情況下,改變底本之署名,“故仍晁氏陳氏二家之目,題劉晝之名”?這種強差人意的行為,豈不亂了學術綱常?除了《劉子》之外,又如黃叔琳《文心雕龍輯注》。黃氏在作者署名問題上是極為講究的,既不掠人之美,也不掩己之功。在《例言》中表明自己創(chuàng)獲“增注什之五六”,因而署名“黃叔琳輯注”,以證明全文的注釋并不都是自己的成果。然而在文淵閣本《文心雕龍輯注》,不僅刪去了《例言》,還署名“黃叔琳撰”,掩蓋了黃叔琳采納他人部分成果的事實。

        (二)明人偽作說

        王昶《春融堂集》卷四十三《劉子·跋》:“《劉子》,二卷,北齊劉晝著,共五十五篇。唐播州錄事參軍袁孝政注。按晝字孔昭,所撰有《高才不遇傳》《金箱璧言》,而是書本傳無之。又《隋經(jīng)籍志》,若《顧子》《符子》入書錄,而此獨末載,何與?考《唐志》,《劉子》十卷,劉勰撰,孝政序云:‘晝播遷江表,故作此書。時人莫知,謂為劉勰?;蛟粍㈧А⑿俗?。’陳氏振孫至不知為何人。晁氏謂其俗薄,則殊有見也。大抵《唐志》之《劉子》,非即此《劉子》;而此書不見于《晝傳》,為后人偽撰無疑。明人好作偽,申培《詩說》《子貢易詩傳》《天祿閣外史》,無識者多奉為天球拱璧,是書蓋其流亞爾?!?/p>

        (三)作者為吳晉人說

        清人姚振宗在《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中說:“此劉子似非劉晝。晝在北齊孝昭時著書名《帝道》,又名《金箱璧言》者,非此之類,且其時當南朝陳文帝之世,已在梁普通后四十余年。阮氏《七錄》作于普通四年,而是書見載《七錄》,其非晝所撰更可知。袁孝政序今不存,據(jù)陳氏宋氏所引,則亦未嘗定以為劉晝。然其言天下陵遲,播遷江表,必有所本,亦非晝非勰非孝標之遭際?!镀咪洝妨惺菚趨菚x人之間,似猶為東晉時人。其書亦名《新論》,與魏晉時人風尚尤近。日本書目載《劉子》十卷,又五卷,又三卷,則三本并行由來久矣。”[4]

        姚氏之論是擊中了劉晝說要害的。劉晝的著作和活動時間已在陳代,其著作何能入梁人書目中?但姚氏又提出了吳晉時人作的新說。

        三、學術界圍繞《劉子》作者諸種說法的辯論

        (一)關于《劉子》明人偽作和貞觀以后人作的說法

        1937年,《文學年報》第3期發(fā)表了楊明照先生的《劉子理惑》一文,列舉了隋《北堂書抄》、唐《帝范》《臣規(guī)》皆大量引錄《劉子》和在敦煌遺書中發(fā)現(xiàn)多種《劉子》抄本為證,否定了貞觀以后人作和明人偽作的說法,證據(jù)充分。

        (二)關于《劉子》作者劉歆、劉孝標二說

        楊明照先生在《劉子理惑》一文中還列舉《劉子》中大量后漢及魏晉間人的故事,以證非劉歆所作,支持了《四庫總目提要》否定劉歆說的意見,此論據(jù)正確,其后無人再提及。楊文又以《梁書》《南史》的《劉孝標傳》“俱無明文,而彼此持論又臭味不同。孝標之《絕交》與是書之《托附》徑庭也。孝標之《辨命》與是書之《命相》霄壤也。果出一人之手,何有首鼠之詞?……則孝標之說,亦迎刃而解矣”。楊文發(fā)表以后,劉孝標之說,長期無人再提及,2008年陳志平教授在《劉子研究》中提出“值得注意的劉孝標”:(1)“劉孝標有播遷江表的經(jīng)歷”;(2)“劉孝標有隱居的經(jīng)歷”;(3)“劉孝標的學識與《劉子》接近”;(4)“劉孝標的思想與《劉子》接近”(劉孝標有《相經(jīng)序》《辯命論》,《劉子》有《命相》篇)。認為“劉孝標可能是《劉子》的作者”[5]。陳志平教授所列舉的證據(jù)是值得注意的,相比楊明照的否定論據(jù)是有力的,此時的陳教授的研究處于質疑劉晝說的階段。筆者認為劉勰與劉孝標相比,除了“播遷江表”外,人生遭際大同小異,皆少年喪父;皆有寺院生活經(jīng)歷;皆有研究過命相的經(jīng)歷;都曾受到梁武帝的禮遇,又對自己的政治地位不滿足;都有著作傳世。二者相比較,劉勰是一個創(chuàng)新型的人才,《文心雕龍》的篇章架構來自《周易》,《劉子》的篇章架構也來自《周易》?!秳⒆印分嘘P于言意之辨、關于法治、關于兵學、關于人才、關于美學等諸方面的論述,在《文心雕龍》中都能找到影子和萌芽,而劉孝標尚缺著作證明。《劉子》一書所達到的理論高度,劉孝標的現(xiàn)有文章還不足以證明非他莫屬③。是否為劉孝標所著,尚待進一步挖掘資料。

        (三)關于袁孝政自為說

        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卷三一《四部正訛中》說:“《劉子新論》,諸家咸以為劉晝孔昭。案《北史·晝傳》:晝好學而文辭俚拙?!藭m無甚高論,而辭頗清旨,意非晝所能也。宋景濂謂劉勰撰者近之。然《唐志》篇目不同,安知即此?!愓駥O謂終不知晝何代人,殊失考。黃東發(fā)直以袁孝政作,托名于晝,則亦未然。凡依托之書,必前代圣賢墳籍,冀以取重廣傳。晝之聲價,在六朝甚泯泯,即孝政何苦托之?勘偽書者,此義又當察也。”[6]胡應麟對黃東發(fā)的辨駁頗中其要。從總體上說是同意宋景濂的考證結論的,認為《劉子》作者為劉勰。但是又有一疑問:與“《唐志》篇目不同”,即《唐志》稱《劉子》,而今稱《劉子新論》。這說明胡應麟的考證是相當慎重的。胡氏未見敦煌遺書,而敦煌遺書中有《雜抄》卷,卷中有《九流》一條,目下注“事在《流子》第五十五章”(筆者注:《流子》就是《劉子》已為學界所認可),所錄正是《劉子新論·九流》篇原文,可知明代的《劉子新論》就是兩《唐志》的《劉子》,此可打消胡應麟的疑竇。既然疑竇已被打消,那么宋景濂在《諸子辨》中謂《劉子》“《唐志》十卷,直云梁劉勰撰。今考勰所著《文心雕龍》,文體與此正類,其可征不疑”的結論也就是胡氏的考證結論了,認為《劉子》的作者為劉勰是“可征不疑”的。

        清·盧文弨《抱經(jīng)堂文集·劉子跋》中說:“《劉子》五十五篇,南齊時劉晝孔昭撰。(筆者注:王叔岷謂‘南齊’當作‘北齊’。這說明王叔岷有替古人改書之嫌。)其文筆豐美,頗似劉彥和。然此有用世之意焉,或疑即勰所著,殆不然也。有唐播州錄事參軍袁孝政注。其云劉晝撰者,亦政之《序》云耳。宋人黃東發(fā)遂疑為孝政自著。余借得《道藏》本,見孝政所為注,淺陋紕謬,于事之出《左氏》《國語》者尚多亂道,而謂其能為此文乎?……東發(fā)又譏其文類俳,此在當時文體自爾?!北R氏之駁已中其弊。

        楊明照先生《劉子理惑》也列舉大量事實反駁孝政自為說。今亦不見有人再提及,其孝政自為說當已駁倒。

        (四)關于劉晝說

        《劉子》作者劉晝說,最初見于南宋劉克莊引錄的唐張鷟的《朝野僉載》和唐袁孝政為《劉子》作注時的序言。從文字口氣看,似出于一人。但袁孝政事跡不可考,是張氏抄了袁氏的,還是袁氏抄了張氏的,已無法斷定,這是其一。其二,這兩個出處均非原始資料,都是南宋人的引錄。張氏之說見于南宋劉克莊《后村詩話·續(xù)集》卷三,袁氏之序見于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但此記僅只言片語,而非全文,而袁序全文今已不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著錄《劉子》時只是照錄了所見《劉子》及題署的作者劉晝,但緊接其后說:“或以為劉勰,或以為劉孝標,未知孰是。”晁氏也未斷出作者到底是誰。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又指出“其書近出,傳記無稱,莫詳其始末,不知何以知其名晝而字孔昭也”。宋人章俊卿《山堂考索》也說:“今袁孝政《序》云……”的“今”字可與陳振孫“其書近出,傳記無稱,莫詳其始末”的“近”字相左證,可以說袁孝政非唐人而是宋朝人。這說明《劉子袁注》一書是南宋陳振孫在世時才出現(xiàn)的,陳振孫對其為唐人作品的真?zhèn)我呀?jīng)提出質疑,只是后人不察爾。

        1937年楊明照先生的《劉子理惑》也主張《劉子》作者為劉晝。他在否定了劉歆、劉孝標等諸說之后說:“究其作者,又將誰屬?今據(jù)孝政之《序》,晁氏之志(筆者注:《郡齋讀書志》云‘《劉子》,齊劉晝孔昭撰’,《附志》同)、《直齋書錄》(筆者注:《書錄解題》云:‘《劉子》,齊劉晝孔昭’)、王氏《玉?!?筆者注:《玉?!に囄念悺吩啤秳⒆印?,北齊劉晝字孔昭撰’)要以劉晝近是?!辈⑴e出兩個證據(jù)。證據(jù)一,《劉晝傳》中有晝“每言使我數(shù)十卷書行于后世,不易齊景之千駟也”“以晝自言數(shù)十卷書計之,《劉子》必在其中,于數(shù)始足”(筆者注:《高才不遇傳》四卷,《帝道》若干卷,《金箱璧言》若干卷,《六合賦》若干卷,再益以《劉子》十卷,差足云數(shù)十卷書)。證據(jù)二,“又傳稱晝‘恨不學屬文,方復緝綴辭藻,言甚古拙’。今以《劉子》全書驗之,其緝綴辭藻與言甚古拙,皆極為顯著”。據(jù)此兩證,定為劉晝。

        認為《劉子》作者為劉晝的尚有余嘉錫的《四庫提要辨證·劉子》條。余嘉錫首先判定《劉子》非劉晝作,認為袁孝政的《劉子注序》所記劉晝一事,與《北史》《北齊書》的《劉晝傳》不符,“余嘗疑孝政作注,文理尚復不通,其言豈足為據(jù)?”又見劉克莊《后村詩話·續(xù)集》中引了張鷟的說法,于是又堅信張鷟的話言,否定前判,為劉晝說找出四條證據(jù):其一,“晝無仕進,傷時無知己,多竊位妒賢”,與《劉子》《知人》篇《薦賢》篇的一些語意合;其二,《劉子》的《通塞》篇《遇不遇》篇“詞氣憤激,與其撰《高才不遇傳》之意同”;其三,“晝之為人詆佛而不非老莊”,與《劉子》“歸心道家合”;其四,劉晝在當時“不惟文章為邢、魏所嗤,即其儀容亦為流俗之所笑”,這同《劉子·正賞》篇所云“奚況世人未有名稱,其容止文華,能免于嗤誚者,豈不難也”語意合[7]。

        余氏之言開啟了劉晝好莊老之學的先河。并舉唐代傅亦為例,認為“凡辟佛者皆老莊之徒”。這與劉晝傳記相矛盾?!读簳酚涊d范縝反佛,范縝是宋齊著名大儒劉瓛的弟子,“尤精《三禮》”,卻不是老莊之徒,這說明反佛未必好老莊之學。事實上,南北朝時期的佛徒高僧好老莊者不絕于史,皆有案可稽?!稄V弘明集》所記劉晝的話本意是說道士不同于老莊之道學(本),道士“藉佛邪說,為其配坐而已”[8],余氏誤解了此語。

        余氏其第四證是舉《劉子·正賞》篇謂“以圣賢之舉措,非有謬也,而不免于嗤誚,奚況世人未有名稱,其容止文華,能免于嗤誚者,豈不難也”,認為此正如劉晝以《六合》示魏收、邢子才而受到譏笑相合。余氏又言,晝學文“言甚古拙”,“未必不長于筆”。于是說:《北堂書抄》卷九十七有劉畫《鄒衍傳》,劉畫有人疑義劉晝,“《鄒衍、莊周傳》疑皆為《高才不遇傳》中人”?!稌匪多u衍別傳》云:“鄒子博識,善敘事,有禹、益之鴻才,道深東海,名重西山,日月不能亂其暉,金玉無以比其貴?!薄捌湮捏w正如《劉子》相類,然則晝非不能華縟輕蒨之文矣。善夫周中孚之言曰:‘傳稱其綴緝詞藻,言甚古拙,或疑此書非其所能,亦非篤論?!盵7]

        余氏為了證明《劉子》劉晝著,突破《劉晝傳》中的“言甚古拙”之礙,提《北堂書抄》引疑為劉晝的話當真,說明《劉子》“言辭縟麗”,劉晝之口亦能吐得出來。于是狠批《北史》和《北齊書》的作者對劉晝的傳記不實。一是《北堂書抄》引的《鄒衍別傳》未必出自《高才不遇傳》。因為虞世南并未注明出自《高才不遇傳》,把劉“口”下的脫文疑為劉晝,再把脫文中的劉“口”人的《鄒衍傳》疑出于《高才不遇傳》。二是南北朝時《鄒衍別傳》之類的資料不絕于書,即使《書抄》中引的《鄒衍別傳》作者是劉晝也未必出自劉晝肺腑之言,因為劉晝之文采《晝傳》已記載甚明,且《廣弘明集·列代王臣滯惑解》所記劉晝的話,也已證明其甚古拙。再,劉晝之學文已受到魏收、邢子才等人的嗤誚,而其“筆”的水平又“答策不第,言不著世要”,其“筆”的水平亦可想而知。

        由于余氏前已否認《劉子》劉晝著,其論頗中其要;后見劉克莊引張鷟語,于是改變初衷,為劉晝著找根據(jù),并受楊明照的影響。所以,其四證不僅不為學界所注意,反而落了個被陳志平教授斥其為古人改文章的嫌疑④。

        對于促使余嘉錫轉變觀點的劉克莊引張鷟《朝野僉載》中關于《劉子》的話,臺灣學者王叔岷在《劉子集證·自序》中評論說:

        案張鷟以《劉子》劉晝作,與袁孝政同。謂晝竊取劉勰之名,余氏深信不疑,岷則以為不然,《傳》既稱“晝常自謂博物奇才,言好矜大,每言:‘使我數(shù)十卷書行于后世,不易齊景之千駟也!’其自尊、自信如此,豈肯竊用人名,以自取湮滅哉?《傳》謂其制六合賦,呈示魏收、邢子才。其欲取重于時流則有之。此猶劉勰之以《文心雕龍》取定于沈約也(見《南史·劉勰傳》)。然劉勰之書,大為沈約所重;劉晝之賦大為魏、邢所輕,晝既不能得真賞于當時,惟有求知音于后世,若竊取劉勰之名以傳其書,則并身后之名亦不可得矣!晝之愚不致如此”[9]。

        王叔岷之言揭開并指出了張鷟的破綻,余嘉錫先生視為至寶并促使他否定前考的資料,顯然不是令人信服。

        對于張鷟小說中劉晝竊取劉勰文名之說,林其錟先生也提出三點質疑,今移錄如下。

        第一,劉勰在南朝的地位始終不高,《文心雕龍》在南北朝時期的社會影響并不大?!拔幢粫r流所稱”?!段男牡颀垺分鸩揭鹕鐣闹匾?,是唐以后的事,特別是到了清代,才獲得了較高的評價。所以劉晝“欲托劉勰之名”,達到他“猶之郢人為賦,托以靈均,觀其舉世傳誦,聊以快意”的目的,在當時是沒有意義的。第二,劉勰最終以遁入空門皈依佛祖做和尚為歸宿。劉晝則是敵視和卑視佛教徒的,反托為自己不齒的人以廣自己的論著,是不符合邏輯的。第三,劉勰與劉晝生活時間間隔很近,劉勰卒年只比劉晝早三十三年,在這么短的間隔里,公開偽造翻托一部書,且不被儒林質疑,恐怕也是辦不到的??傊瑒儭胺袆③闹敝秳⒆印返恼f法,是缺乏根據(jù)的[10]。

        陳志平教授的質疑:

        袁、張以為是劉晝作,也只是個人意見。且袁孝政、張鷟提及的劉晝是否為北齊劉晝尚不得而知。如果認定是北齊劉晝,則劉晝“竊取其名”,以劉勰的名義來行書,是值得懷疑的。一是劉晝名氣并不小,他是北方儒學的重要代表,入《北齊書·儒林傳》,無需借劉勰之名以自重;二是借名行書,本是為名,今名為劉勰所有,己名反掩,與理不合;三是劉晝是堅決反對佛教的,而劉勰是虔誠的佛教徒,思想立場差異太大。且劉勰當時并不是文宗或者儒宗,何故要托名于他?所以劉晝是不太可能借劉勰之名來流傳著述的[5]30。

        上面列舉的這三位學者對所謂張鷟劉晝“竊名”說給予了駁斥。王叔岷是《劉子》劉晝著的主張者,林其錟是《劉子》劉勰著的主張者,陳志平是《劉子》劉晝、劉勰著的懷疑者,現(xiàn)在已經(jīng)轉到了劉勰作的一派。王叔岷先生對張鷟這條史料的辨析,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說的:

        以中國今日之考據(jù)學,已足以辨別古書之真?zhèn)?。然真?zhèn)握撸贿^相對問題,而最要在能審定偽材料之時代即作者,而利用之。蓋偽材料亦有時與真材料同一可貴。如某種偽材料,若逕認為其所依托之時代及其作者之真產(chǎn)物,固不可也。但能考出其作偽時代及作者,即據(jù)以說明此時代及作者之思想,則變?yōu)橐哉娌牧弦覽11]。

        王叔岷、林其錟、陳志平三位學者根據(jù)張鷟小說的這條資料與劉晝之生平、學術、性格和思想,斷定劉晝絕不會傻到如此程度而給予排除的。

        關于張鷟的劉晝說,朱文民在《把劉子的著作權還給劉勰》一文中辯駁說:

        從宋代人著的書目里引唐代人的話中有兩條資料是有主劉晝作的。從上表中可知有袁孝政和張鷟二人。從二人關于《劉子》劉勰作還是劉晝作的話里細品其味,似源出一人,二者到底何人為先,誰抄了錄誰的,由于袁孝政生平不可考,今本的張鷟《朝野僉載》又沒有關于《劉子》作者的話,袁孝政的《劉子序》全文也已不存,都僅是南宋人的引錄,是實錄還是腰斬已不可辨,其真實性不免有些折扣。這說明兩唐書著錄《劉子》為劉勰作品,未必像有學者說的屬于“時人莫知”之列。袁孝政和張鷟說“時人莫知,謂為劉勰”,而他們又是怎么知道的?根據(jù)是什么呢?沒有說。再說,劉克莊引《朝野僉載》說“晝無位,博學有才,竊取其名(指劉勰),人莫知也”。劉晝竊取劉勰名字的意義又表現(xiàn)在哪里呢?袁孝政序說“晝傷己不遇,天下陵遲,播遷江表”云云,與劉晝本傳介紹的劉晝身世生平相去甚遠,以至于使《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編者覺得“豈孝政所指又別一劉晝歟?”。我覺得《劉子袁序》除了在《劉子》作者研究問題上起到在清水中濫施朱黃的作用外,在證明《劉子》作者是劉晝的問題上實在沒有參考價值。余嘉錫先生也說:“案自晁、陳以下,題此書為劉晝撰者,大抵據(jù)袁孝政序。余嘗疑孝政作注,文理尚復不通,其言豈足為據(jù),既而考之,始知初唐時人早有此說?!?“此說”即指《朝野僉載》中張鷟關于《劉子》的話,文繁不再征引)這就是說,晁、陳兩家關于《劉子》劉晝著的話不可信,因為他們兩家及其“以下”的人有關于《劉子》作者資料都是來自袁孝政的“序”。但是,余嘉錫相信了張鷟的話,由懷疑到否定劉晝說,走向了肯定劉晝說。程天祜先生為了證明張鷟的話是正確的,說張是位如何有學問的人。那么,我們要問:學問深說的話就正確,反之就不正確?以此邏輯推理,那么劉晝學問是學界公認的淺薄,袁孝政關于《劉子》劉晝作的話顯然是錯誤的,這不正是從反面證明《劉子袁序》沒有參考價值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12]

        學術界凡持劉晝說的人,所本的資料主要為上述諸條。

        (五)魏晉人說

        自從姚振宗氏提出魏晉時人作后,一直未有響應者,直到近年才有陳志平教授在他的博士論文《劉子研究》一書說:“筆者認為《劉子》是魏晉的作品,產(chǎn)生的時間在公元288年前,作者為魏晉間人?!盵5]89-90并在《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7年第4期刊發(fā)《〈劉子〉作者和創(chuàng)作時間新考》一文,提出西晉說。全文分兩部分,第一部分認為《劉子》既不是劉勰也不是劉晝。否定劉勰的理由有三條:1.劉勰史惟稱其撰《文心雕龍》五十篇,不云更有別書。2.且《文心雕龍·樂府篇》稱:“涂山歌于候人,始為南音。有娀謠乎飛燕,始為北聲。夏甲嘆于東陽,東音以發(fā)。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興。”此書《辨樂篇》稱“夏甲作破斧之歌,始為東音”,與勰說合。其稱“殷辛作靡靡之樂,始為北音”,則與勰說迥異,必不出于一人。3.又史稱勰長于佛理,嘗定定林寺經(jīng)藏,后出家,改名慧地。此書末篇乃歸心道教,與勰志趣迥殊。案,以上三條均重復以往論者之老調,無有新意,前人已辯駁,陳志平未察爾。否定劉晝的理由大體有二:1.袁孝政《劉子注序》與史載的劉晝生平不合。2.劉晝的學歷品行與《劉子》相矛盾(具體列舉了四條)。陳文通過排除了劉勰和劉晝說,而選擇了魏晉人,理由有二:1.《隋書·經(jīng)籍志》列《劉子》于魏晉人著作間。2.《劉子》本身的線索:《劉子·貴農(nóng)》篇云:“故農(nóng)祥晨正,辰集娵訾,陽氣憤盈,土木脈發(fā)。天子親耕于東郊,后妃躬桑于北郊。”晉禮是皇帝親耕于東郊,皇后蠶于西郊。雖然梁王朝有皇帝親耕于東郊之說,但未見有皇后蠶于北郊之說。晉太康九年以前有皇后蠶于北郊說,故其書當作于晉“太康九年先蠶于西郊前,即288年前”。

        2012年,阮忠先生撰文認為陳志平教授提出的“魏晉間人”說,過于模糊。

        “魏晉間人”難以讓人明白究竟是誰。而這一說法的最大意義是否定了劉晝說、劉勰說以及存疑的劉孝標說,因為劉晝居北齊,劉勰和劉孝標處南梁,時代相距的確較遠。志平?jīng)]有給讀者一個肯定的結論,是因為證據(jù)不足也不明確,有“疑則傳疑”的味道。就“疑則傳疑”本身的學術態(tài)度來說是可取的,但這樣模糊的結論終讓人產(chǎn)生興味不足之感[13]。

        2014年,香港學者梁德華先生在《諸子學刊》第十輯發(fā)表了《〈劉子〉成于東晉時人說獻疑》一文,該文不同意陳志平教授的“魏晉間人”說。其證據(jù)是《劉子》引錄了《抱樸子》中的話。這條證據(jù)是有力的。

        (六)既非劉勰、劉晝,疑為另一劉子說

        此說自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作者提出以后,清人耿文光呼應此說。他說:“《劉子》雖無深意,而反復譬喻,文詞斐然,與《北史·劉晝傳》所云晝拙于文者不合,恐別是一人?!盵14]1990年曹道衡先生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第2期發(fā)表的《關于〈劉子〉的作者問題》一文中也提出“另一劉子之說”。曹道衡先生在研究了諸家意見之后,認為《劉子》作者為劉晝是不能成立的,而判為劉勰,有人還不服,是否可考慮另一劉子。1998年,曹道衡再次談到《劉子》一書時說:“有些書和作品還是保存在南方,在《隋書·經(jīng)籍志》沒有著錄,但在南朝確已存在的,如所謂《劉子》,《隋書·經(jīng)籍志》說已亡佚,而在《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中又出現(xiàn)了。此書前人都認為北齊劉晝作,其實從梁代著錄情況看,根本不可能出于劉晝之手,筆者在《關于〈劉子〉的作者問題》中已有考證。此書當為南朝人作,當出現(xiàn)于南方?!盵15]

        陳祥謙在《武漢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5期發(fā)表了《〈劉子〉作者新證》一文,在既非劉勰也非劉晝之外,找了“另一劉子”,即梁王朝時期的劉遵。陳先生認為其說發(fā)端于梁簡文帝蕭綱《與遵從兄陽羨令孝儀令》(下簡稱《與孝儀令》,嚴可均《全梁文》的篇名為《與劉孝儀令悼劉遵》)和《與湘東王令悼王規(guī)》?!杜c孝儀令》中有:“而此子溘然,可嗟痛”中“子”之謂劉遵;《與湘東王令悼王規(guī)》中有:“去歲冬中,已傷劉子,今茲寒孟,復悼王生,俱往之傷,信可虛說?”其中明確稱劉遵為“劉子”。陳祥謙在文章中說:“一般而言,被尊稱為‘子’者當有與之相稱的子書,如楊子(即楊雄,作者注);或者說,子書作者多被他稱或自擬為‘子’,如‘抱樸子’葛洪,這應該是沒有疑義的。查考史籍,劉勰、劉晝等當時均無‘子’之稱謂,唯有追隨梁晉安王蕭綱長達二十余年的劉遵被尊為‘劉子’?!标愇钠浜鬄閯⒆窦础秳⒆印芬粫淖髡?,量身定做出五個證據(jù)。所論劉遵為人如何低調,輕名淡利,不求聞達。陳祥謙在該文中說:“換言之,劉遵撰著子書非為‘立一家之言’,而是為了更好地輔佐蕭綱(筆者注:《劉子》是一部典型的箴戒著作,或可說明這一點);既為蕭綱而作,這也是他不曾署名的原因之一。因此,當劉遵所著子書以蕭綱藏書名義被錄入《梁東宮四部目錄》時,大有可能被“孝友淳深,立身貞固,內含玉潤,外表瀾清”的劉遵隱去了作者。阮氏《七錄》錄入該子書時,又當因循劉遵之舊,故無署名;但阮氏一定知道《梁東宮四部目錄》出自劉遵之手。這就是為什么《七錄》被納入《隋書·經(jīng)籍志》編撰系統(tǒng)后,《經(jīng)籍志》唯有‘《梁東宮四部目錄》四卷,劉遵撰’的著錄,而無署名劉遵所撰子書的記載的真正原由。無論欲以‘樹德建言’而‘騰聲飛實’(《文心雕龍·序志》)名垂青史的劉勰,還是常說‘使我數(shù)十卷書行于后世’(《北史·儒林上·劉晝》)的劉晝,都以功利、聲名為先,不大可能會放棄對自己著述的署名。”這里不免讓人感到想象的成分太大了。

        這里有兩個問題應當注意:一是如果《劉子》一書的作者是劉遵,而陳文說劉遵是如何的不求名利,這就與《劉子·惜時》篇所表現(xiàn)出來的強烈的功名思想而又出于無奈的處境相矛盾。《劉子·惜時》篇說:“生為無聞之人,歿成一棺之土,亦何殊草木自生自死者哉!歲之秋也,涼風鳴條,清露變葉,則寒蟬抱樹而長叫,吟烈悲酸,蕭瑟于落日之際,何也?哀其時命,迫于嚴霜而寄悲于菀柳。今日向西峰,道業(yè)未就,郁聲于窮岫之陰,無聞于休明之世。已矣夫!亦奚能一沾衿將來,染意于松煙者哉!”這“窮岫之陰”的生活,只有劉勰體驗過。二是蕭綱在以上兩文中稱劉遵為劉子,應該是一種禮儀上的尊稱而非指劉遵的學問達到了“子”的程度。“子”的通常用法,前哲馬融《論語·學而》注:“子者,男子之通稱?!薄豆騻鳌ば辍罚骸白?,大夫也?!焙涡葑ⅲ骸肮耪?,士大夫通稱曰子?!迸_灣學者王更生教授研究更細致,他說:“子者,本為男子的通稱或美稱,后引申而為尊稱或自稱,如稱有爵位的官員,《公羊》宣公六年《傳》:‘子,大夫也?!豆攘骸沸辍秱鳌罚骸湓蛔?,尊之也?!诟鲊浯蠓蚺e其謚者,皆曰某子,如韓宣子、季康子等。對有道德有學問的人也稱之曰某子,如孔子、老子。也有弟子單用‘子’字以尊師者,如《論語》中孔門弟子之于孔子。又有于姓氏之上再加‘子’者,如《公羊傳》中的子沈子、北宮子。同輩互稱者,如孔子稱蘧伯玉為公叔文子,以上皆屬尊稱之類。至于自稱者,如巷伯自稱孟子是也。至學者著述,也有以子署名的前例,如老子、莊子、墨子、孟子等。”⑤另外,后世因子書眾多而目錄書中專設的“子部”,則又是另一名詞了。

        應當指出的是,陳祥謙的文章在南朝的梁王朝中找《劉子》的著作者,其大方向是對的,因為這符合《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的《劉子》“梁有,今亡”的記載。但是,如果以此定劉遵為《劉子》一書的作者,其證據(jù)不免有單薄之嫌。因為《劉子》一書的理論性太強了,以往前賢多輕視了《劉子》在中國思想史上的價值。例如《劉子·崇學》篇說:“至道無言,非立言無以明其理;大象無形,非立形無以測其奧。道象之妙,非言不傳;傳言之妙,非學不精。未有不因學而鑒道,不假學以光身者也?!庇秩纭秳⒆印徝菲f:“言以繹理,理為言本;名以訂實,實為名源。有理無言,則理不可明;有實無名,則實不可辨。理由言明,而言非理也;實由名辨,而名非實也。今信言以棄理,實非得理者也;信名而略實,非得實者也。故明者,課言以尋理,不遺理而著言;執(zhí)名以責實,不棄實而存名。然則,言理兼通,而名實俱正?!边@是對魏晉玄學中“言意之辨”帶有終結性的認識,劉遵缺少這方面功力之證據(jù)。

        《劉子》作者誰屬之爭論,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林其錟、陳鳳金二位先生將古籍《劉子》一書整理出版,認真梳理以往諸家研究成果,并寫成《〈劉子〉作者考辨》一文,附于其整理的《劉子集校》一書之后,認為“《劉子》劉勰著的題署應該恢復”,再次引起學界重視。林、陳之《〈劉子〉作者考辨》所舉出的新證據(jù)主要有如下五條。

        1.敦煌遺書中有《隨身寶》:“《流子》劉協(xié)注”,即《兩唐志》所記之:“《劉子》劉勰著”。2.唐釋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中記有“劉勰著書四卷,名《劉子》”。3.《廣弘明集·辨惑》篇引《劉子》的話反駁劉晝的詆佛。4.把《劉子》和《文心雕龍》各列出20條段落,不僅證明兩書基本思想的一致性,還一證古人之《劉子》與《文心》“文體與此正類,其可征不疑”“其分類鑄詞,尊仲尼卑百家,一似《文心雕龍》語”之正確性。5.《文心雕龍》五十篇是用《易》之大衍之數(shù),《劉子》五十五篇用《易》之天地之數(shù),用《易》之術數(shù)謀篇布局,這在同時期的學者中是僅有劉勰而已。等等。

        林、陳之《〈劉子〉作者考辨》辨疑的地方主要有五點。

        1.指出以往凡主張《劉子》劉晝作的人都把宋·晁公武的《郡齋讀書志》所錄“《劉子》劉晝著”當作鐵證,認為晁公武也主張《劉子》作者是劉晝。以往主劉晝說的人把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所記《劉子》劉晝撰也當成鐵證加以引用。林、陳指出晁公武的態(tài)度在文末謂:“或以為劉勰,或以為劉孝標,未知孰是?!标愓駥O的態(tài)度是:“其書近出,傳記無稱,莫詳其始末,不知何以知其名晝字孔昭也?!币酝仓鲃冋f的人引此證時,均腰斬了晁、陳的原文,屬斷章取義。晁、陳說的《劉子》劉晝著,只是照錄了所見《劉子》的題錄。2.指出《隋書·經(jīng)籍志》只著《劉子》書名,未記作者之名,是因為當時國家圖書館只有書目,已無其書,其書當在司農(nóng)少卿宋遵貴載運途中經(jīng)底柱時已被漂沒十之八九,故有目無書者,《經(jīng)籍志》不記作者,只記“亡”。《舊唐書》明確記有《劉子》劉勰著,是因為“開元七年(719年)詔公卿士庶之家,所有異書官借繕寫”之后,內庫圖書大增,并以之修成《群書四部錄》四百卷的書目,后又略為四十卷,名為《古今書錄》,大凡五萬一千八百五十二卷。《劉子》當是此次公卿獻書后重又出現(xiàn)的,故而后人編《舊唐書》時因有了實物才明記作者的?!缎绿茣に囄闹尽匪洝秳⒆印肥?,劉勰著,是照錄《舊唐書》,或按內庫圖書實有已不可知了。3.林、陳指出《宋史·藝文志》所記“《劉子》三卷,題劉晝撰”的“題”字,是標示懷疑之意,是照錄所見《劉子》作者的署名,又表示對《劉子》作者署名劉晝有懷疑。4.林、陳指出《四庫提要》列舉的《劉子·辨樂》篇“殷辛作靡靡之樂,始為北音”與《文心雕龍·樂府》篇“有娀謠乎飛燕,始為北聲”不合,而斷定“必不出于一人”,是沒有說服力的。因為兩書討論的問題不同?!段男牡颀垺肥顷P于東、西、南、北音的起源,指的是樂的起源;而《劉子》指的是“淫聲”的起源?!段男牡颀垺啡〉氖恰秴问洗呵铩ひ舫酢返牟牧?,而《劉子》則采之于《淮南子·原道訓》。5.《四庫總目提要》的作者并未斷出作者是誰,而是認為“劉晝之名,則介在疑似之間,難以確斷。故仍晁氏、陳氏二家之目,題晝之名,而附著其牴牾如右”。是“故仍”晁、陳二氏之舊署而已,并不是像有的論者所說的《四庫提要》的作者已斷出了作者是劉晝。

        林、陳的這五條辨疑是擊中了劉晝說要害的,從此凡主劉晝說者多已不再提及上述五條。

        林、陳之文發(fā)表以后,楊明照又發(fā)表了《再論〈劉子〉的作者》,對林、陳提出的證據(jù)進行辯解:1.林、陳提出的唐釋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中關于“劉勰條《音義》,未必可信”,理由有三,(1)《高僧傳》八劉勰條說劉勰與劉蟉等皇枝貴族也。同書《弘明集》八劉勰條《音義》云:“劉勰,人姓名也。晉桓玄記室參軍?!薄巴粍③囊?,《音義》相隔五卷,忽而劉勰劉宋皇枝貴族。劉蟉是南陽涅陽人,劉勰東莞莒人,他們的時代、籍貫都不相同,亦非皇枝貴族?!?2)同一劉勰,忽而又成了桓玄記室參軍,不可輕信。(3)“《劉子》一書,史載唯見有十卷、五卷、三卷,有誰見過四卷本來?”2.《隨身寶》:“《流子》劉協(xié)注”不宜估計過高。3.《劉子》的語言特色和習慣用語與《文心雕龍》不同。4.《劉子》不會是劉勰文集的一部分。

        楊氏雖在文章中分了十部分,但主要硬件是以上四條。

        林、陳之文發(fā)表后,程天祜在《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86年第6期發(fā)表了《劉子作者辨》。認為:1.袁孝政的序當是有根據(jù)的。雖然袁氏學識有限,輔之張鷟之言,就有了可靠性。2.《劉子》和《文心》的論“道”:《劉子》之“道”為道家之“道”;《文心》之“道”為儒家之“道”。一儒一道,傾向分明,難道都用一個“道”字就出于一人之手嗎?3.沒有資料證明《隋志》記載之《劉子》就是今本之《劉子》。

        同年林、陳又在《中華文史論叢》第四輯發(fā)表了《再論〈劉子〉作者問題》。針對程氏所提《隋志》所錄之《劉子》非今本之《劉子》做出論證:1.今本之《劉子》與隋虞世南《北堂書抄》所錄《劉子》內容相同;與唐太宗為太子李治寫的《帝范》引《均任》篇、《賞罰》篇、《貴農(nóng)》篇、《崇學》篇文同。和武則天《臣規(guī)》引錄《清神》篇、《愛民》篇文同;與道宣《廣弘明集·九箴篇》和釋湛然《輔行記》引《劉子》《韜光》《崇學》篇同,以證今之《劉子》即《隋志》所錄之《劉子》。并以李世民之《帝范》和武則天《臣規(guī)》《廣弘明集》《輔行記》和敦煌遺書之諸多抄本及當時的小類書和《雜抄》中的著錄征引為據(jù),證明《劉子》在唐代為暢銷書,并以羅振玉語“此卷(劉子殘卷)寫于盛唐,且遠及邊裔,其為六朝舊著可知”作證。2.《廣弘明集》和《輔行記》都是僧人的書,他們引《劉子》中的話去反劉晝的觀點,這一點就可證《劉子》非劉晝作品。3.《劉子》與《文心雕龍》思想無根本沖突。

        林、陳的觀點主要是針對程天祜的觀點。林、陳撰寫《再論〈劉子〉作者問題》時,楊明照的《再論〈劉子〉的作者》尚未刊布。對于林、陳的文章,程氏當時未有再次提出質疑。

        臺灣學者李隆獻在《臺大中文學報》1988年第2期發(fā)表了《〈劉子〉作者問題再探》一文,支持劉晝說。李隆獻認為:若《劉子》成于劉勰晚年,而當時彥和較早年更深信佛道,何以《劉子》中卻鮮用佛理?甚至鮮用佛教詞匯呢?李隆獻更以為:“彥和晚年既心向佛門,至燔發(fā)自誓,其所著書非唯未涉及佛理,且歸心道家,亦有違常理?!狈从^劉晝一生,據(jù)《北史》本傳言“愛學,伏膺無倦,常閉戶讀書”,有用世之意,然舉秀才不第,恨而緝綴辭采,力學為文,又被魏收、邢邵所鄙;其后“步詣晉陽上書,言亦切直,而多非世要,終不見收采”??芍獎冸m有大志而不獲伸,正與《惜時》“郁聲窮岫”“道業(yè)未就”相合。等等。

        1990年,程天祜在《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第6期發(fā)表了《〈劉子〉作者新證——從〈惜時〉篇看〈劉子〉的作者》一文,提出三點意見。

        第一,認為《劉子·惜時》篇中的“歲之秋也,涼風鳴條,清露變葉,則寒蟬抱樹而長叫……已矣夫,亦奚能不沾襟于將來,染意于松煙者哉”是作者的自況。表明此時作者已經(jīng)暮年,這是《劉子》寫于作者晚年的確證。這是其一。其二,這段話說明作者“道業(yè)未就”,抱恨終生。其三,《劉子》作者晚年生活在偏遠山區(qū)而不是在平原或大小城市。

        第二,認為《劉子》的作者不是劉勰。從《惜時》篇考察,《劉子》作者與劉勰身世、遭遇、生活環(huán)境等諸多不合。1.《梁書·劉勰傳》對《文心》作了詳細的記載,“如果劉勰還有一部《劉子》這樣的書,是不應該只字不提的”。2.《劉子》作者晚年生活在偏遠山區(qū),而劉勰自幼生活在城市,“悲嘆‘郁聲于窮岫之陰’的《劉子》作者,不是劉勰”。3.《劉子》作者反復申訴其才不為人知,無人為之舉薦,這同劉勰經(jīng)歷不合。4.《劉子》“歸心道教”,而劉勰一生與儒佛關系密切。5.劉勰一生是很有成就的,而《劉子》作者感嘆一生“道業(yè)未就”。劉勰“在道、業(yè)、文三個方面都有自己的建樹”,不應有“道業(yè)未就”的懊喪。

        第三,《劉子》作者是劉晝。理由:1.《北史》和《北齊書》的《劉晝傳》雖未錄《劉子》,但劉晝有幾句恨話說:“使我數(shù)十卷書行世,不易齊景之千駟也?!边@最大的可能是其書《劉子》至劉晝辭世也沒有全部完工,殺青行世,不為史家所確知。2.劉晝“天統(tǒng)中,卒于家,年五十二”。天統(tǒng)是高齊后主高緯年號,自公元565至569年前后五個年頭?!吨袊膶W大辭典》定劉晝卒年為567年,“從563年到劉晝病卒還有三年多的時間,本傳沒有記錄他的行事,如果我們推定在這幾年他整理了多年寫作的《劉子》草稿,并陸續(xù)寫作了若干篇,那么《惜時》篇所寫的和劉晝此時的情況就很吻合”。3.劉晝于齊天統(tǒng)中卒于家。其家阜城為一小縣城,正與《惜時》篇中的“郁聲于窮岫之陰”相合。4.《劉子》作者反復慨嘆懷才不遇,終生未得一職。劉勰一生雖然未獲高官顯位,但總是“皇恩浩蕩”的受益者。5.劉晝著作雖已不存,但從其《帝道》《金箱璧言》《高才不遇傳》的名目看,與《劉子》是聲息相通的。

        主張《劉子》作者為劉晝的尚有傅亞庶的《劉子作者辨證》和《劉子的思想及史料價值》兩文。傅文可能為了向《北史》和《北齊書》的《劉晝傳》記錄的儒生劉晝靠攏,而否認《劉子》思想中的道家成分。傅文說:“細讀《劉子》全文,蓋其旨非主道家或儒道互補?!秳⒆印啡磸驼撌龅氖侨胧乐螄膬热?,這無疑是儒家的思想。因此筆者認為《劉子》主旨仍屬儒家言?!盵16]但是,傅亞庶先生二十余年后又說:《劉子》思想主旨“表現(xiàn)的是一種儒、道互補的思想傾向”[17],修正了原來的主張。二十年前,傅亞庶先生在《〈劉子〉作者辨證》一文的末尾說:“《劉子》作者不是劉勰。在當前的情況下,屬《劉子》為劉晝所撰,是比較穩(wěn)妥的?!盵18]因而,傅亞庶先生1998年在中華書局出版的《劉子校釋》一書,直接署名作者劉晝。二十年后,傅先生在為其女弟子林琳《劉子譯注》寫的《序言》態(tài)度就平和得多。他說:“關于《劉子》作者問題,我們目前還是應該尊重歷史,輕易下結論,可能不合適?!边@個昔日認為“比較穩(wěn)妥”的事情,今天就認為“可能不合適”,這是一個值得尊重的態(tài)度,因為他終于回到了“應該尊重歷史”的治學原則上。

        與程天祜和楊明照觀點相反的是杜黎均在《文心雕龍學刊》第五輯發(fā)表的《〈文心雕龍〉與〈劉子〉比較論》。杜氏認為:林、陳之《〈劉子〉作者考辨》“以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豐富而且有雄辨的論據(jù),縱橫融合、層層深入的思維方法,得出了關于《劉子》作者的結論:‘我們認為:劉晝說應予否定,《劉子》劉勰撰的題署應該恢復。’這個結論是令人信服的。我表示同意?!辈摹罢撝浴薄罢摲e學”“論物和情”“論文和質”“論正和邪”“論美貴在自然”“論人才”“論人生理想”八個方面進行比較研究,認為兩書是出于劉勰之手?!啊秳⒆印?,從其文史政治知識的淵博,社會生活經(jīng)驗的豐富,政治觀察能力的敏銳,理論思維方法的純熟來看,可以認定是劉勰中老年時期的作品。”

        2000年,程有為在《許昌師專學報》第5期發(fā)表《〈劉子〉的人才思想初探》一文,認為“《劉子》作者歷來眾說紛紜,……今人林其錟、陳鳳金兩同志集?!秳⒆印?,著《〈劉子〉作者考辨》一文附于書后,以為《劉子》為劉勰所著,較為可信”。

        曹道衡針對楊明照和程天祜與林、陳二人關于《劉子》作者的爭論,于1990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第2期發(fā)表了《關于〈劉子〉作者問題》一文,對以往論爭作了簡述和評論。認為:其一,“像晁公武和陳振孫兩家,其實都是存疑派,而并非劉晝說的主張者。關于這一點,過去有些研究者曾有所忽視。近幾年,林其錟、陳鳳金二先生的《〈劉子〉作者考辨》是很有見地的。他們發(fā)現(xiàn)了晁公武、陳振孫和《宋史·藝文志》均對于劉晝說持存疑態(tài)度。因此轉而采用兩《唐書》的說法,以《劉子》為劉勰作,并且進而論證了《劉子》思想與《文心雕龍》的一致性?!逼涠?,從劉晝的生卒年看,“那么梁代書目中著錄的這部《劉子》,還可能是劉晝嗎?”“《隋書·經(jīng)籍志》提到梁代書目中曾有《劉子》,這對劉晝說實在頗為不利。”其三,袁序與史書中的《劉晝傳》不符,“如果相信《北史》和《北齊書》就很難相信《袁序》的話。如果不信《袁序》,那么劉晝到過江南以及梁代書目著錄過他的著作,都很少可能了”。其四、“如果兩說(劉勰說和劉晝說)都有疑問,是否考慮第三種可能性,即既非劉勰,亦非劉晝,而是由另一位姓劉的學者所作?!薄皬哪壳按嬖诘臓幷摽磥?,雙方似乎有非此即彼的成見,似乎動搖了劉晝說”,“不論在林其錟、陳鳳金二先生的《〈劉子〉作者考辨》或楊明照先生的《再論〈劉子〉的作者》中,似乎都沒有考慮第三種可能性。對于林、陳的《〈劉子〉作者考辨》,盡管有楊明照先生所批評的一些問題,但是其基本精神還是值得考慮的。” 而臺灣學者江建俊則認為林、陳“力主《劉子》乃劉勰所作,雖論據(jù)紛綸,仍不足以駁倒余嘉錫、楊明照、王叔岷等以為劉晝所作之說法”[19]。

        江建俊先生關于《劉子》作者問題,走了王叔岷的路子,雖然沒有在他的大著《新編劉子新論》上署名《劉子》作者是劉晝,但是卻在《導論》里直接設立了:1.劉晝傳略;2.《劉子》之思想。在“劉晝傳略”中認定劉晝當生于公元516年,卒于公元567年。根據(jù)江建俊的意見,《劉子》是劉晝所作。然而,《劉子》最初見載于阮孝緒《七錄》中,而《七錄》始撰于梁普通四年(523年),何時殺青,史無明文。但是阮孝緒卒于公元536年,即使以此為限,此時劉晝年僅20歲,能否寫出《劉子》不得不令人懷疑?,F(xiàn)在的說法,大都是推測的。楊明照先生用了一個“假定”。他說:“假定他(阮孝緒)的《七錄》在卒前12年(533-535)內完成,那時劉晝已經(jīng)二十歲,風華正茂,血氣方剛,有可能寫出《劉子》,《七錄》也有可能收入。即使《七錄》在阮孝緒卒前幾年完成,后來在不斷修訂中加上《劉子》,亦屬情理之常,無足怪也?!盵20]可見楊先生為了證明他早年的觀點:《劉子》劉晝著能夠成立,做了種種“假設”,按照楊先生的 “假定他(阮孝緒)的《七錄》在卒前12年(533-535)內完成”,此時的劉晝僅是十八九歲。像《劉子》這樣的大著,豈止是一二年就能完成的?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楊先生沒有考慮進去,當時的圖書流通靠的手工抄錄本,即使在本國范圍內的傳播也是相當慢的,更何況梁王朝與北齊是敵對的兩個國家。即使手持《劉子》快馬加鞭飛馳阮孝緒府門都來不及,何況阮孝緒編纂《七錄》一事,劉晝此時是否知悉也是個很大的問號。

        楊先生還為了堵住劉晝弱冠之年寫不出《劉子》的質疑。他說:“也許有人會問,劉晝以弱冠之年能寫出《劉子》嗎?曰:能?!崩碛墒莿儭安┪锲娌拧保幻饨o人武斷之嫌。楊先生為了反駁林其錟、陳鳳金的觀點,還說,《劉子》不一定只載于《七錄》,還有其他梁人書目。據(jù)張固也、殷炳艷等人考證,其他書目如劉遵《東宮四部目錄》等成書更早于《七錄》,其他梁人書目成書的時候,劉晝是否已經(jīng)出生,還是個問題,載《劉子》更不可能。可見用采錄其他梁代書目來作解釋,是根本行不通的。

        江建俊先生在《新編劉子新論》第一章《導論》的第二節(jié)“《劉子》之思想”中,整個行文過程一直避用“劉晝”的名字,則用“劉子”書名,個中奧秘,研究者自會心知肚明。其實,這個用心早已被他的論文揭底:《從〈劉子〉看劉晝融合儒、道、法的思想》[21],可見江先生的這個用意是不必要的。當然,也許是為了避免劉晝別的思想混入而使之然。

        針對楊明照和程天祜的劉晝說,朱文民在中國《文心雕龍》學會第八屆年會上以《把〈劉子〉的著作權還給劉勰》[22]一文提交大會,對楊、程之說進行系統(tǒng)的辯駁。該文提出:1.《梁書》和《南史》的《劉勰傳》不載《劉子》不是否定《劉子》劉勰撰的理由。并列舉二十四史中的許多傳主并不全載其著作為例。《梁書·劉勰傳》之所以提及《文心》,并把《文心·序志》錄于其中,是《序志》反映了劉勰的生平和志向,把《序志》作為《劉勰傳》的一部分是畫龍點睛之筆。是因為劉勰以《文心》敲開了吏部大門,是劉勰人生之路的大關節(jié)。2.楊、程二人在考證《劉子》作者之爭時使用了雙重標準,沒有多大的參考價值。3.劉晝是一位保守、迂腐的儒生,其言行與《劉子》一書不稱?!秳⒆印分械摹锻懈健贰兑蝻@》《貴速》等理論,正是劉勰依附僧祐和上表等從政實踐經(jīng)驗的總結?!秳⒆印分校性S多政治智慧,此種思想和理論非劉晝所歷練。再說,《北史·劉晝傳》記載劉晝崇尚公孫弘,而《劉子·薦賢》篇說“公孫弘不引董生,汲黯指為妬賢”,認為公孫弘是忌賢妒能的人。又,《北史·劉晝傳》記載“晝自謂博物奇才,言好矜大,每言‘使我數(shù)十卷書行世,不易齊景之千駟也’。容止舒緩,舉動不倫,由是竟無仕,卒于家”。劉晝自己做夢都想當一個縣官,當機會來了的時候,又裝作清高,采用逃跑主義,讓機會流失,這與《劉子》的《托附》《戒盈》《明謙》《貴速》諸篇思想不合。4.《劉子·惜時》篇透出的信息,正合劉勰而不是劉晝。劉晝一生不被啟用,對當朝憤恨不已,不可能對當朝有“休明之世”的贊語。5.程天祜考證劉晝撰寫《劉子》的成書時間為公元563年至567年,而此時梁代書目的撰錄者已亡故了三十余年,梁王朝也已滅亡了十年,怎么會載入梁人書目,成為《隋志》的“梁有《劉子》十卷,亡”的記載呢?6.《一切經(jīng)音義》關于《劉子》作者劉勰的史料價值不應當輕視。因為它不是孤證,還有《隨身寶》記載的“《流子》劉協(xié)注”和《廣弘明集·辨惑》篇引《劉子》語反駁劉晝詆佛言論等直證。至于“《流子》劉協(xié)注”的同音假借字,是唐代存在著標音字和標義字兩種文字系統(tǒng)的緣故,如果以此否認《隨身寶》的價值,則敦煌遺書將被否定大部分,更是不懂中國文字發(fā)展史的表現(xiàn)。如果把《一切經(jīng)音義》和《隨身寶》中關于《劉子》的記載再聯(lián)系兩《唐志》中關于《劉子》的記載,就會覺得它的史料價值是可靠的。其實,在訓詁學上,同聲相訓是一條定律:“任舉其同聲之字,即可用為同義者。蓋凡字之同聲者,皆為同義。聲在是,則義在是,是以義起于聲。”[23]正如《文心雕龍·史傳》篇所云“俗皆愛奇,莫顧實理”了。7.《劉子》與《文心雕龍》的思想傾向是一致的?!段男牡颀垺ぶT子》篇:“至鬻熊知道,而文王諮詢,……及伯陽識禮,而仲尼訪問,……然則鬻惟文友,李實孔師,圣賢并世,而經(jīng)子異流矣?!比?、道兩家的祖師爺是師友關系,“經(jīng)子異流”肇自漢代“獨尊儒術”?!段男摹返乃枷胫鲗恰耙缘罏楸?,以儒為用”?!秳⒆印芬粫膊⒎菤w心道教,而是認為“道者玄化為本,儒者德教為宗,九流之中二化為最”,也是儒、道同尊。至于有人說《文心》的主要傾向是儒家,筆者認為那是對《文心》的誤讀,而非《文心》實情,實情是儒、道同尊。8.對歷代記載《劉子》的文獻分類列表,指出哪是劉晝說,哪是劉勰說,哪是存疑派,以澄清人們以往把存疑派誤讀為劉晝說的事實。9.關于楊先生談的圖書四部分類問題。梁元帝《金樓子·著書》篇仍以甲乙丙丁分類,列舉學者們對于“經(jīng)、史、子、集”分別的看法以澄清經(jīng)史子集之分類一統(tǒng)于唐,以證明《劉子》有可能是劉勰文集的一部分。10.針對楊明照提出的《劉子》的語言特色問題,朱文民說:“對《劉子》文采的評價,楊先生始終也沒有準的。早年見晁公武說《劉子》‘辭頗俗薄’,楊先生亦說:‘今以《劉子》全書驗之,其緝綴辭藻與言甚古拙,皆極為顯著。’2001年的文章《增訂〈劉子〉前言》又說:‘前賢稱其‘辭采秀蒨’,‘豐腴秀整’,‘腴秀逸俊’,‘遒練雋逸’,并非過譽。(這說明楊明照又否定了先前‘言甚古拙’的評價)對《劉子》一書的辭色而明代的蔣以化和曹學佺的評論與楊明照最初的評論完全相反。蔣以化認為‘分類鑄辭,尊仲尼卑百家,一似《文心雕龍》語’。曹學佺認為其‘文辭燦然可觀,晁公武以淺俗譏之,亦不好文之一證矣’。楊明照大概后來看到了曹學佺譏笑晁公武認為《劉子》‘辭頗俗薄’是不好文之一證才改口的”。

        對于劉克莊引錄的張鷟《朝野僉載》中的話,筆者認為《朝野僉載》是唐人小說。小說中的故事都是作者根據(jù)或許有的現(xiàn)象杜撰的,其資料來自于“街談巷議,傳聞異辭”,作為一種現(xiàn)象看待尚可,如果認真去對號入座、并作為信史引錄是不嚴肅的。這是其一;其二,今傳世之本《朝野僉載》中并未有劉克莊所引的話。近年中華書局出版的《朝野僉載》附錄中的此條是他們根據(jù)劉克莊的記載輯錄的,已非原始資料,其可靠性是大打折扣的。再說,《隨身寶》的作者是唐代宰相張九齡[24],張九齡的人品和文品比張鷟嚴肅的多。張鷟為人張狂,言語多虛。筆者在《有關劉勰研究的幾個問題》一文中已經(jīng)辯駁。

        筆者對楊明照提出《劉子》的語言特色和習慣用語問題時指出:“我將《文心雕龍》《劉子》《滅惑論》《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銘》等劉勰著作,全部輸入電腦進行檢索,《劉子》中‘若夫’一見,‘至於’八見,‘蓋’(句首)五見,‘耳’(句末)一見。相別只在于使用頻率少一點,而不是像楊先生說的‘《劉子》全書中也未使用過’。楊先生所指出《文心雕龍》使用過八次的‘原夫’一詞,《滅惑論》和《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銘》也未用過?!^夫’一詞,《滅惑論》不用,《石像碑銘》僅用一次,‘至於’一詞以上兩文皆不用。‘若乃’《文心》十三見,《劉子》不見,《滅惑論》三見,《石像碑》不見?!颉?句首)字《文心》五十二見,《劉子》二十三見,《滅惑論》四見,《石像碑銘》一見?!舴颉辉~《文心》二十七見,《劉子》一見,《滅惑論》和《石像碑銘》不見??梢姉蠲髡盏慕y(tǒng)計是不準確的,其結論也就顯得牽強和武斷。”筆者認為:“《劉子》一書的寫作目的是為當權者提供治國方案的,把以往的歷史經(jīng)驗教訓列舉以后引出如何才是當前的良策,故而多用‘由此觀之’‘以此而言’‘以此言之’‘由此言之’和‘由此而言’之類的用語,是引出新見解的需要,是‘敷理以舉統(tǒng)’的體現(xiàn)。也正是為此,此書又名《新論》。此類用語《滅惑論》和《石像碑銘》多不用,如果以此作為否定《劉子》劉勰撰的依據(jù),則《滅惑論》和《石像碑銘》也就不是劉勰著作了?!闭纭秳⒆印ふp》篇所言:“昔二人評玉,一人曰好,一人曰丑,久不能辨??驮唬骸疇杹砣胛崮恐?,則好丑分矣!’”如果僅以《文心》和《劉子》比較習慣用語,則可比性小,而引入同是劉勰而沒有爭議的其他著作,則分曉可見矣!朱文引黃侃的觀點,證明同一人的不同著作,未必是一個模式。

        朱文民從十個方面理出《劉子》作者劉勰由是而疑、由疑而否的演變過程,建議把《劉子》的著作權歸還給劉勰。

        朱文發(fā)表后,劉晝說的支持者周紹恒先生又提出了一條新證據(jù):《劉子》中不避梁諱,有“順”字和“衍”字,以此否認《劉子》劉勰作⑥,堅持劉晝說。朱文民再次撰文指出用避諱法否定《劉子》劉勰作,堅持《劉子》劉晝作更是行不通的。因為《劉子》也不避北朝諱,“歡”字兩見,“隱”字十九見,“殷”字八見,“緯”字三見。而北朝比南朝更加保守,更講究避諱。例如高齊以后的“趙州”原為“殷州”,高齊時為避帝諱而改“趙州”。又如《北齊書·趙彥深傳》說趙彥深:“本名隱,避齊廟諱,故以字行?!边@是因高歡六世祖名“隱”的緣故。這就更堵死了劉晝可能性的思路。相反,《劉子》中的《思順》篇,有的版本就是《思慎》,這可能是《劉子》的原始版錄。至于現(xiàn)行本中不避梁諱,是否也像《昭明文選》中有些文章不避梁諱一樣,如屈守元所說“大都后人復其舊也”,已不可知了,因為《文心雕龍》現(xiàn)行本也不避“練”字。梁武帝小字“練兒”,按理說,也應該避諱。然而,現(xiàn)行本《文心雕龍》,“練”字二十四見。就是沒有著作權爭議的《滅惑論》中,“順”字兩見,“練”字三見。

        總之,以避諱法判定《劉子》作者是行不通的,更堵死了劉晝說的思路[25]?!段男牡颀垺烦蓵谀淆R,歷經(jīng)梁王朝,必經(jīng)避梁諱,還應考慮梁之后的復原問題。

        對于朱文民關于《劉子》《文心》《滅惑論》的用詞檢索問題,2014年,香港學者梁德華先生在《諸子學刊》第十輯發(fā)表了《〈劉子〉成于東晉時人說獻疑》一文,指出:“朱文民舉出《文心》《滅惑論》《劉子》三書相同之詞匯,以為《劉子》與《文心》等相同,故此均為劉勰所撰,如‘休明’‘嘉遁’,……然而朱氏所舉之詞匯亦多見于其他魏晉典籍,故亦不能據(jù)以論證兩書必為劉勰所著……‘休明’、‘嘉遁’兩詞均為當時熟語。故此,學者透過詞匯角度論證《劉子》作者時,必須注意鑒別何者屬于某書的特殊詞匯,何者屬于時代的共享詞匯,否則必定影響其結論的可靠性?!盵26]

        梁德華先生上面這段話,在理論上是對的,但是朱文民的用意并不在這里,他的用意在他文章的下面:一是“休明”一詞,是對朝廷和當時社會的贊譽,而劉晝對社會不滿,不可能認為自己“無聞于休明之世”,反之,“正合劉勰”。二是對“嘉遁”一詞,《滅惑論》《劉子》皆用,其用意是贊美道家思想及其經(jīng)典作家。這也是在《九流》篇贊美儒、道融合治世,方可使社會休明的體現(xiàn)。劉晝是一位迂腐之極的儒生,不可能對道家有如此贊譽[12]389。

        朱文民在《把〈劉子〉的著作權還給劉勰》一文的第四部分,強調內證時的第三點,就是把《文心雕龍·諸子》篇、《劉子·九流》篇與《滅惑論》三篇文章的主導思想作一對比,發(fā)現(xiàn)這三篇文章的資料來源、主導思想、思想源頭均一致,現(xiàn)在重復引錄如下。

        《諸子》篇:至鬻熊知道,而文王諮詢,馀文遺事,錄為《鬻子》。子目肇始,莫先于茲。及伯陽識禮,而仲尼訪問,爰序道德,以冠百氏。然則鬻惟文友,李實孔師,圣賢并世,而經(jīng)子異流矣?!h成留思,子政讎校,于是《七略》芬菲,九流鱗萃。殺青所編,百有八十馀家矣。

        《九流》篇:觀此九家之學,雖旨有深淺,辭有詳略,偝僪形反,流分乖隔,然皆同其妙理,俱會治道,跡雖有殊,歸趣無異。猶五行相滅亦還相生,四氣相反而共成歲,淄、澠殊源同歸于海,宮商異聲俱會于樂。夷、惠異操,齊蹤為賢;三子殊行,等跡為仁。道者,玄化為本;儒者,德化為宗。九流之中,二化為最。

        《滅惑論》:至道宗極,理歸乎一;妙法真境,本固無二?!?jīng)典由權,故孔、釋教殊而道契,解同由妙,故梵、漢語隔而化通?!傅兰伊⒎?,厥品有三,上標老子,次述神仙,下襲張陵。太上為宗,尋柱史嘉遁,實為大賢,著書論道,貴在無為,理歸靜一,化本虛柔。然而三世弗紀,慧業(yè)靡聞,斯乃導俗之良書,非出世之妙經(jīng)也。

        《諸子》《九流》的資料和觀點明顯來自《漢書》。

        在《諸子》中可以看出道家鬻熊為周文王之友,李耳則是孔丘的老師。這儒、道兩家的鼻祖為師友關系,所以《文心雕龍》儒、道同尊是可想而知的?!毒帕鳌分?,“觀此九家之學,俱會治道,跡雖有殊,歸趣無異”。《滅惑論》中,李耳為大賢,《道德經(jīng)》為“導俗之良書”。雖然站在佛教立場批駁道教,他卻把道教分為三類,第一是道家,第二是道教,第三是巫道。實際上批駁的是巫道,而不是道家和正宗的道教。正宗的道教雖然曾經(jīng)借助巫道得以發(fā)展,事實上時常批駁巫道敗壞門風。至于儒、佛關系,劉勰認為“教殊而道契”。我們把這三篇文章的觀點聯(lián)系起來理解,正是“至道宗極,理歸乎一”,它的源頭是《易傳》曰“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能有如此識見者,縱觀南北朝,也只有劉勰與之相配。

        2008年,陳應鸞先生又發(fā)表了《〈劉子〉作者補考》[27],堅持《劉子》作者為劉晝,其主要理由有二:第一,《劉子》用典與北朝同;第二,《劉子》中存在著知識性錯誤,與史傳所載劉晝的心性特征十分吻合。關于第一點,早年(晚年認為主張《劉子》作者為劉晝是不妥的)主張劉晝說的傅亞庶先生與陳應鸞先生的看法就不同,可以參考傅亞庶《〈劉子〉作者辨證》的觀點;關于第二點也太牽強。例如,陳氏特別指出《劉子》稱段干木為干木,把復姓段干誤為單姓段,稱朱泙漫為朱泙等,是犯了常識性的錯誤。對于這個問題,力主《劉子》作者是劉晝的周紹恒先生對于陳應鸞的指責,做了反駁。周紹恒先生說:“其實,稱‘段干木’為‘干木’,‘朱泙漫’為‘朱泙’是一種省略,古人經(jīng)常使用。例如《三國志·魏書·衛(wèi)臻傳》詔曰:‘干木偃息,義壓強秦’,《晉書·虞預傳》‘故燕重郭隗而三十競至,魏式干木而秦兵退舍’,宋代吳淑《事類賦》卷二八《鱗介部一·龍》‘美董父之見擾,哂朱泙之學屠’,劉弇《云龍集》卷一二《謝中宏詞啟》‘靡休馮婦之搏虎,切陋朱泙之屠龍’,等等,就是稱‘段干木’為‘干木’,‘朱泙漫’為‘朱泙’的?!秳⒆印纷髡叻Q‘段干木’為‘干木’,‘朱泙漫’為‘朱泙’,是符合古人省略原則的?!盵28]

        周紹恒先生用省略原則反駁陳應鸞固然可行,但是尚未說道點子上。在此基礎上,我想再補充幾個例證:漢人王充《論衡·非儒篇》:“段干木闔門不出,魏文敬之,表式其閭,秦軍聞之,卒不攻魏。使魏無干木,秦兵入境,境土危亡?!睍x人皇甫謐《高士傳》云:“木,晉人也,守道不仕。魏文侯欲見,造其門,干木逾墻避之。”唐人吳筠又有一首詩《高士詠》:“干木布衣者,守道杜衡門?!标悜[說“《劉子》之錯誤蓋本應劭而來?!讹L俗通義·十反》‘干木息偃以蕃魏’”。我看未必然。陳氏認為《劉子·隨時》篇稱“朱泙漫”為“朱泙”等是犯了常識性的錯誤,這些知識性的錯誤,只有劉晝才有可能,劉勰《文心雕龍》中是沒有的。在“朱泙漫”稱“朱泙”的問題上,周紹恒先生的反駁,雖然有理,但是尚未指出要害,需要再補充的是:不是《劉子》作者犯了常識性的錯誤,而是陳應鸞先生犯了常識性的錯誤,錯在陳先生不知“朱泙”是復姓,“漫”是名⑦,《隨時》篇稱姓不稱名,是四字句式的需要,這是常有的事。如諸葛亮,諸葛是復姓,亮是名,諸葛亮常被稱為“諸葛”或者“葛亮”,“司馬遷”也常被稱為“馬遷”,無人責怪。劉勰《文心雕龍》很多篇章就對司馬相如簡稱“馬”,這都是句式的需要,即符合省略原則,也符合復姓的簡稱。再,陳應鸞先生在《增訂劉子校注》[29]一書中注釋《九流》篇的“桑丘”一詞時說:“前秦王嘉《拾遺記》一《少昊》:‘少昊號曰窮桑氏,亦曰桑丘氏。至六國時,桑丘子著《陰陽書》,即其餘裔也。’……且孔昭與子年均為北朝人,故與此相同。由此不僅可證《劉子》之‘桑丘’不誤,且可證是書乃北朝人所為?!标悜[先生以這個證據(jù)證明《劉子·九流》篇的“桑丘”出于王子年《拾遺記》,并以此證明《劉子》一書出于北朝,其力度太蒼白。著書使用資料,以最原始出處為佳,這是學術界公認的規(guī)則。比王子年《拾遺記》早三百余年就著錄“桑丘子《陰陽書》”的《漢書·藝文志·諸子略·陰陽家》條中就有“《桑丘子》五篇”?!秳⒆印ぞ帕鳌菲汀段男摹ぶT子》篇的資料源于《漢書》,我早已指出,并未引起陳應鸞先生注意。其實《文心雕龍》中也有知識錯誤。例如《文心雕龍·情采篇》“莊周云:‘辯雕萬物’,謂藻飾也”,王叔岷認為此處的“雕字是周字的假借字”,劉勰“誤用莊子的話,由于忽略了訓詁的問題”[30]。陳應鸞先生的其他舉例也過于牽強,受文字限制,不一一述論。

        還應該提及的是,《劉子》一書的美學思想非常豐富,有一些經(jīng)典式的見解。一些美學家在自己的專著里言及《劉子》美學思想的時候,往往涉及《劉子》作者問題。但是這些美學家對于《劉子》一書的作者并未做過認真研究,只是“抄幾條舊資料裝門面”,并沒有實際的意義。例如,敏澤先生在他的專著《中國美學思想史》中的第二十三章,專設一節(jié)《劉晝》,討論《劉子》的美學思想。言及《劉子》作者時,抄錄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劉子》的觀點,全然不提其觀點已被余嘉錫推翻的歷史。又如蔡仲德先生的《中國音樂美學史》一書的第二十八章第三節(jié),談論《文心雕龍》的音樂美學思想的時候,也附論《劉子·辨樂》篇,言及《劉子》作者時,提及林其錟、陳鳳金二位主張《劉子》作者為劉勰,但是他本人不敢茍同。理由是《文心雕龍》為駢體,《劉子》為散體,二書不可能出于同一作者。這一觀點,顯然是源于楊明照先生,而對于曹道衡、章太炎二位先生關于南北文風及其文學上的散、駢問題的研究成果,全然不知,或者知之而不愿意重視等等。

        四、《劉子》作者研究的新進展及其學風問題的爭論

        (一)《劉子》作者研究的新進展

        2012年,林其錟先生的《劉子集校合編》一書由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發(fā)行,林先生在《前言》中對于《劉子》作者問題,再次爬梳資料,最后認為“只要擯棄在爭論過程中出現(xiàn)的先入為主,先有定見再索引附會求證的方法,采取實事求是的客觀態(tài)度,尊重歷史事實,不避繁難,深入考察,一定會還《劉子》劉勰著的本來面目的”[31]。并提出了袁孝政為唐人說是南宋人偽造的見解。林先生明顯地意識到,在《劉子》作者爭鳴問題上有些人失去了公心。

        2013年8月,臺灣學者游志誠教授的大著《〈文心雕龍〉與〈劉子〉跨界論述》,由臺灣華正書局出版發(fā)行。這是一部大約九十萬字的巨著。全書共有十六章,通過“《易經(jīng)》作為劉勰思想的本源”“劉勰子集合一的學術源流”“《文心雕龍》的子書性質”“《文心雕龍》與《劉子》理論契合互通”“《劉子》句法、比喻、詞匯、寫作技巧互通《文心雕龍》”“《文心雕龍》與《劉子》方法論相似”“《文心雕龍》與《劉子》共通情理論”“《文心雕龍》與《劉子》同主儒道二化”等諸章節(jié)的論述,得出結論:“《文心雕龍》與《劉子》當同為劉勰一人”。游志誠教授在這近百萬字的大著中,用了十六個論題,采用內證法,證明了他《文心雕龍》與《劉子》當出于一人的結論,并認為劉勰是“子家”?!岸@種子家是漢魏新興的子家,以私人著述為主,與先秦諸子的子家不同,漢魏子家的共同特色是子論往往兼文論。因此,呈現(xiàn)子集合流。”[32]9特別是在“《文心雕龍》與《劉子》方法論相似”一章中,提出《劉子》一書,在方法論上亦是“原始以表末,釋名以彰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只是在《劉子》一書中是“選事例以定篇”罷了,可謂慧眼識珍珠。這是《劉子》作者研究史上第一部從思維方法、理論契合、語言特色、遣詞造句等全方位的內證大著。過去的同類爭鳴文章中,雖然文友們也用過內證法證明自己的觀點,但就其系統(tǒng)性來說,這部大著是一座昆侖。

        2019年7月,游志誠教授在臺灣文津出版社出版了《劉勰〈劉子〉五十五篇細讀》(上冊),書前一篇《導論》,用了三十四個小題目,導讀《……細讀》,除了最后兩節(jié)談體例和方法之外,其他全是通過內證證明《文心》《劉子》兩書同出一人。其中第十四節(jié)《〈劉子〉篇章架構就是仿照〈周易〉序卦》,第十五節(jié)《〈劉子〉篇目排列順序解祕》,游志誠先生說:

        追考《劉子》五十五篇先后次序之排列,又似有刻意經(jīng)營、精心安排之意。其先后安排篇章主要用二二相承之形式,即擬仿《周易·序卦》述六十四卦相次之序,皆兩兩相承,非覆即變?!駥ⅰ缎蜇詡鳌愤@種“二二相耦”之易理應用到《劉子》全書五十五篇的排列,結果很快發(fā)現(xiàn)與《周易》極有相似處,清楚看到《劉子》擬仿“二二相耦”的排列原則,將五十五篇分作兩篇為一組,依次排列,且此兩篇的篇題大意與論述內容,大致也都有“相反”涵義的組合,類似《序卦傳》所說的“非覆即變”這樣的相綜結構。茲試從《劉子》第二十六篇《妄瑕章》與二十七篇《適才章》說起,此兩篇先后相承,篇題涵義與論述主旨即是“相反”之關系?!?/p>

        1.《妄瑕章》←→《適才章》

        2.《文武章》←→《均任章》

        3.《慎言章》←→《貴言章》

        4.《傷饞章》←→《慎隙章》

        5.《戒盈章》←→《明謙章》

        6.《大質章》←→《辨施章》

        7.《和性章》←→《殊好章》

        8.《兵術章》←→《閱武章》

        9.《明權章》←→《貴速章》

        10.《觀量章》←→《隨時章》

        11.《風俗章》←→《利害章》

        12.《貪愛章》←→《類感章》

        13.《正賞章》←→《激通章》

        14.《言苑章》←→《九流章》

        上列《劉子》共十四組“二二相耦”的排列方式,明顯可知,極似《周易》六十四卦的順序結構,皆準“二二相耦”的條例?!∏∨c《文心雕龍》五十篇也是兩兩相承,先后為一組小單元的作法相通,又再次輔證《文心》與《劉子》二書同出劉勰一人之手,否則二書結構不會酷似如此[33]。

        朱文民曾經(jīng)在《把〈劉子〉的著作權還給劉勰》一文中說:

        首先,《劉子》與《文心雕龍》的篇數(shù)皆出于《周易》?!段男牡颀垺窞榇笠字當?shù),《劉子》為天地之數(shù)。這不是用巧合可以解釋得了的,這在同時代的學者中沒有誰人與之相比。凡研究劉勰者大都認為劉勰的思想方法和理論基礎出于易學。

        筆者雖然看出《文心》《劉子》兩書謀篇布局相同體例之端倪,由于自感易學修養(yǎng)不逮,不敢貿然言說。今見易學專家朱清[34-35]、游志誠兩位先生把《文心》《劉子》兩書謀篇布局采用“大易之數(shù)”和“天地之數(shù)”的具體謎底揭開,可謂千余年來劉勰之知音,“龍學”研究之功臣,其意義非常之大。楊明照先生早期也沒有讀懂《文心雕龍》,就是《劉子》一書,一直認為主導思想乃歸心道教,直到晚年才承認《劉子》儒道同尊,這還是《劉子·九流》篇末端的一再提示下的醒悟?!段男摹芬粫鴽]有這方面的提示,楊先生曾被“征圣”“宗經(jīng)”所迷惑,至終堅持《文心》主導思想純是儒家,不承認儒道同尊[36]。

        當然,游志誠教授的大著《〈文心雕龍〉與〈劉子〉跨界論述》,也并不是單一的內證,其中也有外證。例如對于敦煌遺書《隨身寶》中著錄“流子劉協(xié)注”的問題,也做出了自己的辯駁。王重民斷定“流子劉協(xié)注”,必是“劉子劉勰著”。楊明照認為王重民“武斷”,強調《隨身寶》“原文本身是有問題的,因此,我們對它不宜估計過高。只好存疑俟考”。游志誠教授指出:雖然認為其學術價值“不宜估計過高”,但是楊明照也沒有徹底否定,“只好存疑俟考”。游志誠教授以他的老師潘重規(guī)教授《敦煌卷子俗寫文字與俗文學之研究》一文作證。潘重規(guī)先生總結了敦煌遺書俗字問題的六種類型:1.字形無定,2.偏旁無定,3.繁簡無定,4.行草無定,5.通假無定,6.標點無定等。特別是對“通假無定”問題說:“敦煌寫本同音通假之字,觸目皆是,但與一般習用的多不相同。在當時寫讀已成習慣,自可通行;到了后代觸處都成障礙。蓋文字通假,本無嚴郛,如古籍中早之作蚤,晚之作挽,徒以因同;借用異字,迨俗習已行,則謂之通假;若違俗習,則謂之誤字?!庇沃菊\教授引錄了大量敦煌遺書中的通假文字做例證。例證之后,接著說:“可見在那時代中已經(jīng)相習成風,普遍使用。如不了解,便讀不通敦煌俗文學?!盵32]13-15

        同時,游志誠先生也提出了一個學風問題,認為缺少公心,呼吁“不可有彼輕此重之不平態(tài)度”。這就是說論者心中預先已經(jīng)裝著一個劉勰不可能是《劉子》作者的問題,而以此種心態(tài)參與爭鳴,豈能找到真相?

        載有“流子劉協(xié)注”的《隨身寶》,一名《雜抄》,一名《珠玉抄》,一名《益智文》等,從名字來看,古人視之為珍寶。它在敦煌遺書中有“伯二七二一卷”“伯三六四九卷”“伯三六七一卷”“斯四六六三卷”“斯五六五八卷”等不同卷子,但內容一致,說明有多種抄本。周丕顯先生有《巴黎藏伯字第2721號〈雜鈔·書目〉考》一文。周丕顯先生說:“《雜鈔·書目》中有‘《流子》,劉協(xié)注(著)。《流子》即《劉子》,亦名《劉子新論》《新論》,劉協(xié)即劉勰?!秳⒆印冯m非巨帙,……保存的材料和反映的思想內容是極其豐富的,可以說是南朝學者融化老莊之學而形成的學術代表作品?!盵37-38]

        2013年《諸子學刊》第八輯,發(fā)表林其錟先生撰寫的《劉子袁孝政注本考辨》一文,從四個方面論證《劉子袁注》乃南宋人偽托。

        一、《劉子》袁孝政注本始現(xiàn)于南宋初年。理由是隋唐至北宋期間,未有記載《劉子袁注》的文獻,也不見他人引錄《劉子袁注》的資料?!俺蓵谠琳迥?1345)的《宋史·藝文志》卷四《子部·雜家類》著錄:‘《劉子》三卷,題劉晝撰。奚克讓《劉子音釋》三卷、又《音義》三卷?!翠浽?。”

        二、斷袁孝政為“唐”時人并無的據(jù)。“《劉子》袁孝政注本的注者,晁公武錄為‘唐袁政注’,而陳振孫、章如愚、趙希棄、黃東發(fā)、王應麟等著錄皆不稱‘唐’。而注者傳記無憑,來歷不明,已為公認?!?/p>

        三、《劉子》袁孝政注乃宋人偽托“唐”人之作。(一)迄至南宋初年,全無《劉子袁注》的記錄。“北宋去唐未遠,尤其離晚唐更近,如果袁孝政《劉子注》確是唐人甚至‘非初唐人’之作,那么《新唐書·藝文志》既然增加了那么多的唐人著作,并且錄及《劉子》,為什么不提袁注?這說明,南宋初年以前根本不存在所謂《劉子》‘唐袁孝政注’,甚至南宋以后出現(xiàn)的‘唐袁孝政注’,正史的編者,比如鄭樵《通志》《宋史·藝文志》的編者,也不相信其可靠性,因而棄而不錄。”(二)“此書近出”,當袁序、袁注在南宋出現(xiàn)之時,即為目錄學家質疑,“由于晁公武和陳振孫都是宋代著名的目錄學家,他們的著作《郡齋讀書志》和《直齋書目解題》被后人視作權威,影響很大,因而他們的著錄被腰斬曲解之后,疑以傳疑、由疑變是,對《劉子》的作者、注者的訛傳、誤導起了極大的作用”。(三)袁注遺存異體字與隋、唐《劉子》古本不成比例。隋、唐、古本多異體俗字,到宋代由于印刷術進步,刊本漸多,文字趨于規(guī)范化,異體俗字自然大大減少。(并列表比對)(四)袁注體裁與唐人注書體裁不相同?!啤⑺?尤其南宋)學術風氣不同,唐代漢學重新流行,宋時疑古之風大盛,注書體裁格式也相異。(列表比對)……唐人注書沿襲漢儒章句之學,各承師傳、不憑胸臆、實名征引的注書體裁格式,所以實名征引的比例很高,……宋人注書由于“竊襲前人之語轉為己意”隱沒古人、古書已成風氣,所以實名征引的比例大大降低。

        四、袁《序》“晝傷己不遇,天下陵遲,播遷江表,故作此書”斷語辨析:……無論是外證(“播遷江表”不合劉晝生平經(jīng)歷)還是內證(“傷己不遇”“故作此書”不合《劉子》實際)都表明袁《序》乃“粗識之無,不通文義者”(余嘉錫語)“亂道”而已。但是一些主張“《劉子》劉晝撰”論者卻深信不疑,奉為圭臬,援引為主要依據(jù),反指兩《唐書》等“《劉子》劉勰撰”之明確著錄為“道聽途說”。

        ……

        綜上所考,可以得出如下結論:袁孝政非唐人;《劉子》袁孝政注本非唐人注,乃宋人偽托;袁孝政《序》以“晝傷己不遇,天下陵遲,播遷江表,故作此書”斷“《劉子》劉晝撰”,無論外證還是內證都站不住腳。因此,應該尊重歷史,按照新、舊兩《唐書》《一切音經(jīng)義》《隋身寶》《珠玉抄》《益世友》《雜鈔》以及鄭樵《通志》等明確著錄,還“《劉子》劉勰撰”的本來面目。

        林其錟先生的這篇文章,沒有走前賢辨?zhèn)蔚睦下?,而是另辟蹊徑,采用內證和外證相結合的方法,證明了晁公武著錄的“唐錄事參軍袁孝政”之說不實,乃南宋人的誤題。雖然還有張鷟小說《朝野僉載》也說是《劉子袁注》乃唐袁孝政作,此說漏洞更大,已經(jīng)被主張《劉子》劉晝著的王叔岷先生否定,而且否定的頗有道理。因而被《劉子》劉晝著的學者奉為圭臬的硬件折了,《劉子》劉晝著的提法,自然也就沒了強有力的支撐,至少是余嘉錫的觀點沒了支撐。

        最早懷疑袁孝政是唐代人的是在明萬歷丙申世恩堂刊本《劉子》中,有吳騫寫于乾隆年間的跋語,吳騫也不認為《劉子袁注》是唐人作品,他說:

        至《新論》昔人多疑其非劉晝所撰,其書至南宋始出,又北齊書及北史并不言晝有《新論》,黃東發(fā)謂書中多避唐諱,疑是唐人偽托。予觀《九流》一篇大都刺取《漢書·藝文志》中語,而升道家于儒之上則其為唐人顯然矣。作注之袁孝政亦無所表見,其注更多蕪陋,且不類唐人手筆,當更改之[39]。

        《諸子學刊》第八輯、第十輯,還刊登了涂光社先生《“雜”:劉勰學術思想考論——〈文心〉〈劉子〉的作者當同為一人》(一)和(二)兩篇大作。涂先生的兩篇長文也主要是用內證的方法,認為《劉子》與《文心》理論契合,證明《劉子》作者為劉勰,因為文長不作引錄了。

        2013年9月14日至15日,“中國《文心雕龍》學會第十二次年會暨學會成立三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山東大學召開。會議上,《劉子》作者問題,仍然是一個重要的議題,有越來越多的學者支持《劉子》的作者為劉勰,不承認是劉晝。中國《文心雕龍》學會會長詹福瑞先生對會議上有關于《劉子》問題的討論做總結時說:

        《劉子》研究對全面認識劉勰及其《文心雕龍》都有重要學術價值,本次會議共有四篇相關內容文章。林其錟《〈劉子〉作者誰屬爭鳴與劉勰思想及〈文心雕龍〉研究》認為,“《劉子》劉勰著”分歧主要在南宋出現(xiàn)的《劉子》袁孝政注本及劉克莊引文,經(jīng)考證認為袁孝政注本為宋人偽托,劉克莊引文亦無確證,文章對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不同意“《劉子》劉勰著”的觀點進行了梳理和辯駁。陳志平《三十年〈劉子〉研究綜述》,對近三十年《劉子》的作者考證、文本整理的工作進行了梳理,認為《劉子》研究缺乏對其思想體系及其思想史地位的關注。黃承達《再論〈文心雕龍〉的類感論如何通神與起情——兼與〈劉子〉一書比較》一文認為,《劉子》的感知模式對漢代相數(shù)易學的承繼和開創(chuàng),和《文心雕龍》較為一致[40]。

        陳志平教授的會議文章說:

        《劉子》作者為劉晝是被“假定”和考出來的?!秳⒆印纷髡咧聊纤尾庞袑W者明確定為劉晝。南宋初年人吳曾讀到有袁孝政注的《劉子》,其《能改齋漫錄》是最早提到袁孝政注的著作。稍后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明確記載該書“近出”,“終不知晝?yōu)楹未恕?。博學如陳振孫,此時都不知道劉晝是誰,足見學界對《劉子》和劉晝的陌生。隨后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黃震《黃氏日抄》中均有關于《劉子》的記載和討論。而至王應麟(1223-1296)《玉海》時才明確知道《北齊書》和《北史》中有劉晝傳,足見南宋人對劉晝的了解是逐步清晰的,……而明清以來所謂的“劉勰撰”說和劉晝撰說之爭,實發(fā)端于南宋出現(xiàn)的袁孝政序,唯將陳振孫等尚存疑問的“劉晝”徑直題曰“北齊劉晝”,曲解腰斬南宋人本意。如《四庫總目提要》宣稱“故仍晁氏、陳氏二家之目,題晝之名,而附著其抵牾如右”,一方面認為《劉子》作者存在爭議,另一方面卻仍然相信從《郡齋讀書志》和《直齋書錄解題》,題《劉子》為劉晝?!袢酥盟膸祓^臣之懷疑于不顧,徑直取其言之后半截從之,真的以《劉子》作者為北齊劉晝[41]。

        臺灣學者黃承達先生為會議提供的論文題目是《再論〈文心雕龍〉的類感論如何通神與起情——兼與〈劉子〉一書比較》,作者從漢代易學中象數(shù)學的 “類感”論出發(fā),論及《文心雕龍》與《劉子》的類感說相契合。黃先生在“結語”末說:

        令人驚喜的發(fā)現(xiàn)是,《劉子》的感知模式,對于漢代象數(shù)易學的繼承和開創(chuàng),和《文心雕龍》幾可吻合。不論是感應方式,對于“神”的認知及重視,還有天人感應說下性善情惡的思考見地,皆和當代“為文任情”的說法大有殊異,這也可以說是《文心雕龍》《劉子》創(chuàng)見,而創(chuàng)見又源自于“認知模式”——類感說,而其又和象數(shù)易有高度的關聯(lián),這么一來,《劉子》的著作權,也許又更能從劉晝手上還給劉勰,進而使“龍學”研究的材料更為豐贍了[42]。

        尤其是林其錟先生在大會上宣讀了他的論文:《〈劉子〉作者綜考釋疑——兼論〈劉子〉的學術史意義》。林其錟先生在該文的內容摘要中說:“《劉子》劉勰著,在南宋以前直接可見的公私書目均無疑義;分歧始自南宋出現(xiàn)的《劉子》袁孝政注本及劉克莊引文??甲C表明袁孝政注本,乃南宋人偽托,劉克莊引文亦無的據(jù);無論內證還是外證,都充分證明《劉子》作者當屬于劉勰?!盵43]

        (二)有關《劉子》作者爭論中的學風問題

        2010年,張少康先生的大著《劉勰及其〈文心雕龍〉研究》一書問世。該書共分八章34節(jié)。其中第一、二章和第七、八章是把已經(jīng)發(fā)表的論文改編后新補充上的,當中從第三章至第六章是他把早年在齊魯書社出版的《文心雕龍新探》全部移植過來的。第一章共分六節(jié),引起爭議的問題主要在這一章。特別是第一節(jié)“關于劉勰的籍貫和譜系”、第六節(jié)“關于劉勰的思想和著作”中,涉及劉勰著作權有爭議的《劉子》。

        縱觀張先生的“龍學”論著,大都是把他人的成果加以綜合,再加上自己的評點而成的,另辟蹊徑開創(chuàng)性的見解不多,即便是有,也是在評判中顯示出來的。第六節(jié)“關于劉勰的思想和著作”具有代表性。他對于《劉子》一書“并沒有什么新的研究成果,只不過是綜合前代和當代學者的研究做一點具體分析而已,但是這就已經(jīng)很清楚地說明問題了。我認為《劉子》不可能是劉勰所著”[44]29。張先生的這話說得很實在,也代表了他整個“龍學”研究的特點。他認為《劉子》一書的作者是劉晝而不是劉勰。但是沒有提出任何新的見解和新資料,除去抄錄了幾條已經(jīng)被批駁了的舊資料外,剩下的就是失范的言辭了。例如:他認為把《劉子》一書的著作權判定為劉勰,并寫入《劉勰傳》是“糟蹋了劉勰”,是“誤導讀者”,是“欺世盜名”,是對劉勰的“一種褻瀆”;認定《劉子》作者是劉勰,“實在是天大的笑話”,張光年“同意《劉子》是劉勰所作,只是出于對劉勰的熱愛,對研究劉勰和《文心雕龍》者的鼓勵,而并沒有專門對《劉子》的作者進行過考證和研究”。把他的話“反復征引,作為《劉子》是劉勰所作的根據(jù),是拉大旗作虎皮”[44]29-30,“只要有一點文史常識的人,一看就明白它根本不可能是劉勰的著作”[44]36,等等。

        2011年3月,中國《文心雕龍》學會在武漢大學舉行年會,朱文民為大會提供的論文是《有關劉勰研究的幾個問題——兼與張少康先生商榷》,專門針對張少康先生這部專著的第一章。朱文用了三個小標題,與少康先生提出商榷:第一,批評少康先生史學素養(yǎng)的缺失問題,把劉勰家族譜系和梁武帝家族關系搞亂了。第二,與少康商榷《劉子》作者認定問題。第三,與少康先生商榷在《劉子》作者爭論問題中的學風問題。該文收錄在會后出版的會議論文集《百年龍學的會通與適變》(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1年12月),并發(fā)表在《魯東大學學報》2012年第1期。文章申明他納《劉子》入《劉勰傳》是建立在充分證據(jù)前提下做出的決定。少康先生就此激烈反對,認為“是對劉勰的一種褻瀆”,賈錦福教授持肯定態(tài)度,他說:

        作者不限于《梁書》和《南史》的《劉勰傳》中的簡單記述,也不囿于對《文心雕龍》和《滅惑論》的理解,而是聯(lián)系南北朝時代特征、學術思潮,從劉勰家世、到其家世的信仰,都在考證有據(jù)的基礎上給予了記述。對《劉子》一書,朱氏長期地通過大量謹密的閱讀和思考,從宏觀考察到微觀分析,在客觀公正地詳細論證作者為劉勰的基礎上納入本傳中,極大地豐富了劉勰多維度的思想?!秳⒆印纷髡邌栴}早已是暗潮涌動,現(xiàn)在的研究已由青澀而漸入成熟[45]。

        在中國《文心雕龍》學會成立三十周年紀念會議上,《劉子》作者爭論開始出現(xiàn)明朗化的氛圍,張少康先生,“憤怒”之下,兩周后的2013年10月1日就寫出了《再論〈劉子〉是否為劉勰所作:兼談學術爭論中的學風問題》[44]349。該文后來發(fā)表在香港《嶺南學報》復刊號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3月出版發(fā)行),作者單位署:“北京大學、樹仁大學”。張少康在該文的內容摘要中說:

        近來有人認為《劉子》作者是劉勰,這種結論的得出,體現(xiàn)了作者曲解材料的不良學風,本文為之作正本清源的駁斥。認為《劉子》是劉勰所作的作者的文獻根據(jù)就是兩《唐志》的著錄,本文考辨了兩《唐志》致誤的緣起,從目錄學上,否定某些人據(jù)以為劉勰著《劉子》的可信性。從《劉子》的基本思想傾向、人格思想素質以及語言風格諸方面與《文心雕龍》相對照,所呈現(xiàn)之差異,可徹底否定所謂《劉子》為劉勰所作之謬論。一切基于違背實事求是原則而作的所謂學術研究,根本是站不住腳的。

        接下來的正文說:“他們(指《劉子》劉勰著的主張者)的說法是不能成立的,起碼沒有一條確鑿證據(jù)?!薄笆聦嵕阍冢蝗菰庌q?!盵46]346

        (1)各家對史料的解讀

        由于少康先生已在《初論》和《再論》中批評《劉子》劉勰作的主張者學風不正,甚至是曲解南宋目錄學家的資料。那么,我們只能把幾位南宋主要目錄學家關于《劉子》的資料再錄過來。

        第一條,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十二《雜家類》(667條):

        《劉子》三卷,右齊劉晝孔昭撰,唐袁孝政注,凡五十五篇。言修心治身之道,而辭頗俗薄?;蛞詾閯③?,或以為劉孝標,未知孰是。

        晁公武的話,由三個句號可證明是三句話:第一句晁公武客觀地記錄和介紹了他手頭《劉子》一書的卷數(shù)、規(guī)模和作者題署,以及注者的名字。第二句是介紹《劉子》的主要內容和晁公武對《劉子》語言特色的看法。第三句是晁公武對《劉子》作者題署的看法:除了劉晝之外,還有人說是劉勰,也有人說是劉孝標,不知道哪一種說法對。

        第二條,宋·趙希弁《郡齋讀書附志·諸子類》(1685條):

        《劉子》五卷。右劉晝字孔昭之書也。或云劉勰所撰,或曰劉歆之制,或謂劉孝標之作,袁孝政為《序》之際已不能明辨之矣?!短扑囄闹尽妨杏陔s家。

        這三句話的意思是:趙希弁客觀著錄手頭《劉子》的規(guī)模即卷數(shù)和作者題署劉晝。二是對《劉子》作者的質疑:手頭的《劉子》雖然題署作者是劉晝,但是學界對這部書的作者題署有分歧,有的說是劉勰撰,有的說是劉歆制,有的說是劉孝標作,在袁孝政為之作序的時候就已經(jīng)分不清了。三是說《劉子》在《唐藝文志》的歸類問題。前兩句顯然是質疑《劉子》一書對作者的題署問題。

        第三條,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十《雜家類》:

        《劉子》五卷,劉晝孔昭撰。播州錄事參軍袁孝政為《序》,凡五十五篇。案《唐志》十卷,劉勰撰。今《序》云:“晝傷己不遇,天下陵遲,播遷江表,故作此書。時人莫知,謂為劉勰,或曰劉歆、劉孝標作?!毙⒄栽茽?,終不知晝?yōu)楹未?。其書近出,傳記無稱,莫知其始末,不知何以知其名晝,字孔昭也?

        對于這條資料,主張《劉子》劉勰著者的理解是可以大分為兩部分,有下劃線處(下劃線是筆者所加)為第一部分。這一部分是陳振孫客觀地介紹了他手頭《劉子》一書的卷數(shù)和作者署名,以及為之作序者的官職、名字和序文的內容。第二部分是陳振孫對《劉子》一書作者題署的看法。這個看法是對于《劉子》袁注,說是“其書近出,傳記無稱,莫知其始末,不知何以知其名晝,字孔昭也?”?!捌鋾觥笔钦f《劉子》袁注在陳振孫編著目錄時不久前才出現(xiàn)的,以前的傳記沒有記載,至于署名劉晝,陳振孫質疑:“莫知其始末,不知何以知其名晝,字孔昭也?”這亦是質疑。

        問題就出在袁孝政序里。余嘉錫先生說:“自晁、陳以下,題此書為劉晝撰者,大抵據(jù)袁孝政之序。余嘗疑孝政作注,文理尚復不通,其言豈足為據(jù)?”[7]708這已經(jīng)表明其懷疑態(tài)度。

        少康先生還提及一條資料說:“王重民先生在《巴黎敦煌殘卷敘錄》曾考證敦煌遺書《隨身寶》中的‘流子劉協(xié)注’當為‘劉子劉勰著’,這是主張《劉子》為劉勰作者常常引以為證的,可是他們總不能客觀地把王重民先生的真實觀點引出來講。王先生非常明確地說:‘至其撰人,應為劉勰抑或劉晝,仍不敢贊一言也?!瘜ν跸壬甲C的斷章取義也是《劉子》作者爭議中不良學風的典型例子?!盵46]350少康先生的引錄是不全的。這個問題,林其錟先生在《〈劉子〉作者考辨》(見《〈劉子〉集?!返?41-342頁)引錄的內容在王重民《敦煌古籍敘錄》的第186頁和218頁;《〈劉子〉集校合編》上冊第334-339頁又將王重民在《敦煌古籍敘錄》中有關《劉子》敘錄的資料全部移錄。其中最重要者是:“敦煌遺書內有所謂《隨身寶》者,……卷內正有‘流子劉協(xié)注’一則,知必系‘劉子劉勰著’矣。于是是書盛行唐代之言益驗,而《唐志》劉勰所著之說,又多一證。”林其錟先生的文章正是在為《唐志》多了“一證”的意義上使用這條資料的。

        在這個問題上,少康先生未免理解有誤。首先,少康先生把王重民的《敦煌古籍敘錄》一書的書名改為《巴黎敦煌殘卷敘錄》,容易讓讀者誤認為是王重民的另一部書,并造成無處查證。第二,將引錄王重民的話顛倒過來,先引錄王重民結論的一半,而未引“是書盛行唐代之言益驗,而《唐志》劉勰所著之說,又多一證”一語。因為這條資料是王重民對1935年4月7日敘錄伯2546卷《劉子》之后,又于同年的6月14日補敘的,所以王重民又補敘說。全文如下:

        “余于敦煌本《劉子新論》,于羅卷外,在巴黎既又獲見兩種,以補羅氏為六朝舊著之說。至其撰人,應為劉勰抑劉晝仍不敢贊一言也。繼思敦煌遺書內有所謂《隨身寶》者,所記經(jīng)籍一門,均系當時最通行之書,不啻一部唐人《書目答問》也。余求其卷內,正有‘流子劉協(xié)注’一則,知必系‘劉子劉勰著’矣。于是是書盛行唐代之言益驗,而《唐志》劉勰所著之說,又多一證。又3636號卷子為《雜抄》,卷中有‘九流’一條,目下有注云:‘事在《流子》第五十五章’,所錄正是《新論·九流篇》原文。其作‘流子’之義,雖仍不得其解,然《隋志》敘錄,全取此篇,事正相同也?!盵47]

        王重民所謂“至其撰人,應為劉勰抑或劉晝仍不敢贊一言也”,是指1935年4月7日敘錄的《劉子》殘卷伯2546卷作者是劉勰抑或劉晝,仍不敢贊一言。關鍵是王重民緊接下來的“繼思……”《隨身寶》中的《書目答問》有“流子劉協(xié)注”,正是“劉子劉勰著”。王重民想起這條資料,堅定了《劉子》作者是劉勰的觀點。又想到唐代盛傳《劉子》是暢銷書,在此更加得到了驗證,一個“益”字,該做如是解。再者,王重民想起兩《唐志》著錄《劉子》劉勰著,因而,這條資料又為兩《唐志》對《劉子》作者劉勰說多了一個證據(jù)。這就是王重民由“不敢贊一言”到肯定“《流子》就是《劉子》,劉協(xié)就是劉勰”的心路歷程。

        對于晁公武、趙希弁、陳振孫等人的觀點,《劉子》劉勰著的主張者解讀為是“質疑”派,這一點,曹道衡先生在《關于〈劉子〉的作者問題》一文中,就說“像晁公武、陳振孫兩家都是存疑派,而非都是劉晝說的主張者。關于這一點,過去有些研究者曾有所忽視。近幾年,林其錟、陳鳳金二位先生的《〈劉子〉作者考辨》是很有見地的,他們發(fā)現(xiàn)了晁公武、陳振孫和《宋史·藝文志》均對劉晝說持存疑態(tài)度。因此轉而采用兩《唐書》的說法,以《劉子》劉勰作,并且進而論證了《劉子》思想與《文心雕龍》的一致性”[48]。

        關于《劉子》作者劉晝說、劉勰說、懷疑派的問題,朱文民在《把〈劉子〉的著作權還給劉勰》一文,曾經(jīng)分類列表,其中章俊卿的《山堂考索》如實地列入了主張“劉晝”說一欄中,而少康先生在《再論》中說主張《劉子》劉勰作的人,把章俊卿《山堂考索》的觀點理解為“質疑”派,并反問:“這難道是‘質疑’劉晝,而認為是劉勰作嗎?”需要指出的是,主張《劉子》劉勰著的學者并沒有人把章俊卿的觀點認為是“質疑”劉晝說。對于章俊卿的這條資料的使用,林其錟先生用了一個“今”字,即“今袁孝政序”和陳振孫的“其書近出”的“近”字,以證明他對《劉子袁注》系出于南宋而非出于唐代的證據(jù)之一,朱文民是把章俊卿列入了主張劉晝說的欄目中的。

        (2)關于兩《唐志》資料的來源和真實性問題

        少康先生的《初論》和《再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了從根本上動搖《劉子》劉勰著,去批判兩《唐志》資料來源和編者的水平低下,不如宋代那些目錄學家水平高。這個問題,朱文民曾經(jīng)在《有關劉勰研究的幾個問題——兼與張少康先生商榷》一文中給予辯駁。今將少康先生在《初論》中對兩《唐書》的指責再引錄如下:

        首先,從文獻記載看沒有充分根據(jù)。說《劉子》作者是劉勰最早是《唐書》的著錄,后來鄭樵《通志·藝文略》因之,某些佛學典籍和有些明清版本也題為劉勰。究其來歷皆因兩《唐書》之著錄?!杜f唐書》作者為后晉的劉昫,但是實際上,劉昫并沒有執(zhí)筆寫,書是在他之前由原宰相趙瑩監(jiān)修,史官張昭遠、賈緯、鄭受益、李為先等所撰寫。開運二年(945)書成后,趙瑩改任晉昌節(jié)度使,劉昫繼任宰相,由他奏上,故以他的名字為作者,全書共二百一十四卷?!缎绿茣窞楸彼沃梁驮?1054)由歐陽修和宋祁主持,參加撰寫的還有范鎮(zhèn)、王疇、宋敏求、呂夏卿等人?!缎绿茣纷⒅匚淖直磉_,而于事實有些反不如《舊唐書》。其著錄《劉子》作者為劉勰當也是因襲《舊唐書》之說。從宋代晁公武、陳振孫等最有權威性的圖書版本和目錄專家開始,歷代學者幾乎都不認為《唐書》著錄題為劉勰著是有根據(jù)的[44]29。

        針對張少康對兩《唐書》的指斥,朱文民曾辯駁如下:

        少康先生對兩《唐書》的指責和懷疑也是多余的。關于兩《唐書》的經(jīng)籍資料來源問題,在這里我們不得不重新說一遍。《舊唐書·經(jīng)籍志》的資料來源是《群書四部錄》和《古今書錄》?!豆沤駮洝酚质俏銦犜谧约簠⑴c撰修的開元《群書四部錄》的基礎上修訂而成的。毋煚為《古今書錄》寫的序言錄在《舊唐書·經(jīng)籍志》中,今《舊唐書·經(jīng)籍志》著錄的經(jīng)籍與毋煚《古今書錄》寫的序言記載經(jīng)籍的部數(shù)和卷數(shù)一部也不多,一卷也不少?!杜f唐書·經(jīng)籍志》的不足處,在于它不載開元以后的唐人著作,這與我們討論南北朝的《劉子》無關?!缎绿茣に囄闹尽肥菤W陽修親撰的,寫于公元1054—1060年,增加了開元以后的部分唐人著作[49]。

        少康先生在《再論》中又專列一個小標題:兩《唐志》關于《劉子》作者的著錄為什么是值得懷疑的。再次指責兩《唐志》:

        我們究竟應該怎么看兩唐志的著錄呢?它是不是很可靠呢?其實,《舊唐書》成于五代那一動亂時代,此書并不是后晉劉昫所寫,而是他之前宰相趙瑩主持下,張昭遠等幾位史官所寫,劉昫任宰相后以他名義出版?!杜f唐書》的作者并非專門目録學家,而《隋書·經(jīng)籍志》記載:“《劉子》十卷,亡。”所以《舊唐書》作者很可能就是依據(jù)袁孝政和張鷟所指出的坊間一般傳說來著錄的。看來,他們并不知道在唐高宗時期就有袁孝政的序和注,也不知道張鷟在《朝野僉載》中有過論說?!缎绿茣返淖髡唠m然是歐陽修、宋祁等大學者和文學家,但是因為已有《舊唐書》在,所以參照和因襲之處是很多的,其對《劉子》的著錄顯然是來源于《舊唐書》。和宋代以后的這些目錄學家和學問家比,應該說,可信度是不如后者的[46]349。

        少康先生故意不談兩《唐志》的資料來源,只說《舊唐書》成書于動亂年代和兩任監(jiān)修官的傳接過程。先看看歷史上一流目錄學家對《舊唐志》的研究和評論。姚名達先生在《中國目錄學史》中專列一個題目:“《群書四部錄》《古今書錄》及《唐書·經(jīng)籍志》之關系”。姚先生對于前兩部目錄書的形成過程原原本本地道來。

        毋煛……改舊傳之失者,三百余條;加新書之目者,六千余卷?!菜牟恐?,四十五家,都管三千六十部,五萬一千八百五十二卷。成《古今書錄》四十卷?!短浦尽飞邢悠洹熬磔S繁多”又“并略之,但紀篇部”。則更刪去小序及小注。故又略四十卷為一卷?!省短浦尽穼崬椤豆沤駮洝分?jié)本[50]。

        這是說,毋煛把自己(負責子部)親自參入的多人之成果《群書四部錄》二百卷,又經(jīng)自己一人之手訂漏補缺,壓縮至四十卷,《舊唐志》的編者又“刪去小序及小注。故又略四十卷為一卷”成為現(xiàn)在的《舊唐志》。這就可以看出,《舊唐志》的不足,在于沒有著錄開元之后的唐代書目,它不是整個唐代及其以前的書目。黃侃弟子李曰剛先生在《中國目錄學》一書中,也對《群書四部錄》《古今書錄》和《唐書經(jīng)籍志》有專門的介紹,同樣認為舊《唐志》是《古今書錄》的節(jié)本[51]。至于《群書四部錄》的資料來源,史書記載資料也不缺環(huán),可謂鑿鑿有據(jù)。兩《唐志》關于《劉子》的資料來源,并不是少康先生想象的“《舊唐書》作者很可能就是依據(jù)袁孝政和張鷟所指出的坊間一般傳說來著錄的”。至于《古今書錄》的學術價值,歷代目錄學家一致看重。王重民先生說:

        《古今書錄》對后世的影響是大于《群書四部錄》的。不但《唐書·經(jīng)籍志》時完全以《古今書錄》作依據(jù),五代北宋時期所征引和參考使用的開元舊目,大概都是指的《古今書錄》(《崇文書目》有《開元四部書目》四十卷,應該就是《古今書錄》,不是《群書四部錄》),《古今書錄》的流傳也是較長一些的。尤袤《遂初堂書目》的目錄類,猶有毋煛《古今書錄》,可見南宋猶存,只是由于參考使用上已為《崇文總目》所代替。所以也就無人注意了[52]101。

        《舊唐書·經(jīng)籍志》完整地保存了《古今書錄》(一點沒有改動地保存了51 852卷圖書的著錄),在這一點上反而是它的優(yōu)點了?!缎绿茣に囄闹尽肥菤W陽修在公元1054-1060年依據(jù)《古今書錄》(其實際意義是依據(jù)《舊唐書·經(jīng)籍志》)編成的,他的最大功績是補入了唐代著作28 469卷(據(jù)《新唐書藝文志》總序,但據(jù)志內“不著錄”的卷數(shù)應該是27 127卷),這就基本上彌補了《舊唐書·經(jīng)籍志》的缺點。[52]107

        這里我們既然是“史論”,必須把《劉子》在唐代官府的保存情況予以說明?!端逯尽逢P于《劉子》的著錄是根據(jù)梁王朝書目記錄的。此時梁代書目中有《劉子》一書⑨,但是四庫館臣手中沒有實物,按照慣例,著錄“亡”。這里的“亡”(僅是四庫館臣手中沒有而已),不是在隋代已經(jīng)失傳,而在皇家宮中是有的,何以見得?唐太宗為太子李治編著的《帝范》一書中引錄了《劉子》,武則天為臣僚編著的《臣規(guī)》中,也引錄了《劉子》,這說明唐王朝宮中一直存有《劉子》一書。至唐玄宗時期,根據(jù)大臣馬懷素、褚無量等人的奏請,開展了一次向官府獻書的活動,這次獻書之后,經(jīng)過圖書管理者的繕錄補第,開元六年八月整理完畢,玄宗親率百官大臣前往乾元殿參觀鑒定。此時《劉子》也必定從大臣手中或者從宮中找來抄錄于乾元殿。這是《群書四部錄》著有《劉子》的根據(jù)。《群書四部錄》的子部編纂者正是毋煛,《古今書錄》又是毋煛費一人之力壓縮《群書四部錄》而成,《舊唐書·經(jīng)籍志》又是《古今書錄》的“節(jié)本”,兩《唐志》著錄開元以前的圖書皆據(jù)《古今書錄》,資料來源環(huán)環(huán)相扣。少康先生說:“一切基于違背實事求是原則而作的所謂學術研究,根本是站不住腳的。”我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

        (3)《朝野僉載》有關《劉子》的學術價值問題

        張少康先生一再強調張鷟的小說《朝野僉載》有關《劉子》的學術價值,竭力否定兩《唐志》的價值。張鷟及其《朝野僉載》關于《劉子》的學術價值,余嘉錫奉為至寶而王叔岷給予否定,主張劉勰說的林其錟、朱文民等也給予否定,《劉子》劉勰、劉晝說的懷疑者陳志平也給予否定,上文已列出王叔岷、林其錟、陳志平三位學者的否定意見原文。少康先生認為否定派“實在是非??尚?,也是對余嘉錫這位晚清著名學者原意的嚴重歪曲,實在是讓人無法容忍!”。王叔岷也否定了張鷟的這條資料,余嘉錫也是否定了袁孝政序,這說明余嘉錫、王叔岷也在少康先生的“嚴重歪曲”“非常可笑”和“無法容忍”之列。

        對于張鷟小說里的《劉子》資料,朱文民曾經(jīng)引錄洪邁、胡應麟、錢鍾書、王叔岷等人的意見給予辯駁,認為張鷟小說不可信,這如同現(xiàn)實中的一些人,不信大道來的信息,專信小道消息如出一轍。

        (4)學術爭鳴的研究態(tài)度

        少康先生一再堅持說:“比較謹慎的態(tài)度就是像《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那樣……仍晁氏、陳氏二家之目,題晝之名?!盵44]31《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的《劉子提要》,經(jīng)余嘉錫《辨證》和陳志平《辨誤》已經(jīng)推翻,四庫館的館臣們并沒有讀懂《劉子》。少康先生杜撰別人“拉大旗作虎皮”,而自己動輒拉上楊明照、王叔岷,說:“他們都是研究六朝文史的杰出專家,也是研究《文心雕龍》的權威專家,并一致認為說《劉子》是劉勰所作是完全不可靠的?!痹趯W術爭鳴問題上,重視的是證據(jù),而不是某人的聲望。

        再者,楊明照、王叔岷、余嘉錫幾位先生,他們一生之學問,在于??焙臀墨I、目錄之學,并非長于義理之學。而《文心》和《劉子》兩部大著,恰是理論性極強的書,這些校勘家做的是版本文字異同之??薄U缬沃菊\先生所說:

        《劉子》校注當然是研究《劉子》之學的第一步,也是最基本之功夫,但是《劉子》研究卻不能僅止于校注。因為,校注的斷案結果若是脫離對《劉子》文本的理解,違背劉子思想的一貫系統(tǒng),以及不通曉《劉子》文章的句法、慣語、及其寫作技巧,只局限在對個別字句的校注、異文異字的校定等等工作,自稱是“實事求是”,卻不能讀出《劉子》的“意”,將《劉子》的“義理性”闡釋出來,還原《劉子》是子書與文章結合的特色,則必知這樣的《劉子》研究是遠遠不夠周全與深入的[33]61。

        游志誠先生的話擊中了一些校勘學家的短處。張少康搬出的楊明照、王叔岷、余嘉錫的短處也正是在此?!秳⒆印芬粫闹鲗枷胧侨?、道同尊,這在《九流》篇末已經(jīng)點出,而這三位學者一直主張《劉子》崇奉道教。楊明照先生直到去世前兩年讀出《劉子》“儒道二化為最”,仍然主張“《文心雕龍》則純?yōu)槿寮宜枷耄怂仓?,無須再贅”[53]?!段男牡颀垺返闹鲗枷胍彩侨宓劳??!段男牡颀垺返淖w例是仿照“大衍之數(shù)五十”,《劉子》是“天地之數(shù)五十五”?!段男摹贰秳⒆印返钠蚨际切Х隆吨芤住贰傲呢浴薄岸囫睢?,“非覆即變”的結構排序規(guī)律?!段男牡颀垺纷年U述方法是“原始以表末,釋名以彰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而《劉子》同樣遵照此邏輯方法撰著的。有些學者解讀不出來的原因,誠如屈原《楚辭·卜居》篇所言:“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shù)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吧。

        張少康先生《再論》的第二部分是談論“《劉子》一書的基本思想傾向和論述內容特點同劉勰及其《文心雕龍》的比較”。在這一部分里,由于少康先生對劉勰思想與筆者使用的概念內涵不同,述論起來時有不便。因為劉勰一生處境的復雜性,筆者把劉勰的思想分為《文心雕龍》的主要思想和劉勰的思想以示區(qū)別,也就是說,把他從政前和從政后的思想?yún)^(qū)別開來。而少康先生是把劉勰及其《文心雕龍》的思想以及《滅惑論》統(tǒng)一對待。另一點是少康先生認為《文心雕龍》充滿了佛教思想,筆者則不認同這一點。但是這也不妨礙我們討論少康的“比較”研究。少康先生認為劉勰隨仲尼而南行,撰寫了《文心雕龍》,“他離開定林寺進入仕途,一直到晚年出家,說明一生是以儒佛為主要思想的。這和《劉子》‘歸心道教’‘近乎道家’‘多黃、老言’是有根本區(qū)別的,故其書被收入道藏?!庇忠跏遽旱脑捳f:“《劉子》雖采九流百家之說(朱按:王叔岷原文為“雜采”),然其中心思想為道家,與《呂氏春秋》《淮南子》相類,故以《清神》為第一篇,又繼之以《防欲》第二,《去情》第三,《韜光》第四,皆其驗也。末《九流》首述道家,正以其名所宗。則此書非崇佛之劉勰所作甚明。”[46]351這說明少康先生認可王叔岷的觀點。少康先生認為:“說這樣的書竟會是劉勰所作,豈非糟蹋了劉勰!”[44]36

        1987年《文史知識》第1期發(fā)表了少康先生撰寫的《〈文心雕龍〉與我國文化傳統(tǒng)》一文,張先生說:“《文心雕龍》中反映了我國文化傳統(tǒng)中以儒、道、佛為中心的各種不同思想文化派別融合與統(tǒng)一的特點?!薄啊段男牡颀垺分絮r明地反映了我國文化傳統(tǒng)中‘以道制欲’‘以禮節(jié)情’,強調個性必須受共性約束而不能任其自由發(fā)展的特點?!辈⒄f儒家學派的繼承人荀子“在《樂論》中就明確提出了‘以道節(jié)欲’的命題,認為人的感情、欲望如果任其自由發(fā)展,必然要‘亂’,故必須以‘禮義’加以節(jié)制”。對《文心雕龍》有如此解讀的人,在對《劉子》一書中設有《清神》《防欲》《去情》《韜光》就認為與《文心雕龍》有沖突,豈不是自相矛盾嗎?《文心雕龍·程器》篇說的“君子藏器,待時而動”,這正是“韜光”之意。

        筆者認為,《劉子》與《文心雕龍》的主要思想是一致的。無論是說《文心雕龍》思想主要是儒、道、佛,還是說《劉子》主要思想是道家或是道教,都是儒、道同尊,對《劉子》儒、道同尊的認知,楊明照先生晚年承認了這一點。

        少康先生無論是平常談話,還是在論文中常說:“歷代的著名藏書家、目錄學家、學者絕大多數(shù)都不認為《劉子》是劉勰所作?!盵46]349少康先生對“絕大多數(shù)”是否研究過。據(jù)我閱讀所及,在《把〈劉子〉的著作權還給劉勰》一文中曾列表統(tǒng)計:主張劉晝者16家,主張劉勰者25家,存疑者19家。“絕大多數(shù)”足以顯見。

        (5)關于《劉子》的語言風格問題

        關于《劉子》的語言風格問題,朱文民曾撰文反駁楊明照說:

        楊明照先生曾將《劉子》與《文心雕龍》的習慣用語和文風進行比對,認為不一致,以此作為重要的理由否定兩《唐志》記載的《劉子》劉勰作。鑒于此,筆者受《劉子·正賞》篇“昔二人評玉,一人曰好,一人曰丑,久而不能辨??驮弧疇杹砣胛崮恐?,則好丑分矣’”之啟發(fā),在拙作《把〈劉子〉的著作權還給劉勰》一文中,按王元化先生的建議,將《劉子》和劉勰其它沒有著作權之爭的作品全部輸入電腦進行比較檢索,其結果與楊先生的結論不同。如果按楊先生判定《劉子》作者的標準去判定劉勰《滅惑論》和《梁建安王造剡縣石城寺石像碑銘》的作者,后兩文的作者也不可能是劉勰了。因為以上兩文所使用的是散句多而駢文少,且兩文的習慣用語與《文心雕龍》也大為不同。以此作為否定《劉子》劉勰作的論據(jù)是值得商榷的。近來有論者再次重復楊先生的論據(jù),并逕直作出判斷,認為《劉子》作者是劉晝,這就使筆者覺得還有把《劉子》文風問題提出來再論的必要[54]。

        主張《劉子》劉晝作的楊明照及其同道大都舉出《洛陽伽藍記》和《水經(jīng)注》與《劉子》一致,與《文心雕龍》作比較,認為語言特色差距太大。這個問題,曹道衡先生也專門論證過,他認為北朝的這兩部專著屬于史學著作,即使在南朝,也必須用散體文寫。曹先生認為《劉子》一書,最初出現(xiàn)在南朝人的目錄書中,找《劉子》一書的作者,應該在南朝找。曹道衡先生關于《劉子》作者的研究,可以說呼之欲出。在 “述論”《劉子》作者問題研究史的時候,曹道衡先生關于《劉子》的語言風格就實事求是地做過論證,引錄如下。

        齊梁時代的駢文和劉宋相比顯然更為成熟。由于詩歌中“永明體”的出現(xiàn),駢文在聲律方面更為嚴密,對仗也更工整了。這個時期著名的文人如沈約、江淹、任昉等集子中的文章,幾乎全屬駢文體……然而即使像這些駢文大家,還是很少用這種文體去說理和敘事。沈約寫《宋書》用的就是散體文。江淹作《自序傳》,一反駢文的筆調,改用散體……在齊梁時代,不但敘事之文如史書和志怪小說等仍然用散文來寫,而且說理的文章,多半也用散文。例如:梁代僧祐所編的《弘明集》所載的關于宗教和哲學問題爭論的文章,用的都是散文。例如:范縝的《神滅論》和曹思文等人站在佛教唯心主義方面反駁他的文章,用的都是散文。因為這種哲學問題,很難用駢文來說理。唯一的例外恐怕就是劉勰的《文心雕龍》,這部書全用駢文來寫,這確實是說明作者高度熟練地駕馭駢體文字的能力。然而,我們也不能不看到,這部著作仍然說明了駢文的局限。作者在有些地方,由于形式的限制,并不能把論點說得很清楚。另外,劉勰雖然能用駢文來寫《文心雕龍》,但他的哲學論文《滅惑論》就使用了大量的散句,因為像這樣的唯心主義的哲學思想,用駢文是很難闡明的[55]45-46。

        關于曹先生的這段話,朱文民曾經(jīng)評論說:“曹先生對南北文風研究很細,認為南北朝時期的文風每一朝代的不同發(fā)展階段上也有不同的特點,每一作家不同內容的作品也往往用不同的文風?!盵54]

        曹先生還說:

        劉宋的駢文和齊梁以后的駢文,其形式有較大的區(qū)別。

        南朝是駢文發(fā)展的高潮時期,到中、后期,已多以四、六言為主,參以三、五、七言,規(guī)整而有錯綜,疏朗而不板滯[56]23。

        朱文民還在《再論〈劉子〉的著作者為劉勰》說:“楊明照先生曾認為《劉子》的文風與《洛陽伽藍記》和《水經(jīng)注》同,因而認為《劉子》是北朝劉晝的作品。曹先生在上文中也談到了北朝的這兩部書。”曹先生說:

        關于北朝文風,還有一點應當提到的是關于《水經(jīng)注》和《洛陽伽藍記》。在不少文學著作中,往往把它們作為北朝散文的代表。其實《水經(jīng)注》是酈道元為《水經(jīng)》作的注釋;《洛陽伽藍記》是一部史籍。這些著作,即使在南朝,一般也用散文來寫[55]52。

        朱文民還引錄了章太炎先生在《國學講義》第五章《文學·駢散之分》中對此問題上的見解。

        駢文、散文,各有短長。言宜單者,不能使之偶。語合偶者,不能使之單?!吨芏Y》《儀禮》同出周公,而《周禮》為偶,《儀禮》為單。蓋設官分職,種別類殊,不偶則頭緒不清,入門上階,一人所獨,為偶則語必冗繁。又《文言》《春秋》,同出孔子,《文言》為偶,《春秋》則單。以陰陽剛柔,非偶不行,年經(jīng)月緯,非單莫屬也。同是一人之作,而不同若此,則辭尚體要矣[57]。

        關于《劉子》的詞采和文風問題,少康先生一再重復晁公武的“辭頗俗薄”之評價,而曹學佺批駁晁公武的評價是“不好文之一證矣”,他就不提了;曹道衡先生的意見,少康先生從不提及。

        (6)關于避諱問題

        少康先生的大作中引用了王叔岷先生《劉子集證·自序》中的一些有關避諱問題的話,我拿舊合字本《劉子》核實,發(fā)現(xiàn)少康先生偷換了概念。王叔岷的原話是:

        據(jù)袁注本(王叔岷自注:“涵芬樓影印道藏本、海寧陳氏影印舊合字本,并為袁注本”)避唐諱推之,如《愛民》篇:“是故善為理者,必以仁愛為本。”理蓋本作治,此避高宗諱也。又云:“……故人饒足者,非獨人之足,亦國之足;渴乏者,非獨人之渴乏,亦國之渴乏也?!敝T人字蓋本作民,此避唐太宗諱也?!斗ㄐg》篇:“堯、舜異道,而德蓋天下,湯、武殊治,而名施后代?!薄源?,避太宗諱也。又云:“……制法之人,不足以理?!薄岳泶?,避高宗諱也。……《從化》篇:“堯、舜之人,可比家而封;桀、紂之人,可接屋而誅?!卑屠瓒鼗捅救瞬⒆髅?,足證為唐以前的寫本[58]。

        就王叔岷先生這幾處的識讀來說,是有道理的,但是就袁注本《劉子》來說,僅此而已。因為全書(包括王叔岷先生舉出例證的這幾篇當中)大量的“民”字、“治”字、“世”字均不避諱,偶爾見到的這幾處避諱,可能是入宋以來,在全書把避諱唐帝之用字復原時漏下的。要不然,何不全書均避唐諱呢?而少康先生的原話是:“根據(jù)王叔岷先生考證,袁注中避唐高宗以前的諱,而不避高宗以后諱,故袁孝政應為唐高宗時人。”[46]346這里需要辨別兩個概念,即“袁注”和“袁注本”。少康說的“袁注”,應該理解為是指袁孝政的注釋文字;王叔岷說的“袁注本”,應該理解為是指有袁孝政注的那個《劉子》的文本(王叔岷特意自注是指:道藏本和舊合字本)。少康先生指的是注釋文,王叔岷指的是《劉子》本文,王叔岷的避諱說也確實指的是《劉子》本文。

        過去我在研究王叔岷關于《劉子袁注》本幾處避諱唐太宗和唐高宗的時候,只是在《愛民》《法術》和《從化》三篇的正文中找到幾個例證,如果放到《劉子》全書正文中考察,就行不通了。即使在《愛民》《法術》《從化》三篇中也行不通,因為這三篇中也還有許多“民”字、“治”字不避唐諱。反過來求助《劉子》袁注的注釋文字,覺得如果是避諱唐帝,則更能證明袁孝政是唐高宗時期的人,這將是為劉晝說提供更為有力的證據(jù)。于是我翻閱了手頭的宋刻本《劉子》和舊合子本《劉子袁注》本的袁孝政注釋文字,發(fā)現(xiàn)“民”字、“治”字、“世”字均不避諱,感到劉晝說的主張者以此為論據(jù)的努力是不能成功的。

        (7)關于判定《劉子》作者為劉勰是沒有“一點文史知識”的問題

        少康先生說:“無論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都沒有把《劉子》作為劉勰著作來看待,這不是他們無知,而是只要有一點文史知識的人,一看就明白它根本不可能是劉勰的著作?!盵44]36既然“無論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都沒有把《劉子》作為劉勰著作來看待”,何以生出這樁千年公案?既然“都沒有把《劉子》作為劉勰著作來看待”,兩《唐志》和敦煌遺書《隨身寶》以及鄭樵《通志》是如何看待和著錄《劉子》的呢?少康先生這不是在說謊嗎?唐代的目錄學家毋煛和兩《唐志》的作者、宋代的鄭樵也都認為《劉子》為劉勰著作,卻被少康先生劃入了屬于沒有“一點文史知識的人”之列。

        總之,學術爭鳴,爭的是學理,用的是證據(jù),追求的是真相。學理需要理性思維,屬于智文;詩人需要的是激情,“憤怒”有利于情文。歷史給我們留下了《劉子》作者之爭這樁公案,使得我們有機會參入討論,應該感到樂在其中。因為它促使我們?yōu)樘接憵v史真相而去翻閱更多的古籍資料,不僅增長了知識,也考驗了學者的心態(tài)。

        五、結 語

        通過對一千多年以來《劉子》著作權爭論資料的梳理和研究,我們認為這段爭論歷史很復雜,很曲折。它大體經(jīng)歷了由肯定劉勰,到質疑劉勰,肯定劉晝;再到質疑劉晝、劉勰,或以為劉歆、或以為劉孝標;到明清時期又出現(xiàn)了貞觀以后人作、魏晉間人作、袁孝政自為說、既非劉勰也非劉晝而為另一劉子說。經(jīng)過歷代學人們的考證,主要是通過內證方法,發(fā)現(xiàn)《劉子》正文中有魏晉之后的資料,也發(fā)現(xiàn)貞觀以前的文獻引錄《劉子》,因而魏晉人或者貞觀時人作等諸說,也就不攻自破了。問題集中在了劉勰、劉晝,或者另一劉姓作者身上。

        總結以上諸家關于《劉子》劉晝作的證據(jù),《四庫提要》和王叔岷皆認為劉勰崇佛,《劉子》崇道,非劉勰所作“則為有力之證據(jù)”。楊明照的硬件也是《劉子》歸心道教,《文心雕龍》尊儒,兩書不可能出于同一作者。其實,現(xiàn)代“龍學”研究的成果已經(jīng)證明楊明照先生對《文心雕龍》的看法和《四庫提要》及王叔岷的看法都有太大的局限性,這種局限性或者說偏頗,說明他們都忽略了南朝的學術思潮和時代背景對劉勰的影響。至于王叔岷先生說的劉晝自謂“‘博物奇才’,《劉子》中之陳言故實,異聞奇說,援引萬端,非博物奇才,決不能作”一事,更讓人覺得牽強,因為劉勰難道就不是博物奇才嗎!

        從余嘉錫先生《四庫提要辯證》關于《劉子》作者問題的文章看,他的前半部分,經(jīng)過辨析,認為晁公武、陳振孫等人的觀點“大抵”出自袁孝政序,袁孝政序又不可信。而后半部分促使余嘉錫改變觀點的是劉克莊引錄的張鷟的那段話,我們認為王叔岷先生的反駁和辨?zhèn)巫顬橛辛?。對于劉勰信佛問題,朱文民一向認為是一個復雜的問題,應該分階段言說:早年的劉勰與晚年的劉勰不可一概而論。應當把劉勰從政前和從政后的思想?yún)^(qū)別開來,從政后應該結合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來考慮。一是皇帝信佛,劉勰作為臣子,也必然響應,這是政治需要。例如,梁王朝的臣子在天監(jiān)三年梁武帝棄道從佛之后,即使道教世家的沈約也從佛了,不從佛的官員屈指可數(shù)。二是劉勰早期依沙門僧祐,是文化打工,其后兩次入定林寺校經(jīng)是奉皇命,這充其量算是一位佛教典籍整理者,不能說是一個虔誠的信仰者,這可以用劉勰的佛學思想沒有新意來證明。至于劉勰晚年出家,那是強烈的政治欲望與眼前處境和自身客觀條件的矛盾產(chǎn)生的結果。

        我們在梳理千余年來爭論文獻的時候,還發(fā)現(xiàn)近些年來,在《劉子》作者誰屬的問題上,發(fā)生了學風之爭,相互批評對方學風有問題,或斷章取義,或曲解前人資料,言辭失范,這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問題在于有的學者失去了實事求是的公心,沒有把學術看成是天下之公器。我們覺得凡有意參與《劉子》作者之爭鳴者的心態(tài)應該放平,歡迎不同觀點的意見公開發(fā)表,只有爭鳴,才能推動學術發(fā)展,使得被爭論的問題趨向明朗化,逐步走向真相,是共同促進了這個問題的發(fā)展,不存在個人臉面的問題。

        蔡尚思先生說:“學術研究貴在爭鳴,沒有爭鳴就不能有所創(chuàng)新,自成一家。沒有爭鳴就只好陳陳相因,人云亦云,變成奴才,止步不前,葬送學術。”[59]

        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先生說:“學術從來是大公,張王李趙各爭雄;區(qū)區(qū)己見休憑恃,待等千年辨綠紅?!盵60]如果心態(tài)不平,處處以教師爺?shù)纳矸莅l(fā)脾氣,是不妥的。黃節(jié)在《李氏焚書跋》中說:“夫學術者天下之公器,王者徇一己之好惡,乃欲以權力過之,天下固不怵也?!?/p>

        當然也有出于公心者,如王叔岷先生本是支持劉晝說的學者,卻把傳為張鷟《朝野僉載》中的《劉子》劉晝作的資料認真辨析之后,感覺與劉晝生平性格不符,給予否定。又如傅亞庶先生早年認為“《劉子》為劉晝所撰,是比較穩(wěn)妥的”[18]628,二十年后又說:“關于《劉子》作者問題,我們目前還是應該尊重歷史,輕易下結論,可能不合適?!盵61]3由劉晝說的堅信派走向了懷疑派,并在其女弟子林琳出版的《劉子譯注》刪去了自己原在《劉子校釋》對作者的題署。在《劉子》主旨思想問題上,傅亞庶早年反對“道家說”“儒、道互補說”,主張“儒家說”,這顯然是為了向劉晝生平學術儒家說靠攏而失去了公允[62]。二十年后認為:《劉子》思想主旨“表現(xiàn)的是一種儒、道互補的思想傾向”。并認為“即使是一個人,其早期與晚期所撰之言,也會存在一些差異”[61]3。再如陳志平先生在他的大著《劉子研究》中,是《劉子》劉晝作或劉勰作的懷疑者,曾經(jīng)探索為魏晉作品。隨著研究的深入,由懷疑派走向了劉勰說的堅信派。周紹恒先生本是支持劉晝說的人,當陳應鸞先生為了支持楊明照先生的劉晝說,在《文學遺產(chǎn)》發(fā)表了《〈劉子〉作者補考》一文,就立即撰文《關于〈劉子作者補考〉的一點商榷》,對于陳應鸞先生提出的論據(jù)給予批評否定。周紹恒先生參入了這場辯論,當他的文章論據(jù)被對方否定之后,他不是繼續(xù)炒作舊資料,而是尋找新的證據(jù),其態(tài)度、學風可點可贊。這些學者的學風表現(xiàn)了公心為上,值得傳承并發(fā)揚。學風問題,說到底是個公心問題、學德問題。

        隨著研究的深入和發(fā)展,《劉子》與劉勰的關系,更顯示出一種摔不開、割不斷的關系,總是讓研究者覺得劉勰的精魂或游蕩于腦際,或隱藏在《劉子》文內。例如,祁志祥先生在《廣州大學學報》2005年第4期發(fā)表的《試論劉晝的美學思想》一文,全文以《劉子》為資料,說《劉子》“其玄學美學的特點,主要通過捏合儒、道體現(xiàn)出來,帶有一定的總結性。《劉子》美學最突出的貢獻不僅在此,而在《正賞》《殊好》等篇中對美的主客體差異,或者說審美的客體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精湛剖析,它是對梁劉勰文藝美學理論的重大發(fā)展?!痹偃绮绦涝凇都闻d學院學報》2007年第1期發(fā)表的《〈劉子〉文藝范疇辨析》一文,也多次指出“在文學觀念上,劉晝與劉勰有暗合之處”。

        這里必須指出,在現(xiàn)代“文心雕龍學”研究百年之際,朱清、游志誠兩位易學專家的參入,使得《文心》和《劉子》之撰著體例“大衍之數(shù)”和 “天地之數(shù)”的謎底終于揭開,實在是劉勰之知音,“龍學”研究之功臣。

        通過梳理千余年來有關于《劉子》作者之爭的史料,還驗證陳石遺先生的一條經(jīng)驗之談:“為學總須根柢經(jīng)史,否則道聽途說,東涂西抹,必有露馬腳狐尾之日?!盵63]

        關于《劉子》著作權的爭論,由最初的劉勰作,到南宋出現(xiàn)的劉勰、劉晝、劉歆、劉孝標等莫衷一是的爭論,我們認為宋人的著錄,最值得研究。宋代的官方目錄書《崇文總目》雖然只著錄《劉子》而未記作者,其緣故《四庫全書提要》在《崇文總目》條說:“原本每條下具有論說,逮南宋時,鄭樵作《通志》始,謂其文繁無用,紹興中,遂從而去其序釋故?!薄冻缥目偰俊肥菤W陽修等學者仿照開元《群書四部錄》,有大敘小序,這說明《崇文總目》原本每條之下都是有序釋的,當是在序釋里已經(jīng)交代了作者問題,是鄭樵嫌文繁才刪去的。鄭樵當是親見《崇文總目》著錄《劉子》作者的,才在《通志》中著錄其書作者為劉勰?!冻缥目偰俊肥菤W陽修參與編著的,《新唐書》又是歐陽修主撰的,這就使我們很容易把兩《唐志》《崇文總目》等大道官方資料,再把考古資料《隨身寶》及其佛界唐釋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鄭樵《通志》等書籍中的記載聯(lián)系起來思考,判斷《劉子》作者為劉勰是可靠的,《劉子》的著作權應該還給劉勰。正如劉勰所言:“核以至理,真?zhèn)呜M隱?若以粗笑精,以偽謗真,是瞽對離朱,曰我明也?!盵64]

        【注 釋】

        ①《四庫全書提要·學林》:“其事跡不見于《宋史》,《湖廣通志》亦未之載。惟賈昌朝《群經(jīng)音辨》載有觀國所作后序一篇,結銜稱左承務郎,知汀州寧化縣,主管勸農(nóng)公事,兼兵馬監(jiān)押,末題紹興壬戌(1142)秋九月中澣,則南渡以后人也?!?/p>

        ②清《四庫全書》中的《劉子》底本是內府藏本,原書作者名為劉勰。今署作者劉晝,是四庫館臣誤讀了陳振孫和晁公武的書之后,才“姑仍晁氏、陳氏二家之目,題晝之名”的。原內府藏本今已不知其下落。只見乾隆皇帝曾為專門收藏四庫全書而建的文津閣寫有《文津閣記》,云:“蓋淵即源也,有源必有流,支派于是乎分焉。欲從支派尋流,以溯其源,必先在乎知其津,弗知津,則躡迷途而失正路,斷港之譏,有弗免矣。故析木之次麗乎天,龍門之名標乎地,是知津為要也。而劉勰所云:‘道象之妙,非言不津,津言之妙,非學不傳者。’實亦先得我心之所同?!鼻∷齽③乃啤暗老笾?,非言不津,津言之妙,非學不傳”,出自《劉子·崇學五》??梢娗∽x到的《劉子》題作者為劉勰。乾隆帝所讀的《劉子》當為內府藏本。轉引自陳志平:《劉子研究》,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8年8月,第324頁。

        ③唐劉知幾《史通·核才》說:“孝標持論談理,成為絕倫。而《自敘》一篇,過為煩碎,……其銳情自敘,欲以垂示將來,而言皆淺俗,理無要害?!笨梢娦说乃矫c實之間是有較大的差距的。

        ④陳志平:《〈劉子〉作者和創(chuàng)作時間新考》,《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7年第4期。陳志平的論文為作者《劉子研究》一書的第二章,故此一觀點又見該書第49頁,吉林人民出版社,2008年8月。此時的陳先生還處在劉晝說的質疑時期。

        ⑤王更生:《重修增訂文心雕龍研究》,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4年,第268頁。前輩學者羅焌先生的研究結果與王更生先生相同。詳見羅焌:《諸子學術》第一章《諸子釋名》,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8月。

        ⑥周紹恒:《劉子作者問題辨》,中國文心雕龍學會編:《文心雕龍研究》第八輯,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09年8月。陳志平先生也曾被避諱法所迷惑,詳見其大著《劉子研究》第47—48頁,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8年8月。

        ⑦“朱泙”是歷史上稀少的復姓,今天的中國境內也不足千人。該復姓《續(xù)通志·氏族略》有收載,最初見于《姓苑》?!缎赵贰芬粫?,乃南朝劉宋時期的何承天編著,學界普遍認為該書的可信度較高。在《莊子》“朱泙漫”問題上的注或者疏,無論是司馬彪,還是成玄英都錯了,錯在不知“朱泙”是復姓。

        ⑧我們在“史論”中,把林其錟的論文簡稱為“綜考”,把張少康的論文簡稱為“再論”,把少康先生大著《劉勰及其〈文心雕龍〉研究》一書中涉及《劉子》的一節(jié):《關于劉勰的思想和著作》簡稱為《初論》,“初論”之謂,是因為作者有“再論”。

        ⑨陳志平先生2012年在《魯東大學學報》第1期發(fā)表了《論〈劉子〉在唐宋時期的流傳——兼論其作者問題》一文,對《劉子》一書在唐宋時期的流傳,列舉了李世民《帝范》、武則天《臣規(guī)》兩書對《劉子》的部分引錄。特別是《臣規(guī)》,還是科舉考試的必考內容之一,相信《劉子》在唐代的廣泛流傳,與官府的提倡也是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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