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珺珩，方康瀾

（1.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武漢 430073；2.三峽大學 法學與公共管理學院，湖北 宜昌 443002）

數字人民幣是由央行發(fā)行的法定數字貨幣，具有數據與信息的基本特征。與數字人民幣相關的犯罪，依托于數據信息為媒介，具有隱蔽性的特征。有學者指出，在科技金融創(chuàng)新背景之下，產生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犯罪新形態(tài)。[1]這一點尤其表現在與數字人民幣相關的犯罪之中。數字貨幣兼具風險與利益，數字人民幣作為數字貨幣的法定種類，同樣具有數字貨幣所具有的技術性風險。數字人民幣可能成為非法洗錢、非法集資與融資、逃稅等違法行為的工具，進而為違法犯罪活動提供滋生土壤，因此，對與數字人民幣相關的違法犯罪活動需予以嚴厲打擊。在這其中，洗錢罪與數字人民幣關系尤為密切，數字人民幣設計的初衷就包含反洗錢功能。數字人民幣具有“可控匿名”屬性，通過數字人民幣的特定識別標識，能夠實現資金流通記錄的全程溯源。然而，當前數字人民幣的法律規(guī)定并不完善，數字人民幣運營與洗錢犯罪偵查存在功能上的銜接困難，如何化解數字人民幣犯罪偵查的功能銜接障礙，如何對數字人民幣運營與洗錢罪偵查銜接作理論闡釋，如何實現數字人民幣犯罪協(xié)同偵查的具體機制，上述問題亟待解決。對數字人民幣洗錢罪偵查的銜接問題展開研究，既具有理論上的意義，又具有一定的實踐價值。

一、數字人民幣運營與洗錢犯罪偵查的銜接困境

數字人民幣運營與洗錢犯罪偵查之間，存在關系定位模糊、功能銜接不暢的問題。上述問題導致數字人民幣反洗錢偵查，難以滿足案件偵破的效率要求。

（一）數字人民幣運營與洗錢罪偵查的銜接機制缺失

當前數字人民幣運營與洗錢罪偵查之間的定位模糊，未能揭示運營監(jiān)督與洗錢罪線索發(fā)現的一體化關系。盡管2021年7月中國人民銀行發(fā)布的《中國數字人民幣的研發(fā)進展白皮書》報告明確指出“負責兌換流通的運營機構和其他商業(yè)機構是履行反洗錢義務主體”，中國人民銀行“作為反洗錢的行政主管部門實施反洗錢監(jiān)管，推動和督促各方落實反洗錢負責”[2]。然而，在實際運行中，數字人民幣運營機構并不掌握所有用戶的個人信息、運營機構啟動洗錢線索偵查義務的條件模糊、運營機構與洗錢罪偵查機關的主體關系并不明確。數字人民幣的洗錢犯罪偵查，需要多主體之間協(xié)同配合才能實現偵查目標。

我國的數字人民幣是指由中央銀行或其授權的商業(yè)銀行發(fā)行、以區(qū)塊鏈等技術為依托，并以數字化信息形式存在的法償貨幣。[3]我國很早就開始了關于數字貨幣法定化的研究，早在2014年中國人民銀行就成立了法定數字貨幣（CBDC）研究小組，對法定數字貨幣的相關技術、系統(tǒng)、運營結構等進行研究。2017年末人民銀行組織商業(yè)機構進行數字貨幣的研發(fā)試驗，2020年中國的數字人民幣開始在試點城市運行。就其屬性而言，數字人民幣是金融與科技相互融合的產物，不僅具有技術性的形態(tài)特征，更兼具貨幣的功能屬性，是一種新型的可控匿名支付工具，其性質與非法定數字貨幣迥然有別。一是數字人民幣本身具有法定性，對數字人民幣的侵害能直接構成侵害他人財產罪或者盜竊罪等。二是數字人民幣具有高度的技術依賴性特征，數字人民幣具有公鑰與私鑰的特殊分配機制，犯罪者獲取用戶私鑰也就實際掌握了用戶的數字人民幣。有學者將數字人民幣用戶的私鑰比喻為保險柜的鑰匙，只要掌握了這把“鑰匙”，也就實際掌控了用戶“保險柜里的財產”。因此，竊取數字人民幣用戶私鑰的行為，能夠在理論上滿足財產性犯罪的構成要件。[4]這一點在《民法典》第127條規(guī)定中能夠得到印證。然而，若將數字人民幣視為網絡虛擬財產，存在以下問題：數字人民幣并不能完全適用民法上的“占有即所有”的動產規(guī)則與“登記公示”的不動產規(guī)則。數字人民幣的不同權屬會直接影響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是否具有合法性基礎。一方面，將數字人民幣視為私人財產，在未正式立案前提下，對數字人民幣洗錢罪的偵查會導致對私人財產的直接侵犯。另一方面，將數字人民幣劃定為公共財產，雖使數字人民幣犯罪偵查具有合法根基，但與數字人民幣法定貨幣的屬性不相容。數字人民幣與傳統(tǒng)有形財產不同，既無法以有體物形式被人們直接占有，也無法以登記公示的方式對權屬進行劃定。無論是占有或登記的權屬劃定方式，都存在各自的局限性，與數字人民幣數據信息屬性不相容。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需遵守法律正當程序原則，其法理基礎在于權力與權利之間的必要平衡。[5]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需以明確的犯罪打擊目標為導向，劃定案件偵查的方向、范圍，從而在法律所允許的框架內展開案件的偵查。事實上，數字人民幣是一串經加密的數據信息，能夠借助于特定系統(tǒng)終端進行內容表達，因此，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對支付環(huán)境有較強的媒介依賴性。大數據分析中心為反洗錢、支付行為和監(jiān)管提供有力支撐，以精準的數據信息為基礎，對相關指標進行分析，從而為風險防范、控制及貨幣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提供數據支持。[6]在這個意義上，對數字人民幣洗錢罪展開偵查，并不必然導致數字人民幣財產權益的侵害。在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中，需得到數字人民幣三大中心及其運營機構的協(xié)助。借助數字人民幣的“可控匿名”特征，以“大數據分析中心”為主體，對犯罪嫌疑人展開偵查。

（二）數字人民幣運營中洗錢犯罪偵查的功能銜接不暢

數字人民幣運營與洗錢犯罪偵查存在功能銜接不暢通的問題，原因在于，數字人民幣的功能實現依賴于系統(tǒng)服務終端作為載體，這一點在實踐中有所體現。例如在2021年某日屈某接到一通電話，對方稱屈某最近網購商品有質量問題，可以就問題商品進行賠償，但是需要屈某按照對方要求先行給付一筆預付錢款，最終在該案件中，屈某被騙取大量錢財，而被騙取的錢財全部都轉入了指定的數字人民幣錢包。公安機關經過商業(yè)銀行、第三方支付公司、金融機構等多方的走訪調查，最終確定該數字人民幣錢包屬于嫌疑人林某。[7]在林某所屬的詐騙犯罪團伙有明顯的分工特征，有專人負責售借數字人民幣錢包和銀行卡環(huán)節(jié)、專人負責相應的取款環(huán)節(jié)，整體犯罪流程與非法買賣銀行卡相類似，僅在手段工具上存在區(qū)別。通過上述案例，可以發(fā)現數字人民幣作為法定數字貨幣，其本質仍是加密數據信息，需借助系統(tǒng)媒介終端表達內容與意義。在“孟某、劉某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tǒng)數據、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tǒng)案”①中，被告人在其創(chuàng)建的微信群中聯系被害人朱某并謊稱要高價收購朱某所持有的以太幣，因此朱某被孟某、劉某騙取了50枚以太幣。此外孟某和劉某還以同樣的手段騙取了被害人倪某的10枚以太幣。法院認為，以太幣本質上是數據信息經算法加工后的產物，是數據與信息的各種排列組合，從這個角度來講其法律屬性恰好屬于刑法“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tǒng)數據罪”所要保護的對象。在2017年9月，仲某使用遠程技術手段侵入了北京比特大陸科技有限公司，在比特幣錢包中插入代碼順利盜竊了100枚比特幣，案發(fā)后仲某主動投案。②上述案件從側面反映，數字人民幣運營依賴于系統(tǒng)服務終端。

數字人民幣在發(fā)行與流通上，采用中央銀行與商業(yè)銀行相結合的方式，其貨幣屬性被界定為M0（流通現金），仍然延續(xù)傳統(tǒng)貨幣的發(fā)行流通機制。在DCEP運行模式下，中國人民銀行與商業(yè)銀行，分別負責數字人民幣發(fā)行與運營，并以密碼學、區(qū)塊鏈、大數據等技術作為運行基礎。根據我國《中國人民銀行法》的規(guī)定，中央銀行是我國法定的貨幣發(fā)行機構，負責貨幣的發(fā)行和流通管理。③中國人民銀行作為數字人民幣的發(fā)行機構，負有管理運行系統(tǒng)的職責，并對數字人民幣運營承擔最終責任。此外，中國人民銀行能夠指定或委托中介機構，對運營、管理、維護的相關標準進行具體規(guī)定。在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和電子支付工具DCEP（Digtal Currency Electronic Payment）雙層模式下，商業(yè)銀行是數字人民幣運營的主體，對運行流通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中國人民銀行能夠借助商業(yè)銀行的資金、技術、經驗等方面的優(yōu)勢，在擴展數字人民幣運營場景的同時，實現數字人民幣安全高效運營。事實上，數字人民幣若要觸及用戶，則必須選擇特定的商業(yè)銀行機構并開通數字人民幣錢包，通過商業(yè)銀行提供的金融服務來實現數字人民幣的占有、轉移、支付等功能。數字人民幣錢包與商業(yè)銀行賬戶之間存在一定的差異，數字人民幣錢包有匿名用戶與實名用戶的區(qū)分，即便是實名用戶也存在著實名程度的區(qū)別，不同程度的數字人民幣實名用戶，具有不一樣的數字人民幣使用權限。數字人民幣犯罪偵查，需打破數字人民幣發(fā)行機構、運營機構與偵查機關之間的制度與權限障礙，以實現數字人民幣運營與偵查環(huán)節(jié)的融通。

二、數字人民幣運營與偵查相銜接的協(xié)同理論闡釋

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的偵查是一項系統(tǒng)性工程，可采取系統(tǒng)協(xié)同理論視角，對偵查機制進行闡釋，具體包括協(xié)同前提、協(xié)同內容、協(xié)同目標三個維度。

（一）協(xié)同前提：數字人民幣相關機構與偵查機關銜接配合

傳統(tǒng)犯罪偵查遵循“物質交換原理”，通過犯罪現場遺留的痕跡，為案件偵破提供有用信息。因此，犯罪現場的完整程度，直接影響偵查機關對犯罪現場的勘查，從而影響偵查機關對案件信息的掌握程度。在實踐中，有些犯罪分子有較強的案件反偵查意識，會有意破壞犯罪現場，或者故意留下誤導痕跡，企圖逃避偵查人員的追捕。整體上看，偵查機關對犯罪現場物理信息的掌握終究是十分有限的，只能依托于邏輯預設與經驗判斷推動偵查的進程。在這個過程中，盡管有學者認為偵查機關始終定位不明，且與其他警種、部門的互動不密切。[8]但從整體上看，偵查人員與情報分析人員還是能夠形成較明確的主輔關系，囿于情報信息的碎片化、不穩(wěn)定性，情報信息無法在案件偵查中占據主導作用。在傳統(tǒng)的洗錢犯罪偵查中，偵查機關可通過對上游犯罪的追查，確定偵查的方向與目標，總體上可概括為由案到案。由于洗錢罪中并不存在直接受害人，案件線索來源范圍較窄，主要依賴于偵查機關自身挖掘出有價值的線索。在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的偵查中，偵查機關需圍繞大數據交互與嫌疑人的交易記錄展開。資金流動方向是洗錢犯罪偵查的主要突破口，以可疑錢款追查為中心的犯罪偵查存在困難，原因在于洗錢者往往采取較為復雜的手段，將錢款進行線上與線下的混合，犯罪行為呈現出網絡化、虛擬化、交叉化的多重趨勢，這一點在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中尤其突出。

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是自組織的系統(tǒng)過程，系統(tǒng)科學中的協(xié)同理論對偵查機制有普遍性效力，能夠為偵查機制提供內在驅動力，引入協(xié)同理論具有可行性與必要性。[9]具體而言，當可疑資金流經數字人民幣運營機構時，運營機構需及時向偵查機關反映，并對比分析可疑資金的數據、賬戶、身份等信息，確定可疑資金是否屬于涉案款項。以數字人民幣“三大中心”的數據為基礎，通過偵查機關與數字人民幣“三大中心”數據庫比對分析，可以確定可疑資金是否屬于涉案款項，相關的交易人是否涉及洗錢犯罪?；咀裱韵虏襟E：一是中國人民銀行“三大中心”發(fā)現可疑資金的流動。二是中國人民銀行與偵查機關的情報系統(tǒng)對接。三是對比分析后確定洗錢罪涉案人員的交易信息。四是數字人民幣運營機構協(xié)助偵查機關掌握用戶的相關個人信息。五是偵查機關根據相關的信息組織抓捕行動。從整體上看，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依托于大數據分析、區(qū)塊鏈技術、數字人民幣自身的可控匿名特征等，較傳統(tǒng)洗錢罪的偵查，具有反應迅速、判斷準確、成本相對低等優(yōu)勢。

（二）協(xié)同內容：通過大數據分析為案件偵破提供線索

數字貨幣是金融領域的一種新興產物，既有經濟層面的利益，也蘊涵著刑事犯罪風險，“數字貨幣的監(jiān)管重在打擊金融犯罪”。[10]數字人民幣涉及多方主體利益，對數字人民幣的監(jiān)管涉及立法、司法、執(zhí)法多個層面，與數字人民幣相關犯罪同樣如此。數字人民幣犯罪偵查是一項系統(tǒng)性工程，在偵查效益和犯罪活動兩個序參量的支配下，依循協(xié)同偵查的模式，最大限度地追求偵查效率，打擊違法犯罪活動，從而優(yōu)化偵查警力和偵查中介配置。[11]在數字人民幣犯罪偵查中，既需注意保障數字人民幣用戶的合法權益，又需強化數字人民幣相關犯罪的偵查效率。大數據分析、云計算、區(qū)塊鏈等技術，為監(jiān)管分析，為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提供了新的手段，并且與數字人民幣運營特征相契合。數字人民幣同時包含數據與信息兩個維度，數字人民幣是二者的統(tǒng)一體。在對與數字人民幣相關犯罪的偵查過程中，會涉及大量原始數據流，這些原始數據大多體量龐大，若依賴于傳統(tǒng)的人工分析的方法，難以實現案件偵破目的。對此，可建立完善的大數據分析系統(tǒng)，通過智能化、云計算、大數據等技術的幫助，構建完善的數據分析提取系統(tǒng)，從而提升偵查機關自身的分析能力。例如，偵查機關通過數字人民幣“三大中心”采集相應的數據信息，通過人工智能的算法程序，依據預設的模型對數據集進行自動化分析比對，從而發(fā)掘出滿足條件的案件線索或材料。傳統(tǒng)案件偵查主要以偵查人員為核心展開案件的調查與核查，整體過程依賴于偵查人員過往經驗、專業(yè)知識、直覺判斷等主觀因素。但是，在數字人民幣洗錢罪的偵查中，客觀數據取代了主觀臆斷，偵查人員每個決定都依賴算法程序對海量的數據記錄進行自動化分析，從而為決定提供合理化基礎。與商業(yè)化的行情預測不同，大數據分析的偵查方式落腳點在于個案事實，對數據與算法質量存在高度依賴性。在一定程度上，數據與算法能夠決定，偵查的方向、范圍等是否正確。這意味著，在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中，需保障數據具有不可篡改性、穩(wěn)定性、準確性，處理數據的算法需盡可能中立公正，消除可能的算法歧視，從根本上為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提供堅實的前提。以大數據分析為中心的偵查模式，不僅與傳統(tǒng)的偵查模式存在區(qū)別，還在一定程度上具有預測分析的功能，能夠在海量原始數據中挖掘出異常之處。相較而言，運用大數據分析的偵查機關，在案件線索發(fā)掘、案件模型推演、偵查方向判斷等諸多方面，都較以往有了質的提升。通過建立完善的大數據分析中心，與數字人民幣的“三大中心”對接，能夠在功能上滿足現實需求，從而提升偵查機關自身的案件偵查分析能力。

（三）協(xié)同目標：圍繞數據與言辭證據展開調查核實

德國學者哈肯認為，自然界與人類社會中普遍存在有序與無序并存的現象，一定條件下二者能夠相互轉換，在一個系統(tǒng)內，各個系統(tǒng)要素之間若能夠協(xié)同配合，就能發(fā)揮出超越原本功能總和的新功能。[12]在數字人民幣犯罪偵查中，引入這一理論的目的在于優(yōu)化偵查機關的協(xié)同機制，實現機制內各要素的融貫合一，以達致提升犯罪偵查效率的目標。有學者指出，“偵查機制是指偵查機關為了實現偵查破案的總體目標，達到提高偵查破案效率的目的，在組織內部進行各種管理活動以及在與外部組織所發(fā)生的各種關系中所運用的方式、方法?！盵13]在數字人民幣犯罪偵查中，數據與言辭證據的同時獲取，是犯罪偵查的重要方式。其中，被告人供述是關鍵證據，同時也是數字人民幣洗錢罪案件偵查的重要一環(huán)。在“武某盜竊二審案”④中，法院認為判定被告盜竊20余萬元比特幣的事實，有以下幾個方面的依據：一是被害人金某的陳述。二是交易平臺資料及比特幣交易的截屏。三是偵查機關出具的遠程勘驗檢查工作記錄。四是銀行交易明細。五是郵箱賬號信息光盤，證實投資平臺賬號密碼修改。六是勘驗檢查結果光盤。七是價格鑒定意見書。八是被告人武宏恩在偵查階段的供認。通過對上述證據的庭審質證，證據之間能夠相互印證，足以認定犯罪事實。從上述案件證據的描述中，可以發(fā)現被告人的書面證據、數據信息記錄與被告人供述之間能夠相互映照。在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中，被告人供述是其中的重要一環(huán)，需通過訊問才能取得。在偵查實踐中，被告人的措辭分析與謊言識別是基礎，只有識破謊言才能掌握訊問的主動權。一旦嫌疑人的話語被判定為謊言，偵查人員容易偏向于有罪推定，提前對犯罪嫌疑人的身份進行定性，從而增加刑事偵查中的誤判風險。因此，如何在訊問中保障嫌疑人合法權利，同時滿足案件審查調查的高效性要求，成為數字人民幣犯罪偵查中的重要問題。謊言識別的方法，大致可以分為經驗導向型與技術導向型兩種，前者需要偵查人員具備足夠的類案經驗，后者則需通過心理測試技術與儀器得出指標，進行綜合判斷。在大數據時代，謊言識別依賴大數據應用分析，大數據的場景運用成為偵查訊問理論與實踐中的熱點問題。行為分析理論認為，人在撒謊時必然會產生相應的認知與情緒變化，因此偵查人員能夠基于心理變化識破嫌疑人的謊言。然而，不同人的行為方式差異性較大，不同案件類型的犯罪嫌疑人的行為模式往往會基于生活背景、自身健康、心理感受等因素的不同而有所變化。大數據偵查模式依托于海量的數據作為分析基礎，能夠具有針對性且較為客觀地挖掘出嫌疑人謊言中的蛛絲馬跡。通過建立完整的大數據信息分析系統(tǒng)，能夠幫助偵查機關提升自身的分析能力。

三、數字人民幣運營中洗錢犯罪的協(xié)同偵查機制實現

數字人民幣的發(fā)行和運營機構如果能進行良好的協(xié)同配合，那么將會對建立數字人民幣洗錢罪的協(xié)同機制起到重要作用。一方面，需發(fā)行機構與偵查機關在洗錢罪的線索信息上實現共享，另一方面，需運營機構和偵查機關對可疑資金進行查詢凍結。

（一）數字人民幣發(fā)行機構與偵查機關之間信息共享

數字人民幣的數據信息集中存儲于“三大中心”，即認證中心、登記中心與大數據分析中心，認證中心負責管理用戶身份信息、登記中心負責權屬登記和流水記錄、大數據分析中心對海量數據進行處理分析。首先，認證中心負責管理DCEP所涉及的所有機構及用戶身份信息，是實現數字人民幣可控匿名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也是保障系統(tǒng)安全運行的重要構成。認證中心依托于“CA管理”（認證管理和電子認證機構管理），對數字人民幣用戶的相關證據以非對稱加密的密碼學方式建立用戶終端的身份認證。其次，登記中心的主要功能在于登記DCEP的發(fā)行和流通信息，對數字人民幣的發(fā)行、流通、轉移、回收的全生命周期進行記錄，從而在數據層面達到掌握數字人民幣流通整體過程的目標。登記中心根據功能的不同，可劃分為發(fā)行登記、權屬確認、分布式記賬等模塊，數字人民幣的權屬信息會以分布式記賬的方式上傳至聯盟鏈，不僅能使獲得授權的相關機構查詢，還能對數字人民幣權屬變更進行記錄。最后，大數據分析中心能夠為反洗錢、支付和監(jiān)控等提供精確的數據分析功能，對相關指標對比分析，為風險防范、政策制定等提供數據支撐。[6]數字人民幣依托“三大中心”，具有重要的數據采集、存儲、傳輸、分析等功能，數字人民幣洗錢罪的偵查需依托上述功能為案件偵破提供線索與信息。從整體上看，偵查這項系統(tǒng)性工程涉及多方利益主體，關乎數字人民幣發(fā)行機構、運營機構與偵查機關的協(xié)調平衡。在偵查過程中，各部門機構之間需協(xié)同配合，即人員、程序、環(huán)節(jié)之間有效銜接，保證偵查活動的有效性與連續(xù)性。數字人民幣的偵查，既涉及內部機構又涉及外部人員，人員機構之間的分工各不相同。在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的偵查過程中，需以數據技術為基礎，綜合數據收集、存儲、數據分析以及對分析結果運用的過程。在技術層面上，數字人民幣洗錢罪偵查以大數據為核心，是數據收集、存儲、數據分析以及對分析結果運用的過程。諸如公共區(qū)域視頻監(jiān)控、公共服務日常登記等，不以案件偵查為目標的行為，皆都不屬于偵查行為。在偵查過程中，數據分析是數字人民幣洗錢罪偵查的核心環(huán)節(jié)，數字人民幣本質上是數據與信息的集合，通過數據流的偵查能夠明確資金流動的方向，從而確定洗錢犯罪嫌疑人范圍。偵查機關利用數據確定案件線索的具體步驟可分為兩個階段：一是確定偵查前的案件線索。二是確定偵查后的案件內容。前者為偵查機關指明案件偵破的具體方向，后者為偵查機關的線索核查提供證據支撐。

（二）數字人民幣運營機構配合偵查機關查詢與凍結賬戶

根據1999年頒布施行的《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1999修正）》第195條[14]和2019年頒布施行的《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2019）》第212條[15]的規(guī)定，偵查機關的查詢對象包括銀行、非銀行金融機構（信托公司、融資公司等）和郵電部門。一般情況下，金融從業(yè)機構龐雜、所涉及的部門網點星羅棋布，徹底查詢銀行的所有資金流水較困難。一般認為，查詢的方法主要有兩種，分別是拉網式查詢與重點式查詢。這兩種工作方法各有優(yōu)劣，拉網式查詢能夠較全面地摸清楚情況，但工作量較大，效率比較低。重點式查詢能夠彌補拉網式的缺點，查詢效率較高、成本較低，但同時存在遺漏或以偏概全的弊端。具體選擇哪一種查詢方式，需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與實際需要決定。在數字人民幣洗錢罪中，資金流動被“三大中心”記錄。事實上，數字人民幣自身蘊涵用戶身份信息，傳統(tǒng)的占有即所有規(guī)則與數字人民幣并不適配，其權利存在形式趨向于債權而非物權。原因在于，數字人民幣是一種加密的數據信息，數字人民幣的使用離不開數據信息傳遞，需借助系統(tǒng)終端作為內容表達的媒介。數字人民幣采取DCEP雙層運營模式，中國人民銀行是數字人民幣發(fā)行機構，商業(yè)銀行是數字人民幣運營機構。一方面，通過商業(yè)銀行運營數字人民幣，能夠充分發(fā)揮商業(yè)銀行所具有的技術、信息、經驗優(yōu)勢。另一方面，數字人民幣采取中心化的管理模式，能夠發(fā)揮中國人民銀行的管理監(jiān)督作用，保障數字人民幣用戶合法權益。數字人民幣實現系統(tǒng)運行的職能要通過商業(yè)銀行和其他法定的中介機構，商業(yè)銀行作為數字人民幣的運行機構，要具備凍結數字人民幣賬戶的權限，能夠對偵查機關對涉案數字人民幣賬戶進行處理的活動進行配合。此外，根據中國人民銀行的《中國數字人民幣的研發(fā)進展白皮書》報告，數字人民幣采用與銀行賬戶松耦合的方式，以實現DCEP的存儲與流通。數字人民幣錢包與銀行賬戶相對獨立，二者各自執(zhí)行相應的功能。這意味著，數字人民幣能夠為用戶提供一定程度的匿名保護，用戶可以根據需要開通不同實名認證程度的數字人民幣錢包。在實名認證程度最低的匿名數字人民幣錢包中，僅需用戶提供實名認證過的手機號碼即可開通。在這種情況下，數字人民幣運營機構無法提供足夠的個人身份信息，還需電信部門與偵查機關相配合。

四、結語

數字人民幣是金融領域的新興事物，當前法律對其的規(guī)制仍不完善。一方面，數字人民幣既能帶來經濟層面的利益，另一方面，數字人民幣同時也產生犯罪滋生的土壤。數字人民幣本質上是數字貨幣的法定類型，具有中心化、可控匿名、與銀行賬戶松耦合等特征。上述特征決定了數字人民幣發(fā)行機構與運營機構共同承擔數字人民幣洗錢犯罪偵查的職能。數字人民幣洗錢罪偵查，由經驗與直覺為基礎的偵查模式，轉向以數據采集與分析為中心的偵查模式。在大數據偵查為主要脈絡的偵查模式下，需建構數字人民幣發(fā)行機構與偵查機關的信息共享機制，以及數字人民幣運營機構與偵查機關的錢款處理機制。最終，通過理論闡釋與機制建構兩個層面，為數字人民幣運營與洗錢犯罪偵查的銜接，提供理論上的解釋路徑與完善機制。

注釋：

①浙江省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浙03刑終1117號刑事裁定書。

②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2018）京0108刑初1410號刑事判決書。

③參見《中國人民銀行法》第1、2、3、4、23、32條。

④浙江省臺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浙10刑終1043號刑事裁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