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 潮
一
千禧年一過,慶歷嗅到了一些氣味,這氣味很奇特,刺激著慶歷的神經(jīng)。沒有幾個人會像慶歷那樣,見人就說:“房價要上漲了!”想想吧,柳園的磚瓦房住了多少年,柳園的老戶、坐地戶,都自稱“我們柳園家”,他們是安瀾街的居民,也就是皇城根下的臣民。那些外來戶,誰不想把自家的女兒嫁給“柳園家”當媳婦,好讓人人羨慕呢。
次年入秋后,慶功從柳園街道辦調(diào)到了市政局,這是慶歷沒有想到的。慶歷覺得自己是慶功的哥哥,按理說慶功什么事都會給自己說,或者是請教?,F(xiàn)在的慶功卻不一樣了,真是翅膀硬了。慶功在柳園街道辦受排擠的那幾年,一直是賦閑在家的狀態(tài),后來精力用在了生意上,說到底還是慶歷的跟班。慶歷做什么,慶功就做什么。雖說掙了點兒錢,但慶功心思還在仕途上?,F(xiàn)在有了門路,一舉調(diào)到了市政局,雖說級別沒上去,還是個副科級,身份卻變了。原來是基層單位,現(xiàn)在到了市里,大小也是市里的干部了,慶功因此感到揚眉吐氣。
慶功快四十歲的時候,第一次覺得自己完全自主地干了一件事。說來也是機緣巧合,省上來掛職的趙副局長分管街道衛(wèi)生,慶功被派去支差,卻撈了個好處。趙副局長人年輕,出身好,下派掛職就是撈資歷。慶功投其所好,每天帶他四處吃羊肉,喝茅臺。趙副局長的掛職期也滿了,走時就把慶功突擊調(diào)到了市政局。慶功覺得這事有些大,畢竟只是羊肉、茅臺罷了,又沒給送啥錢。過去找人送了那么多錢,見廟就燒香,可是終究竹籃打水一場空。對于趙副局長,自己說到底也就是盡個地主之誼罷了,不就是吃吃喝喝嗎?人家是外地人,照顧一下生活算啥功勞呢?反倒自己輕而易舉地換了個好工作。慶歷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反倒替慶功高興?,F(xiàn)在慶歷覺得,慶功和自己有了很大的區(qū)別。慶功的身份讓慶歷明白體制內(nèi)外的區(qū)別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慶歷也適時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慶歷工貿(mào)公司。
公司的主要業(yè)務(wù)是白酒生意。慶歷覺得在這座城市,在柳園,在安瀾街上,最好的生意就是酒。即使沒門道,只要能代理業(yè)務(wù),就不愁銷路。那些每天在安瀾街夜市上喝得爛醉如泥的人,那些在包廂里把茅臺當涼白開灌的有頭有臉的人,只要有他們在,只要能代理上好酒,發(fā)財?shù)穆肪筒粫鰡栴}。
身在柳園老宅家里的姚大夫好像并不知道這些,慶功的升遷,慶歷的公司,在姚大夫看來都是見慣不怪的。兩個不省事的兒子有什么變化,姚大夫都在理智接受范圍內(nèi)。倒是對兩個女兒的婚事有些犯愁,大女兒姚柳,好像天生對男人不感興趣,按說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吧。老伴比自己大三歲,就像自己的娘。因為沒工作,干了一輩子家務(wù),明顯要老許多。因為個頭小,二女兒姚青常常故意扯著嗓子叫她——老——媽(麻)——子!
姚柳在一家私立醫(yī)院上班,是產(chǎn)科的業(yè)務(wù)骨干。姚青的歌舞團倒閉了,原來吃財政,現(xiàn)在都單飛。姚青不把自己當下崗職工,到哪里都說自己是歌舞團職工。現(xiàn)在的姚青在廣場唱歌,也在酒吧唱歌。
慶歷說安瀾街早晚要改造,甚至拆遷。慶歷的話讓人討厭,這怎么可能呢?北京的老胡同還保留呢,柳園就一條安瀾街,不會說拆就拆吧。慶歷是生意人,有人問慶功,慶功代表政府,市政局最有發(fā)言權(quán)。慶功說不出所以然,倒是按慶歷的口吻說:“安瀾街改造是早晚的事?!?/p>
姚大夫是個戀舊的人,哪里也不愿去。城市再怎么發(fā)展,都不關(guān)他的事。他從市中醫(yī)院退休后,哪里也不去返聘,就在自家老宅懸壺濟世。古樸講究的四方炕桌放在炕中央,早飯后一壺茉莉花茶,這一天就開始了。
現(xiàn)在的姚大夫主要是關(guān)心兩個女兒的事,姚柳三十出頭了,哪里給她準備那么大年齡的對象呢?除非離過婚的,那樣的話,估計姚柳單身主義到底也不會委屈自己。來瞧病的婦聯(lián)領(lǐng)導(dǎo),想找姚大夫幫忙調(diào)理自己的更年期,便自告奮勇地要給姚柳介紹對象。姚大夫謙謙地說:“還不知道她的對象生下來沒有呢?!?/p>
姚青雖然也沒結(jié)婚,不過她好像不缺對象,和誰都可以談一場戀愛似的。好在姚青很快就結(jié)婚了,快三十了,姚青說自己玩夠了。姚青說這話的時候很自豪,這也是很多男人的理想——玩夠了才結(jié)婚,姚青一個姑娘家做到了。
姚青出嫁后就和丈夫到北京發(fā)展去了,據(jù)說丈夫是個導(dǎo)演。安瀾街上見過他的人都知道,那人膀大腰圓,滿臉胡子,穿戴就很藝術(shù)化,感覺處處高人一等。他在柳園拜會了老丈人,就挎上姚青直奔北京發(fā)展去了。姚青注定不是柳園的人,柳園家的姑娘,最下也該嫁出去。她們有這個資本,她們生在柳園,在這座城市就自帶氣場。姚青出嫁后姚柳更不著急了,加之姚青去了北京,不在柳園,面也見不著,所以姚柳也不覺得尷尬。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愁腸的事,不在乎就沒有了。姚青結(jié)婚后姚柳也遇上了自己的白馬王子,叫世慧。世慧在財政局上班,是局里出名的文化人,棋琴書畫樣樣在行,漸漸也就被邊緣化了,主要工作不給他,都把他當另類。
姚柳覺得世慧身上都是書卷氣,沒有一點世俗氣,也沒有自己兩個哥哥身上的戾氣。哥哥們要干大事,仕途,生意,都是你死我活。這人身上清清爽爽,姚柳的婚事成了。她一頭栽進自己的二人世界,蜜月還沒過肚子就大起來。
姚柳是婦產(chǎn)科大夫,安瀾街上認識姚柳的人多,見了姚柳老遠就喊她。居民們覺得姚柳就是年輕人的模范。姚柳身邊風度翩翩的世慧,襯托出姚柳的風采?,F(xiàn)在姚柳的肚子挺起來,碎花裙子隨風嘩啦啦的,肚子雖然凸起來,但隱隱顯出肚臍那里像一個碗口陷進去。姚柳的身材在懷孕的時候展示給了安瀾街,展示給了柳園,展示給了這座落伍的城市。
慶歷最先買了房子,從老宅搬出去了。慶功有些著急,覺得慶歷事事走在前頭,苦于手頭沒錢,慶功只好暫時棲身老宅了。姚大夫說:“折騰啥呢,大小十間房子還住不下你們?”
慶歷說:“現(xiàn)代人了,住樓房才是進步。洗澡多方便,不用再去澡堂子?!?/p>
姚家人的日子越來越好了,一天,世慧在家臨帖,不小心把硯臺掉到地上打碎了,好幾天怏怏不樂。姚柳大著肚子,卻在安慰世慧。安慰半天世慧提不起精神,姚柳惱了,說世慧是“小爐匠”。
姚柳買了豬排骨,這是姚大夫的最愛。姚柳獻殷勤,試探著問姚大夫珍藏的硯臺。姚大夫像不認識姚柳一樣,端詳半天,說:“怎么說起這事,那可是我壓箱底的,將來要傳給長子長孫……”
打小,都知道父親藏了一塊硯臺。只是兄妹四人誰也沒見過,說是代代單傳下來的,珍寶一樣。后來長大了,漸漸就忘了這事,要不是最近世慧打碎了硯臺,都把這事給完全忘記了。
柳園的街坊們都知道姚大夫的家傳之寶,是一塊誰也沒見過的硯臺。傳說的東西無影無蹤,往往更有價值?,F(xiàn)在人們重新提起了姚大夫的硯臺,加之姚家兄弟的風生水起,讓人們對姚家更是刮目相看。只是姚柳和姚大夫索要硯臺,讓人難以理解。甚至,有人刻薄地說,是女婿世慧惦記那塊硯臺,才將自己的硯臺故意打碎的。哪有這么有心計的人,何況是女婿。要爭也該是姚家內(nèi)部人爭,內(nèi)部人還沒動靜,外人就爭上了。
世慧若無其事,和過去一樣來陪姚大夫喝酒下棋,談古論今。起初姚大夫因為硯臺的事有點鼻子不是鼻子,慢慢覺得世慧并沒有這意思,就放松了警惕。好像是自己冤枉了世慧,反倒有了把硯臺給世慧的心思。不過這心思一兩秒之后,就一掃而過。畢竟,人人知道自己有值錢的硯臺,給了世慧,兩個兒子不說,兩個媳婦豈能饒過自己。
只是,姚柳想親口問一句,也讓世慧親口告訴自己,到底,硯臺是不是故意打碎的,到底,打碎硯臺,真就是為了得到娘家的那塊傳說中的硯臺嗎?姚柳幾次話到嘴邊,都不相信世慧是那樣的人。
姚大夫還是記掛著北京的姚青。姚青走后基本不給家里打電話,斷線的風箏一樣。老伴經(jīng)常盼著電話鈴聲響起,往往接起來很失望。姚青離開柳園,就不是柳園的人了。她就是野,喜歡漂在大城市。老伴嘆息一聲,覺得在姚青的婚事上大意了些,又不敢和姚大夫明說。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無濟于事。母子連心,姚青的事,總是讓姚大夫老兩口牽腸掛肚。漸漸的老伴夜里睡不好,縱然姚大夫開藥調(diào)理,也不見效果。
二
那些名貴的酒水、艷麗的服裝、豪華的轎車……那些形形色色叫不上名堂的東西,短短幾年時間,一股腦就涌入了安瀾街。有眼光的人、聰明的人,都在這個時候?qū)ふ疑虣C,仿佛安瀾街就是座金礦。只要有投資,只要有膽子,錢就會嘩啦啦流進自己的錢包。那些小看自己的人,也要巴結(jié)你,看你的臉色行事了。
現(xiàn)在的慶歷兄弟倆完全放飛了自己。慶歷在生意場,難免要給權(quán)貴們低頭,人家要尋事,那還不容易嗎?慶功則不一樣,不用像商人那樣,見了誰都得讓幾分。慶歷知道要和該修好的人修好,該修好的部門修好,即使眼下沒交集,早晚可能,這就是慶歷對體制的理解。慶功在市政局當了兩年副科長,下派了,在路燈所當副所長,分管一些事情,大小也算是領(lǐng)導(dǎo)。慶功順風順水,手頭也開始方便起來,巴結(jié)慶功的人也多了。慶功總會給那些巴結(jié)他的人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我就是小鬼,你們可記住了?!?/p>
慶功的工作,就是修補安瀾街上的人行道,護理拓展路燈、下水道。用慶功的話說,就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都是便民利民的好事。工程雖然不大,但是利潤不小。過個年,過個元宵節(jié),安瀾街兩旁的柳樹就會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居民們不知道其中的油水,但是熟悉慶功的人知道,看慶功的神態(tài),看他的穿戴,沒人是傻子。
新千年了,世界在變,城市在變,柳園也在變。柳園的變化,都是從安瀾街上開始的;居民們的感受,也是從安瀾街開始的。慶功身在其中,感受最深。當了兩年路燈所副所長,慶功就有些坐不住了,四十了,虛歲,但是四十一過,危機感就來了。市政系統(tǒng)所屬單位的人事變化快,基本都是兩年一調(diào)整。慶功有些著急了,試著問了問局長,升遷幾乎是天方夜譚。也就是從這次以后,慶功像換了個人,變得急躁,越來越沉溺于酒色。上午一場麻將,下午一場燒酒,日子過得醉生夢死。每天檢查完工作,外出就是喝酒。漸漸的,慶功感覺到自己脫離了軌道,回家也少了。媳婦越來越瘦,臉蛋倒是可以,就是太瘦了。慶功的同事常常逗慶功:“硌得疼吧?”
慶功嘴上不惱,心里卻知道人家是戳中了要害。女人要瘦,苗條,但總不能成為麻桿吧。慶功喝醉了,會對周圍的人說醉話。看上誰了,人家問他,慶功說,遠嫖近賭,總不能在單位內(nèi)部胡來吧。單位的工會主席是所長的私人助理,沒人不知道。慶功開會時候最討厭工會主席,她總是坐在所長后面,時不時把頭探前來,和所長咬耳朵。慶功總是黑著臉。開會時候,所長問,幾個副所長還有什么事情沒,慶功便第一個說沒有,然后不等說散會,抓起筆記本揚長而去。
慶功還真沒有過外遇,但是受了所長的影響,心里煩躁起來,喝醉就把自己賣了。她是安瀾街上六順面館李六順的兒媳婦竹蘭。
四十一過,慶功總想干點什么,過去除了工作、麻將、喝酒,沒有別的,工作早已輕車熟路,干得重復(fù),無聊,和每天的吃飯睡覺一樣,缺少了些趣味。現(xiàn)在慶功蠢蠢欲動,他心里喜歡的女人,卻是一個飯館的老板娘,年輕、性感。
大凡你覺得好的東西、好的人,大家都覺得好,都是火眼金睛。慶功覺得這個叫竹蘭的女人,味道就和六順面館的面一樣,在這安瀾街上生生不息。慶功學生時候就喜歡吃六順面館的面,也知道六順的兒子繼生天生不喜歡做生意,從鋼廠下崗后,喜歡在家舞文弄墨,這點和世慧一樣。
六順面館要拆遷了,居民們原本認為安瀾街就是一條一勞永逸的街道,這座城市哪里拆遷,這里都不會動,這里動了,那還了得。人們突然感覺有點惶恐——安瀾街要變了。
面賣久了,要傳給繼生,繼生自然不愿意出來。竹蘭便自告奮勇接手了。老李改賣餃子去了,餃子是大肉韭菜餡,起了個好名字,叫草包子。
草包子鋪開在慈恩醫(yī)院附近,生意出乎意料得好。吃餃子的人看見老李,大都認識,便寒暄、客氣一番。只是六順面館的生意不如老李經(jīng)營那會兒,現(xiàn)在,居民們把過去吃面的熱情,都投入到了吃餃子上。
安瀾街要大變了,六順面館卻保留了下來了。有傳言說,是慶功的能量,拆遷繞開了六順面館。
溫柔富貴鄉(xiāng),慶功如魚得水,臉頰陷下去,顴骨凸出來,胡子刮得鐵青,有點俠肝義膽的樣子,多了幾分帥氣。工作也干得起勁,升遷提拔的心思一刻沒變。慶功越來越明白,男人,手里必須有權(quán)力,有事業(yè),否則沒有女人會愛你。慶功想起竹蘭的丈夫繼生,早晚會是這個結(jié)局。哪個女人會為那樣的男人守節(jié)呢,加之飯館本就是個是非之地,加之竹蘭年輕時候還在舞廳干過一陣子。
姚柳也沒閑著,生了兒子,叫晚成,兩歲了?,F(xiàn)在的姚柳兩口子卻吵鬧不休,姚柳有時候會跑回來,不訴苦,但也不愿回家去。姚大夫知道情況,不幾天世慧就會來,嘴上啥都不說,導(dǎo)致姚大夫想問幾句,都沒有機會,張不開嘴。
外人無論如何看不出世慧是欺負媳婦的人,神采奕奕,風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姚柳現(xiàn)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對世慧的為人處事不管不顧。
世慧現(xiàn)在調(diào)整到了單位的工會,徹底和財政業(yè)務(wù)沒啥關(guān)系了。財政系統(tǒng)要集資家屬樓了,姚柳和世慧緩解關(guān)系,也是從集資家屬樓開始的。過去的三層職工宿舍,對門有啥動靜都能聽得到。姚柳怕熱,夏天開電扇也沒用,花大價錢裝了空調(diào),坐月子那會兒吹得太涼,有些遭病,因此脾氣有些不好。想想集資家屬樓,兩口子手里錢不多,姚柳便想著和做生意的慶歷借錢。雖然慶歷對世慧不痛不癢,但畢竟是心疼自己的哥哥,打小慶歷就疼他們每一個小的。去開口了,慶歷直接說:“做生意的花錢大手,表面看不缺錢,可那是周轉(zhuǎn)。手里的閑錢,從來就不多?!?/p>
姚柳人單純,以為慶歷推脫,鼻子哼哼幾聲,自顧走了。慶歷知道沒說對話,讓姚柳敏感了吃心了。打電話姚柳也不接,又給慶功打電話。慶功在六順面館,登堂入室了。慶歷要慶功先準備一些給姚柳,自己稍后籌到錢就還他。慶功的錢幾乎被竹蘭管制了,囁嚅幾句。慶歷不高興,不相信慶功也沒錢。慶功只好把情況給竹蘭說了,竹蘭說,就說可以和別人周轉(zhuǎn),不過要吃利息,比銀行高點,不算高利貸。銀行貸款利息是低,可是又要抵押又要擔保又要回扣,慶功說:“那可是我妹妹,你誰的錢都敢掙?”
慶功敷衍了慶歷,觀望著。姚大夫卻傾囊相助,這讓慶歷兄弟倆大吃一驚,世慧那小子——現(xiàn)在慶歷兄弟倆背地里都這樣叫他,神通廣大,手段刁鉆,能從老爺子腰包里把錢拿出去,姚柳都沒這本事。姚大夫雖然覺得世慧哪里不對勁,不過結(jié)婚幾年來,世慧在丈人家從來都是一張笑臉,所以姚大夫覺得沒理由和世慧較真。再說也沒發(fā)生什么不愉快的,兩口子拌嘴,有孩子,那也難免。姚柳嬌生慣養(yǎng)的,往往就原諒了女婿。
世慧也是坦率的,把集資房的事給老丈人說了,地段好,環(huán)境好,比商品房便宜一半,集資了就是賺。世慧說這些的時候,全然不是舞文弄墨的世慧,口吻就是財政局的干部。姚大夫頻頻點頭,姚柳生怕老爺子這里也打折扣,沒想到被世慧三寸不爛之舌,拿下了。姚柳對世慧佩服有加,覺得世慧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世慧把話說得很圓,借款,按銀行利息。姚大夫說:“我掙自己孩子的錢,那還是人?”
世慧說,也是您的血汗錢。姚大夫惱了,立馬要老伴拿出壓箱底的存折。老伴身體顫顫巍巍的,一生的力氣好像用完了,對集資房子也不那么熱心,要給借錢就借錢,絲毫態(tài)度都沒有。姚青不回來,情況也不好,對老伴來說是最大的打擊,一走幾年,人影子也沒有。傳言導(dǎo)演花天酒地,姚青越來越管不住他,開始是他追姚青,現(xiàn)在反倒是姚青離不開他,任他恣意妄為。
人都是這樣,越走越親切,世慧做到了這一點。慶歷兄弟倆沒有做到,他們在外打拼,越來越不喜歡回柳園。柳園現(xiàn)在是老舊的代名詞,要不是有幾處舊址,柳園還值幾個錢?舊址都快被居民搶占完了,居民在和舊址爭地盤。慶功雖然記得趙副局長說過的話,柳園要開發(fā),更要保護,看看,舊址是文物,文物是不可再生資源。趙副局長畢竟是上面派來的,說話不一樣,有眼界,有水平,有分量??墒勤w副局長也是無能為力,再說他僅僅是掛職,沒辦法說話,撈資歷完了走人,但是那句話慶功記住了。擠占越來越嚴重的時候,劍拔弩張,你死我活,外圍的高樓在挺拔而起,就剩下柳園了,就剩下一條長長的安瀾街和依附在安瀾街上下的巷道了。
柳園即使再破爛,終究是老街,慶歷兄弟倆的處境,都和柳園有關(guān)系。他們熟悉城市的脈搏,和他們的父親姚大夫熟悉人的脈搏一樣。他們重新把目光不約而同放在了柳園,放在了安瀾街。
柳園的價值,就是它的老舊,它的前世今生,它的與眾不同。改造柳園的風聲不是一天兩天了,人們的心思不在柳園,除了遠近聞名的吃食,別的和柳園無關(guān)?,F(xiàn)在的柳園也就是靠傳統(tǒng)的吃食吸引居民了,說來也怪,同樣的吃食,開在別處沒有生意,一旦開在柳園,效果就不一樣了。這是文化積淀,世慧好像說過這話,只是世慧的話很輕淡,沒人理會。
柳園是改造,絕對不是拆遷。如果柳園被翻新,沒有過去的痕跡,那就沒有價值了。那些舊址,什么時候可以有獨立的生存空間呢?慶功并不頭疼這些,上面讓怎么搞就怎么搞。改造前,慶歷得到些消息,再次督促慶功籌集資金。慶功不知道慶歷要干什么,慶歷做哥哥的派頭終于在慶功這里中斷幾年又顯現(xiàn)出來了。慶歷說:“你只管投資,你的身份不適合出頭露面,把錢給我就行?!?/p>
慶功猶豫著,還是和竹蘭商量,拿出些錢給了慶歷。這些錢慶功媳婦自然不知道,慶功只有自己的工資由媳婦領(lǐng)著。慶功媳婦不貪心,覺得把工資控制了,男人的外快也摸不著,不管這些,就像沙子一樣,抓緊了就漏掉了,抓得越緊漏得越快。還有,就像放風箏一樣,線拉得緊,斷得快,線放得松,自己就掉下來了。慶功覺得自己在媳婦這里有些空子可以鉆,所以就和竹蘭好在了一起。錢給了慶歷,慶歷給慶功打借條,說是親兄弟明算賬。慶功也不問,慶歷說你給我借錢,我給你分紅,不讓你參與。以后你愿意,我可以讓你參股。慶功不知道慶歷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就越發(fā)不過問了。
婦產(chǎn)科腹腔鏡由于二氧化碳氣體和手術(shù)刺激導(dǎo)致了患者術(shù)后容易出現(xiàn)水、電解質(zhì)失衡情況,引起胃腸功能紊亂[1-2]。腹腔鏡手術(shù)具有密閉性的特點,患者術(shù)后容易出現(xiàn)胃腸蠕動緩慢情況[3-4]。腹腔鏡手術(shù)是在密閉的盆腹腔內(nèi)進行的治療,術(shù)中使用二氧化碳建立氣腹,因為麻醉和手術(shù)刺激導(dǎo)致了術(shù)后胃腸紊亂。胃腸蠕動恢復(fù)受到多方面的影響,通過合理的護理能夠讓患者術(shù)后腹脹情況得到改善,術(shù)后盡早讓患者排氣,有助于胃腸道功能恢復(fù)。所以,臨床中為了讓患者的胃腸功能盡早的恢復(fù),減輕患者的痛苦,臨床中需要提供護理干預(yù)。此次就患者術(shù)后的護理干預(yù)情況進行研究分析。
慶歷除了工貿(mào)公司以外,又注冊了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慶歷買下高樓大廈,將安瀾街上的幾戶居民搬遷出去了,磚瓦房也不給人租賃,就那樣空置。慶功納悶,著急來找慶歷,慶歷抬手制止說:“我只是和你借錢,我干什么,和你無關(guān)。”
慶功想搶白一句,慶歷卻心不在焉。慶功說:“我好歹也在市政系統(tǒng),有啥消息我難道一點都不知道?”慶歷說:“有些消息,等你知道就遲了?!睉c功木木地看著慶歷,覺得哥哥永遠是哥哥,畢竟自己是體制內(nèi)的人,和生意場上的人還是隔行如隔山。慶功無功而返,索性也不再過問慶歷的事。慶功只知道領(lǐng)導(dǎo)換了,安瀾街要改造了。慶功如夢方醒,才知道慶歷的打算,再跑去問慶歷,慶歷說:“領(lǐng)導(dǎo)調(diào)來之前,誰也不知道。我能知道的是,領(lǐng)導(dǎo)調(diào)來之前,就打算改造安瀾街了……”慶功說:“你消息從哪里來的?”滿臉的崇拜。慶歷開始笑而不答,又說:“早知三天事富貴一千年,這桶金,咱挖到了,以后可以揚眉吐氣了?!?/p>
改造安瀾街是居民們想都沒想到的,傳言是,要在安瀾街下面建地下商場,緩解地面交通狀況。另外,要在河道建人工湖、橡膠壩,還要在山體上建國家森林公園。慶功雖然在市政局,但新領(lǐng)導(dǎo)來之前,自己一點這樣的信息都沒有。柳園一夜之間要脫胎換骨了嗎?市政局的工作多起來,慶功收斂了,忙起來,雖然工作多是不斷的重復(fù)。
慶歷當選了人大代表,經(jīng)常深入基層,在安瀾街上露臉,參與城市改造。市政局的人常常陪著檢查,慶功覺得慶歷比自己能,手伸得長。自己是不如哥哥的,哥哥依附了誰,慶功并不著急打探,不打探才是好的,保持一點神秘,對大家都是好事。
安瀾街拆掉了一些磚瓦房,賠償力度空前的大,幾乎讓居民們瞠目結(jié)舌。慶歷獲得了好市民榮譽,柳園街道辦、市里都給了慶歷獎勵,慶歷披紅戴花,并沒有躲閃、掩飾,而是積極高調(diào)了一陣。慶歷在電視上說,原本自己買了安瀾街幾個老戶的房子,準備開商鋪,卻人算不如天算,計劃趕不上變化,要修建地下商場。自然配合拆遷,祖宗幾代都是柳園的人,安瀾街長大的,輕重分得輕,風格也是有的,政府給的補助,讓自己安了心。
賠償大還是其次,最大的好事是,拆遷出奇地順利,被拆遷的人好像,或者是肯定早在等候了,不光是慶功,就連居民們都恍然大悟了。慶歷不光是柳園的名人,也成了這座城市的名人。出名就這么簡單,看你做了什么,是和大家有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多大?那些事先被慶歷搬遷出去的居民,拍著大腿罵慶歷,上當了!可是,當初慶歷出的價錢,兌換的高樓,讓其他人以為慶歷就是個傻瓜,或者,慶歷是個菩薩,來拯救他們的,他們在慶歷這里并沒有吃虧啊。所以他們罵了慶歷幾天就不罵了,至于慶歷得到的好處,那是人家慶歷的本事,可以說慶歷是名利雙收。慶功服氣了,慶歷把錢連本帶利給了慶功,慶功說:“都放你這里吧。”慶歷說:“一碼歸一碼,生意有賺有賠,以后用的時候再說?!?/p>
慶歷問慶功,工作上進步的事。慶功說:“瞅好了,狼多肉少,輪不上,走馬燈一樣,卻輪不到我?!睉c歷若有所思,說,現(xiàn)實點也好,畢竟人外有人。慶功空歡喜一場,以為慶歷會替自己出頭,沒想到慶歷卻給自己潑涼水。慶歷看出慶功的心思,說:“正的和副的,天上地下的區(qū)別,看機會吧,著急沒用?!?/p>
慶功從慶歷這里得了些好處,聽慶歷的一番話,決定不在仕途上讓慶歷操心,或者讓慶歷介入。哥哥發(fā)達了,自己的事,自己要努力,只有靠自己才是王道。慶歷在改造安瀾街這事上諱莫如深的樣子,讓慶功覺得即使是親兄弟,也會在關(guān)鍵事情上有所保留,不依附哥哥,自己才更有價值。
局長還說:“橡膠壩不是誰一個人的事,不是哪家單位一家的事,是所有人的事。歷史上沒有做過橡膠壩,如果污水處理不好,垃圾填埋不好,上游的水質(zhì)污染,到頭來攔住的不是綠水,不是景觀,而是一汪臭水,城市的弊端就暴露出來了,到時候怎么給居民群眾交代?”
以前慶功沒覺得局長有什么能耐,比較喜歡咬文嚼字,故弄玄虛。這次會議以后,慶功覺得自己是第一次明白,當官絕對不是貪圖享受,要擔責任,否則就是個庸官,到退休的時候,被人指著脊梁骨譏諷,那該多丟人。
三
這座城市很熱鬧,每到日落之前,廣場舞就上演了。喧囂的廣場似乎就是個獨立王國,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并沒有太大關(guān)系,它們各行其是,沒有什么違和感。
這座城市的人過馬路從來不避車,他們胳膊一抬,都是不穿警服的交警。即使這樣,依然要因為過馬路發(fā)生很多事故。有些事故過去了,在場的人作為回憶,偶爾能想起那讓人驚悸的一幕。有人見過,也早早都忘記了,畢竟自己是路人,那些事故,原本就不關(guān)自己的事?;蛘哒f,只要沒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從來都不是事。
那些親身經(jīng)歷過肇事的人,這輩子都活在夢魘中,永遠走不出來。比如自己的親人,只能活在自己的幻覺中,他們是永生難忘的。
也正因為每天頻繁的肇事沒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所以誰也不會把大大小小的肇事當一回事,就像每天要吃飯,要排泄一樣,太習以為常了。
安瀾街上的女瘋子,從來都沒把過馬路當回事,只有她覺得過馬路真的不會有什么可讓自己害怕的。瘋子誰都不怕,還怕街上的汽車嗎?換句話說,瘋子過馬路從來不看汽車,都是汽車提前給她讓道的。實施“車讓人”交通規(guī)則以后,瘋子更不怕了,她唱著歌,路人聽不懂的歌,招搖過市。
事情是這樣的,女人賣了房子,賣得太早,房價很快上漲了。主要是她那里的地段好,翻了一番,那里建成了公園,房子自然上漲。她因此漸漸成了瘋子,成了這座城市老街道上的風景。她喜歡指揮交通,喜歡在廣場上搗亂,讓那些閑來無事跳廣場舞的大媽們對她深惡痛絕。
事情都是因為這座城市的房價,它一路飆升,我行我素。它是這座城市的頭發(fā),牽一發(fā)動全身,來不及討論它可能漲多少,它就一騎絕塵了。
安瀾街的改造和慶歷有關(guān)系,也和慶功有關(guān)系。好事怎么都讓他們一家占去了呢?當然,居民們覺得,嫉妒別人本身就不是件好事,不是君子該干的事。他們也想當君子,所以他們沒有真的嫉妒姚家,他們記得姚大夫的好。好多慢性病,在大醫(yī)院花大價錢治不好,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只要你沒有雄心壯志去干什么,稍微老一點的人,性子慢點的人,只要經(jīng)過姚大夫的調(diào)理,那些苦澀的中藥會讓你慢慢起死回生。
也就是在街面上拆遷了一些磚瓦房之后,地下商場開始建造了。居民們期待著,早就忘了慶歷的腰包。只是老街還是老街,從柳園街道辦出去的慶功,雖然在單位的時候受排擠,上不去,但是慶功學慶歷,以德報怨。畢竟自己是柳園長大的,吃水不忘挖井人,詩意一點說,柳園是自己沒有離開過的故鄉(xiāng)。慶功這樣想著,引來市政項目,在家門口新修了巷道下水道,柳園再也不是雨巷了,泥濘不堪的柳園換了容顏。是啊,每年市政投資那么多,都投資給了高樓大廈矗立起來的地方,精神優(yōu)越的柳園,卻沒有這個福分。安瀾街畢竟是商業(yè)街,下水早就解決了,只是居住的地方,一點都體現(xiàn)不出“我們柳園家”的榮耀。柳園的居民,周圍的人一起把這條鋪上青石板的巷道叫起了“慶功路”。慶功臉紅紅的,不過心里很受用。
慶功回家少了,孩子也大了,上了高中,學習不好,媳婦怨慶功,慶功說:“我忙工作,想進步,你還不理解我?”
媳婦說:“你把自己提拔到六順面館老板娘的床上了!”
慶功一愣,平時和同事、朋友,那些愛熱鬧的女的打情罵俏,媳婦從來沒有閑言碎語。這回是什么情況,慶功一驚,內(nèi)心慌亂了一下。紙里終究包不住火,要是用別的女人詐唬一下,慶功自然知道媳婦并不知情?,F(xiàn)在說起了竹蘭,慶功有點不知所措。媳婦嘆口氣,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妓!”
慶功假裝急眼,說:“誰給你胡說的?”
不等媳婦反駁,慶功急急忙忙離開了柳園。
慶功不知道媳婦是怎么知道的,知道多久了。媳婦好性子,掉了幾滴眼淚,覺得今天的事,早晚會發(fā)生,只是覺得自己沒給慶功守節(jié),難道是報復(fù)嗎?報復(fù)了又怎樣,這婚姻靠孩子維系,孩子學不好,經(jīng)常逃學,媳婦沒辦法。慶功攢足力氣準備教訓(xùn)孩子一番,給媳婦個認錯的態(tài)度。誰知孩子機靈,早躲在姚大夫背后了。
慶功喝醉了酒,像個孩子一樣回到柳園,頭埋在母親腳跟前。姚老太太身體朽木一樣了,呼吸也很艱難,不停地埋怨慶功:“神仙都出不了酒的夠,成天這樣像個啥,回家也少,工作再忙也不能不顧家,不顧媳婦。”說完咳嗽,姚大夫在臥室打坐,對慶功的事不聞不問,好像沒這兒子一樣。姚大夫知道兩個兒子失控了,也不知道隨誰,來瞧病的人有意無意,添油加醋把兩個兒子的情況說給姚大夫,有的不好直說,故意安了別人的名。姚大夫心里清楚,表面淡淡的,聽見老伴咳嗽,往起挺直身體,好像在回應(yīng)老伴。
繼生找到慶功媳婦,慶功媳婦感到很羞辱,原本該自己去找竹蘭,找自己的丈夫興師問罪,沒想到人家的丈夫捷足先登了。慶功媳婦委屈地掉下淚來,繼生說:“你男人睡了我老婆,你說怎辦?”
繼生說完自己漲紅臉,囁嚅道:“我也要睡你,扯平……”
繼生不喜歡面館,下崗后在家里喝酒、看電視,偶爾也寫字。一個實實在在舞文弄墨不諳世事的男人,和竹蘭早就名存實亡。大概在知道竹蘭的舞廳歷史背景后,突然像斷奶的孩子一樣對伸過來的乳頭產(chǎn)生了天然的反感和抗拒,所以他和竹蘭斷得干干凈凈。李六順知道這些,只要竹蘭還沒走,就算為了孩子,都行。這一切老頭看得明白,也愿意低頭。好在孩子學習好,上了重點大學。孩子的作用就是維系家庭,何況考上的是重點大學,在家里是寶貝,說話也有分量。孩子一直心里很清楚母親的情況,雖然沒人當面給他說過。孩子啥話都不說,自然也有他的分量。
已經(jīng)好幾年沒和女人同房的男人,卻讓慶功媳婦有些招架不住。都四十幾歲的人了,怎么突然這樣了?
慶功媳婦臉紅紅的,有些怕見人,見人就想起繼生小公狗一樣,怪難為情。女人這種情況是掩飾不住的,懷里抱著兔子,不往出蹦才怪。
讓慶功媳婦想不通的是,繼生不在乎眼下這些,他好像突然忘記了自己。他去路燈所鬧事,讓慶功顏面掃地。他在單位開會的時候突然撲在會議室的門口,頭頂上戴著綠帽子。路燈所一半人都知道情況,連拉帶扯,可繼生死豬一樣重,常年喝酒讓他身體異常肥胖,臉色也不正常,眼神灰暗。大家沒辦法,只好任由他在那里跪著。慶功吼叫幾聲,被同事們拉開了。慶功覺得無論從哪個方面講,繼生都不是自己的對手。慶功怎么也想不到,人家竟然當眾說出了慶功媳婦身體上的隱私,讓慶功眼前一黑。
慶功大病一場,起來后雞蛋清一樣,年輕了幾歲。慶功想不到媳婦的報復(fù)如此厲害,只是繼生這么一鬧,讓媳婦尋死覓活的。慶功覺得只有男人可以這樣,女人永遠不能這樣。出軌是男人們的事,與女人何干?然而,沒有女人,男人又和誰去出軌,和老母豬嗎?男人可以找那些水性楊花的女人尋歡作樂,可自己女人就應(yīng)該是良家婦女,不能有絲毫不軌行為??墒沁@事卻遇到自己身上了,并且是這樣讓人尷尬。繼生再也沒有找過慶功媳婦,完全自閉在家了。一早就開始喝酒,中午不到人就醉了,趴在電腦前休息一會兒。下午吃點飯,又開始看電視劇、喝酒。時間不久,問題就來了,查出肝臟不工作了,也就是肝功能失去作用,不造血了。汽車沒了汽油,還怎么供養(yǎng)發(fā)動機呢?于是心臟也出了問題,癱瘓在家了。
李六順覺得對不起兒子,身體也跟著疼痛,草包子鋪關(guān)門轉(zhuǎn)讓,用手頭的積蓄賦閑在家,成天陪著兒子,當自己的老人一樣照顧。竹蘭見事情這樣,每月按時給一些費用,反倒心安理得起來。
慶功也換了個人,和媳婦徹底斷了關(guān)系,柳園也不再回去,在外有了自己和竹蘭的住處。相比過去更加嗜酒如命,每天上午不吃飯,中午開始應(yīng)酬,第二天早上根本就吃不進去。有幾天慶功覺得不舒服,夜尿增多,人突然消瘦不少,去醫(yī)院檢查,得了糖尿病。
姚柳說糖尿病是富貴病,得了就是一輩子的病,特別要忌口,喝酒是絕對不能了。慶功惱了,罵道,當一回官,喝酒都不能了,活著還有個什么意思。
酒是沒頻繁再喝,各種藥物吃遍。姚大夫也沒好辦法,病從口入,姚大夫知道慶功的性情。姚家兩個大夫,都拿慶功沒辦法。慶功心里凄涼,和竹蘭相處也沒過去那么親熱,一時間誰也不想理會,一度想借機甩開竹蘭。只是提拔的事還放不下,回頭看看,市政系統(tǒng)和自己一樣一起起步的同事,幾乎都提拔了。慶功知道在路燈所沒機會,一般副職不直接提拔正職,都是調(diào)整到其他單位當一把手。慶功看中了園林所,同級別干部擠破頭想去那里。慶功努力幾番,還是覺得實力不夠。
慶功處于消沉階段,慶歷卻如火如荼,生意風生水起,當下炙手可熱的生意慶歷幾乎都可以拿到手。往往這個時候,人的干勁十足,慶歷不嫌多,不嫌麻煩,把生意做大,是商人的理想。慶歷也想安撫慶功,但是慶功出了這檔子事,表面再沒事,內(nèi)心就是過不去。
姚青出嫁后在柳園就成了傳說。從未回過柳園,人們就傳姚青和導(dǎo)演分開了,因此姚青不愿意回來,怕柳園容不下她。而傳說的東西終究靠不住,事實是,姚青進去了。真正的事實是,兩個人犯了集資詐騙罪。雖然沒有殺人放火,但是對姚家來說,特別是對姚母來說,像觸電一樣,一下子就被擊倒了,平躺在老式雕花木床上,再也沒有力氣坐起來。
老太太一病不起,伺候她的只有姚柳。媳婦們雖然也沒表現(xiàn)出什么,但擦洗身子,那不是媳婦們愿意干的。姚青生下來就好像不是這個家的,姚柳搬過隨身的行李,在柳園住下來?,F(xiàn)在姚柳越來越反感世慧,躲出來清凈,要不是因為兒子晚成,姚柳真不愿和世慧生活在一起。那套單元房,一半資金是從姚大夫這里借來的,要不然姚柳絕不留戀。柳園才是真正的家,雖然是外人了,但是家里沒有把自己當外人,何況是母親病了。以前姚柳把世慧叫“小爐匠”,是說世慧小氣,現(xiàn)在姚柳不知不覺把世慧叫“偽君子”。
姚柳回到柳園,想起兩個哥哥幾年前不痛不癢的話,好好的財政局的干部,不務(wù)正業(yè),舞文弄墨干什么?姚柳打小受姚大夫影響深,只求本分安穩(wěn)。姚柳最氣憤的是,有人來找姚柳,和姚柳訴苦,其實在告狀。那天姚柳在上班,來了一對夫妻,看樣子年齡不是很大,等姚柳跟前沒了病人,湊過來,半天也不說話,姚柳問:“你們是看病,錢不夠還是?”
這是姚柳平常問病人的話,也是從姚大夫那里學來的。夫妻倆半天不說話,終于姚柳有些急躁了,他們才把情況給姚柳說了。他們說自己的兒子學校畢業(yè)后沒工作,不知怎么和世慧認識,答應(yīng)給孩子找個工作干,要孩子買他一幅字畫。孩子說沒錢,他說給別人的話一幅字一千塊,給你就打八折。孩子還說沒錢,他就說可以打欠條。孩子就打了,一來二去,孩子為工作,打了好幾次欠條。世慧又催著要,說是介紹工作得花錢,孩子沒辦法,四處借貸,債主找上門來了,事情大致是這樣。夫妻倆聲淚俱下,一直說麻煩姚大夫了,因為見不上世慧,辦公大樓進不去,進去也找不著人,心里也不敢找,畢竟是孩子打了欠條的。
姚柳從始至終聽著,雖然看起來心平氣和,內(nèi)心卻波濤洶涌。姚柳知道集資家屬樓是欠了點債,可也不至于這樣不擇手段。姚柳自小菩薩心腸,聽完立即取來錢,也不問情況,硬是塞到人家手里。夫妻倆受寵若驚,就差磕頭了。
回家后姚柳不理世慧,知道世慧任何事都善于偽裝,自己要是找不到證據(jù),可能會被倒打一耙。世慧和姚柳分房住,姚柳夜里想起當年的宿舍,兩口子擠一張單人床,雖然累,但是好得分不開。現(xiàn)在可好,三居室,可以分開了,一個屋檐下的陌路人。不吵不鬧,比吵鬧還可怕。世慧的無辜和若無其事,讓姚柳找不到和他決裂的辦法。經(jīng)歷這事,姚柳決定好好損一回世慧。等孩子睡下,姚柳過到世慧的房間,克制地敲門。世慧沒想到姚柳會突然來自己的房間,有些手足無措。姚柳沒坐,只是靠在門框上,看著世慧。世慧做賊心虛,意識到姚柳是有備而來。姚柳說:“騙誰不行,偏偏要騙鄉(xiāng)下人,騙那些剛畢業(yè)的學生娃,何苦來?”
世慧狗急跳墻,指著姚柳說,你別蹬鼻子上臉,我忍你多時了。
姚柳也不示弱,只是怕影響晚成。孩子很敏感,姚柳覺得是自己的致命軟肋。姚柳壓低聲音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咱是缺錢,但有那么缺嗎?”
世慧說:“就差你家那點錢了,攢夠,快了,我還,不要把這當成要挾我的手段?!?/p>
姚柳說:“你知道我說的不是你欠我家錢的事,你心里清楚……”
世慧說:“證據(jù),證據(jù)呢?沒有證據(jù)就是血口噴人!”
姚柳感覺自己沒轍了,說:“證據(jù),在你手里!”
世慧哈哈大笑,一點也不在乎熟睡的晚成,也不再正面回答姚柳的話。姚柳有些累,說:“那孩子的錢,我替他給你還了?!?/p>
世慧說:“你這是沒事找事?!?/p>
姚柳軟軟的不想再說什么,感覺自己和姚青一樣傻,結(jié)婚時候不在乎別人的勸解,一根筋一門心思嫁給愛情。結(jié)婚時候姚柳覺得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是世慧,要是世慧有生命危險,自己都愿意替他死,想到這里姚柳渾身冷汗。甚至,自己每天和世慧在安瀾街上手拉手,或者挎在世慧的胳膊上,頭依偎在世慧的肩膀上,聞著世慧身上的大寶的味道,姚柳覺得自己是安瀾街,是柳園,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每天散步回來,姚柳都會嬌羞地對世慧說一句山盟海誓??菔癄€的話:“下輩子,還要嫁給你!”
四
姚柳想想自己娘家,在這柳園,安瀾街上,母親一輩子沒和人臉紅過,總是讓,即使兩個哥哥為姚家光宗耀祖以后,母親越發(fā)變得唯唯諾諾,生怕兩個兒子哪天有個閃失。雖然母親沒讀過書,大字不識幾個,但心里有桿稱,公平得很。太招搖了,早晚會出事。母親嘴上不說,甚至很害怕哪里讓兒子們不愉快,甚至有點怕他們。她心里時時惦記著小女兒,姚柳有時候難過,趴在母親跟前說:“媽,我是姚青,我在你跟前呢?”
姚母吃力地動動眼皮,晃動一下,沒有睜開,只是扭動脖子,在否認,姚柳說:“我是誰?”
老太太嘴巴撇撇,喉嚨咕嚕一下,發(fā)不出聲音。只有說到姚青,才可以發(fā)出聲音。
姚柳每天照顧母親,雖然累,可是心里很坦然,仿佛又回到了柳園當姑娘的時候。不幾天,世慧來了,世慧是來還錢的,用牛皮紙包著,來到后春風得意,一點和姚柳不愉快都沒有。姚大夫推辭幾番,還是收下了。出乎意料,姚大夫把硯臺拿出來送給世慧。姚大夫說:“說起來就是個念想,現(xiàn)在他們不需要了,經(jīng)濟情況都好,這東西究竟值不值錢,我也不知道。你愛寫字,就拿去。給了他們,要么扔了,要么賤賣。給你,我安心?!币α鴣聿患皠裾f,世慧堅決不要,姚大夫氣呼呼的,說:“再不拿,掉地上我就不管了?!?/p>
世慧并不看姚柳的態(tài)度,好像自己兩口子說好了要這塊硯臺。姚大夫說:“這輩兒孩子里,看晚成是個料子,三歲看老。幾個孫子,唉,真是孫子唉,不知道隨了誰?”
姚柳見世慧一副偽善,反倒得寸進尺,想從世慧手里奪過硯臺狠狠摔地上。世慧將硯臺裝進文件袋,也不和姚柳說話,離開了柳園。
世慧走后,姚柳怨氣十足看著姚大夫。姚大夫說:“你以為我傻,我不說罷了,我知道世慧的事,不比你少!”
姚大夫這樣說,姚柳嚇一跳,問,還有什么事,姚大夫說,你知道的是什么事?
姚柳說:“不就是愛財騙人嗎?”
姚大夫說:“我的大女子啊,他把你賣了,你還得給他數(shù)錢!”
姚柳還要問,姚大夫堅決地擺擺手,說:“造孽,誰的事終究得誰扛,誰也替不了誰。問題是你媽,這樣的好人,卻病成這樣,她造什么孽了?”姚柳低頭垂淚,心疼母親的病,又嗔怪父親把硯臺——傳家之寶那么輕易給了世慧。既然都對世慧沒好感,為什么還要那樣?木已成舟,姚柳不好問,也懶得再問。姚大夫說:“硯臺是假的,真的我是不會給外人的,就是給晚成,也不會直接給世慧……”
姚大夫嘆息一聲:“世慧就是個虛假的人,我給他送假硯臺,算是對他的教育。但愿他以后能自己醒悟,不要迷失太遠!”
姚柳喜形于色,姜還是老的辣。父親這樣究竟是什么意思,難道是試探世慧?父親究竟掌握了世慧的什么秘密?難道自己和世慧一個屋檐下,都不如父親知道得多?姚柳也知道世慧肯定能辨認出那塊硯臺的好壞。
看著母親紙一樣的身體蓋在被子下,想著人這一輩子,爭來爭去一場空,更大的危機姚柳并沒意識到。世慧這人,究竟還有多少秘密。姚柳心驚膽戰(zhàn)?,F(xiàn)在錢也還了,房子是世慧單獨買的了。姚柳這樣想,覺得世慧可能在下一步大棋。世慧深藏不露,心機深不見底,給那孩子賠償了三萬多塊后,姚柳心安理得,覺得人家確實可憐可嘆。傳言世慧通過這種手段騙了好多人,答應(yīng)給人辦事,先買自己的字畫,這算什么事,這不是變相搶人嗎?世慧的能量有限,只是背后的單位是財政局,能唬人,自己在工會,一點權(quán)力都沒有,中心業(yè)務(wù)靠邊站,只能騙一時。姚柳都不敢想,有人又找到柳園來了。
世慧幫人家辦事,涉嫌詐騙!姚柳五雷轟頂一樣,覺得自己這些年就是和鬼生活在一起。
世慧的同學出了點問題,世慧說認識領(lǐng)導(dǎo),說好了辦事的價格。那同學在基層工作,沒見過世面,擔心自己會吃官司,讓領(lǐng)導(dǎo)幫忙平息一下,來城里找世慧。世慧一口答應(yīng),同學也爽快,不過還是長了個心眼,想轉(zhuǎn)賬給世慧,留點痕跡,畢竟數(shù)目太大。世慧說:“求人辦事還要轉(zhuǎn)賬,我把錢送領(lǐng)導(dǎo),難道也給領(lǐng)導(dǎo)轉(zhuǎn)賬?那樣還辦不辦事了,開口轉(zhuǎn)賬,事情就黃了!”
世慧同學很著急,覺得自己不該動這個念頭。世慧反倒拿捏了,世慧同學當著世慧的面,扇了自己耳光,并且說,無論如何,先把錢設(shè)法送領(lǐng)導(dǎo),遲不得了。世慧才收了錢。隔段時間,事情真相大白,原來是一場誤會。世慧同學如釋重負,前來找世慧把錢拿回去,并且說明了原委。
世慧不動聲色問:“沒有我給領(lǐng)導(dǎo)打點,這事能被當成誤會,你還能安然坐我這里?”
世慧同學一頭霧水,呆呆地看著世慧。世慧的話很平和,但又振聾發(fā)聵。世慧同學頓時懵了,眼淚都下來了,唯唯諾諾問:“你的意思是,我這錢,就打水漂了?”
世慧說:“當初你攤上事,著急要我把錢給領(lǐng)導(dǎo),我立即給了。領(lǐng)導(dǎo)打了招呼,你這事才平息了。不是你說的一場誤會那么簡單……做人要講良心!”
世慧同學跌跌撞撞離開了世慧的辦公室,在家昏昏沉沉睡了幾天,手頭又沒證據(jù),告世慧也沒辦法,人瘦了一圈。萬般無奈之下,來柳園找姚柳,起碼把情況說清楚,那些錢,就算是個借款,世慧起碼要認吧。
姚柳憤恨世慧,也不敢把這事給姚大夫說,看著晚成越來越懂事,姚柳覺得要給世慧一點自尊,否則孩子長大,如何面對世慧。只是數(shù)目太大,姚柳無可奈何,靜靜地聽完,一句話都沒說。
不幸的婚姻真是個坑,跳進來就爬出不去了,如同困獸。好在一切還沒有真相大白,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過。早晚,世慧的嘴臉會暴露無遺,不用自己親自戳穿了。姚柳開始心平氣和接受現(xiàn)實了。
姚柳住在柳園,沒事也學姚大夫打坐,照顧母親,撫養(yǎng)晚成。一天,姚柳得知世慧賣掉了單元房,姚柳開始不信,覺得賣房這么大的事,就算房子的錢都是世慧掏的,在父親這里轉(zhuǎn)借了些,都還了,可畢竟是夫妻共同財產(chǎn),怎么說賣就賣了呢?姚柳預(yù)感要出事,打坐也不安心,等著世慧來給自己一個說法,可是等來等去,卻不見世慧的影子。
安瀾街上的菜價上漲了,居民們開始以為經(jīng)濟危機了,或者公家單位的工資上漲了,每每這時候,菜價都會上漲一點,菜價是最靈醒的市場信號。菜價上漲就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波動,讓安瀾街,讓柳園,甚至讓這座城市有點花邊,但是這一次,過去的理由都不是,卻是和姚老太太的葬禮有關(guān)系。
姚老太太死后,人凍在冰棺里,穿戴很精致,都是最為新式的。原來姚大夫和老伴自己選定的,都被慶歷否定了。太過時,體現(xiàn)不出姚家人的面子。慶歷現(xiàn)在要的是面子,慶功在體制,大小是個領(lǐng)導(dǎo),并且等待著進步。家里什么事都要聽慶歷安排,特別是在風俗的事情上,慶功雖不出面,但背地里是支持慶歷的。慶歷社會上的三朋四友輪流來守靈,看好入殮的日子,一次次往后推。人聚在一起,一張張嘴,說得口干舌燥,飯量就大了,酒量也就大了,菜價自然就上漲了。
燉羊肉從早到晚就著茅臺酒,這陣勢誰家見過。柳園世代都沒這樣的排場,行乞的人都是三百五百的給甩。有人將錢拋到空中落下來,乞丐們擠破頭哄搶。那些在葬禮儀式上端祭飯的人,一瓶茅臺喝到位,爬到水泥地上用舌頭把錢噙住,一個葬禮掙來的錢,可以夠上大學的孩子一年的學費。這是柳園的排場。葬禮由五天過到二十三天,黑山羊吃了六十只,整個柳園、安瀾街、城市的角角落落,都傳遍了。
世慧在葬禮上表現(xiàn)得忙忙碌碌,只是和姚柳貌合神離。姚柳想問世慧賣房子的事,憋著過了頭七,姚柳自己到單位找世慧,世慧提出了離婚。
姚柳問:“你還有什么秘密,一起說出來,我怕啦!”
世慧說:“他們說的都是真的?!?/p>
姚柳說:“為什么要這樣,什么時候開始的?”
世慧說:“結(jié)婚前。”
姚柳和世慧的談判平和簡單,世慧交代了每一件騙人事情的經(jīng)過。姚柳聽著,一點都不覺得驚心,只是忍不住鼻腔里吭吭一聲。世慧像講課一樣,有條有理。姚柳的氣憋不住,一點點泄出去,最后問:“砸硯臺,是真的想要我家那塊硯臺嗎?”
世慧點點頭,姚柳說,何苦呢?
世慧和姚柳結(jié)婚前,因為出身不好,家境拖累大,看上一個領(lǐng)導(dǎo)的女兒,被丈人家拒絕了。只是讓領(lǐng)導(dǎo)女兒懷了孩子。世慧能耐大,隱婚了,沒有辦理結(jié)婚證。明面上和姚柳結(jié)婚了,私底下卻和人家保持著關(guān)系。女方家也不知道情況,以為女兒生氣,在外地一個人。世慧提出離婚,姚柳問都沒問一句賣房子的錢,是不是算婚前共同財產(chǎn)。有人提醒姚柳,慶歷和慶功也提醒,姚柳淡淡一笑,說:“都結(jié)束了,還要分那錢?再說了,買房子都是他一人的錢,我沒必要和他理論啥,只是,晚成必須歸我。”
慶歷兄弟倆見姚柳這樣,也不堅持。他們一直不看好世慧,嫌惡他,就是個偽君子,姚柳找世慧談晚成的歸宿,世慧說:“法庭見!”
法庭上,姚柳歷數(shù)世慧的虛偽,指著世慧說:“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又說:“衣冠楚楚的禽獸,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無論姚柳怎么說,苦于沒證據(jù),況且姚柳在柳園伺候母親都一年多了,和世慧是分居狀態(tài)。晚成還是判給了世慧,世慧指出姚柳有精神病傾向,不宜照顧孩子。經(jīng)過鑒定,姚柳的確有點精神問題。姚柳忍不住心里嘿嘿發(fā)笑,感覺自己就是在電腦程序里,這程序是世慧設(shè)定的,自己也是世慧設(shè)定的,世慧讓自己怎樣,自己就得怎樣。晚成歸了世慧,可是世慧轉(zhuǎn)手就把晚成過繼給了自己的在外地的哥哥。世慧哥嫂結(jié)婚多年沒孩子,抱養(yǎng)的一個也被人家要回去了。晚成被過繼后,姚家人一時間覺得他們都活在一個荒誕的設(shè)計里。
姚柳經(jīng)歷了一場虛幻的婚姻,現(xiàn)在,母親去世了,兒子也成了人家的孩子。姚柳請了長假,想去藏地旅行。姚大夫不同意,覺得姚柳精神問題比較麻煩。姚柳自己不怕,背起行囊就走了。
離開柳園前,姚柳不覺得自己有多不情愿,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念舊的姑娘,甚至有點狠心,想和過去一刀兩斷。
事情偏偏不是這樣,越是隱匿,越要曝光,化妝費了好些時間,起初平平靜靜的臉,突然脹痛起來,那條看不見的防線頓時一潰千里。好多的眼淚從臉上漫下來,一直流淌在脖子上、胸前、腹部,甚至大腿根。哪里來的這么多眼淚,一輩子的眼淚,都要在今天傾倒出去嗎?
姚柳走后,慶歷開始將柳園一帶的房子逐漸盤到手,磚瓦房大都老舊了,慶歷將空置的磚瓦房屋檐揭了去,蓋上水泥蓋板,統(tǒng)統(tǒng)起了二層,有些地基好的,直接上三層。柳園不光是破舊,現(xiàn)在,柳園的房屋奇奇怪怪,感覺到處都是危房,沒人敢靠近。到了自己家院子里,被父親姚大夫擋住了。姚大夫說:“你怎么折騰我不管,也管不了,只是姚家祖上的院子,你動都不要動一磚一瓦!”
柳園在變化,慶歷在變化,慶功也在變化。慶功成了園林所一把手,慶功覺得錢固然不能少,但是比起自己的仕途,錢算得了什么?再多的錢,在仕途面前,輕如一屁。慶功在慶歷的幫助下,扶正了,終于扶正了。過去,慶功的小兄弟們,一個個都上去了,加之慶功媳婦的那檔子事,又加之得了糖尿病,慶功幾度覺得活著沒有意思。市政系統(tǒng)會餐的時候,局長來敬酒,慶功匯報了自己的情況,糖尿病,局長說:“糖尿病還算???我不知道有多少種病,不也在堅持工作嗎?我可不敢在市長面前說我有病,那樣的話,我該回家種地了!”
慶功醒悟過來,端起杯子連喝三大杯,算是給局長道歉。局長哈哈大笑說:“這就對了,干工作,沒點魄力怎么行?酒都喝不成,還干啥工作,身體垮了,也是對組織的欺瞞?!?/p>
現(xiàn)在,慶功起來了,四十五歲了,不上不下的年齡,當大領(lǐng)導(dǎo)的機會雖說是沒有了,但起碼當個單位一把手,也算沒白混。慶功和竹蘭是公開的身份,沒有人不知道。人們都說姚家的兒子們厲害,都明里暗里的幾個老婆。慶功工作忙,身份轉(zhuǎn)變了,人年輕多了,糖尿病不算病,慶功該干啥干啥。有時候慶功會想起還住在單位的媳婦,慶功心里是疼,自己這樣,媳婦難道真的會給自己守節(jié)嗎?也沒那個必要,只是慶功不知道她會和誰好,她和繼生那樣,是一時之氣。繼生也是一時之氣。慶功懺悔一些,也就放縱一些。人要往前看,竹蘭的生意好,背后有慶功撐腰。女人的那點虛榮心、驕傲,都表露出來了。
人無百日好,冥冥中一切或許真的是安排好的,這邊滿了,那邊就缺了,這邊缺了,那邊也就滿了。對于竹蘭來說,上大學的兒子,一個一米八個頭、身材矯健、未來無限可能的小伙子,就是在這時候,離他們而去了。那天,幾個大學生在河邊游玩,河里掉進去一個孩子,三個大學生都下去救人,只有竹蘭兒子沒上來。
竹蘭打電話的時候,慶功正在單位的單人床上睡覺,酒還沒有全醒。這些天慶功打算和媳婦和緩關(guān)系,要不總覺得沒依沒靠,真是中年了,有回家的沖動,想著怎樣擺脫竹蘭,結(jié)束這段婚外情??墒侵裉m的電話,一下子又把自己和竹蘭拴在了一起。
繼生現(xiàn)在幾乎就是個廢人,即使聽見孩子的事,也是有氣無力。安瀾街上的人傳言,那孩子是慶功和竹蘭的,但怎么算都算不到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慶功和竹蘭還沒有走到一起呢。只是人們覺得可以假設(shè),稍微假設(shè)一下,就能成立。沒看見不代表不是事實,你看慶功那焦急的狀態(tài),不是他的才怪。慶功一時間覺得竹蘭可憐,太可憐了,被家人捆綁在沙發(fā)上,生怕她尋短見。慶功這時候好像什么也不怕了,風言風語,閑言碎語,都是風,風過去了,就過去了,停不下來,說自己是孩子的爸,不但不惱,反而有一種責任感。孩子多無辜,一個活生生的十九歲的大學生。慶功想到這里,心里猛地一揪,生疼,刀子割上一樣,那個滋味,慶功知道自己和竹蘭是一樣的。
慶功經(jīng)歷這事,和竹蘭想脫離也脫離不開了。竹蘭把慶功抓得更緊了,過去害怕過慶功不和自己好,畢竟是婚外情,是姘頭。男人一旦進步了,有事業(yè)了,褲子一提翻臉不認人,自己能有啥辦法。現(xiàn)在竹蘭不怕慶功離開自己,慶功一時間也不愿再那么無情了。
五
這座城市新調(diào)來了市長,市長和過去的市長不一樣,他很務(wù)實,言談舉止,有點像以前來掛職的趙副局長。他有很多想法,也在抓緊兌現(xiàn)。市長帶領(lǐng)相關(guān)部門檢查市容,對柳園的破舊很不滿意,對安瀾街的檔次很不滿意,覺得那些街道上的路燈、柵欄,都太俗氣,和這座城市的底蘊、歷史價值很不相符。市長站在柳園對面的山上,對身邊的人說:“柳園該搬遷了!”
沒人搭話,他們不知道該怎么說,搬遷柳園,這是祖輩們都沒想過的事。
市長又說:“那些破破爛爛的居民房,統(tǒng)統(tǒng)端掉。柳園只留下柳樹、舊址。柳園是歷史的柳園、文化的柳園?!?/p>
市長還說:“將來在我站的這個地方建新區(qū),柳園的人,都要搬到這里居住。柳園必須疏散,居民必須搬遷,山上建城,讓柳園改頭換面。”
市長的話讓周圍的人感到震驚,要說搬遷柳園,保留舊址,那還罷了?,F(xiàn)在市長說要在山上建城,祖祖輩輩都不敢想,想了也是荒誕的事,市長說出來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哪里有問題曝光哪里,市長喜歡突擊檢查,他的風格讓所有的人提高了工作的警惕性,生怕哪天被逮個正著。局長的動作慢了,趕不上市長的節(jié)奏。市長的問話,看起來都是小事,可是局長都被忽略了,都成了局長的盲區(qū)。
過去接連有人來參觀,對街道的臟亂差感到驚訝,對柳園的環(huán)境感到憤慨。有人到了省城,當面給省里的領(lǐng)導(dǎo)傾訴柳園的問題。領(lǐng)導(dǎo)的批示下去了,沒了消息,問題得不到根本解決,稀泥抹光墻。柳園的環(huán)境問題在新市長到任之際,比傳說中的嚴重十倍。市長親眼看見垃圾被環(huán)衛(wèi)工人掃到下水道,然后下水道被堵塞,再花錢清理堵塞的垃圾。市長看見安瀾街的居民們喝酒后在街道上撒尿,喝醉的人排著隊,街道臭烘烘的,過路的婦女們避之不及。市長黑著臉,遞過來的純凈水,一口也不喝。居民們都知道這是市長,知道市長在檢查市容,見慣不怪。有人聽說要整治市容,來一句:“要把柳園整治成公園,那得多活幾年,壽短的人看不上。”
這樣的怪話是故意說給市長聽的,能把我怎么樣,我的嘴就是用來說話的。市長沒有惱,眼睛看著周圍的領(lǐng)導(dǎo)們,領(lǐng)導(dǎo)們個個噤若寒蟬。
市長也沒開會,而是帶著人一次次檢查,親自記錄問題。慶功跟著局長,局長大汗淋漓,時不時被市長問得啞口無言。慶功為局長捏著一把汗,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終于,市長帶隊來到了城鄉(xiāng)接合部,問局長,這條巷道,全國聞名,舊址參觀的還有外國友人,環(huán)境這樣,你知道不?
局長往后探探頭,尷尬了一下,終于找到了合適的理由。局長說,這里,按屬地歸柳園街道辦管理。
市長說:“你終于沒責任了。”
局長說延伸到上游的歸柳園街道辦,下游的歸我們管。市長說:“好,你們各自把自己段的衛(wèi)生解決好,三天后我再來。三天后,這里如果還是這樣的情況,你立馬辭職?!?/p>
市長雷厲風行,現(xiàn)場辦公。市長的慷慨豪言讓人覺得他是在開玩笑,剛來的市長,會因為一個下水道讓局長辭職嗎?
三天內(nèi),局長親自督戰(zhàn),慶功鞍前馬后,積壓的垃圾太深,挖了一半后,局長叫停了。局長讓把黃土蓋下去,為了顯得真實,沒敢蓋太厚,畢竟是走水的地方,太厚太干凈就是作秀造假。局長干完這些,心情大好。三天后,局長相信自己的弄虛作假不會被市長看到,可是局長錯了。市長第三天一早,依舊帶隊來到了舊址。市長的步履很慢,像是專門來欣賞一樣。局長心里沾沾自喜,如釋重負。市長站在上面,看著下面被黃土覆蓋的下水道,回過頭來對局長說:“這工期夠快,一個禮拜估計都要好好干,三天就干完了,值得表揚!”
局長咧嘴笑了,市長調(diào)來十幾天,局長沒敢睡一個囫圇覺,半夜都驚醒。市長看看跟在檢查隊伍里的人,目光放到了慶功身上,市長問:“你負責?”
慶功剛準備說話,局長說,是,這幾天我督戰(zhàn),具體是他們單位負責。市長說,好,局長難為了,親自督促下面的小事。市長又看看慶功,慶功知道局長的脾氣,害怕自己多說話越級,不知道市長要干什么。
市長說,局長不用下去,年齡大了點,所長年輕,下去辛苦一下,把上面的黃土刨開來。
慶功一聽嚇得差點尿褲子,市長太認真了。局長滿頭大汗,市長說,下去!不容分辯。
慶功連忙跳下去,黃土很薄,腳就陷進去,垃圾像發(fā)酵一樣從慶功的腿彎漫上來。局長在眾目睽睽之下,羞愧地低下了頭。
局長當天就被免職退居二線了,這是市長的第一把火。這事傳得很快,居民們都反應(yīng)不過來,這是動真格了。過去改造了安瀾街地下,市長說,安瀾街只保留舊址,相關(guān)的人都要搬遷出去,沒有任何商量,這是市長在電視上說的。市長還說,文物是不可再生的,舊址被擠占,這是我們的失職。我們不保護舊址,不緬懷先人,就會是歷史的罪人,是子孫后代的罪人,那樣我們就只會給子孫后代留下鋼筋水泥。
市長還很詩意地說:“柳園街道移栽的樹比大城市都多了,年年移,年年死,不如種柳樹。我查了府志,明清時候,安瀾街就是柳樹,垂柳倒映在河上,河上有鴨子呱呱叫,柳園就是我們的家園。”
市長還說:“有錢不一定幸福,但是幸福一定會有錢……前幾天,來我們這里考察的外地兄弟城市,對我們的援助很大,我們要感恩,不要忘記他們的好。他們走的時候,要砍兩棵柳樹帶走移栽作為紀念。我們下了很大的決心,終究沒有答應(yīng)。只能折柳相送,把這份情誼傳下去。”
柳園要改天換地了,這是柳園歷史上的大事。拆遷的問題暴露了,慶歷突擊建的房屋被當成了違建,原來一層的磚瓦房,算是老建筑,有老建筑的價格。突擊新建的,是鉆政策的空子。慶歷慌了,背后的人也慌了。慶歷工貿(mào)公司的錢都挪到了慶歷房地產(chǎn)公司,投入的錢多數(shù)是貸款。慶歷不想就這么認命,按過去的補償標準,這些建筑可以換上百套單元房,要是按價格算,不兌換房子,等于是給慶歷致命的打擊。
慶歷覺得天都要塌了,臉上沒一點血色。公司的賬務(wù)也被調(diào)查,慶歷找慶功借錢,慶功手頭的錢也不多。慶歷想打點上面,疏通關(guān)系,背后的人卻全身而退。慶歷手里沒他的合伙證據(jù),調(diào)查的人來找慶歷,慶歷還在替他搪塞,調(diào)查的人說:“你倆真沒生意上的往來?”
慶歷說:“就是一起打牌,吃飯,都是好朋友,你請我,我也請你,沒別的了?!?/p>
調(diào)查的人說:“你是商人,但是你夠朋友,只是你的朋友不夠朋友,把責任都推給你,你卻還在替他保守秘密。他掌握著城市的房屋征收,自己的老婆孩子名下有幾個拆遷公司,他們是又當甲方又當乙方。況且,拆遷就是死無對證,這錢掙得能安穩(wěn)嗎?他和你里應(yīng)外合,一明一暗,套國家的拆遷款。以前兌現(xiàn)給你的房子,除了你兌現(xiàn)給居民的,有多少處在他老婆孩子把控下,你難道不知道?”
改造安瀾街地下商場的時候,就出了問題,分贓不均,賠償過高,現(xiàn)在要新賬舊賬一起算。更大的問題是,那些違建房,也要被處理。計劃落空不算,關(guān)鍵還在找麻煩。就是在這個時候,更大的問題來了,直接讓慶歷慌不擇路。
慶功跑來勸說慶歷,你背后的人曝光了,已經(jīng)雙規(guī)了,被控制了。慶歷像一堆爛泥,偏偏這時候又出了人命,被慶歷假借名義貸款的小伙子,原來是慶歷的司機,喝酒死了。家人來鬧,發(fā)現(xiàn)了慶歷假借司機名義貸款的事,事情一下就鬧大了。慶歷發(fā)出尖叫聲,一聲高過一聲,苦心經(jīng)營的事業(yè),就這樣毀于一旦。
柳園的搬遷并不順利,除了慶歷的違建拆除得順利,這時候的慶歷在監(jiān)獄里,進去了,什么都由不得他了。只有老眼昏花的姚大夫并不知道,堅持不搬,以為都是慶歷在背后推動。慶歷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姚大夫就是要做最硬的釘子戶,不配合自己的兒子,錢能掙完嗎?
慶歷席卷柳園房屋的時候,姚大夫經(jīng)常教誨慶歷這句話——錢能掙完嗎?慶歷完全聽不進去,對父親的教誨都是哈哈大笑,像聽又不像聽。姚大夫知道慶歷錢迷心竅,心里一個老主意,就是不搬遷,要搬遷,你讓鏟車從我老骨頭上碾過去。
搬遷最后一天,想賴在柳園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李六順。他是死也不打算離開柳園,這釘子戶是當定了??粗鴥鹤友傺僖幌⒌耐纯鄻幼?,想起救人落水的大孫子,李六順心里有氣,罵竹蘭,罵慶功,最后罵自己不爭氣的兒子。罵著罵著,李六順執(zhí)拗的脾氣上來了,縱然屋外停著救護車,縱然有市長在現(xiàn)場指導(dǎo),他也不怕。
然而,姚家還是搬遷了,李六順也搬遷了。除過新建的商業(yè)街,整個柳園,只有舊址在翻新,維護。所有的事物,一夜之間都從柳園消失了。柳園還是柳園,只是沒有了過去的霉味,將來山上的新城,也叫新柳園,居民們大都會搬遷上去。市長說,新柳園還是要種柳樹,只是不一定是垂柳。垂柳在河邊好看,新柳園在山上,垂柳的意義就不大了。
柳園只保留了一條長長的商業(yè)街,安瀾街上過去的繁華一下子聚在了這條街面上,花花綠綠很是熱鬧。居民們在閑暇的晚上,跳廣場舞,以及生猛地灌扎啤,都顯得自然而然。河岸邊低垂的柳樹,初春時候泛出嫩嫩的綠芽。
姚柳從藏地回來,肺部疼得厲害,自知時日不多,雖然病友們已經(jīng)給自己身教了抵抗病情的經(jīng)驗。固然說人和人體質(zhì)有差別,固然說男女有別,但姚柳相信,終究是那樣的,逃不過。既然這樣,又何必再逃呢?
慶歷的事情遠遠不是慶功想得那么簡單,慶功抱著僥幸心理,上班也是如履薄冰,最后還是沒躲開。慶功的所長被免了,不到半年時間,屁股還沒坐熱呢。為了這個位置,慶功付出了多少,這是不是報應(yīng),慶功不敢去想。免職后的一個禮拜,慶功待在家里不出門。不幾天,慶功的公職也被開除了。
繼生死了,停靈三天就匆匆忙忙下葬了,和安瀾街上消失的乞丐一樣,走了就走了。
葬禮第二天一早,六順面館照常營業(yè),上午就吃面的人好奇地走進去,要看看是誰在經(jīng)營。讓人出乎意料的是,六順不在,只有竹蘭和往常一樣,和好多年前沒有和慶功好在一起時那樣,熱情地招呼前來吃飯的客人。沒人知道,她需要多大的精神支持,才能從早忙到晚。但是居民們都知道,民以食為天,人要是不動彈,嘴就掛起來了。沒依沒靠的女人,這樣才是正常狀態(tài)。只是這正常狀態(tài),代價實在太大了。
垂柳青青,搖擺著。春天的雨下了一陣又一陣,沒有停留的意思就飛揚而去。六順面館的屋檐上,滴滴答答的雨滴很有節(jié)奏。
雨后片刻,柳園西邊天際上出現(xiàn)了一道晚霞。居民們高呼著,好像看到外星人一樣。
晚霞分外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