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電影的語言是對現(xiàn)實語言的模擬。一部好的譯制片會通過翻譯向目的語觀眾重現(xiàn)原片的審美價值，包括其真實感、代入感，以及文字中蘊含的情感。因此，電影翻譯的基本原則之一就是生活化。本文以著名美國影片《肖申克的救贖》字幕組翻譯版本為例，從語言的自然流暢、對話感和對話情境三個角度，研究如何在電影翻譯中實現(xiàn)語言的生活化。

關鍵詞：電影翻譯 生活化 “說話”

電影的翻譯是文學翻譯的一種，其主要任務是還原原作的審美價值。然而，與一般的文學翻譯不同，電影翻譯的對象不是簡單的書面文本，而是口語或對話。電影語言極具真實性，其中承載著人們豐富的情感和思想，因而可以被看作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模擬。值得注意的是，電影文本的功能不僅在于幫助觀眾理解劇情，其本身就是故事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譯者的任務也不僅僅是幫助目的語觀眾理解影片故事，而是運用目的語對劇本進行改寫，使目的語觀眾能夠獲得與源語觀眾相似的審美體驗。換句話說，譯制活動屬于藝術創(chuàng)作。

從這個角度來看，譯者的工作與編劇的工作類似，只不過譯者使用的是另一種語言。因此，譯者在翻譯時，需要充分考慮電影語言的特征，將其思維模式從“碼字”轉換到“說話”。然而，所謂“說話”其實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簡單，在其中還涉及“說什么”“怎么說”“達到什么樣的效果”等各種問題，需要譯者進行仔細斟酌。本文對麻爭旗教授提出的影視劇翻譯“修辭重構”理論中的基本翻譯原則之一——生活化原則進行研究，主要從語言的自然性、對話感和對話情境三個方面展開討論。

一、 語言的自然性

電影的語言是對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所用語言的模擬，因此，電影能夠引起觀眾的共鳴。根據(jù)錢紹昌教授的觀點，對于電影對話的翻譯應該通俗易懂。因此，譯文應該自然流暢，無限接近人們的日常語言，這樣才能與目的語觀眾的生活經(jīng)驗相一致，從而使其產(chǎn)生共鳴。這種流暢性要求目的語符合觀眾的語言習慣，同時正確揭示語言使用者的情感。

這段對話發(fā)生在影片開頭，安迪被指控殘忍地殺害了他的妻子和妻子的情人。在本段對話中，檢察官正在詢問安迪在“犯罪”前與妻子爭吵的情形。由于所有的證據(jù)都對安迪不利，檢察官堅信他就是兇手，因此說話的語氣非常嚴厲且堅決。譯文的主要問題是語言不夠自然，不符合中國人的語言習慣，而且話語背后蘊含的情感也基本全部喪失，使語言聽起來非常機械化。在句（1）中，安迪描述了妻子在知道他發(fā)現(xiàn)她出軌后的冷漠反應。然而，譯文將“glad”直譯為“高興”，這與中國人的常識相矛盾，因為出軌被丈夫發(fā)現(xiàn)其實并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在這里，妻子想表達的情感應該是“松了一口氣”，因為不用再躲躲藏藏。另外，中文中的“我已知道”是典型的書面語風格，此譯法與文本類型不符。同時，“hate”和“all”這兩個詞所表達的無聊和不耐煩的情感在譯文中也完全消失了。因此筆者認為，更流暢的翻譯應該是：“她說知道也無所謂，偷偷摸摸沒意思?！本洌?）是一個翻譯錯誤，原句“I would not grant one”的意思是“我不同意離婚”，而非“我不在乎”。這句話可以譯為“我說不可能”或更尖銳、更接地氣的“我說你休想”。

在某些文化背景下，一個詞可能具有其他文化所不具備的含義，這就需要譯者在翻譯時注意揭示其深層含義，從而達到對等的目的。例如，句（2）和句（5）由“Reno”這個詞進行了銜接。在20世紀上半葉，離婚在美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為，但是在雷諾市（Reno）離婚的夫婦可以免受他人的指指點點。這個文化概念對于中國觀眾來說是未知的，而且在句子中并不占據(jù)重要地位，因此可以簡單地用“離婚”代替，用歸化的手段消除原文的陌生感。筆者認為，句（5）可以和句（4）銜接起來譯為“你不可能/休想活著跟我離婚”，這樣可以更好地表現(xiàn)出檢察官問訊時的咄咄逼人，也更符合漢語的語言習慣。

這段對話發(fā)生在安迪初進監(jiān)獄的時候。瑞德和獄友們正從遠處觀察這些新來的囚犯，打賭這些人中誰會在第一晚最先哭出來。瑞德對安迪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他認為安迪既憔悴又虛弱，看起來嬌生慣養(yǎng)，因此把賭注壓在他身上。以上就是這段對話要體現(xiàn)的主要思想。原文非常生動活潑，用俚語和夸張的手法表達了瑞德初次見到安迪時的蔑視和不屑。然而，譯文卻只是將源語文本的字面意思轉換為目的語文本，還出現(xiàn)了一些錯誤。這種“碼字”的譯法導致文字背后的情感盡數(shù)喪失，并使語言與電影的畫面無法自然地聯(lián)系起來。句（1）出現(xiàn)了翻譯錯誤，譯者將“didnt think much of”錯誤地理解成“沒有特別的感覺”，但這個詞組在此的意思應該是“瞧不起”，因此整句話可以翻譯為“說實話，剛見到安迪時，我挺瞧不起他的”。這句話奠定了瑞德下面話語的情感基調。句（2）進一步解釋了瑞德為什么看不起安迪：“他太弱了，連一點微風都承受不了?！比欢?，通過“碼字”得出的譯文卻讓觀眾覺得瑞德對安迪有一種憐憫的情感，而不是蔑視，這與句（1）的感情相矛盾。為了強調蔑視的感覺，這句話可以改譯為“一副弱不禁風的喪氣樣”。有些學者認為，由于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字幕的翻譯應該積極采用縮減的翻譯策略。然而，這種觀點忽略了電影對話刻畫人物和傳達情感的功能。在句（5）中，譯者采用了縮減法，僅僅還原了原句的基本含義，不帶任何情感。但是，這句話是瑞德對安迪的主觀描述，其中也理應包含他對安迪的情感態(tài)度，才能達到生活化的語言效果。“高個子”的形象描述比較中性，不符合原文情感，節(jié)奏也明顯太短，語氣不強。筆者認為，這句話可以用“那個瘦得跟竹竿似的公子哥”這樣具有明顯貶義的表達來翻譯，從而達到與原文同樣的效果。

二、 語言的對話感

電影的翻譯主要由對話翻譯構成。前面提到，譯者在進行電影翻譯時應將其思維模式從“碼字”轉換到“說話”。如果說譯者可以通過“與自己說話”來實現(xiàn)語言的自然性，那么對話感則應該通過“與他人說話”來實現(xiàn)。對話有兩個重要的特點：首先，一段對話在內(nèi)部是相互銜接的，這意味著翻譯時譯者也應對話語進行銜接處理；其次，對話至少需要雙方才能進行，一個人進行對話的方式也會根據(jù)其交談對象的身份而改變。

這段對話是安迪與瑞德的第一次交談。瑞德想詳細打聽安迪殺妻的原因，他不相信安迪其實并未犯罪。原文中的所有句子都很簡短，而且非?？谡Z化，句子之間也存在許多省略和指代的現(xiàn)象。根據(jù)韓禮德和哈桑提出的銜接理論，省略和指代屬于英語中的主要語法銜接手段。因此，在原文中，一條無形的紐帶將所有的句子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個對話。譯文1雖然正確地將原文的意義轉換為中文，但存在兩個主要問題：首先，其語言不自然，因為用詞大多屬于書面語風格，這在上一部分已經(jīng)討論過了；其次，大部分的句子并沒有銜接起來，每句話都是獨立的，導致整段對話讀起來就好像三個人并沒有在交談一樣。相比較而言，譯文2在銜接上要更緊密，因為其中重復出現(xiàn)了“犯事”，且使用了因果連詞“那”。根據(jù)胡壯麟教授的研究，重復和連詞是中文常見的銜接手段，能夠有效地將句子黏合在一起。因此，在譯文中恢復銜接能夠使對話感更強，更接近于觀眾現(xiàn)實生活中的語言，也就是更加生活化。

這段對話展現(xiàn)了瑞德在影片中第一次接受假釋審查的情形。根據(jù)影片的描述，瑞德曾接受過多次假釋審查，都沒能獲得假釋，但他仍然希望能在這次審查中獲得假釋而出獄，觀眾可以從他恭敬的語氣、緊張的面部表情和笨拙的身體動作中清楚地發(fā)現(xiàn)這一點。另一方面，審查官員們有權決定瑞德的命運，他們的行為舉止顯得非常公事公辦，帶有一點身居高位的優(yōu)越感。對話雙方懸殊的身份差異顯然影響了其說話方式，這也造就了這段對話強烈的真實感。譯文1和譯文2都能從字面上傳達原文的含義，但譯文2顯然比譯文1更加生活化，因為其更加具有現(xiàn)實生活中對話的互動感。例如，當囚犯在稱呼擁有決定自己自由的權力的警官時，使用更加恭敬的“長官”或“大人”要比用中性的“先生”恰當；而當一個警官在面對囚犯時，使用簡短有力的命令“坐”比用更溫和的“坐下”更能顯示其優(yōu)越性。這段對話中同樣存在銜接的問題。在最后一句中，瑞德為了強調自己已經(jīng)完全“改過自新”，對官員提出的一個問題連續(xù)做出了兩個肯定的答復。然而，從字面上將其翻譯成中文的兩個肯定句，會將瑞德的答復與官員的問題分離開來，也削弱了句中的強調意味。因此筆者認為，這句話可以譯為“改了，長官，徹底改了”，通過重復問題中的關鍵字“改”，將答復與問題更好地銜接起來，增強對話感，也能使重點更加突出，強化感情色彩。

三、 對話情境

前面我們討論了，在語言具有口語化特點的情況下，如何在翻譯中實現(xiàn)生活化。然而，“生活化語言”不等于“口語化語言”，而是“真實的語言”。根據(jù)文體學的觀點，語言的使用必須與其使用情境相符合。如前文所述，電影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模擬，那么其中就包含著各種不同類型的社會活動情境，而不同情境下的文本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均應與其風格相匹配，從而達到生活化。因此，譯者的任務就是分析原文的情境，然后在目的語背景下為這種情境找出合適的語言。

在這段劇情中，法官對安迪做出了判決。這種社會活動的情境自然是非常嚴肅和莊重的，這就需要采用正式的語言風格。事實上，譯文1的譯者確實考慮到了語言風格問題，也采用了書面語的表達，但是，這句話的內(nèi)容與中國人對嚴肅的法庭審判的理解和期待并不相符。首先，美國是一個聯(lián)邦制國家，每個州都有獨立的司法系統(tǒng)。在大多數(shù)只涉及本州事務的案件中，州最高法院的判決就是最終判決。然而，沒有這方面知識的中國觀眾會將美國的州法院與中國的省級法院橫向比較，并疑惑為何安迪作為一個年少有成的銀行家，面對如此嚴重的指控卻不進行上訴，這樣的疑惑會打破觀眾的沉浸式觀影體驗。因此，為了保持故事的邏輯性和真實性，最好在譯文中加入“不得上訴”來消除觀眾的疑問。另外，“判處你兩項終身監(jiān)禁”“分別為兩位死者”的表達方式顯得過于兒戲。在中國觀眾看來，這樣的判決顯然與現(xiàn)實中的審判相去甚遠。事實上，“兩項終身監(jiān)禁”在此想表達的核心含義是，無論安迪在監(jiān)獄里如何悔過自新，他都不可能獲得假釋。譯文2將此句翻譯為“不得減刑”，可以將其內(nèi)在含義直接呈現(xiàn)。此外，在譯文中使用一些中文法律術語，如“被告”和“無期徒刑”，也會使其更接近觀眾的現(xiàn)實生活體驗。

四、 結語

總而言之，要在電影翻譯中實現(xiàn)語言的生活化，譯者必須要考慮以下三個方面，即語言的自然性、對話感和對話情境。譯者應始終牢記，在電影譯制中，重要的不是將每個單詞確切地轉換為中文，而是將這些單詞組合起來，理解其背后想要表達的含義、所蘊含的情感和所能實現(xiàn)的效果，并著力將其還原。正如麻爭旗教授指出的，電影譯者的追求不僅是“把意思說對”，更是“把話說好”。

電影語言的美學價值在于其兩個看似矛盾的特點：一方面，電影語言是帶有情感的、對現(xiàn)實生活中語言的一種模擬，因此可以讓觀眾身臨其境，營造真實感和沉浸感，即“入戲”；另一方面，電影語言并不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語言，因其經(jīng)過精心設計，所以非常巧妙，甚至富有哲理。因此，要還原電影的美學價值，譯者需要同時兼顧這兩個特征。由于篇幅有限，本文僅著重于對第一個方面，即語言生活化的實現(xiàn)進行探討，但這兩個方面的中心原則是統(tǒng)一的。在電影翻譯中，譯者不應停留在字面意思的對應，而應深入挖掘文字背后的情感和思想，從而讓目的語觀眾能和源語觀眾一樣，獲得沉浸于電影之中的藝術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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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一帶一路背景下中國影視譯制藝術與國際傳播力研究（編號：19BC038）”階段性成果

作 者： 李牧蕓，中國傳媒大學外國語言文化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影視譯制。

編 輯：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