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晉東南地區(qū)陵川南神頭二仙廟清代壁畫的圖像生成"/>
李朝霞
(西安工程大學 服裝與藝術設計學院,陜西 西安 710048)
晉東南地區(qū)現(xiàn)存古代神祠壁畫數量眾多,既有屬于全國普遍信仰的關帝廟、龍王廟、娘娘廟壁畫,也有地方特有的炎帝廟、湯帝廟、舜帝廟、二仙廟等壁畫。這些神祠壁畫基本都繪制于清代,與早期佛、道壁畫圖像系統(tǒng)有著較大的差別。本文借助民間碑刻資料,通過對陵川縣南神頭二仙廟東西山墻兩幅壁畫所繪內容、圖像來源以及思想性的深入分析,以此探究清代民間神祠壁畫圖像系統(tǒng)的生成方式及其特點。
二仙信仰發(fā)端、發(fā)展于晉東南地區(qū),屬于地方性信仰,在當地有著廣泛而持久的信眾基礎。關于“二仙”,仙傳典籍中沒有文字記載,但通過民間碑刻中留有的大量相關文字資料,基本可以知曉其發(fā)展歷程。二仙本是兩位民間普通女子,祖輩從陵川縣幾經搬遷至陵川縣北與壺關縣交接處的紫團山一帶。父親名樂山寶,母親楊氏不幸早逝,繼母李氏對二女“酷虐害妒”,但二女對其仍孝敬有嘉。二女去世后,因“至孝感天”“飛升成仙”,由此成為地方保護神,千百年來民眾對其祭祀綿延不絕。現(xiàn)如今山西省長治、晉城兩地還遺存二仙廟四十余座,但是存有古代壁畫的僅陵川縣南神頭二仙廟一座。
南神頭二仙廟位于陵川縣潞城鎮(zhèn)石圪巒村南神頭山凹處,坐北朝南,一進院落。南北長46.7米,東西寬21.3米,占地面積995平方米。創(chuàng)建年代不詳,據廟內存碑記載,清康熙十七年(1678)、道光二年(1822)曾有重修?,F(xiàn)存建筑正殿為金代遺構,其余建筑為明清風格。中軸線上有舞樓、正殿,兩側建有廊房、耳殿。正殿石砌臺基,面闊三間,進深六椽,單檐歇山頂。殿內兩側山墻上存有古代壁畫約10平方米。2006年,該廟被國務院公布為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東西山墻壁畫(含外框)高約150厘米,寬約340厘米,外框寬約18厘米。東山墻壁畫底色呈土黃色調,畫面上有一縱向寬約20厘米的損毀,其余畫面保存完好。西山墻壁畫以白灰層作為底色,看呈色繪制時間應晚于東山墻壁畫,但畫面起甲、剝落較為嚴重。兩幅壁畫從畫面呈色及繪畫風格可以明顯看出并非同一時期所繪。
繪制年代在墻壁上沒有留下題記,但是從廟內現(xiàn)存兩方重修碑刻文字信息基本可以確定。勒石于清康熙十七年的《重修二仙廟碑記》記載:順治十三年,“基根殿宇頹落,圣像□蔽風雨”,維首□那恭請“德行兼?zhèn)洹钡墓帕辏甏ǎ┤恕案⊥乐敝鞒种匦薜钣?,重修工程尚未完成,僧人去世,因此擱置。延至大清康熙十七年,再請僧人繼續(xù)補未完之功,“建四轉過大殿、三門、左右角房、東廊五楹、西廊五間、三間□樓、廣生神祠、五道殿宇,煥然一新”。除了大殿的基礎構建外,廟內各殿宇基本都是這次所建,并有“彩繪殿宇、□塑金軀”[1]。
大清道光二年《重修二仙廟碑記》:
斯廟之建由來久矣,其創(chuàng)始無所考,而重修尚可稽。屈指其間,又已一百四十余年,風雨飄搖,摧殘零落,幾乎形消而影滅。茍不葺焉,不但沒前人創(chuàng)建之意,且致神圣無棲身之所,豈不惜哉?而主持觸目感心,不忍坐視杌隉,乃請社首公議重修,而眾心亦因之有感。自是勠力同心,于嘉慶二十四年季夏興工。大殿三間依舊更新,……彩繪殿宇,金粧佛像。延至道光二年,工程始竣。皆賴眾人贊助,諸工勤勞也……
畫匠:侯永境 王庭松
住持:楊本嗣 徒侄張合儉等
大清道光二年歲次壬午七月戊申谷旦合社同建。[2]
這次重修工程中“大殿依舊更新”,又有“彩繪殿宇,金粧佛像”及畫工姓名的記載。
從碑刻文字記載可知,在這兩次重修工程中都曾繪制壁畫,而第三次(1850年)僅增建了三圣祠,沒有繪制壁畫的記錄。大殿內現(xiàn)存東西山墻兩幅壁畫從繪畫風格及色調來看明顯不是同一畫工、同一時期所繪,而且從呈色看東山墻壁畫明顯要早于西山墻壁畫。因此,通過與重修碑刻文字的比對推測,東山墻壁畫應該繪制于康熙十七年這次重修工程,距今已有三百四十多年的歷史;而西山墻壁畫則可能繪制于道光二年的重修工程,距今也有整二百年的歷史了。
關于二仙的容貌、裝扮在碑刻中多次提到。唐乾寧年間進士張瑜所撰碑稱“羅神之曲,紅裳繡履”[3],金大定五年《重修真澤二仙廟碑》記載:“忽感黃云,二娘騰舉,次降黃龍,大娘乘去。俱換仙服,絳衣金縷,繪以鸞鳳,寶冠繡履?!仁前倌昵?,陵川縣嶺西莊張志母親秦氏,因浣衣于東南澗,見二女人服純紅衣,鳳冠,儼然至澗南弗見。夜見夢曰:汝前所見紅衣者,乃我姊妹二仙也。汝家立廟于化現(xiàn)處,令汝子孫蕃富。”[4]二仙的裝扮在地方碑刻的記載中,無論升仙還是顯圣,均身穿純紅色衣,這也成為二仙娘娘的一個身份標識。南神頭二仙廟東山墻壁畫中描繪二仙娘娘顯圣鬻飯時穿的正是紅色衣衫(圖1)。西山墻壁畫與東山墻壁畫相互對應,仙臺上所坐二位主神也是身著正紅色衣裙,其身份當是二仙娘娘無疑(圖2)。
圖1 東山墻壁畫局部
圖2 西山墻壁畫局部
東山墻壁畫以水墨繪制的山林作為畫面背景,描繪二仙娘娘在北宋時期顯靈給宋軍提供粥食的神話傳說故事內容。畫面上方中間部位,二仙娘娘頭梳高髻,面目清秀,柳葉眉,彎月眼,櫻桃小嘴,上穿大紅衣衫,內襯圓領繡花衣,下配白色高腰長裙,領袖黑白滾邊,坐于山間蒼松之下,正在招呼士兵們用餐。在二仙面前,擺放爐灶,有鍋、水壺等灶具。鍋灶前面,一個士兵與一位將軍席地而坐,一手端碗、一手拿筷,邊交談邊吃飯。灶具右邊一士兵正端碗過來蹲下盛飯,后面還有兩位士兵緊隨而來。灶具左邊一士兵正雙腿跪地面向二仙拱手作揖,似在對二仙顯靈送粥表達感謝。畫面下方,一員大將自己吃飯的同時,還不忘牽馬飲食。畫面左上方,一士兵跪地,左手舉著旗子,回身指向右方畫面中心部位,似向跨馬前來的將軍匯報前方戰(zhàn)場正在發(fā)生的離奇事件。畫面右下方一士兵手舉文書快馬加鞭而來,似前來傳達旨意,后有一兵卒緊隨。另外畫面的下方還有幾位士兵似在為大部隊巡邏放哨。整個畫面以全景式構圖方式,圍繞“二仙顯靈助軍”的神話故事有序展開。(圖3)
圖3 東山墻壁畫《二仙顯靈助軍圖》
西山墻壁畫也是以二仙娘娘為中心,描繪天空、海上、陸地三路神仙前來朝賀的盛大場面。仙臺依山而建,從畫面下部中央拾級而上,二仙身穿大紅衣袍,披掛云肩,頭挽高髻,頭戴寶冠,端坐于仙臺之上,相視對談,似在等待各路神仙的到來。仙臺之下波濤洶涌,海上神仙向仙臺方向緩緩而來。劉海手提錢串,騎坐金蟾;戴笠老翁穩(wěn)坐蚌殼之中;一藍衣神仙手持書本,乘坐在漂浮的枯樹枝上,枝頭還懸掛著書卷;身穿綠袍的神仙正乘坐在一條紅色的大鯉魚背上緩緩而來。天空蔚藍,云霧翻滾,兩位神仙頭戴直角幞頭,縱馬奔馳而來;再右側鄰近仙臺處,是白發(fā)、白須、大腦門的壽星老人。畫面下端陸地部分,從左往右,第一位是身穿綠袍,坦胸露腹,后背大葫蘆的鐵拐李;緊接著是身穿紅袍,手捧竹編食盒的寒山;再向右是一位身穿藍袍、手握浮沉的神仙,身后一鬼面人物及仙鹿隨行。此仙人應為呂洞賓,在八仙故事中,有關呂洞賓的傳說最多,相伴之鬼怪正是呂洞賓度化成仙的柳樹精。在古代用于精英階層祝壽場合的八仙祝壽、八仙過海等圖像中此人物出現(xiàn)較少,但是在民間塑像及插圖中經常出現(xiàn),這也是民間壁畫的民俗特性所在。臺階右側兩位仙童肩挑花籃向仙臺走來,最右側是腳踩祥云、手持金箍棒的齊天大圣孫悟空。孫悟空的形象是人們非常熟悉的,他的出現(xiàn)使這一傳說故事增添了頗多娛樂性內容。(圖4)
圖4 西山墻壁畫《群仙祝壽圖》
在相距不遠的陵川縣府城鎮(zhèn)香鋪窯村廟內,正殿北墻也有一鋪繪制于清代類似圖式的壁畫,只是主神身份不同。在香鋪窯壁畫中,仙臺也是依山而建,正中央一位容貌美麗的女仙桌后端坐,桌上盤子里擺滿仙桃,周圍眾仙女環(huán)繞,仙洞中還有仙女緩緩走出。仙臺周圍,水、陸、空三界神仙爭相前來拜賀。這幅壁畫描繪的顯然是各路神仙前來為西王母祝壽的盛大場景。《瑤池祝壽圖》從五代起就開始被繪制,到明清時期已經非常普及。鑒于南神頭二仙廟西山墻壁畫與香鋪窯《瑤池祝壽圖》在畫面構成及人物組合方面的高度相似性,以及《瑤池祝壽圖》作為祝壽圖在當是社會上的普遍流行,基本可以斷定南神頭二仙廟西山墻壁畫是對風俗人物畫《瑤池祝壽圖》圖式的借用,只是將西王母與眾仙女組合換成了二仙及其侍女。因此,南神頭西山墻壁畫也可被稱作《群仙祝壽圖》,是西王母《瑤池祝壽圖》在民間藝術表現(xiàn)中的一種變體。
二仙信仰起始于何時沒有確切的文獻記載,但是二仙最初被民間祭祀則是由于她們的布雨功能?,F(xiàn)存唐乾寧元年(894)《□當興□君堆記》二仙合葬父母碑載:“歲儉,求之即豐;時旱,求之即雨。名傳九府,聲播三京?!盵3]可知,二仙至遲在唐晚期已經作為雨神具有了廣泛的影響力。后周顯德三年(956)《樂氏二女圣德之碑》也記載了其雨神的功能,載“樂氏二圣……舉足而龍?zhí)彀瞬恳暾性?,□侖□鶴架鸞驟雷興電起”[5]。到了宋代,二仙因為“顯靈鬻飯救度宋軍”的神跡,身份得到一次巨大提升,關于這次事件在多塊碑刻中都有明確記載。如金大定五年(1165)《重修真澤二仙廟碑》記:
至宋崇寧年間,曾顯靈于邊戍。西夏弗靖,久屯軍旅,闕于糧食,轉輸艱阻。忽二女人鬻飯救度,錢無多寡,皆令饜飫,飯甕雖小,不竭所取,軍將欣躍。二仙遭遇,驗實帥司,經略奏舉。于時取旨,絲綸褒譽,遂加封沖惠、沖淑真人,廟號真澤。歲時官為奉祀,敕功豐碑,至今猶存。正所謂載在祀典,有功于國與民者也。[4]
碑文談到在宋夏交戰(zhàn)期間,二仙在宋軍陷于困頓之時顯靈送飯,使宋軍渡過難關,最終在抗擊西夏的戰(zhàn)役中取得全面勝利?!岸娠@靈助宋軍”護國惠民的功績,被崇信道教的徽宗皇帝敕封為“沖惠”“沖淑”真人,賜廟號為真澤,每年責成官方祭祀。壺關縣神郊鎮(zhèn)樹掌村真澤宮內現(xiàn)還豎立著宋朝對二仙賜額加封的碑石,碑上鐫刻著當年的封敕諜文:
勑隆德府真澤廟樂氏女得道者以善貸,為心體仁者,以博施為德,既陰功之昭著,宜顯號之褒崇。唯神虛緣保真名摽乎,僊籍愛民利物,澤被于一方人用安寧。歲無水旱,特頒渙渥錫以徽□式,彰茂烈之崇,俯慰黎元之望,尚祈福蔭永胙。此邦可特封:沖惠真人、沖淑真人,奉敕如右符到奉行。[6]
段友文先生在《晉東南二仙傳說信仰內涵的三次轉變及其社會文化圖景》一文中,對這則故事產生的特定的社會歷史文化背景進行了詳細分析,認為故事的產生源于當時宋夏間的緊張格局和戰(zhàn)爭環(huán)境,宋軍攻夏遭遇不利以及晉東南作為重要支邊地區(qū)這一特定社會氛圍。[7]宋軍在攻打西夏期間應該是得到了晉東南官紳、百姓的資助,致使宋軍度過危機。[8]據此可知,這是一次基層社會助力國家戰(zhàn)事的“忠義”行為。在“神道設教”的社會背景下,地方社會將這一善舉歸功于地方保護神二仙。由于人的謙卑及對神的敬畏之心,常將人為努力做成的事情歸功于神助,這在中國古代社會是常有之事,像助軍打勝仗這樣的國家大事更得是神靈相助才可為,因此,此事件演變成為地方神靈對國家的“孝忠”行為。
關于二仙故事圖像,在陵川縣西溪二仙廟山門階梯石兩側護欄裝飾中,以石刻畫的方式,用二十四個畫面詳細描繪了二仙從出生到升仙,再到護國惠民的神跡歷程:微子后裔、生俱穎異、動合規(guī)矩、方寸明了、仙風道骨、親母早故、繼母不慈、寒冬采菇、泣血化苣、酷暑拾麥、仰天號訴、同升仙界、田野驚嘆、聲明遠播、南山建廟、紫團顯靈、興風致雨、疏澇泄洪、祛病消災、賜子送福、澤被后世?!板髦囡堒?、助宋敗夏”的神話故事在南神頭二仙廟中被單獨繪制,也顯示出這一神跡在二仙事跡中占有的特殊地位。正是因為這個事件,二仙得到官方的承認,地位由民間祭祀升級為國家祭祀,由此加強了地方社會與國家的聯(lián)系,也穩(wěn)固了其神仙地位,進一步擴大了二仙在民間的影響力。
通過前文的分析,基本可以確定南神頭二仙廟西山墻壁畫《群仙祝壽圖》是對當時社會普遍流行的西王母《瑤池祝壽圖》圖式的借用,下面通過晉東南地區(qū)民間現(xiàn)存二仙廟碑刻文字的記載,試對這種圖式借用產生的合理性做進一步解讀。
二仙因“至孝感天”“飛升成仙”,從唐代起即以司雨功能,“名傳九府,聲播三京”。[3]二仙信仰與生俱來的民間性與世俗性,注定其神職功能與民眾生活息息相關。因此二仙在得到百姓崇信的同時也獲得了廣闊的生存空間。蒙古定宗二年(1247)《重修真澤廟記》載:
有疾而禱者,獲湘媼之驗;無后而祈者,有圣姑之效。戚者休,佟者舒,儉者豐,所欲無不從,此真澤之惠也。神之應也必,故俗之信也篤。[9]
百姓注重現(xiàn)世生活,需要神靈滿足他們對土地、雨水、糧食、子孫、醫(yī)療等多方面的需求,以應對世俗生活中的各種難題,于是作為區(qū)域性保護神的二仙順應民眾的訴求,由最初單一功能的雨神演變?yōu)槎喙δ苌竦o。
洪武十八年(1385)重修真澤二仙廟記》寫道:
道貴乎修煉,西王母降金精于閬風,麻姑接待于海上,洛妃綽約話微波以通詞,□妃綿渺奏靈瑟以寫怨,是皆長往不來,無益于世者也。真澤二仙者……特以孝感所致,功成行滿,故能高超遠絕乎人世者,則亦有由然矣。[10]
現(xiàn)存于崇文鎮(zhèn)嶺常村西溪二仙廟的清雍正元年(1723)《重修西溪二仙真澤宮記》也寫道:
余謂二仙尊神,不同于二仙之虛無寂滅以為教,亦不等于凡為仙者之升蟬脫僅遨游于三島十洲而已。其事母也昭其孝,其飯邊卒也昭其忠。禱雨澤者果之滂沱,祈子嗣者錫之蘭桂。其有功于國于民,不甚彰明較著哉。[11]
西王母、麻姑、洛妃雖然神職甚高,但離人們遙遠,不常在地方顯靈。正是由于二仙的實用功能,在當地人們的心目中獲得了超越眾女仙的崇高地位。正如王守恩《論民間信仰的神靈體系》中所述:“就信仰主體而言,民眾之所以崇拜某神,是因為該神具有與其生產生活密切相關的職能。在其心目中,神靈的等級、來歷等并不重要,具有并能履行滿足世俗需求的職能才是關鍵所在?!盵12]
祝壽圖像的流行與中國儒家傳統(tǒng)文化中推崇的“孝道”思想有直接的關系。在“孝”文化觀念的倡導下,為長輩、老人過壽成為古代尊老、尚老的傳統(tǒng)習俗。祝壽圖正是伴隨祝壽習俗而產生的一種藝術形式。西王母作為女仙之首,民間將其奉為賜福、賜壽、賜子、化險消災的神仙,在傳說和戲劇中大量出現(xiàn)。女壽圖像中最為代表性的當屬群仙為西王母祝壽的圖像。傳說農歷三月三日為王母生辰,王母在其居所瑤臺設蟠桃宴會酬謝群仙。是日,空中、海上、陸地三路神仙皆來為之慶壽。現(xiàn)存五代畫家阮郜創(chuàng)作的《閬苑女仙圖》、南宋畫家劉松年創(chuàng)作的《瑤臺獻壽圖》、元代畫家張渥創(chuàng)作的《瑤池仙慶圖》、清代金廷標創(chuàng)作的《瑤池獻壽圖》、海派畫家任伯年的《群仙祝壽圖》、任熊的《群仙祝壽圖》,以及多幅佚名作品《西王母瑤池會群仙圖》等都是同一題材的古代繪畫作品。由此可見此類祝壽題材在古代社會的普遍性。二仙與西王母同是女仙,她們之所以能夠從民間凡人升為神仙,正是因為其“至孝感天”,這個故事在當地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二仙可以說就是在傳統(tǒng)儒家倫理思想觀念下樹立起來的“至孝”典范,這一突出品格與飽含孝道思想的“瑤池祝壽圖”高度一致。
正是因為二仙與西王母同為女仙的身份特征,以及二仙神職功能的世俗性、實用性,在當地民眾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再加上二仙在基層社會所承載的儒家倫理“孝道”的典范意義,人們會想當然認為二仙在壽誕之日應當享有與最高女神西王母同樣的待遇。碑刻中記載,樂氏二女成仙于赤壤山,“巖邊仙洞,澗下澄泉。千年桂樹,萬歲貞松,異獸靈禽,時來時往”;升仙時“絳衣金縷,寶冠繡履”“彩云降下,白日升宵”,伴隨仙樂,四周花香四溢,“無限天人駕龍車而捧擁,麻姑婺女隨□□而迎空”。二仙乘鶴駕鸞,凌駕于海、陸、空三界,直達玉皇大帝宮殿。平日里,“朝游西土,與王母講論清虛;暮履東州,共五岳對談榮辱”。[16]而西王母居住于昆侖山下瑤池旁瑤臺,出入仙洞,出行乘鸞駕鳳。顯然,民間造神過程中確實附會給了二仙與西王母類似的神話傳說故事。逢年過節(jié),以及每年的四月十五日還會為其舉行盛大的祭祀儀式。由此,南神頭二仙廟出現(xiàn)借用《瑤池祝壽圖》圖式的壁畫內容也就變得順利成章。
二仙作為晉東南地區(qū)的地方性神靈,神格中蘊含著鮮明的“忠”“孝”思想。陵川南神頭二仙廟東、西山墻兩幅壁畫雖然屬于不同的類型,但是壁畫題材的選擇與此思想緊密相關。東山墻壁畫選用二仙神跡故事中體現(xiàn)其“忠義”行為的“顯靈助宋軍”的情節(jié)作為代表;西山墻壁畫借用社會廣泛流行的富含“孝道”思想的西王母《瑤池祝壽圖》圖式,描繪水陸空三界神仙為二仙娘娘祝壽的盛大場景。這兩類圖像也呈現(xiàn)出了清代神祠壁畫的主要類型。一類就是對神跡故事內容的描繪,此類圖像的有無以及豐富程度與神跡故事的流傳直接相關;另一類則是對同時期社會流行圖像的模仿或借用,文人畫、風俗畫、年畫等都會成為此類圖像的來源。但是,無論屬于哪種類型,繪制于公共祭祀空間中的神祠壁畫都蘊含有宣揚儒家倫理道德的思想內涵,從而對觀者起到一定的道德教化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