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秀菊

（山西大學 文學院，太原 030006）

一、概說

興縣位于山西省西北部，東與嵐縣、岢嵐接壤，南與臨縣、方山相連，北與保德為鄰，西隔黃河與陜西神木縣相望，是山西省版圖最大的縣；根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第2版）[1]，其方言隸屬晉語呂梁片興嵐小片。本文主要以興縣縣川片（城關話）為描寫對象，分析興縣方言特殊的指人代詞。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說的“指人代詞”都是指代第三人稱的指示代詞，我們不看作人稱代詞。原因有二：一是因為這些指人代詞還有距離遠近的區(qū)別，即有“近指——較遠指——更遠指”的區(qū)別，部分復數(shù)形式甚至是“近指——較遠指——更遠指——最遠指”的四分形式，而世界語言中人稱代詞沒有距離遠近之別；二是因為這類代詞的主要構(gòu)詞要素都是指示代詞性的，而且一部分在特定語境中仍可以兼作指示代詞用。所以，我們把這些詞叫作“指人代詞”，歸入指示代詞中，不看作第三人稱代詞。

（一）興縣方言的指示代詞

興縣方言的指示代詞是三分系統(tǒng)，我們分為“近指——較遠指——更遠指”。

表1的指示代詞中，近指有4個讀音，較遠指1個讀音，更遠指3個讀音。韻母相同遠近對應的指示代詞有4組：

表1 興縣方言三分系統(tǒng)指示代詞讀音一覽表（表中上標的“=”表示同音替代，下同。）

這1——那1這2——那2這3——兀 這4——苶=

顯然，興縣方言三分系統(tǒng)的指示代詞也是由“這—那”系統(tǒng)和“這—?！毕到y(tǒng)疊置而來的，其具體路徑與張維佳[2]459-480、史秀菊[3]553-560所述基本一致，不再贅述。具體而言，“這1——苶=——那1”能夠獨立作論元，專用于指人（如“這1剛來他剛來?！保?；也可以限定量詞，一般指物（如“那1個杯杯是那1他的?！保?。根據(jù)周邊方言的整體特點，“這1/那1”應是與量詞“個[ku??55]”合音后的變音形式?！斑@2——那2”分別是“這一”和“那一”的合音形式，不能獨立作論元，只能限定量詞或數(shù)量短語，如“這2/那2本書”?！斑@3——?！辈荒茏髡撛?，只能限定量詞、數(shù)量短語，或與量詞性、方位詞性語素組合成詞（如“這3圪嘟這些”），成詞后可以獨立作論元。根據(jù)周邊方言，“這3”和“兀”應是指示代詞的單字音?！斑@4——苶=”一組，只出現(xiàn)在指代方式的用法中（如“這4/苶=底個這樣/那樣”），“這4”讀[t]聲母，可能是存古形式；“苶=”與作論元的“苶=”語音形式完全相同，根據(jù)當?shù)匾粝?，應是“那家”的合音形式?/p>

（二）興縣方言的第一、第二人稱代詞

興縣方言有專門的第一、第二人稱代詞，單數(shù)的“我”和“你”與漢語其他方言無異；復數(shù)第一人稱“弭些 [mi32? ?i???]”中，“弭”是詞根，“些”是詞尾；第二人稱復數(shù)“苶=弭 [ni?32? mi??]”中，“苶=[ni?32?]”是詞根，“弭”是詞尾。根據(jù)周邊方言，第二人稱詞根“苶=[ni?32?]”，應是“你家”的合音形式。值得注意的是，興縣方言第二人稱詞根“苶=”與指示代詞中的“苶=[ni?32?]”語音形式完全相同，二者在口語交際中所處語境形成互補分布，不會相混（表2）。

表2 興縣方言第二人稱復數(shù)詞根“苶=”與指人代詞（第三人稱）“苶=”分布比較

興縣方言第一人稱、第二人稱代詞單復數(shù)的轉(zhuǎn)換可通過異根和附加詞尾來實現(xiàn)（參見史秀菊，2010）[4]362-367，領屬位置多用復數(shù)詞根，詳見表3。

表3 興縣方言第一、二人稱代詞

興縣方言沒有第三人稱代詞，其第三人稱都由指代人的指示代詞兼任。本文重點關注指人代詞。

二、指人代詞的復雜形式

興縣老派方言中“他”“他弭他們”是含貶義的，只用于鄙視、討厭所指稱對象的語境中，一般語境中很少使用。一般語言或方言中的第三人稱代詞在興縣方言中都是由指示代詞兼任。如前所述，本文不把這些代詞看作第三人稱代詞，而叫作“指人代詞”。

指人代詞有單數(shù)和復數(shù)之分，共31個：單數(shù)3個，“這1”“苶=”“那1”分別表示“近、較遠、更遠”的距離義；復數(shù)28個，大多是由單數(shù)指人代詞“這1”“苶=”“那1”和復數(shù)單音節(jié)代詞“乃”疊加而成，少數(shù)復數(shù)形式的距離義具有四分特點（詳見表4）。

指人代詞不僅具有距離遠近的之別，而且有單數(shù)、少數(shù)、多數(shù)、最多數(shù)的不同，甚至還有親近和疏遠之分。

表4 興縣方言指代人的指示代詞①表中的“這/那”即表1中的“這1/那1”。

（一）主賓語位置上的單數(shù)指人代詞

如表4所示，興縣方言單數(shù)指人代詞有三個，三者之間具有距離遠近的不同語義：

近 —— 較遠 —— 更遠

這1tsou324—— 苶=niε324—— 那1nou53

“這1tsou324”是近指，被指者離說話人很近（一般在說話人伸手能觸摸到的地方）；“苶=niε324”是較遠指，被指者一般在離說話人較遠的地方，但一定是在說話現(xiàn)場；“那1nou53”是更遠指，被指者往往不在說話現(xiàn)場，但如果需要給現(xiàn)場的人進行距離分類時，“那1nou53”也可以在說話現(xiàn)場；三者作為指人代詞，一般獨立作論元，或構(gòu)成“的”字短語作論元。例如：

（1）這1是興縣人，苶=他，在說話人較遠的地方是臨縣人，那 是汾陽人，都是呂梁人。1在說話人更遠的地方

（2）這1個杯杯是這1的他的（近），苶=個杯杯是苶=的他的（較遠），那1個杯杯是那1的他的（更遠）。

（3）我不要么，那1他：很遠，不在現(xiàn)場生硬要給我嘞他非要給我呢。

（4）叫那1他：很遠，不在現(xiàn)場把那2本書給給苶=他：較遠，在現(xiàn)場。

例（1）（2）中的“這1”“苶=”“那1”一般是在說話現(xiàn)場，“這1”離說話人最近，“苶=”離說話人較遠，“那1”離說話人最遠；例（3）中的“那1”在不在現(xiàn)場均可；例（4）中的“那1”一定不在說話現(xiàn)場。

（二）主賓語位置上的復數(shù)指人代詞

1.“近——較遠——更遠——最遠”的四分關系

如表4所示，28個復數(shù)指人代詞的距離分類大多數(shù)與單數(shù)一致，也與興縣方言指示代詞三分系統(tǒng)一致。但有4個以“乃”為詞根的指人代詞表示“最遠”義，與其他指人代詞構(gòu)成四分關系，即：

“這1”類 →“苶=”類 → “那1”類 → “乃”類

近，在現(xiàn)場 → 遠，在現(xiàn)場 → 更遠，在/不在現(xiàn)場 → 最遠，不在現(xiàn)場

例如：

（5）這1些他們，近來咧，苶=些他們，較遠也來咧，那1些更遠也來咧，乃些最遠，不在說話現(xiàn)場還沒來。

（6）我不要么，乃他們：最遠，不在現(xiàn)場生硬要給我嘞他們非要給我呢。

例（6）中，“乃”單用，也表示“他們”在很遙遠的地方。

2.“少數(shù)——多數(shù)——最多數(shù)”與音節(jié)數(shù)的關系

指人代詞復數(shù)分單音節(jié)、雙音節(jié)、三音節(jié)和四音節(jié)4種，其中單音節(jié)只有一個“乃”，其他都是多音節(jié)的（參見表4）。多音節(jié)代詞的疊加和組合很有規(guī)律，基本上是在單數(shù)“這1”“苶=”“那1”與復數(shù)“乃”的基礎上疊加或附加詞尾“些”“弭”等組成，有的疊加和附加是多層的。

28個復數(shù)指人代詞按照音節(jié)多少，分別表示少數(shù)、較多數(shù)、最多數(shù)義：雙音節(jié)指人代詞是以“這1“”苶=“”那1”為詞根，分別疊加“些/乃”構(gòu)成“這1些/苶=些/那1些”和“這1乃/苶=乃/那1乃”等，都表示人數(shù)較少，一般被指稱者只有兩三個人；三音節(jié)指人代詞是在“這1些/苶=些/那1些”和“這1乃/苶=乃/那1乃”的基礎上再疊加“弭”尾，構(gòu)成“這1些弭/苶=些弭/那1些弭”和“這1乃弭/苶=乃弭/那1乃弭”，或讓“些”與“乃”再分別疊加，構(gòu)成“這1些乃/苶=些乃/那1些乃”和“這1乃些/苶=乃些/那1乃些”，都表示人數(shù)較多，一般在三個人以上；四音節(jié)指人代詞是在三音節(jié)“乃”和“些”尾之后再疊加“弭”，構(gòu)成“這1乃些弭/苶=乃些弭/那1乃些弭”等，都表示人數(shù)最多，往往是一群人。我們以詞根“這1”為例說明：

雙音節(jié) → 三音節(jié) → 四音節(jié)

這1些 （+ 弭） → 這1些弭

這1乃 （+ 弭） → 這1乃弭

這1些 （+ 乃） → 這1些乃 （+ 弭） → 這1些乃弭

這1乃 （+ 些） → 這1乃些 （+ 些） → 這1乃些弭

少數(shù)（兩三人） → 多數(shù)（三人以上） → 最多數(shù)（一群人）

以“乃”為詞根的指示代詞能組成“乃些”“乃弭”“乃些弭”三個多音節(jié)人稱代詞，其中，單音節(jié)“乃”人數(shù)最少，與上述雙音節(jié)代詞相同；“乃些”“乃弭”人數(shù)較多，與上述三音節(jié)所表人數(shù)相同；“乃些弭”人數(shù)最多，與上述四音節(jié)所表人數(shù)相當。其規(guī)律如下：

單音節(jié) → 兩音節(jié) → 三音節(jié)

乃 乃些/乃弭 乃些弭

少數(shù) → 多數(shù) → 最多數(shù)

3.“親近——中性——疏遠”的親疏義與詞尾的關系

指人代詞復數(shù)還有親近和疏遠之分——多音節(jié)指人代詞中，以“弭”結(jié)尾的，如“乃弭”“這1乃弭”“苶=乃弭”“那1乃弭”等，一般用于指稱心理距離較近的如熟悉的或喜歡的人；相反，以“乃”結(jié)尾的，如“這1乃”“苶=乃”“那1乃”和“這1些乃”“苶=些乃”“那1些乃”一般用來指稱心理距離較遠的如陌生人或不喜歡的人；而以“些”結(jié)尾的代詞如“這1些”“苶=些”“那1些”和“這1乃些”“苶=乃些”“那1乃些”等則沒有親近或疏遠的感情色彩。其規(guī)律如下：

“弭”尾——親近 “些”尾——中性 “乃”尾——疏遠“弭”尾表示“親近”義，這與“弭”是第一人稱復數(shù)詞根和第一人稱專職的領格形式有關（如“弭些我們”“弭我媽”）；“乃”尾表示“疏遠”義與“乃”在指人代詞中表示“最遠指”義相關。但四音節(jié)的代詞都是以“弭”作詞尾，如“這1乃些弭”“苶=乃些弭”“那1乃些弭”等，當?shù)厝艘呀?jīng)感覺不到帶有親近色彩，只感覺四音節(jié)指稱的人數(shù)最多。例如：

（7）a. 這1些弭他們是弭些我們的同學，苶=乃些他們是弭些的同事，那1些乃他們我認不得不認識。

b. 這1乃些弭他們是弭些我們的同學，苶=乃些弭他們是弭些的同事，那1些乃弭他們我認不得不認識。

例（7a）句的“這1些弭”較親切，“苶=乃些”較疏遠，“那1些乃”很陌生；但例（7b）中的3個四音節(jié)代詞只能表明人數(shù)多，當?shù)厝艘呀?jīng)感覺不到色彩義方面的差別。值得注意的是，部分當?shù)厝苏J為三音節(jié)代詞比雙音節(jié)的指向更具體、更確定，四音節(jié)代詞又比三音節(jié)的指向更確定、更具體。

4.替換關系

三音節(jié)和四音節(jié)中，有一些組合體的意義沒有區(qū)別，如三音節(jié)的“這1乃弭—這1些弭”“苶=乃弭—苶=些弭”“那1乃弭—那1些弭”，四音節(jié)的“這1乃些弭—這1些乃弭”“苶=乃些弭—苶=些乃弭”“那1乃些弭—那1些乃弭”，這6組指人代詞所指稱的對象既沒有人數(shù)多少之分，也沒有情感親疏之別，能夠自由替換。

三、指人代詞與指物代詞

一般語言中指代人和指代物的指示代詞沒有區(qū)別，是同形的，但興縣方言大多數(shù)指人代詞與指物代詞在形式上發(fā)生了分化：很多指示代詞只能用于指代人，不能用于指代物，只有少數(shù)指示代詞既可以指代人，也可以指代物（只指代物的指示代詞參見表1）。

（一）只能指代人不能指代物的指示代詞

1.“這1”“苶=”“那1”只能指代人，不能指代物

首先，在單說、獨立作論元時只能指代人，不能指代物。例如：

（8）誰干的？——這1/苶=/那1他。

（9）這1想去，你走動了吼上這1他想去，你走的時候叫上他。

（10）那1做的營生，誰也看不行他做的活兒，誰也看不上。

其次，構(gòu)成“這1/苶=/那1+的+中心語”的定中結(jié)構(gòu)時，也只指代人，不指代物。例如：

（11）這1的老師去太原咧他的老師去太原了。

（12）苶=他的手惡水得傷了他的手太臟了，給苶=洗給一下給他洗洗。

（13）那1他的東西，我早就還咧。

2.“弭”類和“乃”類雙音節(jié)、三音節(jié)指示代詞只能指代人

如表5所示，“弭”尾詞不能用于指代物，只能指代人，應該是因為“弭”是個專職人稱代詞——既是第一人稱復數(shù)“弭些我們”的詞根，又是第一人稱專職的領格形式，所以“弭”限制了這類代詞，使之只能用于指代人，不能指代物。

表5 只能指代人的指示代詞

因為單音節(jié)“乃”只能用于復數(shù)指人代詞的語境中，表示最遠指，所以凡是包含“乃”語素的指示代詞都只能指代人，不能指代物（西川個別人認為以前可以指代物，已不常用）。

3.“這1家”“苶=家”“那1家”“乃家”只能指代人

“這1家”“苶=家”“那1家”“乃家”只出現(xiàn)在親屬領屬關系中，都只能指代人，不能指代物。例如：

（14）那1家爹的當校長著啦不咧他的父親（還）當校長不當了？

（15）苶=家娘的來來咧沒他的媽媽來了沒有？

（二）既可指代人，也可指代物的指示代詞

兼指代人和物的指示代詞很少，限于以下6個（表6）：

表6 兼指代人和物的指示代詞

這6個代詞多數(shù)語境中指代人，少數(shù)語境中指代物，有時既可以指代人，也可以指代物，屬于兼類代詞。不過兼類詞的語境已顯示出分化的趨勢。

1.“這1些”“苶=些”“那1些”指代人和指代物時出現(xiàn)的語境

首先，“這1些”“苶=些”“那1些”指代人時可以出現(xiàn)在單說、獨立作論元或構(gòu)成“這1些/苶=些/那1些+的+NP”的定中結(jié)構(gòu)中，與“這1”“苶=”“那1”所出現(xiàn)的語境一致。例如：

（16）誰弭誰們把我做的飯吃啦？——這1些/苶=些/ 那1些他們。

（17）苶=些做作業(yè)嘞，不要吼苶=些他們做作業(yè)呢，不要叫他們。

（18）你坐給這1噠你坐到這里，苶=些他們坐給苶=噠那里（較遠），那1些他們就坐給那1噠那里（更遠）。

（19）這1圪都書是誰弭的這些書是誰的？ ——這1些的/苶=些的/ 那1些的/乃些的他們的。

（20）苶=些/ 那1些的家長來咧沒他們的家長來了沒？

其次，“這1些”“苶=些”“那1些”指代物品時，不能獨立作論元，只能限定名詞性短語，而且必須是并置式，不能加領屬標記“的”。例如：

（21）這1些杯子好看，苶=些杯子也還行，那1些杯子難看得傷了。

（22）這1些菜好吃，苶=些菜不好吃，那1些菜還行，你嘗嘗。

當?shù)厝艘话阌谩斑@1圪嘟”“苶=圪嘟”“那1圪嘟”獨立作論元指代物，一般不用“這1些”“苶=些”“那1些”。例如：

（23）這1圪嘟（杯子）好看，苶=圪嘟（杯子）也還行，那1圪嘟（杯子）難看得傷了。

2.“這1個”“苶=個”“那1個”指代人和指代物出現(xiàn)的語境

首先，“這1個”“苶=個”“那1個”單說或獨立作論元時，只能指代物，一般不指代人。例如：

（24）你要這1個？苶=個？那1個？還是那2個？

（25）這1個是我的，苶=個那個（較遠）是苶=他的，那1個那個（更遠）才是你的。

（26）苶.=個.那個（較遠）（畫），我可多掛過咧我掛了好多次，就是掛不上。

其次“這1個”“苶=個”“那1個”直接修飾NP（并置結(jié)構(gòu)，不能有領屬標記）時，既可以指示人，也可以指示物。例如：

（27）這1個人這3幾年可多刨鬧下錢咧這個人這幾年掙了很多錢。

（28）那1個誰誰誰，你看你，不要兀底/苶=底那么做！

（29）這1個桌子比那1個那個桌子低。

（30）我要白的這1個，不要紅的苶=個那個。

例（27）（28）中的“這1個 /那1個”指示人，（29）（30）中的“那1個 /苶=個”指示物。

“這1/苶=/那1”“這1個/苶=個/那1個”“這1些/苶=些/那1些”指代人和指代物的區(qū)別如下（表7）。

表7 “這1/苶=/那1”指代人與指代物時語法功能區(qū)別一覽表

四、兼指與疊置現(xiàn)象的成因

（一）人稱域與指代域存在映射關系

人稱代詞和指示代詞都有指示和稱代功能，二者在語義上存在映射關系。因此，世界上很多語言的指示代詞兼有人稱代詞的功能，尤其是第三人稱代詞。古代漢語中就存在實體的對應：“古代漢語里沒有一個完備的第三身代詞：之、其、彼這三個字本來都是指示代詞……”[5]5。

近代漢語中“這的”“那的”“這懣”“那每”等說法，與興縣方言的指人代詞共性明顯。例如（轉(zhuǎn)引自呂叔湘《近代漢語指代詞》[5]66，227）：

△曾想他劣缺名目，向這懣眉尖眼角上存住。（劉知遠10）

△那每殷勤的請你，待對面商議？（董西廂109）

△真的這的每言語一般呵，一般斷了者。（元碑21）

△那的是急煎煎心癢難揉。（《古今雜劇三十種》11.2.2）

所以呂叔湘認為：“第三身代詞跟指示代詞的關系異常密切，應該合并為一類?！盵5]187除興縣方言外，山西境內(nèi)還有很多方言第三人稱代詞與指示代詞同形，應與古代、近代漢語一脈相承，有著相同的形成機制。

但是，為什么北方絕大多數(shù)方言的第三人稱與指示代詞兼指現(xiàn)象都已消失，山西方言尤其是興縣方言中不但沒有消失而且還如此繁復呢？我們覺得這與山西方言和阿爾泰語言歷史上存在過深度接觸，有大量的底層殘留有關。值得注意的是，阿爾泰語言第三人稱代詞也是由指示代詞兼任。據(jù)張維佳、張洪燕（2007）[6]38-43，集中在山西、陜西、甘肅東部地區(qū)的指示代詞兼第三人稱代詞“?！眮碜园柼┱Z系突厥語；唐正大（2005）[7]109-118也認為第三人稱代詞與指示代詞同形現(xiàn)象“分布相當集中”，而漢語方言這種現(xiàn)象多出現(xiàn)在與阿爾泰語言“密切接觸地區(qū)”。所以，晉語指示代詞與第三人稱代詞大量兼用的現(xiàn)象，很可能與民族語言接觸有關。

（二）指人代詞疊置形式的成因

如表1至表4所示，興縣方言指示代詞系統(tǒng)十分復雜，尤其是指人代詞，疊置形式繁多，這種現(xiàn)象在山西其他方言中也是罕見的。究其原因，我們認為是興縣境內(nèi)不同方言小片在縣川混雜疊置的結(jié)果。

興縣是山西省內(nèi)版圖最大的縣，境內(nèi)崇山峻嶺，溝壑縱橫，山區(qū)人口相對稀少，交通極為不便，因此各片方言之間差異較為明顯，尤其是山區(qū)各鄉(xiāng)鎮(zhèn)之間。歷年來，走出大山成了山里人前赴后繼的夢想。新中國成立后，尤其是改革開放后，山里人逐步下山，到縣川一帶定居，這使得縣川一帶人滿為患，操著各片方言口音的群眾在一起長期生活、交流，在各自方言的基礎上形成了疊置現(xiàn)象（疊置現(xiàn)象也是山西晉語區(qū)方言的一大特點）——這種繁復的疊置是系統(tǒng)內(nèi)部同類但不同片方言指示代詞反復疊加的結(jié)果。

我們曾調(diào)查過一位當?shù)乩夏邪l(fā)音人，他是地地道道的縣川人，但他堅決否認縣川話指人代詞有31種說法。經(jīng)過了解后發(fā)現(xiàn)，這位發(fā)音人年輕時（20世紀60年代）參軍，后來去了山西大同工作，退休后才返鄉(xiāng)，興縣人稱代詞發(fā)生疊置的重要時間段他處于缺席狀態(tài)，這也間接證明了這種疊置現(xiàn)象發(fā)生的時間，主要是新中國成立后至改革開放前后的幾十年間。

興縣方言專門的指人代詞以及指人代詞所呈現(xiàn)出的多種語義關系，如“近——較遠——更遠——最遠”“少數(shù)——多數(shù)——最多數(shù)”“親近——中性——疏遠”等，具有一定的類型學研究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