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大學法學院 童子軒
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第48條的規(guī)定,辯護律師對在執(zhí)業(yè)活動中知悉的委托人的有關情況和信息應予以保密。但是,辯護律師在執(zhí)業(yè)活動中知悉委托人或者其他人準備或者正在實施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以及嚴重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犯罪的,應當及時告知司法機關。該法律規(guī)范體現(xiàn)了辯護律師的保密制度以及與例外情形沖突時的價值選擇。對于保密行為權利義務的屬性分析,筆者將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闡述。
一方面,辯護律師基于與委托人簽訂的委托合同,應當盡全力維護委托人的利益,該種保密行為應當作為辯護律師的義務;另一方面,辯護律師在面對公檢法等國家機關時的保密行為應當被認定為不被他人知曉的職業(yè)性權利,而當委托人有違反規(guī)定的如有損國家利益的犯罪行為時應當及時履行告知的義務。綜上可見,辯護律師的保密行為既具有權利屬性,也具備特定情況下必須履行的義務屬性,故不能對辯護律師的保密行為的界定進行“一刀切”,而應針對不同主體,針對特定情況進行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辯護律師對在執(zhí)業(yè)活動中知悉的委托人的有關情況和信息應予以保密?!缎淘V法》48條規(guī)定的主體是“辯護律師”,即接受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委托或者其監(jiān)護人、近親屬代為委托擔任辯護人的律師,以及受法律援助機構指派提供辯護法律援助的律師。針對該保密制度背后的正當性,筆者做出了如下分析。
根據(jù)現(xiàn)代刑事訴訟程序的規(guī)定,控辯審三方應呈正三角關系,控方與辯方平等對抗,審判方居中裁判,保持刑事訴訟相對的平衡。而在現(xiàn)實的司法實踐過程中,由于控訴方代表國家利益,其背后有著強大的國家權力作為支撐,實際上與辯方的力量不平衡,導致辯方在審判過程中處于弱勢地位,辯護律師對于控訴方的指控大多數(shù)情況下難以應對,使得委托人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極大的影響,有違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有效辯護原則,難以實現(xiàn)控辯的平等對抗。
基于刑事被告人的特殊地位,刑事訴訟法賦予了辯護律師保密制度,該種法律制度可以看作是國家立法給予辯護方一定的傾斜保護,使得辯護方擁有了與控訴方對抗的空間,實際上可以將此制度看作是被告人基本權利應有的延伸,具有從屬于被告人基本權利的性質,能夠使得刑事被告人的基本權利得到最大程度的保護。
如若刑事被告人所有的情況必須被告知,則會導致刑事被告人所有的基本權利受到國家公權機關的曝光和損害,辯護方失去與控訴方對抗的資本和空間,長此以往,維護被告人的權利將會化為空談,國家權力的過于膨脹將會導致刑事訴訟程序喪失其價值,有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風險,任何社會公民都有可能受到國家公權機關的指控,人權與民主將被漠視,構建法治社會建設的進程。
根據(jù)我國《律師法》規(guī)定,律師是指依法取得律師執(zhí)業(yè)證書,接受委托或者指定,為當事人提供法律服務的執(zhí)業(yè)人員。根據(jù)《律師法》對于律師的定位來看,律師提供法律服務的對象是“當事人”,即通常所說的“委托人”。律師作為一種獨立職業(yè)而存在,而不是作為公檢法等國家機關的附庸,因此,律師的職業(yè)內容就是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從而實現(xiàn)社會正義?;诖耍q護律師應當享有對于被告人信息的保密權,盡力維護被告人的合法利益,否則,這會導致律師逐漸失去控訴職能,使得律師這一獨立職業(yè)的地位喪失,打破控辯雙方的平等對抗,不利于被告人利益的維護,使得其人權受到損害。
“公檢法一家”的思想在長期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之中根深蒂固,雖然在當代新的語境下有所緩解,但是仍然存留著觀念上殘存的偏向,當事人對于其所能依靠的辯護律師如果都不能夠充分信任,無疑是對雙方地位平等相互對抗制度的重大打擊。假若律師向專責機關遞送當事人的犯罪資料,意味著使孤立無援的被告人雪上加霜,成為眾矢之的。那么律師何以用“獨立”而冠冕?
回顧我國律師職業(yè)發(fā)展進程,從1982年《律師暫行條例》的出臺到如今《律師法》的實施,律師作為當事人合法權益維護者的職業(yè)定位得了到越來越明晰的強調和重視,也在社會取得了基本的共識,律師的獨立性也在法治的發(fā)展中愈發(fā)明顯。保障辯護律師的辯護權,實則為尊重辯護律師獨立的地位,進而使得辯護律師能夠更好地維護被告人合法權益,使得控辯雙方得以平等對抗,從而保障程序正義的實現(xiàn)。
刑事訴訟活動不同于其他訴訟活動,刑事訴訟往往因其強制性和國家公權力的介入性可能導致刑事被告人面臨受到輕則剝奪自由,重則剝奪生命的風險,故刑事被告人委托辯護律師為其進行辯護也成了刑事訴訟活動過程中重要的環(huán)節(jié)。
辯護律師與刑事被告人簽訂授權委托協(xié)議,即成立特殊的代理關系,這種特殊的代理關系即對辯護律師產生如下約束力:首先,辯護律師在約定的授權委托期限內具有辯護人的身份,為委托人提供法律服務;其次,在授權委托范圍內協(xié)助被告人行使各項訴訟權利,協(xié)助被告人提出相應訴訟請求,從事各種辯護活動;再次,秉持忠誠義務,遵守委托協(xié)議,盡全力維護當事人的合法利益。無論刑事被告人是接受委托還是被指定辯護人,辯護人與當事人之間應當都存在該種代理關系的約束,這就要求辯護律師忠實地履行代理合同所確立的義務條款,否則就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在這一意義上,保守當事人的秘密,即為忠于當事人利益的一種重要表現(xiàn)形式,其來源于辯護律師與被告人的“授權委托協(xié)議”這一特定的訴訟代理關系。
如果從反面進行論述,假定辯護律師毫無遮攔地將刑事被告人的秘密和情況告知司法機關,曝光社會,這只會使得本處于相對弱勢地位的刑事被告人處于更加被動的局面,而刑事被告人與辯護律師之間的信賴關系則會動搖,辯護關系存在與否則無其必要性。長此以往,辯護制度成立的基礎將會動搖,當社會公民處于被指控的危險,他們是否會去委托辯護人為其進行辯護,為其爭取最大的合法利益不得而知,這將會使得幾百年來建立的刑事辯護制度化為一紙空談。綜上,辯護律師與被告人間的訴訟代理關系的約束條件要求辯護律師履行其忠誠義務,這已成為一項重要的正當化事由。
辯護律師在執(zhí)業(yè)活動中知悉委托人或者其他人,準備或者正在實施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以及嚴重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犯罪時,應當及時告知司法機關。這是《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關于辯護律師保密制度的例外規(guī)定。
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第2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任務,是保證準確、及時地查明犯罪事實,正確應用法律,懲罰犯罪分子,保障無罪的人不受刑事追究……”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直接任務即為懲罰犯罪分子,保障無罪的人不受刑事追究,通過刑事訴訟活動,準確、及時查詢案件事實真相,對構成犯罪的被告人公正適用刑法,以抑制犯罪,同時尊重和保障刑事被告人的基本人權。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為刑事訴訟基本理念的雙重天平,應當在刑事訴訟活動中保持平衡,不可只重視人權而忽視對于犯罪的打擊力度。
針對刑事被告人準備或正在實施的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以及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情形,刑事辯護人應當及時告知司法機關。即使刑事辯護人與刑事被告人之間有著代理關系,但對于危害個人、社會、國家利益的正在實施或準備實施的犯罪行為,刑事辯護人無論是作為社會一般人還是參與到司法實踐過程中的特殊人員都應當具備告知義務,將情況反饋至司法機關,這符合刑事訴訟的基本理念。對于犯罪加大打擊力度,這種懲罰犯罪的行為并不會損害刑事被告人的人權,恰恰是在刑事訴訟法的程序范圍內對犯罪行為進行懲罰。
馬丁.尼莫拉曾鐫刻下懺悔詩:“在德國,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主義者;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后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成員;此后,他們追殺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新教徒;最后,他們奔我而來,卻再也沒有人站起來為我說話了。”每一個人都可能是司法機關控訴的對象,都可能是潛在的犯罪人,最誠實守信的公民也會成為法庭審判的對象。而若有一天被真正困在被告席的枷鎖中,祈禱保密制度的存在將會成為每個弱勢者的共識。
保密制度并不是對犯罪的縱容,而是在個體正義與不特定社會公眾利益的對抗中,去維護面對權力龐大的國家機器相對弱勢的潛在的主體的利益。辯護律師的保密制度能夠使所有社會公民受益,因為我們所有人都面臨著被指控的風險,都有著成為刑事訴訟中一名弱勢的被告人的可能性。辯護律師的保密制度不僅僅維護了不特定社會公眾的利益,更是對平等對抗制度執(zhí)著的追求。